第28章

  「可惜,影還不知道這一點吧?他從小出類拔萃,樣樣皆通,唯獨在兒女私情這方面、卻比常人還不如。」大司命歎了口氣,也轉頭看了一眼結界裡無知無覺休眠中的時影,忽然道,「也幸虧如此……不然一切就麻煩了。」

  朱顏站在那裡,臉色陣紅陣白,忽然鼓足勇氣,抬起頭看著大司命:「是的,我不想離開師父!……你那麼有

  本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化解這一切、讓我不成為他命中的災星?」

  大司命停頓了一瞬,臉色沉了下來,驟然掠過一絲怒意和殺機:「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會反悔——」

  他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朱顏的面前:「所以,便從帝君那裡請了這一道旨意!」

  那一瞬,少女猛然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赤之一族,辜負天恩,悖逆妄為。百年來勾結復國軍,叛國謀逆,罪行纍纍、不可計數——賜赤王夫婦五馬分屍之刑,並誅其滿門!」

  「你……」朱顏定定看了這道聖旨半天,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司命,如同看著一個魔鬼,憤怒地大喊,「你居然……居然讓帝君下了這種旨意?混蛋!」

  她猛然一伸手,想要撕毀那道旨意,然而大司命袍袖一拂,瞬間將那東西收了回去,神色森然:「這算什麼謠言惑主?那個復國軍首領,止淵,長年居住在赤王府裡,是不是事實?赤之一族世代包庇叛黨,是不是事實?在這次叛亂裡,你更是親自出手,對抗天軍!——就憑這些,下旨滅你滿門,算不算冤枉?」

  「……」朱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覺全身發抖。

  「這道旨意,就算是影親自看了,也無話可說。」大司命淡淡,「他一生涇渭分明,公允無情,有事實擺在面前,就算他心裡再不願意,也絕對不會幫你開脫——想來你也

  不願意令他陷入這種兩難的境界,是不是?」

  「……」朱顏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一顆心慢慢下沉。

  是的,因為庇護鮫人,他們赤之一族是有軟肋的,特別是她更是罪行纍纍,此刻被這個老人拿捏住了七寸,根本是動彈不得。

  看到她的神色從憤怒轉為低沉,大司命眼裡的譏誚更加濃了起來——畢竟是年紀還小,錦衣玉食,從未見過外面的明刀暗箭,這個小女娃被自己這麼一說、立刻便退縮了?

  「這道旨意一下,你父王母妃,乃至所有親眷,立刻便要被屠戮殆盡。」大司命的聲音森冷,一字一句,「不要以為我只是嚇嚇你而已,等你看到赤王人頭懸上天極風城那一天,就知道我沒有一句話是誑語!」

  朱顏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現在,你敢反悔嗎?你敢不敢用全家族的人命,來搏一搏你的那點癡心妄想?」

  朱顏臉色蒼白,心裡的那一口氣終於慢慢散了,頹然低下了頭去。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留下玉骨,回赤王府去,永遠不要再和影相見。前面的那些事就一筆勾銷。」大司命聲音冰冷,「你父母極愛你,相信你也不想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而牽累他們全部送命,是吧?」

  「……」朱顏想了又想,眼神漸漸灰暗。許久,終於是不做聲地歎了一口氣,緩緩抬起手,從頭上抽下了那一支玉骨,放到了大司命

  的面前。

  「拿……拿去吧。」她澀聲道,眼裡含著淚。

  「這不是我們的約定,」然而大司命看著她,卻並沒伸手去接那支玉骨,冷冷,「我要你親手還給他,親口告訴他!」

  朱顏顫抖了一下:「告……告訴他什麼?」

  「你知道的。」大司命冷冷,「我在伽藍白塔神廟裡叮囑過你。」

  他沒有理睬臉色灰白的朱顏,蹙眉:「好了,我現在得先替影療傷,大約需要三個時辰,這期間不能有任何事情打斷。你在旁邊替我們護法——順便好好想一想、等下要怎麼告訴他吧!」

  「你……」朱顏氣極,一跺腳,強行忍住了用玉骨把這個老傢伙扎個對穿的衝動。

  —

  天雷散去,夢華峰頂上陽光普照。

  在這寂靜的大空山裡,只有天風過耳,不絕如縷。啪的一聲,有什麼從風裡墜落下來,差點砸到她頭上。定睛看去,卻是一朵大如碗口的花朵——或許因為夢華峰上人跡罕至,這裡的花樹都長得有幾人高,花開時燦如雲霞。

  朱顏失魂落魄地坐在樹下,手裡握著玉骨,指尖微微發抖。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然而老人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時影,蒼老的眼睛裡充滿焦慮和凝重——他盤膝坐在時影背後,一手並指點在他的靈台,一手按在他的後心,額頭有裊裊的紫氣。那是靈力極度凝聚的象徵。

  竟然是在耗用真元嗎?這個大司命,還真的

  是拼了命的在幫師父啊……那麼說來,他對自己這般苦苦相逼,說不定……真的也是為了師父好?朱顏心裡茫茫然的想著,將玉骨在手指之間反覆把玩,心神不定地想著——

  等一會師父醒來,自己又該如何開口。

  「一想到是你在我面前殺了淵,我就怎麼也無法原諒你。」

  這樣一句話,是否已經足夠?

