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宮中顯赫的后妃。然而,那個女子橫倒在地,咽喉中卻是有一道血紅,眼睛猶自大睜,竟是被一劍殺死在了北冕帝的床榻前!

  ——這個女子,赫然便是統領後宮的青妃!

  那一瞬,朱顏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指尖都微微發抖,知道事情不妙,只能飛快地積聚靈力,隨時準備著動手保護父母——青妃死了?難怪外面到處是刀斧手,戒備森嚴,竟然是發生了宮變!

  「咳咳……不用怕,」北冕帝似乎知道他們三個人的驚駭,微微咳嗽,斷斷續續地開口,「青妃……青妃心懷歹毒,竟然敢於病榻之上意欲毒害於我……幸虧,咳咳,幸虧被我識破……當場誅殺。」

  什麼?朱顏剛要發動結界,聽到這句話卻是愣了一愣。

  青妃之死,竟然是北冕帝下的令?

  這個老人……她忍不住打量了病榻上的北冕帝一眼,發現這個風燭殘年的帝君雖然不能動彈,眼神卻是雪亮的,裡面隱約像是藏著兩把利劍。

  「……」白王和赤王齊齊震了一下,對視了一眼。

  青妃要毒殺帝君?這倒是不無可能……帝君病重臥床那麼久,青妃估計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吧?——可是,皇太子時雨尚在失蹤階段,現在就動手毒殺帝君,未必有點貿然。以青妃之精明,當不會如此。而且,帝君長期軟弱無能,臥病之後又昏昏沉沉,為何卻識破了並控制了局面?

  兩位藩王心裡還在驚

  疑不定,不知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耳邊又聽得北冕帝開口,咳嗽著:「……我召兩位劍聖入宮,替我誅殺了青妃……此事……咳咳,此事和你們沒有關係,不必擔憂。」

  白王和赤王對視了一眼,雙雙鬆了口氣。

  原來,是劍聖出手、幫帝君誅殺了青妃?如此一來,此事便和他們兩人沒關係了。不用和青王決裂,倒也是不錯。

  「咳咳……總而言之,你們今天來得正好。」北冕帝虛弱地抬了一抬手,示意兩位王者往前一步,「我……我正要草擬一道詔書。此事十分重要……咳咳,必須得到你們的支持方可。」

  兩位藩王心裡忐忑,然而到了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恭恭敬敬的道:「請帝君示下。」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了一番,終於緩了口氣,一字一句:「我……我要下詔,廢黜時雨的皇太子之位,改立時影為皇太子!」

  什麼?宛如一道霹靂打下來,白王和赤王都驚在當地,一時說不出話來。連站在他們身後的朱顏,瞬間也僵在了原地。

  「怎麼?」北冕帝看著兩個藩王,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咳咳,你們兩個……難道反對?」

  「不,不。」白王反應過來,連忙搖首,「不反對!」

  「那……」北冕帝抬了抬眼睛,看了一眼赤王。

  赤王雖然粗豪,但卻粗中有細,此刻在電光火石之間便明白了利害關係,知道此刻便

  是關鍵的轉折點,若不立刻表態、頃刻之間便會有滅族之禍,於是立刻上前,斷然領命:「帝君英明!」

  唯獨朱顏呆在一邊,脫口而出:「不!」

  一語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阿顏?你……你在做什麼?」赤王沒想到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兒居然會在這個當兒上橫插一嘴,不由得又驚又氣,厲喝,「沒有人問你的意見,閉嘴!」

  然而,北冕帝卻並沒發怒,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少女,咳嗽了幾聲:「你……為什麼說不?」

  「我……我只是覺得,」朱顏遲疑了一下,低聲,「你們幾個在這裡自己商量就決定了別人的人生。可是,萬一人家不肯當皇太子呢?」

  「孩子話!」赤王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有誰會不肯當皇太子?」

  「可是……」她忍不住要反駁。

  師父是這樣清高出塵的人,從小無心於爭權奪利,早就打算好辭了神職後要去遊歷天下,又怎麼肯回來帝都繼承帝位?帝君真是病得糊塗了,哪有到了這個時候貿然改立皇太子的?這個做法,不啻是給時雨判了死刑,而且將師父硬生生推進了漩渦之中啊……

  「給我住嘴!」赤王一聲厲喝,打斷了不知好歹的女兒,「這裡沒你的事。再說這些胡話,小心回去打斷你的腿!」

  朱顏氣得鼓起了嘴,瞪了父王一眼。

  然而北冕帝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你……咳咳,你認識時影嗎?為何……為何你覺得他不肯回來當皇太子?」

  「我……」朱顏不知道如何解釋,一時發怔。

  過去種種,如孽緣糾結,已經不知道如何與人說起。更何況如今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的決裂,從今往後再無瓜葛,此刻又有何餘地置喙他的人生?

