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影冷冷道:「不拿回來,難道還讓你留著它來殺我麼?」
「師……師父!」她震了一下,猛然間明白了他眼神裡的冷意,背後瞬間全是冷汗,結結巴巴,「徒兒……徒兒怎麼敢?」
「呵,你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有什麼不敢的?」時影居然冷笑了一聲,語氣平靜,看了一眼她手裡拿著的通緝令,忽然間,「今日你若是沒看到這個東西,此刻見到是否就要跳上來為他報仇了?」
他的聲音很淡,卻如靜水深流,讓人心裡發寒。
朱顏愣了一下,竟無言以對——是的,若是淵真的死了,此刻她一看到師父,說不定怒火萬丈,早就衝上去和他拚命了!可是謝天謝地,這一切不都沒有發生嗎?為啥師父老是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糟了,這回她得怎樣求饒,他才肯放過她呀?!
她哭喪著臉,垂頭喪氣:「我……我那天是隨口亂說的!您別當真。」
「欺師滅祖,這種話也能隨口亂說?」時影的聲色卻不動,語氣依然平靜而鋒利沒有半分放鬆的跡象,「你那時候是真的想殺了我,對吧?」
「徒兒年紀小,口無遮攔,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往心裡去。」朱顏結結巴巴地開口,努力堆起笑臉來,「我哪敢和您動手啊……以徒兒那點微末功夫,還不立刻被師父打趴到地上了?」
「是嗎?」他看了她一眼,似乎立刻洞察了她近日的改變,淡淡說道,「不必太過謙虛。你進步很快,以現在的能力,和我動手至少也能撐一刻鐘吧…...如果掌握了玉骨的真髓,甚至可以和我鬥上一場。只可惜……」
他手指微微一動,朱顏忽地覺得頭上一動,玉骨竟然「刷」地一聲從她的髮髻裡跳了出來,朝著時影的手心飛去!
「師父!」她驚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把抓住了玉骨,「不要!」
還好,她這一抓還抓住了玉骨的尾巴。那支簪子在她掌心微微跳躍,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竭力想要掙脫。她用盡全力用兩隻手死死地握住玉骨,和那一股力量抗衡著,一時間竟然都沒有辦法開口說上一句求饒的話。
然而,這一場短暫的拔河,最終還是以她的失敗而告終。
當身體裡力氣枯竭的瞬間,「刷」的一聲,玉骨如同箭一樣從她掌中飛去,回到了時影的手中——晶瑩剔透的尖端上還沾染了一絲殷紅,那是從她掌心飛出時割破的痕跡。
那一絲血沁入玉骨,轉眼間消失無痕。
時影低頭看著手裡的這一支簪子,眼神複雜,沉默無語——原來,轉眼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在她走的時候,他送了她這一支簪子,為她挽起了一頭長髮。銅鏡裡她的眼眸清澈,神情卻懵懂,對於這個禮物的珍貴並沒有太多的清晰瞭解。
這支簪子流傳自遠古,從白薇皇后開始,便在空桑皇后發上世代相傳。母親去世後,父王拿走了她手指上的后土神戒,也褫奪了她的身份,然而這支簪子卻被保留了下來。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他曾經將它鄭重托付給了那個少女,一併托付的,還有心中最珍貴的東西。可是時隔多年,事過境遷,到最後,卻發現原來一切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多麼可笑,多麼愚蠢啊……
他沒有說話,只是收回了這支簪子,在手心默默握緊,就如同握緊了一顆無聲無息中碎裂的心。
「師父!」朱顏踉蹌著跌倒在地上,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心裡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是的,那種沉默,甚至比發怒時更嚇人!
他看了她一眼,腳步一動,便想要離開。那一眼令朱顏打了個寒戰,連站起來都忘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在地上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失聲道:「師父!你……你不會就這樣不要我了吧?」
他似乎也被這句話震了一下,低下頭看著她——她倒是乖覺,不用他開口,就猜測到了他此刻忽然下定的決心。
「是我不好!千錯萬錯都是徒兒的錯!」聽到他沒有否認,朱顏心頭更害怕,聲音都有些發抖,「您要是生氣,就狠狠地責打徒兒好了,我一定一聲痛都不喊!可……可千萬別這樣不要我了啊……」
時影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往後退了一步。朱顏死死抓著他的白袍下擺,怎麼也不肯鬆手,居然整個人在地上被拖得往前了一步。
「放手。」他終於開了口,語氣冰冷,「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不!不放!」她被拖著,在地上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披頭散髮,狼狽萬分,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師父不原諒,我就不放手!就……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起來!反正……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剛開始她只是橫了一條心耍賴,可說到最後卻動了真感情,語氣哽咽,眼眶都紅了。時影看得她這種狼狽的樣子,眼神略微有一點點波動,語氣依舊冷淡:「哭什麼?我可沒有這種欺師滅祖的徒弟——給我站起來!」
