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珊瑚樹下,雪波之上,陳設著一架鋪了雪貂皮的美人靠,上面斜斜地倚著一個剛梳妝完畢的絕色麗人那個麗人年方雙九,穿著一襲繡著淺色如意紋的白裙,水藍色的長髮逶迤,似乎將整個人都襯進了一片碧海裡。
星海雲庭的花魁如意獨坐珊瑚樹下,遠遠地有四個侍女分坐庭院四角,或撫琴,或調笙,或沏茶,或燃香,個個姿容出眾,都是外面房間裡見不到的美人。然而這四個美人一旦到了花魁面前,卻頓時都黯然失色,如米粒之珠遇到了日月。
似乎聽到這邊窗戶開啟的聲音,樹下的美人便微微轉過了頎頸,橫波流盼,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這邊的雅室包間。
被她那麼遙遙一望,朱顏的心忽地跳了一下。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眼波盈盈,一轉勾魂。自己雖然是女人,被這麼一看,心裡竟也是漏跳了一拍,幾乎被牽引著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那個傳說中的花魁,難道是會什麼媚術不成?
「公子覺得如何?」龜奴細心地看著她面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笑,「值不值一千金銖?」
「……」朱顏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千金就千金!」
她這邊話音方落,管家便拿出了一張一千金銖的最大面額銀票,遞到了龜奴的手裡:「下去告訴如意接客吧!」
然而龜奴收了錢,卻只是轉過身從雅室裡取了一盞燈,從窗口斜斜伸了出去,掛在了屋簷上,口裡笑道:「不必下樓,花魁看到這邊公子令人挑了燈出來,自然就會上來見客。」
果然,看到那盞紗燈挑了出來,珊瑚樹下的花魁嫣然一笑,美目流盼地望向了這邊的窗子,便扶了丫鬟的肩,款款站了起來。
可是剛站起,庭院對面的另一扇窗子忽地開了一線,也有一串燈籠無聲無息地也伸了出來,掛在了對面的屋簷下。如意便站住了身,看向了對面,嘴角的笑意忽地更加深了,忽地微微彎腰行了個禮,對那邊曼聲道:「多謝爺抬愛。」
「怎麼回事?」朱顏站在窗後,不由得詫異。
龜奴臉色有些尷尬,賠著笑臉道:「嘿,公子……看來今天不巧,對面也有一位爺想要點如意呢。」
「什麼?」朱顏不由得急了,「那也是我先掛的燈啊!」
「是是。是公子先掛的燈。」龜奴生怕她又發起脾氣,連忙賠笑道,「但對面的那位爺,出了二千金銖。」
「什麼?」她愕然往窗外看去,「報價在哪裡?」
「公子請看那邊的燈。」龜奴低聲下氣地伸出兩根指頭,指點給她看,「您看,對方掛出了一串兩盞燈籠,便是說要出雙倍價格的意思。公子,今兒真是不巧,不如明天再來?」
「雙倍有什麼了不起?」朱顏的怒火一下子上來了,從懷裡摸出了一顆拇指頭大的東西,扔給了一旁的龜奴,「這個夠我包她三天三夜了吧?」
那是一塊小玉石,直徑寸許,光華燦爛,一落入手掌便有淡淡的寒意,龜奴在星海雲庭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一時間不由得脫口驚呼:「照夜璣?」
這個寶貝,至少值三千金銖。
「哎呀,公子出手果然大方!」龜奴臉上堆起了笑,連忙拿著珠子走下樓去找人過目鑒定,又急急忙忙地回來,推開窗戶,在剛才的燈籠下面掛上了一串兩盞燈。
如意剛要離開庭院,聽得這邊窗戶響,不由得站住身再度望了過來。一時間,花魁的臉上也有些微的錯愕,顯然沒想到今天會有兩位客人同時競價。
管家滿臉的驚訝,忍不住低聲道:「郡……公子,你哪裡來的照夜璣?」
「這種東西我多了去了,」朱顏笑了一聲,無不得意,「我當年跟著師父修行,上山下海,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取到一顆照夜璣又有啥稀奇?」
管家苦笑:「難為屬下還專門備了銀票出來。看來是用不上了。」
然而剛說到這裡,只聽對面一聲響,卻是那扇窗戶又推開了一線。
「不會吧?」朱顏和管家都變了臉色,齊齊脫口。
那邊的窗戶裡果然又挑出了燈籠,整整齊齊的一大串,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個,竟纍纍垂垂直接垂到了地上!
