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吃驚道:「他跟姚家有仇嗎?」仙碧搖頭道:「仇卻沒有,但他此次前來,全為搶奪一件緊要物事,卻又害怕搶不到手,於是便用了一個極惡毒的法子,不惜賠上莊裡所有人的性命。」
陸漸心跳更劇,吃力地道:「全莊的性命,那……那阿晴呢?」仙碧淡然道:「她麼,怕是已經死了。」陸漸臉上血色盡失,大聲道;「我不信……」
仙碧道:「我騙你做甚,我本也為那件物事而來。但那個大惡人知道我來了,便借這莊丁示威,讓我知難而退,他若不用這等惡毒法子,有北落師門助陣,我還能一戰。如今留在這裡,只會與這莊丁一般下場……」
她忽覺陸漸奮力掙扎,不由生氣道:「你明知白白送死,也要去麼?」陸漸眼眶一紅,驀地流下淚來,咬牙道:「她若死了,我也不活……」
仙碧不解道:「那小丫頭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為她送命?」
陸漸臉一紅,低頭道:「我也不知為什麼,只要見了她,便覺十分歡喜,若不見她,心中便空空的,好像丟了什麼。」
仙碧聽到這裡,不由歎了口氣,心道:「若是那人對我有這孩子對那丫頭一半,我也不枉此生了。」
她想到此處,忽一咬牙,嬌叱道:「北落師門,亂神。」那波斯貓輕叫一聲,黝黑的瞳仁變成一道細縫。
仙碧托起陸漸,飛身縱起,嗖嗖兩聲,兩道水箭凌空射來,彼此撞在一處,晶光四溢,仙碧一拂袖,將那團水花掃落,只見銀光閃動,又有十餘道水箭激射而來。但無一中的,紛紛落在近旁。仙碧喝道:「坤門。」北落師門的瞳子應聲收縮,銳如針尖。
剎那間,陸漸身周氣流急速旋轉起來,屋頂青瓦似被無形異力牽引,沖天而起,密密層層結成兩道屏障。
忽見黑影閃動,七個僕婢竟爾躍上房頂,矯捷若飛,碗口粗細的水箭從口中吐出,水箭近身,屋瓦皆碎,水光閃爍。北落師門喵的一聲,頸毛豎將起來,仙碧臉色倏地煞白,一頓足,躍起丈餘,飄若紙鳶,落在那些僕婢身後,袖間吐出一道銀虹,陸漸只聽破空銳響,回頭望去,只見那些僕婢的頭顱骨碌碌滾將下來。
陸漸駭然道:「你,你怎麼殺人?」仙碧手中多了一口細長軟劍,喘氣道:「別大驚小怪,他們不過是活死人,一旦成了水鬼,人便算死了。」說話間,又有十個僕婢躍上房頂。
仙碧緊了緊手中之劍,露出一絲苦笑。方纔那七道「水魂之劍」聚合了七名「水鬼」的渾身精氣,威力奇大,仙碧雖然擋下,內息卻大受震盪,一時被逼出劍。但「水魂之劍」變化莫測,無孔不入,只有她本身所修的內功方可抵禦,若以尋常兵刃應敵,稍不留神,便為所乘。
為難間,忽見遠處火光沖天,一閃即滅,那些「水鬼」若受無形召喚,紛紛縱身下房,一躍丈餘,向遠處奔去。
仙碧面露喜色,攙起陸漸向前飛奔,她料想胭脂虎若要求援,必尋姚江寒,當下直奔前廳。奔走間,忽見許多「水鬼」也向前廳奔去,不由暗暗吃驚,忽聽一聲悶響,不由花容慘變,失聲叫道:「敗血之劍!」足下一急,搶到前廳房頂,探頭一瞧,卻見姚氏父女被水鬼團團圍住,正在爭論什麼。
仙碧見姚晴無恙,不覺鬆了口氣,陸漸更覺歡喜,正要叫喊,忽見姚江寒面露殺機,舉劍便向姚晴刺出。
仙碧身經百戰,一瞧姚江寒神色,便覺不妙,急急發動「亂神」之術。姚江寒心神震動,一劍刺偏,仙碧飛身縱下,始一落地,陸漸便冒死搶出,將姚晴拉回。
