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坐在他身邊的大司命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該不是負氣吧?」北冕帝喃喃,眼神複雜,「和我當年一樣,覺得這輩子反正也沒什麼指望了,所以……不如就隨便選一個?結果就這樣害了阿嫣……也害了秋水。咳咳。」

  「阿珺,你就不要操心這些了,」大司命打斷了兄長的話,「都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保命要緊,還是少耗費心力。」

  北冕帝喘了一口氣,低低道:「幸

  虧你活得長,時影身邊有你輔佐……咳咳,我也放心了……」

  大司命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只可惜,我的壽數也快要到了。」

  「什麼?」北冕帝一驚,撐起了身體。

  「別那麼看著我——我好歹是大司命,能預知自己的壽數。」大司命望向窗外的夜空,苦笑,「你看,我的星辰已經開始黯淡了……屈指細算,我的壽命也就在這兩年之間了。」

  「怎……怎麼會這樣?」北冕帝臉色灰白,喃喃,「你……你身體好好的,為什麼會這兩年就……」

  「當然不是自然死亡,」大司命語氣平靜,「而是血光之災——如果沒算錯,我應該死於被殺。」

  「不可能!」北冕帝脫口而出,「這個雲荒,誰能殺了你?」

  「呵,對於這個問題,我自己也很好奇……」大司命淡淡,看著外面的星辰,「這個雲荒上能超越我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要殺我,除非是影他親自出手?」

  「時影?」北冕帝沒想到會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不由得變了臉色,「他一直視你為師,怎麼會殺你?這……咳咳,這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我為了雲荒的天下,曾經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大司命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苦笑,「如果他知道我暗地裡做了什麼,一定也會想殺了我吧?」

  「……」北冕帝沉默下來,彷彿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抬頭看

  著大司命,一字一句,「那就永遠別讓他知道。」

  大司命的臉映照在燈火裡,陰暗凹凸,深不見底。

  「先別說這些了,」大司命搖了搖頭,試圖將凝滯的氣氛化開,轉過了話題,「既然影已經選定了妃子,後面的一切就該抓緊了——要知道,青王已經在領地上開始調集軍隊了。」

  「是麼?」北冕帝聽到這個噩耗卻沒有流露出太大的震驚,喃喃,「青王果然狼子野心,被逼得急了,還真的是要公然造反啊……」

  「放心,根據探子發回來的情報,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藩王站在他這一邊。」大司命低聲,「原本由青罡負責的驍騎軍如今已經由玄燦接管,白王和赤王也已經各自調動軍隊準備入京——這天下的局面,一時間還是傾覆不了的。」

  「咳咳……」然而北冕帝卻只是虛弱地咳嗽著,憂心忡忡,「可是……青王呢?難道就任由他在領地上厲兵秣馬?他……他是不是還勾結了西海上的冰夷?雲荒北面的門戶,萬一被滄流帝國攻陷……」

  「不會的,你別擔心。」大司命歎了口氣,振衣而起,「青王的事,我會親自過去處理掉,不會讓他繼續亂來。」

  「什麼?」北冕帝一驚,「你……你要做什麼?」

  「擒賊先擒王。」大司命淡淡道,「趁著他們還沒正式舉旗反叛,我去紫台青王府先將青王先給殺了——群龍無首,反叛之事多半也

  就成不了氣候。」

  說到孤身於萬軍之中取首級之事,他卻如同喝一杯茶那般淡然。

  「你……你一個人去?」北冕帝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胞弟的手腕,劇烈地咳嗽著,「太危險了!咳咳……絕對不可以!」

  「唉,阿珺,現在可不是兄友弟恭的時候,」大司命歎了口氣,回過身凝視著垂死的帝君,「空桑天下岌岌可危,你又隨時可能駕崩,在這種時候,我若不當機立斷先行一步,只怕被別人搶了先手!」

  「這麼……這麼危險的事情……你一個人……」北冕帝一急之下劇烈地咳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不……不行……絕對!」

  大司命沒料到他的反應會那麼激烈,倒不由楞了一下,拍了拍胞兄枯瘦的肩膀,低聲安慰:「我好歹也是雲荒大地上首屈一指的術法宗師,以一敵萬不敢說,以一敵百還是可以的——青之一族的神官很平庸,不足為懼。我孤身深入,就算殺不了青王,全身而退至少還是不難……你不用太擔心。」

  北冕帝漸漸鬆開手來,眼神卻還是擔憂,低聲:「要不,我再去請求劍聖一門出手?」

  「算了吧,劍聖一門?」大司命苦笑起來,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們千百年來一向遠離雲荒政局,獨立於朝野——你上次能請動他們幫你清除內亂已經令我很吃驚了,難道還能再請一次?」

