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碎(1)

  白湘瑤見二人去遠,方要轉身,忽覺有人拉扯自己衣襟,低頭一看,卻是那名乞丐,他滿手泥污,頓在白湘瑤衣襟上留下一個黑乎乎的手印。白湘瑤大皺蛾眉,忍氣道:「你做什麼?」

  谷縝憨憨道:「我要說話。」白湘瑤心中怪訝,問道:「說什麼話?」

  谷縝道:「我什麼話都會說,人話,狗話,豬話,鳥話,樣樣都會的。」天部眾人均是大笑,均想:「這傻子答得有趣。」

  沈秀生平最愛戲弄弱者,當即笑道:「你會說豬話,狗話,會不會學狗爬?」谷縝傻笑道:「會呀會呀,我爬給你看……」說著當真手腳著地,如狗兒般爬向沈秀,邊爬邊笑。

  眾人見狀,齊齊發笑。沈秀志得意滿,見了這麼一個活寶,有心取樂,搖扇笑道:「好好,乖狗兒,再叫我一聲好爺爺,我給你糖吃。」

  谷縝嘻嘻笑道:「我爺爺又老又醜,公子哥哥卻長得好看,就像我媽一樣……」沈秀初時聽這傻乞丐讚自己好看,甚是得意,但聽到後面一句,卻是一愣,隨即四週一寂,天部眾人忍俊不禁,哄然大笑。沈秀臉色陡沉,怒道:「臭乞丐,你想死麼?」谷縝笑道:「我不想死,我想騎大馬,公子哥哥,你借我騎一騎好不好?」

  沈秀勃然大怒,飛起一腳,想要踢死谷縝,不料谷縝忽往左閃。沈秀一腳踢空,暗叫不好,目光方轉,那「乞丐」恰似換了一人,身如疾電,已向右縱,兩旁天部弟子阻攔不及,抬眼之時,谷縝已跨在沈秀頸上,左手扣住沈秀咽喉,右手二指如鉤,扣住沈秀雙目。

  沈秀雙眼劇痛,耳聽得谷縝哧哧笑道:「公子哥哥,動不得,你若一動,可就成了瞎子。」這幾句話,谷縝再沒掩飾嗓音,沈秀聽得耳熟,心念一轉,脫口叫道:「是,是你。」

  谷縝笑道:「是我,是我。」話音方落,沈秀「天突穴」一痛,身子軟麻,心中悔恨交加,亦覺意外,不知谷縝從何而來,又為何這副裝扮,竟然騙過自己。

  谷縝這一擊醞釀已久,時機把握更是精準,正是沈秀志得意滿、心神鬆懈之時,然後又一面裝瘋賣傻,撩得沈秀心浮氣躁,才突然使出「貓王步」,沈秀從未見過此等怪招,措手不及,竟被制住。

  谷縝哈哈大笑,施妙妙、谷萍兒亦聽出是他,喜極而呼,一個叫「壞東西」、一個叫「縝哥哥」。谷縝沖二人笑笑,向沈秀道:「沈兄,還不放人?」沈秀怒道:「放屁還差不多。」

  谷縝早已看穿了此人,知道他嘴裡雖硬,骨子裡卻最為貪生怕死,當即笑道:「既然如此,先借沈兄一隻眼睛。」沈秀不由打個哆嗦,怒道:「眼睛也能借麼?」谷縝笑道:「不打緊,我先借來把玩把玩,再還給沈兄便是。」

  沈秀臉色發白,胸口急劇起伏,呼呼喘氣半晌,怒哼道:「我放了這兩個女子,你須得放我。」谷縝笑道:「要不這樣,我借你兩隻眼睛吧,你什麼時候放人,我什麼時候還你,放一人我還一隻,放兩人,我盡數奉還。沈兄,如此可算公道?」

  「去你媽的……」沈秀風度盡失,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不絕於口,天部眾人無不皺眉。谷縝卻任他謾罵,笑嘻嘻不作一聲,沈秀罵了半晌,未見回應,氣勢大餒,恨恨啐道:「我若放了人,你如何對我?」谷縝笑了笑,道:「我保你不死。」

