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北落師門(2)

  谷縝見這夥計眼角勢利,便笑了笑,道:「所謂狗眼瞧人,你怎麼就知道爺爺不做大批買賣。怕只怕,我買得起,你賣不起。」

  那夥計鼻子裡哼了聲,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谷縝看他一眼,逕直入內,那夥計伸手去攔,谷縝將身一晃,夥計攔空,谷縝已到他身後,快步穿過人群,驀地跳起,往櫃檯上一坐,叫道:「掌櫃,掌櫃。」

  滿堂皆驚,一眾夥計掌櫃叫罵起來,盡往前擁,谷縝一隻泥腳踩住櫃檯,高叫道:「怎麼,這莊子是賣緞子的鋪子,還是打架的武館?」

  眾人均是一愣,那掌櫃分開人群,上前道:「閣下要買緞子?」谷縝笑道:「不錯,先買五萬匹緞子來揩腳。」

  那掌櫃面露慍色,喝道:「你這漢子太無禮。別說小莊沒有五萬匹緞子的存貨,就算是有,哪有賣給你揩腳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經營!」谷縝笑道,「也罷,便不為難你了。這樣吧,我買一匹緞子,你怎麼也要賣我。」

  那掌櫃不耐道:「好好,夥計,給他一匹,打發他出門。」果有夥計拿來一匹綵緞,谷縝瞧也不瞧,丟在一邊,笑道:「打發叫花子麼?爺爺要的緞子,與眾不同。」

  那掌櫃見他衣衫雖破,言談舉止卻不同凡俗,心中微覺奇怪,忍不住道:「怎麼不同?」谷縝道:「我要的緞子,長五丈,寬四尺,重半兩,你莊裡有麼?」

  那掌櫃臉色微變,目光閃爍半晌,搖頭道:「哪有這種緞子,五丈長,四尺寬的緞匹,少說也有一斤來重,若說只重半兩,聞所未聞;敝莊店小貨貧,更無這等寶貝。」

  谷縝笑了笑,說道:「你沒有,趙守真有啊。」

  那掌櫃臉色又是一變,遲疑道:「敢問足下是……」谷縝笑道:「你管我是誰,只管告訴趙守真,有人向他討『天孫錦』來了,若不給,便拿二萬兩銀子出來。」

  那掌櫃心中七上八下,驚疑不定。原來趙守真確有一幅「天孫錦」,長五丈、寬四尺,絲質奇特,不足半兩,織造之美,巧奪天工。趙守真引為鎮宅之寶,知者極少,這人公然來討,要麼是仇家,要麼便是趙守真極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眼下得罪不得。當下不敢怠慢,只得道:「足下若不報身份,我怎麼與主人稟告?」谷縝笑道:「你只管跟他說,八字頭的爺爺來了。」

  掌櫃微一怔忡,目有怒色,但他久歷商海,不知谷縝底細,不敢妄動,當即找來一名夥計,交代兩句。

  那夥計去後,谷縝仍蹺腿坐在櫃上,嘻嘻哈哈,綢莊內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頭,就像櫃檯上供著的一尊菩薩,引得人人側目。

  谷縝鬧了一陣,玩心稍頹,正覺無聊,忽見門外進來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見谷縝坐著櫃檯,也是驚愕,隨即微微皺眉,當先一人叫道:「店家,給我六十匹上好綵緞。」

  谷縝眼利,三人一來,便瞧見他們腰上均繡了三道銀線,正是先天「乾」卦的圖案。谷縝認得這圖案是西城天部的標誌,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為金銀紫青四品,這三人帶繡銀絲,品位不低,現身此間,必有所圖。

  思忖間,掌櫃已調來錦緞,那三名天部弟子付了賬,將錦緞搬上備好的馬車,打馬去了。

  谷縝心中好奇,尋思:「天部沈瘸子以下,沒有一個好貨,如此鬼鬼祟祟,料也無甚好事。」想著跳下櫃檯,步出門外,忽見一人一騎飛奔而來,瞧見他便高叫道:「谷爺,谷爺。」

  谷縝笑道:「你老這麼叫,令愛怕是不大高興。」原來那人讀音不準,谷字讀成平聲,聽來就如「姑爺」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馬來,罵道:「你這人真是天生的強盜,又要我的寶貝,又要我的銀子,如今還打我女兒的主意,可惜這主意岔了,趙某連生三個,都是兒子。」說罷哈哈大笑。