庭院裡傳出一片驚呼。龜奴也是愣住了,脫口而出:「萬金之主!」
星海雲庭雖是葉城最奢華的青樓,但一擲萬金的豪客卻也是鳳毛麟角,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此刻看得這一串長長的紅燈掛下來,他竟是忘了朱顏還在旁邊,喜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來:「天哪!今兒竟然出了一個萬金之主!」
「怎麼了?」朱顏看不懂,急得抓住了龜奴,「他到底出了多少?」
「小的去問問……」龜奴出去問了一圈回來,臉上也有不可思議之色,道:「聽說對方拿出了整整一袋子的辟水珠,至少有十幾顆!哎,可真是好久沒見到那麼豪爽的客人了……如意今天可算是賺大了,哈哈……」
然而剛笑了一聲,便知道不妥,又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笑:「公子,看來今天真不巧……要不您明兒再來?」
「誰要明天再來!」朱顏一刑怒從心頭起,轉頭就抓住了管家,厲聲道,「快,把錢都給我拿出來!」
管家看到郡主動了真怒,忙不迭地將懷裡所有的銀票都拿了出來。朱顏看也不看地劈手奪了,一把摔到了龜奴懷裡:「去,把燈全點起來!」
龜奴一捏這厚厚一疊的銀票,不由得愣住了。
「夠了不?」朱顏怒喝。
「夠……夠了!」龜奴點頭如搗蒜,卻臉露為難之色,「可是按照規矩,出到了萬金,那就是封頂的價格了——公子接著出再多的錢也是無用。
「什麼?」朱顏不由得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封什麼頂?我出的比他多,花魁就該是我的!快去替我點燈!不快點去,我就點了你的天燈!」
「規矩就是規矩,破不得的呀。」龜奴拿著那一疊銀票,左右為難。
朱顏越想越生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對面那個人是誰?有毛病嗎?怎麼會那麼巧,我出三千他就出一萬?莫不是你們暗自做了手腳,想雇個托兒一路抬價,找個冤大頭宰了吧?」
「公子,您這麼說可真的是冤枉啊!」龜奴推開窗,小心翼翼地指著斜對面的窗口,壓低聲音道,「小的剛才派人打聽了一下,據說對麵包間裡坐的是一個帝都來的貴客,年輕英俊,大有來頭,也是說了今天非見花魁不可!」
「帝都貴客?」朱顏愣了一下。
帝都來的客人,年輕英俊,大有來頭——聽說皇太子時雨頑劣,經常偷跑出伽藍帝都來葉城玩耍,喝酒賭博無所不為,莫非今天……
「是呀,應該是個大人物,氣派可不凡呢。」龜奴看到她動搖,連忙壓低了聲音添油加醋,「萬一得罪了,只怕會有後患。何況花魁天天都在這裡,公子不如改天再……」
「誰要改天!」朱顏卻是怒了,也顧不得猜測對方是誰,忽然一跺腳,拉開門便朝著對面走了過去。
「公子……公子!」龜奴大驚,連忙追上來,「您要去哪裡?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她窩著一肚子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嘴裡冷笑,「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個傢伙狗膽包天,居然敢跟我搶?!」
管家眼見不好,知道郡主火暴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心裡叫了一聲苦,便從袖子裡摸出一支小小的袖箭,「刷」的一聲從窗口甩了出去,召集從赤王府裡帶出的便衣侍衛前來救場,又匆匆忙忙轉過頭追了上去。
真是要命……撞了什麼邪,這個姑奶奶今天不鬧個天翻地覆是不罷休啊!
這邊朱顏已經直闖過去,龜奴攔不住,一路追著,眼看她闖到離對面的包間雅座只有一道門的距離了,不由急得要命,失聲道:「公子,你真的不能過去了!前面有……」
「前面有什麼?」朱顏冷笑,腳步絲毫不停。
話音未落,前面黑影一動,不知從何處忽地躍下了兩個穿著勁裝的彪形大漢左一右攔在了朱顏的面前,手腕一翻,露出一把短刀。
「星海雲庭的保鏢?」朱顏一愣,冷笑了一聲,還是徑直往前闖去,竟是完全不把那些雪亮的利刃放在心上。
「給我站住!」那兩位打手見這個人不知死活地還要往裡闖,眼露凶光,頓時也毫不客氣地揮刀砍了下來!
「公子!」龜奴和管家齊聲驚呼。
然而,那兩把刀快要砍到朱顏手臂上的時候,朱顏抬起了手指,在虛空裡平平劃過,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那兩個打手的動作忽然凝固,就這樣定定地僵在了那裡,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轉。
「哼。」她冷笑一聲,伸出手指頭戳了戳面前僵硬的人,只聽「撲通」兩聲,兩個壯漢應聲而倒,眼睜睜地看著朱顏穿過了他們的攔截,揚長而去。
對面那間雅室就在眼前,她怒氣沖沖地往裡沖,一腳就踢開了最後一道門,大喝:「哪個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居然敢跟我搶花魁?滾出——」
然而話音剛落,下一個瞬間,她聲音裡的氣勢忽然就弱下來了,脫口「啊」了一聲,似是見到了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一聲後,就沒了聲音。
「怎麼了?」管家大吃一驚,再也顧不得什麼,一把甩開了龜奴的手,狂奔上前,衝入了對面的房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然而,門一開,只見朱顏好好地站在那裡,只是臉上的表情甚是怪異,就像是活見了鬼一樣,直直看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