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空冷冷道:「陰九重,你既然練成『無相水甲』,方才是有意引我出手吧?」
「不錯!」陰九重道,「若我所料不差,你身上的『火龍子』已然告罄了。」
寧不空道:「何以見得?」
陰九重森然笑道:「方纔機會難得,你必然傾力一擊,是故一發三枚。但以你奸猾之性,必會留下一枚,防我傷重反噬。可惜我練成『無相水甲』,你一擊無功,又遭反擊,不得已,剩下的那枚火龍子只好用了,火部絕學,無器不發,而今你火器告罄,還有什麼法子?」
寧不空不置可否,皺眉道:「奇怪,你何以認定,火部的祖師畫像,定會在寧某手裡?」
陰九重道:「瑤池一戰,八部中火部損失最重。據我所知,火部高手,逃脫大劫者,只有寧師兄一人,畫像若不在寧師兄手裡,豈不怪哉?」
「陰九重。」寧不空眼中精芒一轉,「你欺我火部無人?」
陰九重笑道:「自古弱肉強食,火部衰微,自然成了他部魚肉;想當年,我水部為萬老賊重創,人丁單薄,你火部不也趁機下手,搶奪我部的畫像麼?」
寧不空沉默半晌,從袖間取出一支卷軸。陰九重見了那卷軸,呼吸一緊,呆滯的眼中閃過一絲神采。
「陰九重,『火龍子』我是沒有了。」寧不空手撫卷軸道,「但你猜一猜,我若運轉『周流火勁』,這畫像會當如何?」右手所過之處,那卷軸盡變焦黃。
陰九重厲喝道:「住手。」
「怎麼?」寧不空哈哈笑道,「陰師弟猜到了麼?」
陰九重澀聲道:「寧不空,你是要玉石俱焚了?」
寧不空道:「以圖換命,寧某決不做賠本生意。」陰九重搖頭笑道:「我只要畫像,要你性命做什麼?」寧不空搖頭道:「水無常形,水部的人最為善變,你要我怎麼信得過你?」
陰九重道:「那師兄說如何?」寧不空道:「你須得立個水部的絕誓,再讓這些水鬼後退五丈,空出大門。」
陰九重面上怒意閃過,但終究笑道:「好,我陰九重對列代祖師立誓,取圖之後,不得傷害寧師兄,若有違背,令我御物不成,反為物噬,借水不得,反為水滅。」
姚晴聽這誓言並非十分惡毒,心中納罕,卻不知水部高手修煉一生,以水為劍,深知「善泳者溺」的道理,這個誓言對其而言,乃是絕誓。
陰九重立誓已畢,手一揮,眾水鬼紛紛後退,留出大門。陰九重笑道:「寧師兄,要不要師弟給你開門?」
「那倒不必。」寧不空道,「你既然立了誓,我便信你一次。」仙碧見狀,急道:「寧師兄當心,這人喪心病狂,不可深信。」
寧不空搖搖頭,正要拋出畫像,陰九重擺手道:「且慢,你將畫像丟在地上。」寧不空笑道:「你還怕我弄鬼麼?」當即將卷軸拋出,仙碧心頭一涼,頓覺大勢已去。
陰九重卻不親自上前,招來一名水鬼,拾起卷軸展開,但覺無詐,方才接住,笑道:「寧師兄真是信人。」話音方落,忽見那卷軸上出現一點焦痕,急速擴大。陰九重陡然變色,欲要丟棄,卻又不甘,但這火不同凡火,火勢離奇,他稍一遲疑,那卷軸騰地燃燒起來,陰九重疾喝一聲,兩道水流循腕而出,阻擋火勢。
仙碧也不防如此奇變,轉眼望去,只見寧不空右手掌心攥了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圓球,對準日光,華彩逼人。
仙碧脫口叫道:「天火珠。」