  莊內的掌櫃夥計,均從堂中出來,向那人行禮,那人正是綢莊主人趙守真。

  谷縝微微一笑,說道:「寶貝、銀子暫且不說,先借你寶馬一用。」說罷奪過韁繩,翻身上去,笑道:「二萬兩銀子暫且記下了,待我忙過這一陣,再來領取。」

  趙守真目瞪口呆,張口欲問,谷縝早已揮鞭打馬,比箭還疾,一溜煙鑽出南門去了,遙遙望見那輛馬車奔馳正疾。谷縝遠遠尾隨,行了約摸五十里地,馬車停在道邊,道旁蒼松錯列,綠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儼然首領裝扮,襟帶逍遙,料來腳傷未癒,左手拄杖,右手搖著一把羽扇,左右揮指,唸唸有詞。

  谷縝遠遠下馬,藏在草中,見狀輕啐一口,暗罵道:「這龜孫子盡學他烏龜老子,羽扇綸巾,當自己是諸葛孔明麼?」又想,「這廝從來不安好心,這回召集部眾,不知有甚陰謀。」心念未絕,忽見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訴說幾句,沈秀將手一揮,天部弟子呼地散入兩旁松林,立時大道空曠,寂無一人。

  谷縝正奇,忽聽鸞鈴聲響,掉眼望去,遠處來了一行人馬,居中馬車錦幄繡韁,兩名駕車男子均為東島弟子,施妙妙、谷萍兒各騎白馬,一左一右,護著馬車。

  谷縝頓時悟及,沈秀設伏在此,必是針對這東島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全然不覺。

  一念及此,谷縝心中大急,暗忖若是露面提醒,不啻於自投羅網;若要留書提醒,又為時勢不容;雖說施妙妙無情,谷萍兒無義,但要他眼睜睜瞧著二人落入沈秀陷阱,卻又十分不忍。

  眼見車馬逼近,谷縝忽將北落師門丟在一邊,低聲道:「賊貓兒,藏在此間,不要出來。」那貓瞥他一眼,蜷在草中,瞇眼瞌睡。

  谷縝見它聽從,舒一口氣,驀地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滾,便滿身滿臉都是污泥,又將頭髮披下,搭在臉上,而後跳至道中,哇哇大哭,邊哭邊滿地亂滾,泥灰裹身,益發髒污難辨。

  東島諸人吃了一驚,一名東島弟子喝道:「臭乞丐,你瘋了麼?」

  谷縝披頭散髮,渾身泥漿,絕似落泊乞兒,聽到罵聲,只是哭著翻滾,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始終佔住道路,不令東島馬車經過。

  那弟子大怒,跳下馬來,取鞭欲抽,忽聽施妙妙道:「住手。」縱身下馬,看看谷縝,皺眉道:「你這人,哭什麼?」言語間大有憐憫之意。

  谷縝聽得心頭一暖,借勢裝瘋,大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道:「好端端的,你怎麼不活啦?」

  谷縝道:「我爹媽死了,媳婦兒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給我飯吃,趕我出來,我不活啦,不活啦……」說著又哇哇大哭,初時不過作戲,誰料這一哭,竟爾引動衷腸,想起這些年的遭遇,淒慘處猶有過之,不覺自憐自傷,真個淚如泉湧,大放悲聲。

  施妙妙聽得心酸,歎口氣,取了塊銀子,塞到谷縝手裡,溫言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輕易言死,乖乖的,別哭了。」谷縝左手攥住銀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憨憨地道:「姐姐,這個白花花的,我家也有,能換好多果子糖吃……」

  施妙妙見他傻里傻氣,不禁啞然,卻聽谷萍兒冷笑道:「這人分明是個傻子。無怪丟了媳婦,還被妹子趕出家門。哼,他若也算男子漢大丈夫,我就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