  北冕帝沉默下去,呼吸急促,半晌才低聲

  :「早知道……我應該留著先代劍聖的那道手令,好讓、讓他們這一次跟你去青王府……咳咳……何必用在誅殺青妃這種事情上?」

  垂死之人說得急切,到最後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顯然是被胞兄的真切所感染,大司命眼神變幻了一下,忍不住歎息:「阿珺,你難道忘了我不久之前還想要你的命嗎?我雖然是你的胞弟,但這一生對你所懷的多半是恨意,並無多少親近之心。你為何還這樣替我設想?」

  北冕帝咳嗽著,半晌才說出話來:「我的一生……亦做錯過很多事。」

  「……」大司命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胞兄的肩膀,「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事情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回來趕上大婚典禮。」

  老人轉身離開,黑色的長袍在深宮的燭影裡獵獵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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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白塔頂上的風更加的凜冽,吹得人幾乎站不住。然而在璣衡前卻有人默默佇立,一動不動,只有一襲白袍在風裡飛舞,眼裡映照著星辰,手指飛快地掐算著,到最後,身體一震。

  「怎麼?還在推測那片歸邪的位置嗎?」大司命不做聲地出現在了時影的背後,淡淡,「你找不到的——我已經反覆的推測過了,它已經被一種更大的力量隱藏起來,超出我們所能推算的範疇了。」

  「不,」時影搖了搖頭,低聲,「我在看昭明的軌跡。」

  「昭明?」

  大司命怔了一怔。

  「你那時候不是提醒我,影響空桑未來國運的力量不止一股嗎?」時影負手看著夜空,眉宇之間有解不開的煩憂,「如果歸邪是代表海國,那昭明又代表了什麼?浮槎海外的流亡一族嗎?——這些力量交錯在一起,千頭萬緒,令我看不清這個雲荒的未來。」

  大司命搖了搖頭,不以為然:「要知道,連區區一個人的命運都會被無數股的力量左右,謂之『無常』,更何況是一個國家的命運?」

  時影思考著師長的這番話,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是了。我曾經自不量力,以為可以用一己之力扭轉未來,卻終究還是失敗了……」

  大司命看著這個年輕人,感歎:「能說出這句話,真是難得——影,居然心平氣和地認了輸?你從小出類拔萃,從未失敗過。這一次意外失手、連我都擔心你會因此崩潰。但是你終究還是撐住了,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時影微微蹙眉,下意識地反問:「正確的選擇?」

  「是。」大司命的聲音平靜,「比如選了白王之女為妃。」

  「我以為你會來訓斥我,」時影頓了一頓,苦笑,「會說我不該選時雨的未婚妻為妃。」

  「呵呵……我哪敢訓斥你?」大司命笑了起來,無奈搖頭,「影,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性格。你原本是無情無慾的世外之人,如今願意回到帝都繼承王位、迎娶白王之女,

  已經是做了超出我意料的最大讓步——我要是再強求更多,就未免逼人太甚了。」

  「……」時影看著大司命,眼裡的神色柔和了起來,最終歎了一口氣,「我不怪你。說到底,你即便對我一再苦苦相逼,也都是為了空桑。」

  「你能諒解我的苦心就好,」大司命垂下了眼簾,語氣意味深長,「要知道我即便是不惜弄髒自己的手、做了一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事,也並不是出於私心——」

  「我知道。」時影斷然回答,「我能體諒。」

  「是麼?」大司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咳嗽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幕,「其實,今晚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告別?」時影吃了一驚,轉頭看著老人,「你要去哪裡?」

  「北方的紫台,青王府。」大司命歎了一口氣,指著遙遠的北方盡頭,「山雨欲來啊……眼看青王庚勾結冰夷,就要舉起叛旗了。我不能坐視不理。」

  「你一個人?」時影聳然動容,「那怎麼行!」

  「俯覽整個帝都,當前並無一人堪用,」大司命冷笑了一聲,「我若孤身往返,一擊不中還可以全身而退,若還要照顧其他庸才,那可真的要把我的老命送在那兒了。」

  「我跟你去。」時影斷然回答。

  「不行!」大司命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若你現在還是九嶷神廟的大神官,自然可以隨我同行——而現在你是空桑的皇太子,怎

  能親身深入險境?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整個雲荒就要傾覆!」

  「……」時影沉默了下去,無法反駁。

《鏡前傳·朱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