  沈秀略一沉默,驀地咬牙道:「好,放人。」

  天部弟子不敢違命,稍一遲疑,放開施妙妙與谷萍兒,谷萍兒搶上前來,奪回「分潮劍」,舉手便刺沈秀心口,谷縝攔住道:「我答應不殺他。」谷萍兒小嘴一撅,怒哼道:「跟這種人,講什麼信義。」谷縝笑道:「信義卻是其次,你殺了他,誰能破這『天機雲錦陣』?」說著轉頭笑道:「白湘瑤,你那『玉蛟索』還在麼?」白湘瑤半嗔半喜,注視他片時,微微一笑,從袖裡取出「玉蛟索」,擲將過來。

  谷縝接過,將沈秀攢馬蹄綁了,丟在馬背上,笑道:「有道是『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兄弟歷來知道,沈兄是難得的好人,最愛助人為樂,只可惜兄弟俗人一個,與佛無緣,是以沈兄也不必送到西天,但送個三五百里,我就歡喜不盡了。」

  沈秀怒目以向,谷縝笑笑,叫聲「賊貓兒,出來」。只聽路邊樹叢裡喵的一聲,北落師門跳將出來,谷縝張手去抱,不想北落師門忽使「貓王步」,將他繞過,撲入谷萍兒懷中。谷萍兒驚喜不勝,撫著它凌亂長毛,連聲叫道:「粉獅子,粉獅子。」北落師門輕叫兩聲,舔著谷萍兒嬌嫩臉頰,逗得她咯咯直笑。

  谷縝甚是悻悻,心中暗罵:「這賊貓兒不要臉,欺負我也夠了,見了女人卻裝好貓。」心中憤憤不平,哼了一聲,牽了馬匹,當先帶路,白湘瑤母女坐上馬車,施妙妙卻向一名天部弟子道:「把籃子還我。」她被擒之後,銀鯉籃子亦被奪走。那人只得將籃子送回,餘下弟子卻布下錦障,嚴加防備,怕她一得兵刃,便翻臉傷人。

  施妙妙本也存有此心,但想方才沈秀欲對自己無禮,天部弟子亦曾仗義執言,便微微冷笑,收了銀鱗,躍上馬背。

  谷縝四人走了百十里,天部弟子始終不即不離。施妙妙回頭瞧瞧,道:「這群人老是跟著,太也可惡。」谷縝笑道:「這位沈兄若是死了還好,他們可以放開手腳,為他報仇;如今既然活著,他們勢必千方百計救他脫難,若不然,無法回去交差。」

  谷萍兒道:「你想個法兒,將他們拋下。」谷縝搖頭道:「不成,不成。」谷萍兒怪道:「為什麼不成?」谷縝道:「後有追兵,你們就須多些顧慮,沒了這個顧慮,你們全力對付本人,那就糟糕極了。」

  谷萍兒皺了皺眉,再不作聲,施妙妙心頭卻是一亂,她於危難之際重見谷縝,得他相救,驚喜不勝,沿途沉浸喜悅之中,此時經谷縝一說,才想起他仍是東島逃犯,自己身為五尊,始終是水火不容。想到這裡,心中的喜悅便被沖淡了大半。

  入夜時,四人入宿客棧,谷縝將沈秀交給其他三人,自去沐浴更衣,回來時,但見沈秀滿臉青腫,谷縝故作驚訝道:「沈兄的臉怎麼啦?誰這麼大膽,竟敢欺侮沈兄?說出來,我給你出氣。」

  沈秀低頭咬牙,面色陰沉。谷萍兒卻咯咯笑道:「是我打的。瞧你怎麼出氣?」谷縝瞥她一眼,忽地伸手,將她頭上玉簪摘下,轉身便走,谷萍兒嬌嗔追趕,兩人繞著桌子,嬉鬧起來。

  沈秀瞧在眼裡,幾乎氣炸肚皮;施妙妙亦覺心中酸澀,咬咬嘴唇,轉頭不瞧;唯獨白湘瑤坐在桌邊,含笑注視。

  谷縝忽而停下,谷萍兒一頭撞在他懷裡,奪過玉簪,卻就勢偎著,拈著簪子笑道:「哥哥,你摘下了,就須給我戴上。」谷縝瞥一眼施妙妙,見她神色冷淡,心中氣惱,便笑道:「好呀,戴就戴。」說罷給谷萍兒戴上玉簪。