  施妙妙聽得滿心不是滋味,轉身道:「萍兒,他這麼可憐,你還笑他?」谷萍兒撅嘴道:「他自己傻,怪得了誰?妙妙姐,是你心好,換了我呀,先給他兩個嘴巴子,將他打清醒些。」

  施妙妙心中微微有氣,揚聲道:「萍兒,你心有怨氣,衝我來便是,幹嗎撒在別人身上?」谷萍兒俏臉一沉,高聲道:「是呀,我有怨氣又怎的,哼,他,他若有個長短,我做鬼也不饒你……」施妙妙瞪著她,臉色發白,朱唇顫抖,睫毛倏顫,流下兩滴眼淚。

  忽聽馬車裡有女子溫言道:「好啦,好啦,有什麼好爭的,趁早趕路找人才是。」谷萍兒沒好氣道:「趕什麼路?找了三四天,連人影兒也沒有……」說到這裡,嗓子一哽,也流下淚來。

  白湘瑤撩開車簾,將谷萍兒扶下馬,摟在懷裡,輕歎道:「他或許逃進深山,怕人追捕,不敢出來……」谷萍兒經她一勸,越發哭得厲害,伏在白湘瑤肩上,身子顫抖,嗚咽道:「山裡,山裡那麼多野獸,他又沒本事……」施妙妙聽得心中酸溜溜的,驀地賭氣道:「那種人啊,被野獸吃了,也是活該……」谷萍兒轉過頭來,狠狠瞪她,施妙妙並不迴避,四目相對,若有火花迸出。

  白湘瑤微露淺笑,歎道:「萍兒,別淘氣啦,咱們再找一天,再尋不到,那也是天意;你們誰也不許怪罪誰了。」施妙妙聞言,黯然垂下頭去,谷萍兒卻瞪著母親,柳眉挑起,撅著嘴,神色極是倔強。

  忽聽一名東島弟子怒道:「臭乞丐,拿了銀子,還不快滾?」谷縝道聲「好」,重又滾來滾去,仍是遮道攔路。那弟子怒道:「教你滾呢。」谷縝道:「這不是滾了麼?」

  那東島弟子氣得臉色發白,喝道:「誰讓你這麼滾了,讓你滾到一邊去,給爺爺讓路。」谷縝停下來,嘻嘻笑道:「你要去前面的樹林是不是?你也去玩藏貓貓麼?」那弟子更怒,罵道:「我藏你爺爺……」谷縝笑道:「我爺爺藏在一個土包包下頭,你要是也藏那兒,別人一定找不到的。」

  東島弟子皺眉道:「什麼土包包?」另一個弟子笑道:「楊青,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墳墓,他爺爺早死啦,你藏土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楊青惱羞成怒,抬腳便踢,施妙妙一伸手,扣住他肩井,楊青身子僵硬,腳在半空,竟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谷縝道:「這位大哥,你讓開路,我們要過去。」谷縝道:「你也玩藏貓貓?」施妙妙見他纏夾不清,微覺不耐,皺眉道:「我們不藏貓貓,你也別胡鬧。」谷縝啊呀一聲,說道:「你們不玩,過去作甚?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們去了,就藏不成了……」

  眾弟子莫名其妙,白湘瑤母女卻饒有心機,聞言均是一凜,谷萍兒抹了淚,含笑道:「這位傻……嗯,大哥,你說前面有人玩藏貓貓,是些什麼樣子的……」話沒說完,谷縝卻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瘋,滾來滾去,又哭又叫。谷萍兒連問幾句,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心中有氣,回頭與白湘瑤換了一個眼色,驀地高聲道:「前方來的哪方同道,何必藏頭露尾的,若有膽量,不妨出來一見。」

  天部眾人按捺不出,前方一片寂然。谷萍兒微一冷笑,又大聲道:「媽,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這麼大一片林子,好不兇惡,咱們不如繞道而行……」

