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是真人!並不是幻覺!

  怎麼?阿顏……她竟然去而復返?不是和她說了讓她不要來的麼?為什麼她還要來!她就這麼想看他走入萬劫地獄、萬劫不復的樣子?

  那一瞬,他心下忽然有無窮無盡的煩躁和憤怒。

  「誰讓你來這裡的?」時影吃力地站起身,往後踉蹌退了一步,一把推開了她,「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的語氣失去了平日的從容氣度,眼神渙散,臉色蒼白,一身白袍早就被血染紅,如同從血池煉獄裡走出的孤魂野鬼,哪有昔日半分的神清骨

  秀?

  「師父,你怎麼了?」朱顏看到他發怒,心裡自然也是驚恐,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樣子更讓她驚懼:「剛剛你中了邪,差一點那把劍就掉下來刺中你了!幸虧我……"

  「我不需要你來救我!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話音未落,時影眼裡全是怒意,手指一併,便擊落了頭頂懸掛的劍林!

  朱顏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又一把利刃從天而降,如同閃電一般落下。她下意識地想搶身上前推開她,然而那一刻時影卻不閃不避,竟然以身相迎!

  唰地一聲、那把劍從右肩刺入,斜向刺穿了他的身體!

  「師父!」她心膽俱裂,失聲撲了過去。

  「放開手!」時影卻毫不猶豫地甩開了她的手,指著貫穿身體的那一劍,厲聲,「看到了麼?這是補剛才那一劍!——這條路是我走的。凡是我該承受的,沒有人可以替我承擔!」

  他回過身,指著看不到頭的來路,聲音冰冷:「否則,我寧可自己再從頭走過一遍!」

  「……」朱顏嚇得說不出話來,趕緊縮回了手——此刻,師父的眼神是黑的,如同暗的火,有著從未見過的決絕和狠意,毫不容情。如果她真的再敢插手,估計他會說到做到,從頭再把這條路走一遍吧?

  「回去。」時影頭也不抬地對她道,語氣冰冷。

  「不!」她在一邊,幾乎是帶了哭音,「我不回去。」

  「重明!」時影提高連聲音,召喚半

  空裡的神鳥,「帶她回去!」

  然而雲霧之中白羽一掠而過,重明神鳥發出了一聲含義不明的咕噥,卻是視而不見,逕直飛上了雲端,將兩人扔在了這裡。

  「重明!」時影氣極,然而自身此刻已經非常衰弱,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扭頭對她冷笑了一聲,「那好,既然你想看,就看著吧!」

  他轉過了頭,再也不看她一眼,獨自踏上刀山而去。

  剩下的一萬步,他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夢華峰上的斜陽沉了又升起,日月交替。他一襲血衣,在看不到頭的地獄裡前行,踉踉蹌蹌,精疲力盡。到最後,甚至只能憑著模糊的視覺,摸索著刀刃,一寸寸地攀爬,走向日月升起之處。

  一直有隱約的哭聲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實在是很煩人啊……明明已經讓她回去父母身邊了,她卻要半途折返。難道,她非要看著他這種血污狼狽的樣子?並不想讓她看到此刻的自己……這個小丫頭,怎麼就不明白呢?

  時影恍惚地想著,緩慢地一步步走上了坐忘台——那幾尺高的台階,在此刻竟然如同天塹,每一步都如同攀爬絕頂般艱難。

  在走完最後一步時,所有的精神氣都瀕臨崩潰,時影一個踉蹌,在坐忘台上單膝跪地,顫抖著抬起手,將身上那一件千瘡百孔的神袍脫了下來。神袍已經完全被血染紅,黏在了肌膚上,刺目驚心。

  他用盡全力抬起雙臂,將血袍供奉

  在了高台上,合掌對著神像深深行禮,長長鬆了一口氣。

  是的,在這一刻,他終於可以告別過去!

  一禮行畢,時影剛要站起來,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再也忍不住朝前倒下,連呼吸都在瞬間中斷。

  「師父……師父!」他聽到她從身後撲了過來,哭聲就在耳畔。

  為什麼她還跟著上了坐忘台?快……快趕緊走開!接下來馬上就是五雷之刑了……

  他想推開她,然而手腳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他張了張口,想告訴她必須立刻離開,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在走完萬劫地獄之後,他的元神都幾乎渙散。

  「師父!你、你可不要死!」她大概嚇壞了,哭得撕心裂肺,拚命搖晃著他的肩膀,大顆大顆的眼淚一滴滴地砸落在他的臉頰上。

  那一瞬,頭頂風雲變幻,有無數光芒在聚集,在坐忘台上旋轉——這是萬劫地獄的最後一擊:用天雷擊碎氣海,毀掉所有的修為,讓九嶷神廟的絕學再也不能隨著這個罪人被帶入凡塵!