  施妙妙見兩人舉止親暱,意態溫存,那還有半分兄妹的樣子,不由得騰地站起,喝道:「你們,你們……」話未說完,眼已紅了。谷縝不覺心軟,放開谷萍兒,歎道:「妙妙,你別當真……」說著便想去拭她淚水,施妙妙卻是怨恨難消,打開他手,喝道:「別以為你做了一點兒好事,便能抵消之前的罪孽……」說到這裡,滿腹委屈驟然迸發,眼淚如決堤一般流了下來。

  谷縝望著施妙妙,心中忽悲忽怒,不覺呆了。這時忽又聽啜泣之聲,轉頭望去,卻見谷萍兒扁著小嘴,臉上滿是淚水,不覺皺眉道:「萍兒,你又哭什麼?」谷萍兒哽咽道:「我,我也不知為什麼,就,就是想哭……」

  谷縝暗暗皺眉,忽見沈秀斜眼望著自己,滿臉幸災樂禍,當即反手,給他一個嘴巴。沈秀眼冒金星,怒道:「姓谷的……」谷縝笑道:「沈兄莫怪,方才見你右臉上有只蒼蠅,又大又黑,難看極了,忍不住幫你趕一趕……哎呀,不好,又飛到左臉上了……」手起手落,沈秀左頰劇痛,方知身在敵手,不容逞強,當即垂頭喪氣,再不作聲。

  谷縝在沈秀那兒出過了氣,轉眼瞧著白湘瑤,見她氣度雍容,捧著茶盅,逍遙細品,谷縝盯她片刻,忽而笑道:「白湘瑤,我知道你嘴裡不說,心裡卻開心極了,但你記住一句話,老子必定能夠洗刷冤屈,重返東島的。」說到最末一句,目中光芒乍現,有如閃電劃過。

  白湘瑤淡淡一笑,曼聲道:「也不知道你說什麼。不管以前有何恩怨,你今日都是救我一命,湘瑤謝過!」說罷盈盈起身,向谷縝施了一禮。谷縝皺了皺眉,掉頭啐了一口。

  這時忽聽敲門之聲,施、谷二女一驚收淚,谷縝左手捏住沈秀後頸要穴,笑道:「進來。」門開時,卻是一名天部弟子,手持一支竹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谷縝道:「你有何事?」

  那弟子道:「部主傳書,交於少主。」谷縝一笑,道:「你取信出來,由我轉交便是。」那弟子目視沈秀,見他點頭,當即抽出管內紙條,一揮手,紙條為掌風所激,飄至谷縝身前,懸在半空,久久不落。

  諸人均是一凜,不想區區一名東島弟子,竟有如此掌力。谷縝卻不以為意,信手接過紙條,念道:

  「地部叛逆囊括祖師七圖,寧不空重現中土,事出非常;速率弟子來天柱山與吾會合,勿得稽遲。」

  谷縝念罷,尋思:「地部叛逆,必是姚大美人無疑,這麼說她竟在天柱山?她在天柱山,陸漸亦在不遠;寧不空為陸漸劫主,七圖是禍亂之源,加上葉梵那廝,諸難並作,陸漸危矣。朋友有難,我谷縝豈能坐視。」

  當下沉吟片刻,抬眼望去,見那天部弟子顧視屋內,目光閃爍,不覺笑道:「你告訴沈舟虛,沈兄立時趕往天柱山。」

  那弟子一愣,看了看沈秀,咬咬牙,轉身欲走。谷縝卻笑道:「且慢。」轉身道:「白湘瑤,借你鐲子一用。」

  白湘瑤一笑,挽起衣袖,露出如玉皓腕,腕上一隻羊脂玉鐲,凝乳鑄雪,點瑕也無,卻是一樣寶物。白湘瑤摘下,遞給谷縝,谷縝笑道:「你不心痛?」白湘瑤笑道:「給兒子用,有什麼心痛的?」