  話音未落,忽聽沈秀哈哈一笑,天部眾人從林中奔將出來,緞匹紛紛展開,五顏六色,在日光下斑斕奪目。

  東島諸人同時色變,谷萍兒見了沈秀,便想起「五穀通明散」來,當即抿嘴一笑:「唉,又是你呀?」沈秀見她玉雪肌膚,媚態入骨,心頭一陣癢癢:「我閱女無數,如此妖媚女子卻是少見,姚師妹也算美人,但說到這個『媚』字,這小妞兒卻更勝一籌。」當下搖扇笑道:「小子沈秀,忝為天部少主,谷夫人與小姐國色天香,小子心甚嚮往,只恨福緣淺薄,卒難親近。如今奉家父之命,與二位相會此間,可謂天賜巧緣,不容錯過,還望谷夫人與小姐屈移芳駕,盤桓數日,以解小子渴慕之情。」

  他言辭輕佻,語含猥褻,谷萍兒笑容倏斂,眼中透出冷洌之色,白湘瑤卻是一笑,眉飛眼動,目光脈脈,惹得沈秀神為之飛,忽聽她淡然道:「沈舟虛是你爹?」沈秀忙笑道:「正是家父。」白湘瑤點頭道:「久聞沈瘸子行事,不擇手段,他奈何不得神通,便讓你為難我們這些婦孺,擾亂他的心神,是不是?」

  沈秀嘻嘻一笑,不置可否。一轉眼,忽見施妙妙目光冷冷,素手把玩兩枚銀鯉,便笑道:「施姑娘的『千鱗』縱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施妙妙哼一聲,驀地抬手,漫天銀雨,射向沈秀。沈秀笑搖羽扇,身旁卻搶出兩名天部弟子,抖出錦緞,結成遮天大幕,銀鱗射在幕上,簌簌而落。

  沈秀搖扇笑道:「柔能克剛,施姑娘不知這個道理麼?」

  施妙妙花容微變,一張手,四枚銀鯉化雨飄出,霎時間,四名天部弟子湧上,手中彩綢翻飛,哪知立足未定,銀光閃沒,兩名弟子失聲慘叫,丟了綢緞,栽倒在地。

  原來鱗至半空,施妙妙潛運磁勁,若干銀鱗去勢陡變,繞過錦緞。持緞的天部弟子猝不及防,頓吃大虧。

  沈秀俊臉陡沉,高叫道:「布好陣勢,勿要輕敵。」天部眾人齊齊應命,齊齊散開。施妙妙見其三三兩兩,錯落有致,暗合先天義理,分明是一路奇門陣法,當即心頭凜然,握住六枚銀鯉,微一揚手,銀雨漫天。

  天部眾人隨著沈秀呼喝,或是前奔,或是後退,或是高高縱躍,或是滾地向前,紛紛以綢緞遮蔽同伴,「千鱗」之術縱然奇詭多變,但對方遮攔緊密,鱗片即便繞過一道錦障,後續錦障也會補上,「千鱗」力道雖勁,也不能一一穿透。

  施妙妙屢屢無功,攥著銀鯉,不覺額間見汗,眼瞧著錦浪翻騰,緩緩逼來

  「施姑娘何苦來哉?」沈秀微微笑道,「這『天機雲錦陣』是家父特意創來對付這『千鱗』的。只可惜,陣法雖成,『千鱗』之術,卻是後繼乏人。想當初,施、王二姓,高手輩出,一代之中,『十鯉」高手便不下十人,那時候萬鱗齊發,何其壯觀。只可惜萬城主兩次東征,千鱗高手凋零殆盡,施浩然一死,便只剩一個只會『六鯉』的小小女孩兒了。」

  他故意出聲,擾亂施妙妙心神,施妙妙卻抿嘴默然,傾聽沈秀聲音來處,驀地飛身縱起,一抖手,發出「六鯉」。錦障紛紛攔至,然而施妙妙這一擊蓄力而發,去勢驚人,哧哧細響,接連射穿兩層錦障,始才衰弱,叮叮叮落在沈秀身前。

  沈秀迸出一身冷汗,後移兩步,冷笑道:「施姑娘好本事,可惜『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再說了,姑娘這一輪下來,籃中的『銀鯉』怕亦不多了。」