寧不空驀地收起火珠,掠上戲台,一發力,折下一根支撐戲台的木柱,大喝一聲,向陰九重擲去。此時陰九重專注運轉水甲,救那畫像,冷不防木柱撞來,當即運起一道水劍,這道水劍來自他附身之水,威力之強,絕非「水魂之劍」可比,一擊之下,足以將台柱擊得粉碎,剎那間,木水相交,轟然巨響,那截台柱迸裂作千百細碎火光,奪人眼目。
陰九重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倒退數步,撞中身後大門。他衣褲盡毀,簌簌飄落,渾身赤條條的,道道流水交織成網,如貼身鎧甲,從臉至足流轉自如,正是陰九重所倚仗的「無相水甲」,只需這層水流,刀劍火器,均不能傷。
「好一個木中藏火,力碎千軍。」仙碧露出驚畏之色,「寧師兄不愧為火部奇才,竟練成了失傳百年的『木霹靂』。」
寧不空擲出台柱,倒退數步,盯著陰九重,呼吸濁重不堪。他方才借「天火珠」聚光成火,點燃畫像,逼得陰九重運轉附體之水滅火。但凡水部高手,必有附體之水作為水引,引動天下之水。附體之水一動,「無相水甲」必生破綻,寧不空折柱擲出,木柱中蓄有無匹火勁,乍看無奇,一遇外力,火勁迸發,木柱崩裂,勢如天雷轟擊。
這引火、斷柱、蓄勁、擲木,寥寥數下,包含寧不空平生武功才智,若然無功,有死無生。
陰九重身周「水甲」越轉越快,清亮水流卻漸成淡紅。仙碧心頭一喜:「傷著他了。」
水甲變紅,正是鮮血入水所致,寧不空不由吐了一口氣,他方才有意示弱,隱匿「天火珠」與「木霹靂」神通,正是待這致命一擊。如今一擊得手,已立於不敗之地。
陰九重既悔且怒,目光陰戾。眾水鬼忽地拖著步子,齊齊向寧不空奔來。
寧不空又折斷一根柱子,注入火勁,奮力擲出,撞中一名水鬼,化作滿天火雨。水鬼倒下一片。繼而寧不空取出「天火珠」,引燃前廳,火部神通盡得於火,旁人遇火避之不及,而火部高手火勢越強,越是如魚得水,以火為劍,足以焚殺諸天。
須臾間,四周屋宇樹木均被點燃,化作一片火海,陰九重「水甲」被破,身受重傷,「水魂之陣」全憑他內力作引,方能運轉,此時自然威力大減。之前水強火弱,寧不空備受壓制,而此時陰九重一著不慎,反被寧不空佔得先機,強弱之勢瞬間逆轉,雖說水能克火,可一旦水弱火強,火亦能克水。寧不空引火為劍,火光縱橫,織就道道火網,盤空掃出,一名水鬼著火,身周水鬼無不隨之燃燒,滿地亂滾,只因神志已失,唯有啞啞哀號,情狀慘不可言。
仙碧只覺身周急劇增溫,心知火部絕學一經展開,燎原焚林,威力之大更勝水部。雖有「天罡」護體,仍覺炎氣逼人,當即叫道:「陸漸,快走。」
陸漸點頭道:「阿晴,我們走吧。」姚晴也知形勢緊迫,急扯父親衣袖道:「爹爹,走吧。」不料姚江寒仍是喃喃自語:「下一招,下一招是什麼呢?」
要知他一生苦練劍法,不料所有劍招忽然忘記,怎也想不起來。如此劇變,就是天崩地坼,也難相比,是以竟然變得傻了,四周雖是水火交煎,他卻只管凝神苦思,無論姚晴怎生拉扯,也不動彈,陸漸上前相助,姚江寒驀地一聲大叫,掙脫二人,反向莊內奔去。
姚晴雖恨父親糊塗自大、信任宵小,令母親沉冤多年,但終究父女連心,血濃於水,情急間隨之奔出。卻見姚江寒神志混亂,竟向火勢最盛處奔去,一道火光凌空閃過,姚江寒渾身火起,淒聲慘叫。
此時寧不空以火為劍,抵擋水鬼,但凡活物近身,便引火焚燒,忽覺來人近身,當即發出一記火劍。這火蘊有他的「周流火勁」,一星一點,足以致命,姚江寒渾身火光熊熊,扭曲數下,便即撲倒。