  谷縝冷笑道:「誰是你兒子?」向那天部弟子喝道:「接著。」將鐲子拋將過去,那天部弟子接下鐲子,意甚懵懂。谷縝笑道:「夜寒露重,這屋前屋後,房屋頂上的弟兄們等得久了,甚是辛苦。且拿這枚鐲子換幾罈好酒,暖暖身子。」

  天部弟子目瞪口呆,面皮漲紅。原來他此次借口送信,實欲趁機救回沈秀,他在門前吸引谷縝一行注意,另有十餘名金、銀二品的好手,埋伏上下四周,只待屋內眾人鬆懈,立時一起殺入房中,搶回沈秀。然而谷縝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防範森然,令其無隙可入,此時先喝破詭計,再隨手賜予寶鐲。那弟子不覺方寸大亂,望著谷縝笑臉,拿鐲子的手也微微發抖,直到谷縝揮手道:「去吧,去吧。」才醒過神來,悻悻去了。

  那人一去,谷萍兒便忍不住叫道:「哥哥,你瘋了?這鐲子你不知道麼?若換銀子,買下十座這樣的客棧也有多的。」谷縝漫不經心道:「不就是一塊石頭麼?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谷萍兒撅嘴跌足,大發嬌嗔,這鐲子是白湘瑤祖傳之物,她喜愛已久,幾次討要,白湘瑤亦不曾給,谷縝卻討了送人,教她心中十分氣悶,嚷道:「媽,你方才幹嗎給他?」

  白湘瑤笑了笑,道:「縝兒說的是,這鐲子不過一塊石頭,沒什麼了不起的。媽不給他,他會笑媽小氣,索性給了他,省得受他嘲笑。」谷縝拍手笑道:「好脾氣。」白湘瑤淡然一笑,並不作聲。

  施妙妙卻蛾眉微蹙,若有所思,忽地抬眼,盯著谷縝,遲疑道:「你怎麼知道房屋上下四周有人潛伏?難道你當真得了奇遇,功力大進,耳力亦非同一般了?」原來她修煉暗器,耳力極聰,但方纔亦僅聽見些微動靜,足見來的都是一流好手,而以谷縝之能,絕難聽見。

  谷縝笑道:「我聽不見,卻猜得到。」施妙妙冷笑道:「唬人麼?」谷縝道:「聲東擊西,趁機救人,不過是最尋常的伎倆,何必聽了動靜,才能知道。都怪你平時不學無術,只知蠻幹,故而老是吃虧。」眼見施妙妙秀眼瞪圓,便擺手道:「罷了,你早早歇息,明天還要去天柱山呢。」

  施妙妙呸了一聲,道:「誰去天柱山了?我才不去。」谷縝搖頭道:「那可不成,你們非去不可。」

  施妙妙怒道:「這是什麼話?」谷縝道:「我今天救了你是不是?」

  施妙妙一愣,悻悻道:「是又如何?」谷縝道:「我救了你,便是於你有恩。你老爹施浩然不是說過?受人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是不是。」

  施妙妙隱覺又入了谷縝的圈套,心中氣急,偏又無法可施,只得恨恨道:「不想你竟是施恩圖報的小人。」谷縝嘻嘻笑道:「不錯,不錯,我就是小人,施恩圖報。難道說,你這位大君子,還要忘恩負義不成?」

  施妙妙急道:「你放,放……哼,誰忘恩負義了。」

  谷縝卻不讓她反悔,笑道:「那你怎麼報答我?」施妙妙道:「我,我……」忽一咬牙,道,「我賠你性命好了。」谷縝搖頭道:「你死了,千鱗豈不失傳?」施妙妙氣道:「那你說怎麼辦?」忽見谷縝笑容詭譎,忙又道,「你若有非分之想,我寧死不從。」

  谷縝奇道:「什麼非分之想?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的。」話未說完,谷萍兒已笑出聲來。施妙妙羞怒難當,跌足要走,卻聽谷縝道:「你若走了,即是忘恩負義。」施妙妙驟然止步,怒道:「你想我怎麼報答,要說便說,何必廢話?」