  施妙妙揮袖飄落,色冷如冰,輕輕一掠秀髮,冷然道:「楊青、鄭自然。」二名東島弟子齊齊答應,施妙妙道:「你們兩個,護送夫人小姐先走。」

  二人同是一驚,齊道:「施尊主。」施妙妙道:「事關我島興衰,不得抗命。」她語調雖然平和鎮定,卻自有一種威嚴,叫人無法抗拒。楊、鄭二人鋼牙緊咬,流露悲憤之色。

  谷萍兒忽地冷笑一聲,道:「妙妙姐,你不要小瞧人了。」倏地掠出,雙手一分,撒出兩把「無相錐」,又趁天部弟子移陣抵擋,奔近錦障,左手白光一閃,哧的一聲,一幅錦障裂成兩段。

  沈秀吃了一驚,定眼望去,只見谷萍兒掌中一口短劍寒氣森森,沉如秋水,竟是一口寶劍,心知若任她一路劃去,勢必將這『天錦陣』割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當即縱身上前,隱身一幅錦障之後,張手射出一蓬銀絲。

  谷萍兒膽識雖佳,江湖閱歷卻淺,臨危涉險,應變之能不足,雖賭氣闖入「天機雲錦陣」,但瞧錦繡翻飛,五光十色,頓覺目不暇接,心神為之迷亂,那銀絲又是無聲而至,谷萍兒猝不及防,頓被裹住,心神越發慌亂,舉劍便劃,她掌中短劍名為「分潮」,分濤裂浪,鋒利絕倫,只一劃,便劃斷數十莖蠶絲。沈秀卻不容她寶劍再揮,「天羅」又發,纏住她手,只一扯,谷萍兒短劍脫手,眼前銀絲流動,第三張「天羅」如風罩來,將她層層縛住。

  谷萍兒又驚又氣,奮力掙扎,不想那張網越掙越緊。沈秀哈哈大笑,正要上前擒捉,眼前銀光忽閃。沈秀吃驚,放開天羅,疾往後撤,身旁弟子見機奇快,錦障掩至,哧哧幾聲,攔下數百片銀鱗。

  施妙妙逼退沈秀,俯身扶起谷萍兒,谷萍兒絕處逢生,喜不自勝,叫聲「妙妙姐」,便流下淚來。施妙妙見她淚臉,亦氣亦憐,目光轉動,但見錦障蔽天,絲光起伏,形如湖波縱湧,海濤倒立,心知自己若在陣外,憑借「千鱗」遠攻,未必會敗,此時身入陣中,卻不啻於自投羅網,「千鱗」威力更難發揮。

  沈秀亦知此理,嘻嘻笑道:「施姑娘,如今你深陷陣中,插翅難飛,若不投降,更待何時。」

  施妙妙不作一聲,凝神尋他藏身之處,但沈秀學得精乖了,使出「流音術」,聲音忽左忽右,難以捉摸。施妙妙正覺心急,疾風陡來,兩面錦障如兩道軟牆,翻轉逼來。

  施妙妙嬌叱一聲,撒出六隻銀鯉,左方錦障後一聲悶哼,有人受傷,來勢亦是一頓,右面錦障卻如雲墜天傾,直直壓來。

  施妙妙心知一被罩住,大勢去矣,挽著谷萍兒,飛身後掠,不料兩幅錦障從後擋來。施妙妙嬌叱一聲,揮掌劈中錦障,卻覺柔韌萬端,似有一股潛勁,將她掌勁卸開,施妙妙吃了一驚,暗叫道:「周流天勁?」

  「周流天勁」為天部神通之源,非禽獸毛髮、蠶絲蛛縷不能傳遞,這些錦緞均是蠶絲織成,運用者又是天部弟子,「周流天勁」修為精深,注入錦中,便將這數十匹錦緞化為一張張「天羅」,柔韌無比,無怪以「千鱗」之利,也難攻破。

  施妙妙一明此理,心下微亂,尋思谷萍兒若有「分潮」劍在手,尚可一戰,如今卻又被沈秀掠去,真可謂雪上加霜。

  二女左衝右突,均被錦障攔回,不多時香汗淋漓,嬌喘微微,四周彩浪越發翻滾不定,騰挪間隙更加逼仄,只聽沈秀又笑道:「二位姑娘美如天仙,我見猶憐,何苦冥頑不化,若然有個好歹,傷著二位凝玉般的身子,沈某豈不心疼……」他心中得意,一面指揮圍堵,一面風言風語,擾亂二女心神。