誰知姚晴傷心之餘,竟將滿腹怨氣發在仙碧身上。仙碧冒險救人,反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哭笑不得,一時也懶得分辯,只是冷笑。
姚晴見父親舉止癲狂,又是傷心,又覺難過,忍不住道:「妖女,快解了我爹的妖術。」仙碧越發氣惱,心道:「若不是我的妖術,你能活麼。」賭氣之下,解開亂神之術。
秘術方解,精芒電閃,姚江寒忽地一劍掣空,直刺而來。他號稱「千江不流」,仙碧雖有奇能在身,倉促之間,也躲不過如斯快劍,只來得及讓過胸口要害,血光乍現,肩頭已被貫穿。
原來姚江寒心神被擾,雙耳猶聰,眾人所說,均已聽見,只疑這種種怪事,都是仙碧所為,心道擒賊擒王,是以秘術一解,揮劍便刺。
仙碧長劍及體,便應勢後掠,長劍脫出體外,痛得她幾乎昏了過去,卻見姚江寒二劍又至,又聽陸漸失聲驚呼,當下奮力一滾,滾到一名「水鬼」身後。
那些「水鬼」不知為何,聚在那裡動也不動。姚江寒心有所忌,長劍繞過水鬼,再刺仙碧。仙碧連滾兩滾,肩窩血如泉湧,忽覺懷中一空,北落師門已跳了出去。
姚江寒專注仙碧,渾不防那只波斯貓躬身翹足,頸毛直豎,眼中發出幽幽藍光。姚江寒正想使一招「偷龍轉風」,不料腦中一空,竟忘了如何使法,他呆了呆,劍勢一緩,又被仙碧脫出劍底,急變招「長空擊鷹」,但使了半招,竟又忘了下半招如何繼續,姚江寒驚怒交迸,再變「芝蘭玉樹」、「疾風驟雨」、「白駒過隙」、「吉光片羽」……不料每招均只使得小半,後面大半怎也想不起來。「斷水劍法」原有七十二招,待得姚江寒使到第七十二招時,猛然發覺,自己一招完整的「斷水劍法」也想不起來了。
陸漸見仙碧遇險,正想拚死救護,誰知姚江寒一招「偷雞摸狗」使了半招,忽又變成「刺麻雀」,「刺麻雀」使了不足一半,又變成「蘑菇大樹」,總之直到「馬毛鳥羽」,每一招陸漸都認得,但每一招姚江寒均未使足,長劍居空揮舞,總不刺出。
陸漸瞧得驚訝,姚晴也睜大秀目。忽見姚江寒步履踉蹌,長劍下垂,眼中茫茫然一片,彷彿失了魂魄。陸漸搶上前去,扶起仙碧。姚晴也扶住父親,卻被姚江寒使勁摔開,只見他擰著眉頭,似乎遇上莫大難題,口中喃喃道:「下一招呢,下一招是什麼呢?」
姚晴急道:「爹爹,你怎麼啦?」
仙碧止住血,回過氣來,臉色慘白如紙,聞言歎道:「他中了絕智之術,一身劍法已經廢了。」見姚晴不信,心中冷笑,揚聲道,「陰師兄,你志在火部的祖師畫像,小妹如今無力再爭,還望陰師兄放小妹一條生路。」
忽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嘎嘎笑道:「仙碧師妹說這話晚了些。『水魂之陣』,一入陣中,便為水鬼。你不但闖陣,還擾亂為兄的陣法,以致寧不空火遁逃匿,當真罪不可赦。嘿嘿,不過為兄憐香惜玉,暫不殺你,呆會兒閒下來,再跟你說幾句體己話兒。」那人語聲飄忽,彷彿每說一字,便換一個方位,說完這番話,竟換了數十個方位。
仙碧聽出他話中淫褻之意,心頭打了個突,冷笑道:「你有什麼好話,還不是打我『地部』祖師畫像的主意。」
那姓陰的笑道:「仙碧師妹聰明,畫像自然要的,但師妹天生美貌,更有異域風情,為兄也是傾慕已久了。」
仙碧啐道:「少說這些不尷不尬的廢話。你今日也太過惡毒,『水魂之陣』是水部禁術,當年城主滅你水部,便是因為此陣以活人化劍,太傷陰德。再說,姚家莊的『斷水劍法』源自先天八劍的『坎劍道』,論起來也算你水部旁支,你竟不念香火之情,滅他滿門。」
