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荒·鏡 第108章

那笙臉紅了一下,反駁:「我有好好學的!不過…不過我學的都是比較有用的東西而已。沒學這種。」

「哦?那你學了什麼?」真嵐拉著她在水中疾行,一邊隨口調笑。

「這個。」那笙忽然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手指在身前的水中迅速劃了一個符咒,身體剎那間消失在水裡。

「隱身術?」真嵐笑了起來,卻隨便伸手往前一拉,立時又扯住了她,「學這種逃命的法子,倒是很適合你嘛。」

「呀!」那笙的聲音在水裡叫起來,氣惱,「你怎麼看得見我?」

真嵐鬆開手,大笑:「笨丫頭,你忘了把你的辟水珠一起隱掉。」

「真討厭!」水裡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掠來,把那顆浮在水裡的明珠一把握住。然後就有一股暗流急速地朝著前方湧動,引得水面上的白萍歪歪倒倒,魚兒爭相避讓。

「喲,還學了輕身術?」真嵐略微詫異,策著天馬跟了上去,「果真不得了呢。」

「嘿嘿,被西京大叔關在葫蘆裡的時候,我可是無聊得每天都在認真學呢。」水裡傳來笑聲,然而那笙得意了沒多久,身形就重新漸漸浮凸出來。

「真是的!」她蹙眉跺腳,這個動作讓身體立刻漂了起來,幾乎飛出水面,「都修了那麼久了,怎麼還只能隱那麼一會兒時間啊?」

「慢慢來。」真嵐鼓勵,「這兩個都是挺難的術法,有些術士一輩子也學不會呢。」

那笙撅起了嘴:「早知道,我就不把那個內丹給那個小強盜啦!」

「呵呵…那時候假裝大方,現在又後悔了不是?」真嵐敲了敲她,側過頭認真道,「術法修習如果走捷徑,留下的隱患也很多——你也見到蘇摩為了修行,都把自己弄成什麼樣了,還是老老實實靠著天分和努力來吧。」

那笙低下頭嗯了一聲,忽地又抬頭,問:「對了,蘇摩他去了哪裡啊?」

真嵐的身形頓了頓,忽然間沉默下來。

許久許久,他在水底下仰起頭,隔著波光離合的水面望向南方——那裡,晨曦的光照下,將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鏡湖水面上,宛如一隻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陰,那些流年,就這樣在水鏡上無聲無息地流逝了麼?

「他…是去了帝都吧。」真嵐忽地不再去望白塔的影子,低頭喃喃。

「去帝都?」那笙詫異地問,「是給龍神找如意珠麼?」

真嵐搖了搖頭,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那個黑衣的傀儡師,鮫人的王,在聽說白瓔去封印破壞神後,毫不猶豫直追而去。那一瞬間,他陰鬱得看不見底的眼裡第一次有了如此的清晰表情:那就是——

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件事!

百年前,那個鮫人少年曾那樣冷酷漠然地望著那個少女從白塔上墜落,眼裡只有報復的快意和惡毒;而百年後,這個成為海皇的鮫人男子,卻定然不會再度讓那一隻手從他指間滑落——哪怕那隻手,已然是虛幻。

他這個旁觀者,甚至比白瓔本身還清楚地知道蘇摩內心真正的感情。

他看過蘇摩在九天之上痛哭,那種瘋狂的恨和瘋狂的愛,宛如蠱毒和風暴,絕望而狂烈。所以,在劫難來臨的時候,那人必然也會不顧一切地去抓住不能失去的東西——那一瞬間,什麼復仇,什麼海國,什麼自由,都暫時顧不上。

那樣瘋狂的事情,除了青塬外、想必這個傀儡師也是做的出來的。

而他和自己,根本是兩種人啊…

在說出白瓔動向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將會不計代價去阻止,甚至以身相替地去面對那個亙古的魔,然而他卻並沒有阻攔——他甚至是故意透露這個消息給蘇摩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他只知道內心有一種聲音在呼喊,告訴自己絕不能讓白瓔就這樣死去。

然而,他什麼都不能做。空桑亡國滅種的境遇如磬石一樣壓在他身上,作為皇太子的他被釘在了這個輝煌的位置上,承受著無數希翼熾熱的目光,身上有著千萬無形的束縛。他無力、也無理去阻止這樣一件大義凜然的事。所以,只能寄希望於別的人,接住另一雙手去實現那個深心裡的願望——哪怕這個人是蘇摩。

從某一點上說,蘇摩和白瓔是同一種人,他們心裡都有一座煤礦,同樣蘊含著熾熱的火,靜默然而絕望地燃燒。那種火一旦燃起、便會在心底燃盡一生。而相互之間,卻永遠緘口不言,平靜如大地。

而自己…到底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開口對蘇摩說出白瓔的下落時,他心底有過什麼樣隱秘的打算?

而在地宮裡推開金棺,俯身拾起那面古鏡時,他又在千年古鏡中照見了什麼?

那一剎的冷醒和厭惡,讓他失手用力將古鏡摔碎,然而那一剎之前在鏡中看到的景象,卻永遠如閃電般地烙印在了心底,噩夢般無法忘記。

那才是他真正的哀傷所在。

青水在頭頂蕩漾,晨曦將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鏡湖水面上,宛如一隻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陰,那些流年,就這樣在水鏡上無聲無息地流逝了麼?

在鏡湖的入湖口,空桑皇太子怔怔望著,有剎那的失神。

「…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乾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里,也會分崩離析。

《鏡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