  就在說話之間,五雷轟頂而落!

第三十四章 十巫

  無數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幾乎刺穿她,朱顏身體一輕,整個人瞬間騰雲駕霧地飛起,被重重扔到了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不知好歹的野丫頭!」一襲獵獵飛舞的黑袍出現在了她顛倒的視野裡,「找死麼?」

  那是大司命!在最後的一刻,那個老人出現在坐忘台,將朱顏一把抓了起來,遠遠地扔開——轟然降落的五雷全數擊在了時影的身上,瞬間將那一襲血色白衣徹底淹沒!

  「師父……師父!」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叫什麼?」大司命扔下了她,語氣冷淡,帶著譏諷,「他只是承受了五雷天刑而已,死不了的。」

  什麼?朱顏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老人——在白塔頂上一別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再看到這個莫測的老人。然而每次一看到,她就像見到了閻羅一樣,心裡一緊,恐懼得發抖。

  大司命沒有看她,只是上去俯身查看著時影的傷勢,臉色凝重。

  這一路行來,刀山火海,即便是時影這樣的修為,也是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四肢百骸俱斷,全身上下幾乎已經沒有一寸完整的血肉。而最後的天雷震散了他的三魂七魄,擊碎了他的氣海丹田,已經將畢生的修為硬生生毀去!

  五歲出家,避世苦修,這樣的術法天才、居然毀於一旦。

  一念及此,大司命心裡不由得一陣怒意,抬頭看了少女一眼,厲聲:「你還來這

  裡做什麼?怎麼不回到赤王府去?玉骨呢?怎麼還在你頭上,為何還沒還給他?」

  「我……」朱顏被老人迎頭一罵,「我是擔心……」

  「輪不到你來擔心。」大司命語氣冰冷,將地上昏迷的時影扶起來,讓他在坐忘台上盤膝而坐,抬手將一白一黑兩枚玉簡一起放入他雙手。然後從懷裡拿出了一隻匣子,打開來,將裡面的東西全都放在了地上。

  應該是有備而來,匣子裡裝的全是藥,琳琅滿目。

  大司命將一顆紫色的丹藥送入時影的嘴裡,用水給他服下,又倒出了幾枚金色的藥丸,在手心捏碎,敷在他的幾處大穴上,手法非常迅速。最後抬起手,飛快地封住了他的氣海,將元嬰鞏固。

  等一切都做好,老人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冷冷:「你怎麼還不走?」

  朱顏看著他對師父施救,心裡漸漸鎮定下來,安定了大半。沉默了一瞬,她終究是忍不住不甘,一跺腳,失聲:「為什麼一直趕我走?我真的會害死師父嗎?會不會……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聽到這種話,大司命略微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浮出了洞察般冷笑:「怎麼,事到如今,眼看著影活過來了,你是想反悔了嗎?信不信我讓你走不下這個夢華峰?」

  「我可不怕你!」感覺到了對方心裡的殺機,朱顏卻毫無畏懼,「你也殺不了我——師父說了,星魂血誓已經把我們的命聯結

  在一起了,如果你殺了我,他也就死了!」

  「呵……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大司命似乎被伶牙俐齒的她給堵得說不出話來,打量了她半晌,才道,「你不願意離開他,為什麼?是捨不得?」

  朱顏一下子頓住了嘴,訥訥說不出話來。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不想天各一方永不相見,卻還未曾想過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因為什麼?

  「呵……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大司命審視了她一番,冷冷,「在星海雲庭看到你的瞬間,我就知道了。」

  「不……不是的!」她下意識地否認,「他是我師父……」

  「星魂血誓最大的源力,是人心之中的愛。沒人會願意付出生命來換回一個不愛的人。」大司命凝望著她,眼神洞察,「或許連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當你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明瞭。不必抵賴。」

  「……」她說不出話來,瞥了一眼遠處的時影,只覺心跳如鼓。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