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祖寺(1)

  沈舟虛歎了口氣,徐徐道:「越方凝越師妹確已過世了。那年,你火部憑仗火器精強,濫施殺戮,欲要一統八部,結果惹得七部聯手,瑤池、落雁峽兩戰,殺得火部全軍覆沒……」寧不空咬了咬牙,森然道:「全拜沈師兄所賜……」

  沈舟虛搖頭道:「火部先有自敗之道,方才會為人所敗。若你當時不一逞野心,濫殺西城同門,妄圖以武力統一西城,又豈會惹來七部聯手?七部若不聯手,以沈某微薄武力,小巧陰謀,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如今你定要歸罪沈某,那也由得你去。」寧不空怒哼一聲,搜腸刮肚,卻是無話可答。

  沈舟虛又道:「當日落雁峽中,隕石如雨,死傷狼藉,出入峽谷的路途均被封死。七部中,地母心腸最軟,經此一戰,心灰意冷,返歸西城,從此再不出世;而風、雷、水、山、澤五部高手為報前仇,傾巢而出,追殺寧師弟等火部殘眾。我行動不便,又恐谷中還有火部弟子倖存,尋思落雁峽中寸草不生,水食俱無,只需靜待幾日,谷中人即便不死,也會餓得奄奄一息,故而便率天部弟子守衛四日,方才開峽視看,這一看,峽中情形,果真慘烈。雖說火部行事狠辣,但終究也是我西城同門……」

  「住口!」寧不口厲叫一聲,臉色鐵青,「少來假惺惺地裝好人,那一天,落雁峽中,四分之一,都是火部弟子的家人……」

  沈舟虛神色微微一暗,悠悠歎道:「沈某人稱『天算』,並非當真智比天高,而是沈某用起計來,有如渺渺上蒼,無私無情,六親不認。既然決意滅你火部,自當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寧師弟也是少有的明白人,倘若你我換個位置,你贏我輸,料來你也不會放過我的家人吧!」

  寧不空森然道:「那是自然。」

  他二人這番對答,旁人聽在耳內,無不膽戰心驚,迸出一身冷汗,寧凝更是忐忑不安,隱隱覺得有一件大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身子不自禁發起抖來。

  卻聽沈舟虛續道:「我率眾檢視峽中,並未發現一個活人。正想掩埋屍體後離開,忽聽一陣小兒哭聲,雖然微弱,卻很清晰。沈某循聲前往,只見越師妹背靠巖壁,已然斷氣,雙腿折斷,兩臂佈滿刀痕,模樣十分可怖。而那啼哭聲恰是來自她身後。我命人將越師妹遺骸挪開,卻見她身後有一個小小凹穴,穴中藏了一個不到兩歲的嬰兒,小臉煞白,已是奄奄一息……」

  說到這裡,沈舟虛頓了一頓,凝目望去,只見寧不空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右手握著小弩,陣陣發抖,左手則緊攥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裡,聽他停頓,忍不住上前一步,厲聲道:「後來,後來又怎樣?」

  沈舟虛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當時便很奇怪,滿峽的大人都已喪命,為何這小孩兒卻還活著。細細查看,方知緣由:越師妹不愧是火部之秀,神通不凡,當時峽上炮石齊下,她也並未立時喪命,只被落石砸斷了雙腿。那孩子身子幼小,被她藏在凹穴之中,竟也逃過一劫。當時峽中的火部弟子不是立時送命,便是身負重傷,很快死去;眾人之中,倒以她傷勢最輕,只是火部突遭襲擊,事先也沒準備乾糧飲水,峽中又儘是石塊,絕無水草。越師妹初時尚能以乳汁餵養那嬰兒,日子一長,她身受重傷,又未進食,乳汁也隨之沒了。那孩子飢餓起來,啼哭不休。越師妹心急之下,竟想出一個非常法子,用匕首割破血脈,以自身鮮血餵養那嬰兒……」說到這裡,眾人齊齊驚呼,寧凝臉色更是煞白如紙,寧不空神色陰沉如故,面肌跳動數下,驀地仰首向天,嘎嘎怪笑,笑聲中怨毒之意,充塞四周,令人不寒而慄。

