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了,振作起來。」大司命歎了口氣,不得不提點陷入低沉的人,「既然海皇血脈未被斬斷,空桑大難就依舊未除——影,你肩頭的重任尚未卸下。我們需要從頭再來!」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在月下沉默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眼前這局面,遠比你預料的嚴峻得多。」大司命看著他,聲音輕而冷,一字一句,「到了現在,你還想脫身遠離雲荒,自由自在去海外嗎?」

  時影微微一怔,反問:「你是要我留下來輔佐時雨?」

  「你錯了,」大司命看著他,一字一句,「我的意思,是讓你在你父親駕崩後,君臨這個雲荒,守護空桑天下!」

  什麼?時影不由得震了一下,瞬地扭頭看著這個老人。大司命的眼睛亮得可怕,直視著他,一瞬不瞬——時影剎那明白對方並不是說笑,臉色也轉瞬凝重了起來。

  「不。」沉默了一瞬,他吐出一個字。

  「你還是不願意?」大司命皺眉,語氣不悅,「都

  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堅持你那視天下如糞土的清高?」

  「我不想和弟弟為敵。」時影搖了搖頭,語氣也是凝重,「若是我此刻返回帝都,和時雨爭奪王位,青王青妃又如何肯干休?他們手握重兵,必然令天下動盪——如此一來,七十年後的大難豈不是就要提前了?」

  「放心,你不用和時雨爭奪帝位。」大司命忽然笑了一笑,看著他,緩緩道,「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怎麼?」時影被老人眼裡亮如妖鬼的光芒給驚了一下,心裡忽然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失聲,「你……你難道……」

  「是的。」大司命忽然間笑起來了,那個笑意深而冷,如同一柄利刃在寒夜裡閃過光芒,令時影心驚不已。

  「你看!」大司命從袍袖之間抬起了手,手心裡握著一塊玉珮,放到了時影的眼前,「你不用和你弟弟爭奪帝位——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和你爭什麼了。」

  ——握在大司命手心的,竟是皇太子隨身攜帶的玉珮!

  時影臉色剎那間蒼白,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影,我已經替你提前掃清了道路。」大司命淡淡地說著,然後手指一碾,竟然將堅固的玉石一分分地碾為粉末!

  「死人是無法再來爭奪帝位的。」大司命吹了一口氣,化為齏粉的玉石瞬間消失,「現在,時雨這個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在這個六合之中什麼痕跡也不曾留下。」

  時影失聲:

  「你……你到底把時雨怎麼了?」

  大司命臉色不變,看著他:「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弟弟,空桑的皇太子時雨,早就在那一場復國軍的動亂裡,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葉城。」

  「什麼?」時影大驚,「死了?!」

  「對,」大司命卻是看著他冷笑,「早就死了。」

  「不可能!」時影霍然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夜空,指著一顆星辰,「時雨他的命星明明還亮著!他明明還……」

  然而,話沒有說完,語音卻戛然而止。

  時影定定地凝視著夜空裡時雨的那顆星辰,露出疑慮的表情,繼而轉為震驚——是的!仔細看去,那顆星雖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似乎一動未動,但作為大神官,他卻能看出那已經是一顆幻影!

  那是一顆已經隕落的星辰,本應該消失在天際。然而卻有術法極高的人做了手腳,暫時保留了隕星的殘相,讓光芒停駐天宇、暫時不至於消失。這樣高明的偽裝,整個雲荒大約只有他能識破。但是……

  時影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看向了大司命:「是你做的?」

  大司命眼神裡露出一絲冷然,低聲:「現在你明白局面了?」

  時影怔怔地看著這個雲荒術法宗師,眼神從震驚變為茫然,充滿了不敢相信。「怎麼會?」冷靜如他也忍不住反覆地喃喃,「你……殺了時雨?你竟然殺了空桑的皇太子……你、你是大司命啊!」

  這個老人,原本是

  他在這個世間最熟悉的人,二十幾年來照顧他、教導他,一手將孤苦無依的孩子帶大,可謂亦師亦友——但到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壓根從未瞭解這個人!