  施妙妙果然中計,越聽越怒,忽地縱起,逕向聲起處奔突。一不留神,沈秀覷空兒發出「天羅」,施妙妙避讓不開,腳腕竟被纏住,未及掙脫,眼前忽地一黑,錦障罩下,將她重重裹住。一時錦緞掀開,但見沈秀盯著自己,嘻嘻笑道:「施姑娘,幸會幸會。」說罷伸手來摸她臉。施妙妙怒極,迎面啐了一口唾沫。沈秀讓過,笑道:「姑娘不讓我摸,我偏要摸摸。」說罷故意慢慢伸過手來,雙眼一霎不霎,凝視施妙妙。

  施妙妙望著那只臭手,羞怒已極,眼前一陣昏黑。沈秀見她神色,越發得意,正想大施淫猥,身旁一名衣帶繡金的老者忽道:「秀少主,部主命我等擒拿谷神通的妻女,卻沒吩咐少主別的。」

  沈秀眉頭大皺,目有惱色,瞥那老者一眼,再瞧其他弟子,大多數一臉不以為然,當即眼珠一轉,笑笑起身,說道:「吳長老,我與施姑娘鬧著玩呢。」說著轉過身來,笑嘻嘻地道:「谷夫人,只剩你啦。」

  施妙妙聞言一驚,轉眼望去,但見谷萍兒也被幾匹緞子裹成粽子也似,見她望來,流淚道:「妙妙姐,都怪我害了你。」

  施妙妙見她自責,不覺苦笑,心道:「這會兒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怕只怕,落到這些惡人手中,便求一死,也不得清白……」心頭驀地閃過谷縝的笑臉,胸中劇痛,兩行熱淚滾落雙頰。

  那兩名東島弟子武功雖強,較之施妙妙卻差了不止一籌,此時不覺對視一眼,均有拚死之心,各自拔出刀劍,護在白湘瑤兩側。白湘瑤搖了搖頭,說道:「楊青,鄭自然,放下兵刃。」二人一愣,大覺不解,但既有令,也不敢違背,噹啷兩聲,拋下刀劍。

  沈秀亦是奇怪,笑道:「谷夫人要親自出手麼?很好很好,沈某正想領教。」白湘瑤微微一笑,搖頭道:「哪裡話,沈公子少年英俊,奴家一介弱女子,豈敢以卵擊石,冒犯虎威。」

  眾人越發糊塗起來,沈秀笑道:「小子愚鈍,還請夫人明言。」白湘瑤道:「還用說麼?事已至此,奴家也只有任憑沈公子處置啦。」說話間,眼波流轉,如水光漣漣,沈秀瞧在眼裡,癢在心裡,聽到「任憑沈公子處置」一句,更是筋骨酥軟,身子也輕了幾斤,哈哈笑道:「夫人果真是長了幾歲,甚識時務。」

  白湘瑤微微笑道:「奴家雖然任憑處置,卻有一言相告,沈公子要不要聽?」沈秀笑道:「請說,請說。」

  白湘瑤收斂笑意,徐徐道:「拙夫性子不是很好,若我等受了委屈,只怕不但天部覆滅,西城除名,沈公子想得一具全屍,也很不容易。」她神態溫柔,言語淡定,但不知為何,話中之意卻令沈秀心頭突地一跳,乾笑道:「夫人言重了,谷島王威震寰宇,小子素來敬畏,只要夫人小姐不與小子為難,小子又豈敢讓令母女受半點委屈。」

  白湘瑤點點頭,道:「既如此,我隨你去見沈舟虛便是。」楊青、鄭自然聞言大驚,失聲叫道:「夫人。」白湘瑤搖頭道:「眼下形勢,彼強我弱,若是爭鬥,徒添死傷。你二人速速離開,告知島王,神通自有主張。」

  楊、鄭二人均露出悲憤之色,站立不動。白湘瑤驀地秀目一寒,叱道:「還不快走?」二人淚如雨落,雙雙一揖,轉身便走。沈秀有意讓消息傳出,震懾東島,是故笑吟吟任其離開,並不阻攔。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