  朱顏不知道怎麼說,那邊白王已經從案幾上拿來了筆墨,在帝君病榻前展開。北冕帝不再和她繼續說話,努力撐起了身體,斷斷續續地口述了這一道旨意。赤王捧墨、白王揮筆,在深宮裡寫下了那一道改變整個空桑命運的詔書——

  「青妃心懷不軌,竟於病榻前意欲謀害。特賜其死,並褫奪時雨皇太子之位,廢為庶人。即日起,改立白皇后所出的嫡長子時影為皇太子。欽此。」

  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卻是驚心動魄。

  白王和赤王一起擬好了詔書,拿過去給北冕帝看了一遍。帝君沉沉點頭,抬起眼睛再度示意,赤王連忙上前一步,將旁邊的傳國玉璽奉上。北冕帝用盡力氣拿起沉重的玉璽,啪的一聲蓋了下來,留下了一個鮮紅刺目的印記。

  廢立之事,便如此塵埃落定。

  「好了,現在……一切都看你們了。」北冕帝虛弱地喃喃,將那道詔書推給了白王和赤王,「我所能做的……咳咳,也只有這些了。」

  兩位藩王面面相覷,拿著那道詔書,竟一時間無法回答。

  今天他們不過

  是來請求賜婚的,卻驟然看到青妃橫屍就地,深宮大變已生。事情急轉直下,實在變得太快,即便是權謀心機過人如白王,也無法瞬間明白這深宮裡短短數日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

  那一道御旨握在手裡,卻是如同握住了火炭。

  白王畢竟是梟雄,立刻就回過了神,馬上一拉赤王,雙雙在北冕帝病榻前單膝下跪:「屬下領旨,請帝君放心!」

  這一聲出,便像征著他們兩人站在了嫡長子的那一邊。

  北冕帝看到兩位藩王領命,微微鬆了一口氣,抬起手虛弱地揮了幾下,示意他們平身,然後回過頭,對著深宮裡喚了一聲:「好了……咳咳,現在……可以傳他們進來了。」

  誰?朱顏不禁吃了一驚,以為帝君是對守護在側的兩位空桑劍聖說話,然而一轉頭,卻看到站在帷幕後的兩位劍聖微微側身,讓開了一條路——房間的更深處有門無聲打開,兩個人並肩走了出來。

  他們穿過重重的帷幕,一直走到了北冕帝的榻前,無聲無息。

  在看到來人的一瞬,所有的人都驚呆在當地!

  「你……」朱顏嘴唇微微翕動,竟是說不出話來,「你們……」

  是的!從最深處走出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司命——而那個消失幾日的老人,此刻竟是帶著九嶷神廟的大神官、帝君的嫡長子,一起出現在了這裡!

  師父!是師父!他竟然來了這裡!

  朱顏在那一瞬幾乎要驚呼

  出來,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不知不覺淚已盈睫。

  不過是一段時間不見,重新出現的時影卻已經有些陌生了。他沒有再穿神官的白袍,而是穿著空桑皇室制式的禮服,高冠廣袖,神色冷靜,目不斜視地走過來,甚至在看到她也在的時候,竟然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隔著帝君的病榻,她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只覺千言萬語梗在咽喉,嘴唇動了動、竟然說不出一句話。時影沒有看她,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眉宇之間複雜無比,低聲喚了一句:「父王。」

  北冕帝蒼老垂死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有火光在心底燃起,竟被這兩個字喚回了魂魄。

  「你來了。」他勉力伸出手,對著嫡長子招了招,「影……」

  時影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在父親的病榻前俯下身去。北冕帝吃力地抬起手,枯瘦的手臂無力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老人抬起眼睛端詳著自己的嫡長子,呼吸低沉而急促。

  忽然間,有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流下來。

  「原來……你是長得這般模樣?很像阿嫣。」北冕帝喃喃,細細地看著面前陌生而英俊的年輕人,語音飄渺虛弱,「雖然我已經不記得她的模樣了……咳咳,但我記得,她的眼睛……也是這樣的亮……就像星辰一樣。」

  「是,」時影面無表情地看著垂死的父親,聲音輕而冷,「聽說,她到死的那一瞬、都不曾瞑目。」

  這句話就像是匕首插入了北冕帝的心裡,老人臉色也是忽地煞白,抬起來想要撫摸兒子臉頰的手頓住了,劇烈地顫抖著,半晌沒有動。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