  「饒是越師妹內力精深,這放血飼兒也是要命之舉。」沈舟虛仍是不動聲色,從容續道,「但不知因何緣故,她竟然支撐了足足四日,直聽到峽口木石滾動,方才斷氣,想是彌留之際,頭腦不清,又怕我們傷害女兒,是以心中猶豫,竭力挪動身子,擋住了巖穴,天幸那孩子餓得厲害,哭將起來,才被沈某發現。越師妹死時,雙臂佈滿刀痕,有幾條刀痕宛然新割,卻是白慘慘的,半滴鮮血也沒流出,可以說,越師妹並非死於落石,而是死在失血太多,若不然,以她的內力修為,撐過四日,並非難事。唉,說起來,沈某一生,當真佩服過的只有兩人,第一個便是萬歸藏萬城主,第二個麼,便是越方凝越師妹了。」

  說到這裡,他轉過身子,直直盯著寧凝,一字一句道:「所謂捨身救女,大義感人,凝兒,若無令母捨身相救,你這小小嬰孩,早就死在落雁峽了。」

  寧凝面白如紙,小口微張,聽到這裡,驀地後退兩步,晃了一晃,便軟倒在地。

  陸漸一邊追趕,一邊呼喊,寧凝卻不曾回頭。這麼追趕兩里,山路越發迂深,行來不勝艱難。陸漸心跳氣促,熱血貫腦,雙腿如灌陳醋,又酸又沉,驀地踢著一根籐蔓,咚地栽倒,爬起時,竟已不見了寧凝的影子。

  陸漸心急如焚,尋思道:「寧姑娘傷心欲絕,會不會自尋短見?」一念及此,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猛地撐起,鑽出一片樹林,卻見空山寂寂,白雲相逐,鳥獸藏蹤,人跡也無,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寧凝去了哪裡。

  陸漸身子發軟,扶著樹木,連連咳嗽,心中暗恨身子不濟:「也不知我還有幾日好活,唉,可恨死也罷了,卻有許多心事未了,叫人不能甘心。」想著咳嗽一陣,竟又咳出血來,陸漸慘然一笑,不由暗歎:「我自身難保,別人如何如何,又哪兒管得了許多?」可一轉念,又想道,「若無寧姑娘,我屍骨已寒。如今她遭受這般變故,我怎能棄她而去?即便無力幫她報仇,說幾句安慰的話兒,也是好的。」想著又打起精神,扶著樹木山石,向前挪去。

  如此漫無目的,走了時許,陸漸腿沉如鉛,沿途咳出大口鮮血,頭腦漸漸迷糊起來,唯有一個念頭縈繞不去:「我死了麼?死了,死了……」這時間,一陣梵鍾傳來,震山蕩谷,餘韻悠長。陸漸頭腦為之一清,不自覺循聲走去,穿過一座山谷,忽見群巒湧翠,流泉噴珠,山水之間,擁著一座巍然古寺。

  陸漸見水,頓覺口中乾渴,走到水邊,正要俯身,不期然眼前暈眩,一頭扎入泉水,再無知覺……

  不知過了幾時,那洪鐘忽又長鳴震耳。陸漸神志略清,睜開雙眼,入眼處卻是一張醜怪面皮,頭腦光光,雪白長眉垂至顴骨,鼻子原本挺直飽滿,如今卻只剩半個,一道刀疤如血紅蚯蚓,從鼻至嘴,整張臉也被拉扯得歪了。

  那怪人見他醒來,不勝歡喜,咧嘴直笑,那張臉自也越發醜怪。陸漸吃驚道:「你,你是誰?」

  那人卻不答話,雙手亂揮,眉開眼笑,陸漸見他舉止怪異,不覺怔忡,又見他灰袍光頭,一派僧人裝扮,想到昏迷前所見廟宇,心想這人當是廟中僧侶,或許自己昏倒泉邊,便是得他搭救,當即肅然道:「多謝大師相救。」

  那老僧盯著他嘴唇翕動,神色茫然,想了想,從旁拿起兩個黑乎乎的窩頭,送到陸漸嘴邊,這窩頭三分是面,七分是糠,本就難吃已極,陸漸傷後脾胃又弱,吃了半口,便吐將出來。

  那老僧呆了呆,揮揮手,忽又一陣風奔出門外。陸漸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沉吟片刻,欲要起身,卻又覺身子無力,只得躺下。