那姓陰的冷冷道:「這姓姚的既是我部旁支,劍法卻叫『斷水』,綽號又叫『千江不流』,大干老子之忌,水若斷,江不流,我水部神通如何施為?哼,滅他滿門,也是活該。至於那姓萬的老鬼,還說他做甚?就算他仍在人間,我『水魂之陣』已成,他又能奈我何?」
仙碧哧的一笑:「水部始終改不了井底之蛙的脾性,城主已通天道,周流六虛,法用萬物,水部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那姓陰的略一沉默,冷冷道:「你自尋死路,可怪不得人。」
仙碧神色陡變,一手按地,喝道:「坤門。」地上青磚陡然掀起,築成一道內凹外凸、密不透風的堅壁。同時間,水鬼們齊齊張口,「水魂之劍」四面射來,青磚粉碎,水箭紛紛彈開。
仙碧身受重傷,使出一次「坤門」,已無力再使,正當此時,忽聽一串暴鳴,西北角三棵垂柳齊齊著火,騰起數丈烈焰,卻只一霎,水箭噴至,烈焰頓滅。
那姓陰的冷冷道:「寧不空,你的『火龍子』又少了三顆。」數十道「水魂之劍」忽地射出,擊中一面牆壁,牆壁碎裂,火光迸出,一名青衣人跳將出來,渾身霧氣蒸騰,情狀狼狽。
那姓陰的笑道:「妙啊,又少一顆。」
忽聽仙碧咳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肩窩鮮血不絕流出,雪白的雙頰透出青灰之色。陸漸將她扶住,急道:「仙碧姊姊,你,你怎麼了?」
仙碧搖搖頭,慘笑道:「寧師兄,可惜,功敗垂成。」那青衣人青衣方帽,儀容豐偉,聞言點點頭,臉上卻冷冷淡淡,殊無喜怒。
姚晴瞧得青衣人,吃驚道:「寧賬房,是你?」
那青衣人正是姚家的賬房,聞聲瞥她一眼,淡然道:「晴小姐受驚了。」姚晴奇道:「你就是寧不空?」那寧賬房不再理她,揚聲道:「陰九重,出來吧,我不信你全無損傷。」
那姓陰的哼了一聲,眾人眼前一花,莊門前多了一名灰衣人,他面目腫脹,神色呆滯,與那些水鬼竟無二致,只是衣衫上多了幾個燒焦的孔洞。
「寧不空。」陰九重冷冷道,「就是這幾個破洞,也虧得有地部的娘兒們幫你。」
原來寧不空施展火遁,藏在暗處。陰九重雖也知他便在附近,卻不知詳細方位,故也隱匿蹤跡。二人一時勢成僵持。仙碧深知其理,故意出言激怒陰九重,陰九重即便說話,也用上「流音術」,不令人捉摸到聲音來源,可一旦發動「水魂之陣」,氣機流轉,頓時暴露藏身之處。
寧不空見機,連發三枚火龍子,本指望一擊必殺,只須陰九重一死,這「水魂之陣」立時告破。此時忽見陰九重衣衫雖破,身子卻是無損,不由暗暗納悶。忽聽仙碧低聲道:「寧師兄,他練成了『無相水甲』。」
寧不空恍然大悟。陰九重嘿然道:「仙碧師妹見識雖然超卓,卻不夠機變,你天賦異稟,身兼兩家之長,『坤門』、『亂神』、『絕智』,都是當世絕學,且有北落師門相助,若是趁我與寧不空交手,逃之夭夭也非不能,但為何坐以待斃?這其中緣由,為兄好生不解。」
仙碧冷笑道:「你這等草菅人命的敗類,當然不知其中緣由了。」
陰九重瞧了瞧仙碧,又掃視陸、姚三人一眼,忽地拍手大笑:「有趣,地母娘娘的女兒,西城城主的義女,竟然轉性要做大俠?哈哈,有趣,有趣!」他面目浮腫,這一笑將起來,竟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