朱顏一向瞭解師父的脾氣,知道他心裡鬆動,連忙一邊順勢站起,一邊賠笑:「師父說哪裡的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給徒兒十個膽子,也不敢欺師滅祖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時影微微一震,眼神忽然又變得森冷而嚴厲。
她心裡一個咯登,不知道這話又是哪兒不對了,腦子飛快地轉著,剛要說什麼,卻見師父一振衣襟,眼前白光一閃,「刷」的一聲,她手裡一輕,整個人跌到了地上,摔了個嘴啃泥。
艱難地抬起頭,看到師父手裡握著的是玉骨——玉骨切過之處,衣襟下擺齊齊斷裂!朱顏握著那半幅衣襟,不由得蒙了一下,脫口道:「師父……你、你幹嗎?不會是要和我割袍絕交的意思吧?」
頓了頓,連忙堆起一臉的笑:「師父肯定捨不得的,是不是?」
「少給我嘻嘻哈哈!」時影看著她,語聲竟是少見的嚴厲,帶著嚴霜,一字一句,「你現在敢和我這麼嬉皮笑臉地說話,只不過是仗著我沒真的殺那個鮫人而已——不要笑得太早了。你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告訴你,那個鮫人,我是殺定了!」
「師父!」朱顏倒吸了一口冷氣,猛然跳了起來,「你說真的?」
「我什麼時候開過玩笑?」時影看著臉色煞白的弟子,冷冷道,「這些日子我吩咐葉城總督封城搜人,就是為了找他。復國軍被全數圍在城南,負隅頑抗,已經撐不了幾天了。」
「什麼?白風麟封城,原來……原來是你指使的?」朱顏越聽心越往下沉,忍不住一跺腳,失聲道,「師父,你,你為什麼非要殺淵啊?你們兩個素不相識,到底有什麼仇什麼怨?!」
「……」時影停了一下,冷冷回答,「止淵是復國軍的逆首,於公於私,都是必殺之人!」
「可是,師父你不過是個神官而已啊!出家人不是不問國事的嗎?」朱顏一急之下忘了要說得委婉,幾乎衝口而出,「這是帝君六王和驍騎軍才該管的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時影看了看氣急敗壞的弟子,嘴角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問:「怎麼,你這麼想知道原因?如果我有正當的原因,你就不會有異議了嗎?」
「這……」朱顏遲疑了一下,立刻點頭,「是!」
「那好,我就告訴你,讓你心服口服。」時影看著她,屈起了第一根手指,一字一句,「第一,身為北冕帝的嫡長子,身負帝王之血,雲荒上的所有事情,當然跟我都有關係!」
朱顏大吃一驚,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結結巴巴:「什麼?你……你是帝君的兒子?!」
沒有顧得上她的吃驚,時影只是繼續淡淡地說了下去:「第二,我之所以針對復國軍,是因為我和大司命都預見到了空桑的國祚不久,大難將臨——而那一場滅亡整個空桑的災禍,將會是由鮫人一族帶來!」
「什……什麼?」朱顏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時影深深看著目瞪口呆的弟子,依舊波瀾不驚,淡淡問,「現在,你覺得我要殺那個人,有足夠理由了嗎?」
朱顏愣在了那裡,半晌沒有說話。
「真……真的嗎?」過了許久,她終於吃力地吐出了一句話,「你……你是皇子?鮫人會讓我們亡國?會不會……會不會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啊?」
時影皺了皺眉頭:「你是說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
「兩個都是!對了!這麼說來,你娘……你娘難道是白嫣皇后?」她彷彿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摸了摸頭髮,失聲道,「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原來如此!難怪……」她在頭頂摸了一個空,回過神來,指著他手心裡的玉骨,顫聲:「難怪你會有這個東西!」
「我從沒打算要瞞著你,」時影無聲皺眉,握緊了那支簪子,「我以為你看到玉骨該早就知道了——原來你的遲鈍還是超出我的想像。」
「……」朱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晶瑩剔透的簪子,如同一樹冰雪琉璃——那是遠古白薇皇后的遺物,從來只在帝都的王室裡傳承。如果師父不是帝王之血的嫡系傳人,又怎麼會有這麼珍貴的東西?那麼簡單的問題,粗枝大葉的她居然一直沒想到!而父王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對師父這樣敬畏有加。
可是這些大人,為什麼一直都瞞著自己?
「那……那第二個問題呢?」她急急地問,「鮫人會滅亡空桑?不可能!」
時影蹙眉,語氣嚴峻:「你覺得我會看錯?」
「……」師父語氣一嚴肅,朱顏頓時不敢回答了,然而很快又意識到如果默認這一點,基本就等於默認了師父可以殺掉淵,立刻又叫了起來,「不可能!鮫人……鮫人怎麼可能滅亡我們空桑!他們哪裡有這個能力?」
「現在還沒有,但再過七十年,就會有了。」時影的聲音冷酷而平靜,「鮫人眼下還不能成氣候,只不過是因為千百年來,始終沒有一個繼承海皇血脈的人出現,群龍無首而已——可是,他們中的皇,如今已經降臨在這個世上了。」
「什麼?!」朱顏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不可能!星尊大帝不是把最後一任海皇給殺了嗎?海皇的血脈在七千年前早就中斷了!」
時影點了點頭:「是。星尊帝是殺了最後一任海皇純煌,並且將他唯一的同胞姊妹雅燃封印在了自己的地宮——但是,海皇的血脈,卻並沒有因此而斷絕。」
「怎麼可能?」她不敢相信,「人都死光了!」
「鮫人的血脈和力量傳承,和我們陸地上的人類是不一樣的。」時影並沒有嘲笑她的見識淺薄,只是語氣淡淡的,「他們的血脈,可以在間隔了一代人,甚至幾代人之後,驟然重返這個世間。」
朱顏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