姚晴見父親被焚,尖叫一聲,飛身撲上,忽覺身後一涼,一股濕意沁入後心,頓時渾身虛軟,頭腦迷糊,但覺有人抱住自己,繼而一股熱流循頭頂注入,體內那股濕意微微消散,頭腦略清,欲要叫喊,卻又無法出聲,只聽得陸漸急道:「仙碧姊姊,她怎麼啦?」仙碧歎道:「她中了水毒。」話音未落,姚晴心頭又是一迷,倏爾昏了過去。
仙碧不料節外生枝,姚江寒被燒死,姚晴又被「水魂之劍」擊中。眼看陸漸眉眼通紅,不禁喝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哭哭啼啼。」
陸漸被她一喝,按捺傷心,問道:「姊姊,如今怎麼辦好?」仙碧道:「土能克水,如今之法,唯有送她去崑崙山,求家母救治,但當務之急,卻是先出莊子。」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傾出一顆龍眼大小的淡紅色藥丸,納入姚晴口中,說道:「這是城主當年賜我的『亢龍丹』,能激發她自身潛能,抗拒水毒,再以我的內力護持,或能挨到崑崙山。」
陸漸心下稍安,但想若是無法解救,姚晴就會變成那些水鬼一般。想到這裡,端的揪心無比。
仙碧見莊門緊閉,石牆高聳,換在平時,越牆而過,不在話下,而今內外皆傷,又有陸、姚二人,此法不可再行,當即探了探牆角,尋到一塊土壤鬆軟之地,運氣凝神,雙掌按地,叱道:「坤門。」
掌下泥土應聲急速旋轉,須臾間露出一個大洞,恰供一人進入。仙碧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口血,喘氣道:「陸漸,你和阿晴走。」
陸漸心知情勢危急,但那地洞狹窄已極,唯有拖著姚晴前進,洞下地道長約丈餘,通到莊外。陸漸跳出地道,仙碧也隨後鑽出。
遙聽得人聲鼎沸,不少鄉人擁在莊前,捶打大門。但因姚家莊近海,故而修築之時,為防倭寇海賊,無論門牆,均修得高大堅固,易守難攻,故此大門緊鎖,反而阻擋了救火之人。
眾鄉人只在門前喧鬧,未曾瞧見三人從地道出來。陸漸正想招呼,仙碧忽道:「陸漸,別聲張。」陸漸不解,仙碧道:「我不想見外人,再說人心險惡,我和阿晴均是女子,又受重傷,若是遇上歹人,無法自保。」
陸漸只得攜了二人閃入一片草叢。方才坐定,仙碧驀地驚道:「陸漸,你,你瞧見北落師門了嗎?」
陸漸四處瞧瞧,道:「沒見到呀。」仙碧倏地變了臉色,哆嗦道:「糟啦,我,我只顧逃命,竟將它丟下了。」話未說完,已是淚眼矇矓。陸漸自與她見面以來,從未看見她如此驚惶難過,忙道:「或許它先跑出來了。」
仙碧一邊落淚,一邊搖頭道:「不會的,北落師門若非迫不得已,必會與我同生共死,不會獨自離開。」說到這裡,欲要掙起,奈何傷勢太重,又以坤門之術打通地道,此時幾近脫力,站了一半,又支撐不住,坐倒在地。
陸漸一轉念,道:「仙碧姊姊,你代我看護阿晴,我去找北落師門。」仙碧急道:「怎麼成,莊內險惡,你連武功也不大會,一旦進去,如何自保?」陸漸不答話,起身向莊子奔去。仙碧欲要阻攔,但苦於渾身無力,只得勉力按捺心神,運轉玄功,力求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