  不一時,忽聞桂花香氣,轉眼瞧去,那老僧快手快腳鑽進房裡,手捧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米粥,來到床前,以湯匙餵入陸漸口中,陸漸嘗了半口,但覺滋味甜美,摻雜細碎蓮米,粥內糖水是桂花蜜制,甜美之外,別有一絲馥郁香氣。

  那老僧見陸漸嚥下,張嘴直笑,這時陸漸驀地發覺,老僧口中舌頭只剩半截,頓時大悟:「無怪他不說話,敢情竟是啞巴。」心道這老僧也不知因何緣故斷了舌頭,不由深深憐憫起來。

  那老僧渾不覺陸漸的心事,只顧勺了甜粥,送入陸漸嘴裡。陸漸脾胃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已飽足,當下說道:「大師,弟子飽了。」那啞僧轉動眼珠,仍勺米粥,送入他口,陸漸不便推拒,又吃兩口,胸腹飽脹,委實不能再吃,只得又道:「大師,在下飽了。」

  那啞僧仍如不聞,笑瞇瞇又勺粥送來。陸漸無奈,閉口不納,那啞僧無法送入,便轉過碗,如風捲殘雲,將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轉身,又出門去。

  陸漸躺了一陣,忽聽卡嚓之聲。他此時精力稍復,起身挪到門邊,見那啞僧正在門前劈柴。陸漸尋思此地乃是柴房,無怪如此簡陋,舉目再瞧,附近重簷疊宇,氣象森嚴,槐陰蔽屋,漫如翠雲。

  陸漸瞧了時許,在門檻坐下,沉思數日所遇,胸中悲愁,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傷感之際,忽聽登登登腳步聲響,陸漸抬頭一瞧,四名僧人陰沉著臉走將過來,其中一僧搶在前面,劈手奪下那啞僧柴刀,一掌將他推倒,四僧圍上,拳腳齊下,著肉有聲。

  陸漸又驚又怒,俯身抓起兩根木柴,打中其中兩僧背脊,縱然傷重無力,那二僧仍覺痛麻,立時轉身,向陸漸怒喝一聲,雙雙撲來。陸漸屢經大敵,心志日益堅強,臨危不亂,雙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運轉「天劫馭兵法」,那二僧一左一右飛將出去,咚咚兩下,各自撞中門柱,哇哇大叫。

  剩下兩僧聽得叫喊,放了啞僧,撲上前來,陸漸凝立不動,覷其來勢,雙掌左右撥出,正中二人肘下,兩人頓時身如陀螺,立地打了個轉,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四僧狼狽不堪,爬將起來,一人怒道:「你是誰,幹嗎打人?」陸漸一手按腰,揚聲道:「這話當由我來問,你們又幹嗎打人?」那僧怒容滿面,呸了一聲,掉頭便走,其他三僧也齊齊啐了一口,亦然尾隨。

  四僧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陸漸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啞僧,又吃一驚,卻見他滿身泥土,卻渾若無事,抓起柴刀,又卡嚓卡嚓砍起柴來。陸漸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你沒傷著麼?」

  那啞僧不理不睬,黑鐵柴刀忽起忽落,砍柴不輟。陸漸見他舉止如常,不似受傷,心道:「這是什麼寺廟?寺裡的和尚要麼胡亂打人,要麼挨了打也不吭聲。」

  正自驚疑,忽聽大呼小叫,轉眼望去,十來個僧人手持棍棒,快步趕來,將陸漸團團圍住,當先一名赤紅臉膛的中年僧人厲聲叫道:「你是誰?怎麼混進寺裡來的?」

  陸漸如實道:「我生了病,昏倒在泉水邊,這位大師救我來的。」那中年僧人見他面皮蠟黃,瞳子無光,眉間一團黑氣聚而不散,確實病入膏肓之相,愣了愣,神色稍緩。卻聽一個少年僧人道:「心悟師兄,這老蠢貨真是莫名其妙,上次將一隻瘸腿野狼帶進寺裡,結果咬傷了心藏師弟,這次又將陌生人帶進寺裡,也不知是好是歹。」

  陸漸冷笑道:「你們毆打一個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皺了皺眉,轉頭道:「心緣,你們又打老蠢貨作甚?住持不是叮囑過麼,叫你們別打他了。」