  「殺了皇太子又如何?那麼重要的位置,豈能讓一個朽木去當?」大司命苦笑,看著深受震驚的時影,「影……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雖然一輩子也沒見過時雨幾次,但,居然真的當他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麼可以殺了時雨?他做錯什麼了?」時影一把勒住大司命的衣領,手指微微發抖,殺氣在眼裡凝結,「為什麼要殺他!」

  「時雨是個無憂無慮又無腦孩子,當然沒做錯什麼。只是,他不巧是青妃那個賤人所生、又正好擋了你的路而已……」大司命咳嗽著,語氣意味深長,「怎麼,你要因此殺了我嗎?」

  時影眼裡殺氣一盛,幾乎捏碎了大司命的喉嚨,然而老人的眼裡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冷笑地看著他,並無反抗。

  最終,他的手頓了頓,卻並沒有繼續勒緊。

  大司命微微冷笑,低聲:「是的,現在時雨已經死了,你再殺了我也於事無補,只會令空桑更加震盪不安——又是何必呢?」

  時影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駁。

  「你……為何要做這種事?」許久,他低聲開口,聲音嘶啞,幾近顫抖,「身為大司命、供奉神的人,你……你不該做這樣骯髒的事!」

  大司命喘息了

  一口氣,反問:「我如果說我是為了雲荒天下,你信嗎?」

  「……」時影沉默了一瞬,竟然鬆開了手。

  大司命頹然後退,劇烈地喘息,看著時影緩緩點頭,一字一句:「我就知道,即便天下人都誤解我,你也一定會明白我的苦心——要知道,我這一生所做的事,從未有一件是為了我自己。」

  「可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對時雨下這樣的毒手!」時影咬牙,眼神裡充滿了憤怒,「如果我一早知道這事,一定會不惜代價阻攔你!」

  「呵呵……就像那個小丫頭不惜一切代價阻攔你殺那個鮫人一樣?」大司命忽然冷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影,你認為那個小丫頭目光短淺,可是,我又何嘗不認為你看得不夠長遠?——你真的覺得歸邪是一切災禍的緣起?那歸邪更遠處的那顆昭明星呢,你看到其中的關聯了嗎?」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扭頭看向窗外,臉色漸漸蒼白。

  「你是說……」他看著老人,又看了看夜空,有些恍然地喃喃,「除了歸邪,還有其他力量在影響空桑的國運?」

  「是。天穹星辰萬千,相互影響,並非單一改變某處就能改變整個結局。」大司命看著星空,語氣嚴肅,「就算沒有了歸邪,空桑的帝星也已經黯淡了,國運已衰。你要消除歸邪,並沒有錯,那是一切災禍的緣起——但宿命的線千頭萬緒,通

  向空桑覆滅結局的、卻不僅僅只有這一根!就算你真的斬斷了海皇血脈、滅了歸邪,雲荒在七十年後也未必平安。」

  「……」時影沉默地看著天象,雙手痙攣地握緊了窗台,只聽卡的一聲輕響,窗台上的硬木應聲在他手心粉碎!

  「你說過:我們身為神官司命、總得要做點什麼。」大司命霍地回過頭,看著時影,眼神炯炯,「而我要做的,便是讓你成為雲荒之主!」

  時影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喃喃:「為什麼?」

  大司命一字一句:「因為星象千變萬化,不可捉摸,無法應對。唯有改變自身才是根本之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只要坐上了帝位,定然能讓空桑度過大劫!你、才是那個可以改變雲荒未來的人!」

  時影彷彿被這樣的說辭震住,一時沉默,並沒有回答。

  「影,除了術法之外,我從小便以帝王之道教你,為的就是這一天。」大司命看著他,聲音冷定,「我很早就在安排這一切了——而最近藉著星魂血誓的力量,星野大變,正好是我們回歸帝都的時候!」

  時影聽著這樣驚人的話,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原來,您是將我當成了棋子嗎?」

  大司命停了一停,抬起花白的長眉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似是洞察:「怎麼……不甘心嗎,影?」

  時影搖頭:「如果我拒絕呢?」

  「你要怎麼拒絕?同樣是為了挽救空桑,

  你嘗試過的方法已經失敗了,如今,也只能按照我的方法來勉力一試。」大司命凝視著他的表情,搖頭,「你從小是個心懷天下的人,悲憫蒼生,甚至可以為此犧牲自我——現在,空桑上下只有你這麼一個繼承者了。你若是不肯繼位,那麼雲荒的動盪,恐怕真的是要立刻來臨了!你願意嗎?」

  時影抿住了嘴唇,劍眉緊鎖,沒有說話。

  「影,你想想現在空桑的局面!十巫剛剛深入腹地,揚長而去!」大司命一字一句地問,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帝位懸空,雲荒動盪,外族入侵……這一切,難道是你願意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事嗎?」

  「……」時影沉默了許久,看著這個師長。而老人也在看著他。

  兩人對峙了不知多少時間,直到窗外斗轉星移,蒼穹變幻。黎明破曉的光射了進來,映照著大神官蒼白英俊的側臉,冰冷如雕塑。

  然而,他的眼神卻已經悄然改變。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