  這句話有匕首一樣的殺傷力,師父聽了之後,大概會什麼都不說,轉頭就走吧?或許就如大司命說的,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她了。

  可是……可是……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朱顏想來想去,覺得心緒煩躁:這個老人,為什麼非要逼著她把事情做絕!

  那一刻,她忽然後悔自己按捺不住返回了這裡——不僅什麼忙都沒幫上,師父還為她多挨了一劍。如果她和重明一起回了王府,又怎會有現在的局面?

  她恨恨地將手捶在地上,叮的一聲,玉骨竟將白石刺出一道裂縫來。

  同一瞬間,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直上九霄,驚得她瞬地抬起頭來——那是重明的叫聲。它……是在發出淒厲的警告!出什麼事情了嗎?

  朱顏從樹下躍起身來,玉骨在指尖瞬間化成了一柄劍。

  夢華峰上雲霧縈繞,正是清晨,日光初露。然而就在一瞬間,頭頂狂風頓起,樹木搖動,無數的花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血雨。是什麼東西飛過來了?引來那麼大的動

  靜!

  然而,朱顏剛跳起來,頭頂的天空忽然就黑了,黑的沒有一絲光,彷彿有幕布從頭頂唰地拉起,將整個山頭都密封了起來!

  在不祥的漆黑裡,她看到了樹林之間浮起了一雙雙冷亮的眼睛。

  本來空無一人的夢華峰上,忽然出現了許多穿著黑袍的人。臉深陷在陰影裡,雙手枯瘦如柴,只有雙瞳是冰藍色的,在暗影裡如同鬼火跳躍——

  那一瞬,朱顏「啊」了一聲,只覺得全身發冷。

  是的!那些眼睛,那些黑袍,她曾經在十三歲的夢魘森林裡看到過!那個少時的噩夢,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這些人,和五年前追殺過他們的人是同一撥!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忽然出現在這裡?他們……他們是怎麼上的這個夢華峰?

  悄然浮現在密林深處的黑袍人有著冰藍色的眼睛,風帽下露出暗金色的長髮,手裡握著法杖,袍子上繡著雙頭金翅鳥的徽章,無聲無息地朝著夢華峰頂圍了過來。

  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睜開了眼睛,只看得一眼,全身便是大震!

  「十巫?」他脫口驚呼,手指微微一顫。

  ——遠在西海的滄流帝國冰族十巫,竟然聯袂一起出現在了這裡!

  自從七千年前被星尊大帝驅逐出雲荒大地之後,冰族一直流浪於西海之上,建立了滄流帝國,千年以來雖然屢屢試圖返回大陸,但無一成功。這一次滄流帝國的元老院居然傾巢而

  出,遠赴雲荒,簡直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情景!

  這些人,莫非預先知道了今天會是時影最衰弱的時候,所以才趁虛而入?——又是誰向他們透露了這個消息!

  黑袍人一個個地在虛空裡現身,默不作聲地圍住坐忘台。

  大司命正在給剛經歷過雷火天刑的時影療傷,氣海之內的真元源源不斷注入對方體內,修復損傷,穩固氣脈,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刻。時影傷重垂死,尚未醒來,全賴他這一口氣續命,若在此刻一旦突然中斷,兩人必然同時受到重傷。

  大司命儘管內心驚駭,竟是無法動上一動。

  十位黑袍人團團將坐忘台圍住,當先的巫咸站出列,審視了一眼盤膝恢復中的時影,點了點頭,似乎確認了身份:「是他。」

  然後看了一眼坐在時影身後的大司命,神色一動:「居然是空桑大司命?……好久不見了。如今是親自前來替時影主持儀式嗎?」

  大司命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手指沒有離開時影背心。

  「怎麼?說不了話?」巫咸頓了一頓,饒有興趣地審視著坐忘台上的兩個人,「正在給他凝固真元?緊要關頭放不了手吧?」

  黑袍的巫師大笑起來,轉頭告訴同僚:「你們看,空桑術法最強的兩個人此刻居然都在這裡!——意外之喜,一箭雙鵰!」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