  心緣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領,此時怒氣未消,大聲道:「心悟師兄你不知道,前幾日香積廚裡鬧賊,丟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師伯的雪芽茶和方柿餅,性明師伯的玉糝羹,最可惡的是,性海師叔身子向來不好,要六和人參湯調養,這湯六蒸七濾,熬來不易,竟也被人喝了個碗底朝天。為此,廚房裡的師兄弟都被性明師伯責罰,各打一百戒尺。咱們氣不忿,整晚守候,不僅一無所獲,點心茶湯丟失如故。於是大夥兒疑神疑鬼,有的說來了狐狸大仙,有的說是怨鬼作祟。我卻有些疑心,三祖寺禪宗祖庭,怎麼會來這些妖邪……」

  心悟點頭道:「這話說得極是。」心緣得他誇讚,聲調越發激憤:「師兄也知道,這老蠢貨一貫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對他有些疑心,只苦於沒有證據。方才可好,心通師弟親眼瞧見他踅進廚房,將為性海師叔準備的桂花蓮子羹偷了出來,這一下算是人贓並獲,他害咱們挨打,咱們打還他,又有什麼不對?」說罷搶上兩步,從地上撿起那個白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笑道,「贓物在此,師兄請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氣猶存,頓時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蓮子羹,老蠢貨真的作賊了,須讓明慧師叔知道,好作定奪。」

  陸漸這時心中不勝吃驚:「無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啞僧,心頭又沉,「早知那羹是盜來之物,我也不吃了。這老人作賊,全是為我,如何讓他受罰?」便一揚聲,向心悟道:「這位大師,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麼?」陸漸正色道:「蓮子羹是這位大師偷的,卻是我吃了,他年紀老大,經不起折磨,若要責罰,只管罰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這人真是濫好心。依寺規,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懨懨的,別說三十棍,兩三棍也承受不起。再說了,責罰與否,我說了不算,還需戒律院作主。」

  陸漸道:「那麼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師商量。」眾僧見他恁地固執,均露詫色,心悟皺眉道:「也罷,你們看著他倆,我去戒律院稟告。」說完逕自去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視眈眈。那啞僧卻如不覺,又舉刀劈柴。心緣冷笑道:「老蠢貨,還劈個屁柴?老實呆著,過陣子有你好看。」但見那啞僧砍柴不輟,不覺心中氣惱,舉起棍子,去掃他立起的木柴,誰知那木柴看來細弱,卻似從地裡長出來,心緣連掃兩下,竟然紋絲不動。那啞僧卻抬起頭,衝他咧嘴直笑。

  心緣本是寺內火工僧人,不修禪理,性子粗鄙,只當那啞僧嘲笑自己,怒從心起,啐道:「老蠢貨,敢笑你爺爺?」一棒掃將過去。陸漸立在近旁,斜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緣虎口倏熱,棍子立時脫手。他莫名所以,驚叫道:「小雜種撒潑,大家併肩子上。」

  眾僧人哄叫一聲,舞起棍棒,撲了上來,陸漸正要抵擋,不期然一陣乏意湧上來,身軟難禁,眼睜睜瞧著棍棒揮來,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動,連中兩棒,翻倒在地。

  心緣見打翻了他,驚喜不勝,叫道:「這老蠢貨害咱們挨板子,先揍他出氣。」眾僧哄然應命,亂棒齊下,那啞僧連挨數棒,卻苦於不能叫喊,唯有雙手抱頭,身子亂滾。

  陸漸目眥欲裂,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蠻勁,猝然掙起,張臂攔在啞巴老僧身前,霎時棒如雨落,盡落在他頭上肩上,陸漸胸中血氣上衝,一股腥甜湧至喉間。

  這當兒,他忽覺小腹丹田處微微暖熱,旋即一股如火勁氣騰地升起,如火山迸發,擴至全身。身後眾僧不知有異,棍棒紛落,擊中陸漸背脊,驀然間,驚呼聲迭起,眾僧虎口劇痛,棍棒如出巢的鳥兒,爭先恐後,躥上半空。眾僧人卻如斷了線的風箏,拋飛丈外,掙扎不起。

  棍棒及身,陸漸不覺痛楚,心中驚訝,轉身望去,但見眾僧躺了一地,咧嘴呻吟。他也不知發生何事,掉頭再瞧,卻見那啞巴老僧抱手坐在牆角,張口大笑,逍遙看戲。

  陸漸正覺不解,數丈外大櫟樹後傳來一聲輕咳,似乎藏有他人。陸漸趕到樹後,卻又空空如也,不由忖道:「莫非有高人藏在樹後,出手相助?」驚疑間,忽聽一聲厲喝:「發生什麼事?」陸漸掉頭望去,心悟與一名身著白袍的少年僧人快步如飛,趕了過來。