  「說的是。」谷縝笑道,「我一向不貪心,既是報答,第一件事,便是隨我去天柱山。」施妙妙無法,只得道:「還有第二件?」

  「不錯。」谷縝笑道,「第二,不許將我當作勞什子重犯叛逆,動輒打呀殺的。」

  施妙妙哼了一聲,心裡卻鬆一口氣:「如此也好,我便尋這個借口,不親手捉他,至於別人怎樣,我也管不得許多……」

  谷縝見施妙妙呆呆出神,臉上時喜時憂,頓時猜到她心中所想,不覺暗喜:「這傻魚兒,還有點兒良心。」當下又道:「至於第三麼……」

  「什麼?」施妙妙叫起來,「壞東西,你沒個完麼?」

  谷縝笑道:「至於第三麼,我還沒想好呢,待我想好,再與你說。」施妙妙氣極,張口欲罵,卻被他一雙眸子牢牢盯著,彷彿心中隱秘盡被洞悉,頓時心如鹿撞,啐了一口,匆匆轉身,入房去了。

  谷萍兒撇嘴道:「哥哥,我也要去天柱山。」谷縝揮手道:「去去去,你小孩兒家,回島玩去。」谷萍兒騰地站起,瞪著他,眼裡淚花直轉,谷縝瞧得心軟,又瞥白湘瑤一眼,笑道:「白湘瑤,你要不要去?」

  白湘瑤笑了笑,道:「我們母女孤弱,若無妙妙護衛,難免又為人所制。又聽說天柱山風光獨好,又是禪宗祖庭,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谷縝微微冷笑,心知這婦人靜待時機,等著算計自身。但眼下自己佔了上風,並不怕她,再說一路上,多一個對手比鬥智謀,亦是賞心樂事;只不過多了這對母女,自己不能與施妙妙單獨同行,未免美中不足。當下笑道:「也罷,既如此說,大家明早一路好了。」一轉眼,見谷萍兒仍是低著頭,悶悶不樂,當下笑道:「答應你了,還不開心麼?」谷萍兒默不作聲,抬頭看他一眼,神情幽怨,繼而轉身,入內去了。

  白湘瑤亦冉冉起身,含笑道:「夜色亦深,你也早早休息。」谷縝瞧她一眼,笑道:「這些虛情假意,早早收起來吧。」白湘瑤目中閃過一絲陰翳,笑了笑,轉身去了。

  谷、沈二人獨守外屋,沈秀四肢被捆,血流不暢,又痛又麻,被谷縝兄妹打傷之處,更是隱隱作痛;當即閉眼假寐,一心盼著谷縝睡熟之後,設法脫身,不多時,身畔便傳來鼾聲,沈秀心中大喜,張眼瞧去,卻是一愣,敢情谷縝正笑嘻嘻望著他,神采奕奕,殊無睡意。

  沈秀情知中計,心中暗恨,又假寐片刻,再聽谷縝呼吸勻細,儼然睡熟,當即張眼,卻又見谷縝望著自己,不由怒道:「你這廝,不睡覺麼?」谷縝笑道:「沈兄不睡,小弟萬不敢睡。」

  沈秀咬牙切齒,再度閉眼,其後但聽谷縝忽而呼吸勻長,忽而鼾聲大作,然而他每每聞聲張望,谷縝總是笑瞇瞇盯著他,雙眼眨也不眨。沈秀不勝其詐,不自覺放棄逃走之念,任是聽到何種聲息,也懶得睜眼,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內室中,白湘瑤獨寢一床,妙、萍二人同床共眠。施妙妙輾轉反側,心中老是浮現出谷縝的音容笑貌:幼時的天真頑皮,情竇初開時的繾綣情深,以及那噩夢般的晚上,那張佈滿血污的臉和憤怒絕望的眼神……一切清晰如昨,彷彿深深烙在靈魂深處,一旦想到,便疼痛難忍。

  施妙妙不由坐起身來,肌膚上密佈細汗,竟有幾分虛脫。呆坐良久,忽覺身畔谷萍兒輕輕顫抖。施妙妙伸手摸去,撫著谷萍兒滑嫩面頰,濕漉漉,熱乎乎,施妙妙一驚,輕聲道:「萍兒,你怎麼啦?」話音方落,谷萍兒驀地轉身,手中精光乍閃,分潮劍逼在施妙妙頸上,劍氣森冷,激得施妙妙肌膚戰慄,駭然道:「你,你怎麼了……」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