  心緣不待陸漸開口,搶先叫道:「心悟師兄,這賊子想帶老蠢貨逃走,大夥兒攔不住他。」陸漸見他公然顛倒黑白,怒不可遏。心悟卻是信以為真,瞪視陸漸,驀地後退一步,左掌橫胸,右手下垂,擺出一個拳招。

  那白袍僧瞧了地上眾人一眼,合十歎道:「偷盜已是罪過,事後潛逃,傷害守者,可謂罪加兩等。」陸漸氣惱已極,叫道:「大師,我……」話音未落,那白袍僧手掌猝翻,向他心口抓來。

  這一下猝然而發,十分狠辣,但陸漸也非吳下阿蒙,一瞥之間,已將爪勢看清,方要拆解,不料那酸軟感不早不晚,二度湧至,陸漸手抬一半,便覺無力,被那白袍僧一爪制住要穴,週身麻痺,不能動彈。

  「好一招『雕龍爪』!」心悟撤去拳架,呵呵笑道,「心空師弟精進神速,可喜可賀。」

  「師兄過譽了。」白袍僧偷襲得手,心內卻甚為不解,方纔他見地上眾僧情形,只當陸漸必有驚人藝業,是故這一招「雕龍爪」藏有許多奇妙後著,此時一抓而中,反而出乎意料。心空驚疑之餘,微感失落,略一思索,說道:「心悟師兄,若只是偷盜飲食,戒律院懲戒便可,如今傷了這許多同門,須得告知住持才是。」

  心悟知道這師弟年紀雖輕,卻是戒律院首座的得意弟子,深受長輩看重,當下著意巴結,笑道:「貧僧唯師弟之命是從。」

  心空瞥他一眼,微笑道:「別人自稱貧僧還可,心悟師兄掌管寺中廚膳,私房最多,又何必自輕?」心悟面皮微紅,苦笑道:「師弟怎也來取笑貧僧?」心空笑道:「怎麼取笑?上個月下山買人參……」

  心悟忙接口笑道:「那筆賬已過去了,這樣吧,好師弟,改日我備兩盅素酒,咱們好好聊聊。」心空一笑,心道:「還算你有見識。」當即不再多說,俯身察看眾僧情形,卻見個個筋骨酸軟,氣力全無,心空猜測不透,驚疑起來,盯著陸漸道:「你用了什麼武功?」

  陸漸道:「我沒用武功,原本是他們毆打這位老人家,我看不過去,用身子擋了兩棒,但他們為何變成這副樣子,我也不知。」

  心空不覺失笑,問道:「這麼說,他們打你,反倒傷了自己?」陸漸點頭道:「適才我聽見那棵樹後有人咳嗽,或許是那人出的手。」

  心空、心悟相視而笑,均是一般心思:「這人模樣看來老實,卻會編些鬼話兒騙人。」當下心空叫來幾名戒律院弟子,將陸漸用鐵鏈鎖了,又叫人扶著受傷弟子,押著啞僧,共往方丈。啞老僧始終一臉懵懂,左顧右盼,不明所以。

  到了方丈,心空先入稟報,才將眾人引入。方丈室內四壁皆空,僅設一榻一幾。檀木矮几上燃一爐香,沏一壺茶,碾一硯墨,攤一卷經。幾後坐一老僧,鬚髮半白,清慈和,他左側也坐一名老僧,體格魁偉,目光凌厲。

  心空先將前情後果說了,採用的自然是心緣的說法,陸漸由他話中聽出,清老僧是三祖寺住持性覺,魁偉老僧則是戒律院首座性明。

  性覺不動聲色,默然聽罷,忽道:「帶傷者來。」心悟將心緣帶到他面前,心緣淚眼婆娑,歪嘴耷眼,模樣兒甚是可憐。性覺將手搭上他經脈,長眉一挑,若有訝色,想了想,伸掌按上他頭頂,心緣但覺百會穴突地一跳,一股熱流走遍全身,頓時酸癢難耐,哎呀一聲,高高跳起。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