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城府頗深,見狀徐徐收袖,一雙眸子清光流轉,在虞照臉上逡巡不定。
陸漸吃過大虧,心知狄希狡獪,當即長吸一口氣,挺直腰身,但他久受「黑天劫」之苦,身子亦很虛弱,適才又被袖上奇勁衝擊,內腑疼痛,只覺虞照手勁漸沉,雙腿不由發起抖來。
忽聽虞照又道:「這姓狄的袖子名為『太白袖劍』,十分厲害,加上『龍遁』身法,恰是仙碧的剋星。他若知道我內傷未癒,大勢去也……」他說話間,狄希目不轉睛注視他的雙唇,顯然發現傳聲之秘,只是未知內容。陸漸心知到了生死關頭,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咬緊牙關,憑著一股倔強之氣,挺立不動。
這時間,由仙、谷、寧三人看來,虞照非但沒有受傷,反倒像由他托著陸漸。三人自然無不歡喜,均想虞照傷癒,多了一個強手,就算葉梵、狄希聯手,也未必會輸。
狄希瞧了半晌,忽而笑道:「雷帝子素來光明磊落,怎麼今天總是說些悄悄話兒,不敢公之於眾?」
眾人聞言,方知虞照用了「傳音入密」之術,谷縝轉念最快,又見陸漸大汗淋漓,甚是辛苦,立時猜到時下窘境,忽見狄希目透疑色,立時嘻嘻笑道:「狄叔叔,你怎麼來的?」
狄希見問,心神略分,漫不經意道:「我追一個對頭,順路來的。」谷縝笑道:「哪個對頭?」狄希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難臨頭,還有心思管別人的閒事?」谷縝笑道:「小弟閒人一個,閒人管閒事,天經地義。狄兄卻是大忙人,不知東瀛的鳥銃生意忙得如何?」
狄希目光一冷,忽而笑了笑,淡然道:「托福,尚好……」話音未落,長袖電射。谷縝一驚,未及躲閃,那袖倏地轉折,呼地掃向仙碧。
仙碧心知「太白劍袖」貫注狄希真力,利如刀劍,威力絕大,方欲躲閃,那袖忽又嗖地縮回。狄希微微一笑,說道:「果然如此……」
谷縝暗叫不好,卻聽狄希笑道:「久聞虞兄與仙碧姑娘本是愛侶,相互間至為關切,如今虞兄見我向仙碧姑娘下手,竟然一動不動,卻是為何?」
虞照不料此人恁地厲害,只一下便試出自己虛實,頓時無言以對。狄希注視著他,又笑道:「這麼說,虞兄內傷果然未癒了?」說著雙袖垂落,臉上笑容不減,眼神卻慢慢變冷,冰雪也似。
忽聽一聲長笑,清朗絕俗。仙碧心頭一喜,舉目望去,只見遠方樹梢上,左飛卿迎風而立,白衣飄飄,如羽化登仙。
仙碧不由得檀口微張,幾欲失聲呼喊。虞照見她喜透眉梢,頓時臉色發青,大皺眉頭。
左飛卿一聲笑罷,朗朗道:「九變龍王,你我勝負未分,就想換對手麼?」
狄希笑了笑,曼聲道:「君侯神出鬼沒,狄某捉摸不著,無可奈何,只好向雷帝子討教了。」
左飛卿冷笑道:「左某亦非躲你,只不過你東島以谷神通為首,恃多為勝。左某寡不敵眾,自然不必逞那匹夫之勇。如今你同夥不在,咱們一個對一個,最好不過。」
虞照冷哼一聲,道:「少給自己貼金,谷神通要收拾你,何需以多為勝,他只需露個嘴臉,你這假神仙的法術立馬不靈。」
左飛卿冷笑道:「避強擊弱,本是武學精要,左某技不如人,自然不會狂妄自大,以卵擊石,弄得一身是傷,結果還要女人庇護。」虞照被他說中心病,惱羞成怒,嗔目喝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虞某別說受傷,就是粉身碎骨,也勝過你這夾屁而逃的懦夫。」
左飛卿臉一沉,方要發作,仙碧已喝道:「夠了麼?大敵當前,還爭什麼閒氣。」
左飛卿冷笑道:「仙碧妹子說話,左某豈敢不從,哼,先退外敵,再說別的。」滿頭白髮倏地散開,袖裡風蝶亂舞,如雲如霧,罩向狄希。
狄希飄身一縱,升起丈餘,左袖筆直抖出,在地上一拂,袖勁反激,帶著他盤旋而上,竟與左飛卿直面相對,同時左袖疾出,挽一個花兒,掃開風蝶,嗖的一下,刺向左飛卿胸口。
仙碧看得恍然有悟:「『太白劍袖』竟能借長袖之力,凌空變化,無怪這廝不經『后土二相陣』,原來是經過天上,潛入茅屋。」
轉念間,狄希長袖越舞越疾,金光兩道,十分刺眼,雙袖變化委實快極,忽而右袖拂地,左袖攻敵,忽而左袖拂地,右袖攻敵,甚至於身處半空,兩袖齊出,勢如雙虹經天,屈曲如意,但凡木石一被掃中,立時分裂,如割腐朽一般。以左飛卿之能,也不敢輕攖其鋒,唯有馭著風蝶抵隙乘虛,不料那大袖質料奇特,裹成一束,如刀如槍,鋒利絕倫,一旦展開,則化為一面軟盾,遮天籠地,絕難攻入。
陸漸瞧得眼花繚亂,不自覺心生欽佩:「這『太白劍袖』果真厲害,無怪那日狄希曾說:他若用袖,我接不下三招。」再看左、狄二人,本是一色的風神俊秀,武功又均是輕靈瀟灑,只見廣袖風舉、紙蝶雲屯,袖來蝶去,托著一金一白兩位飛天仙人,風飆電逝,絕非人間。明明是生死相搏,落入人眼,卻是雋妙無匹,令人傾倒。
斗不多時,日色向晚,山風漸厲,嗚嗚嗚如響號角。空中二人越鬥越快,漸至於形影模糊,恍如金、白流光,來回穿梭,但奇的是,兩人身法越快,風蝶飛舞亦隨之變快,唯獨狄希的長袖變得十分舒緩,一發便收,似被某種無形之力攔住,不能將招式使足。
陸漸方覺不解,忽聽虞照冷笑道:「姓狄的與左飛卿長空爭雄,真是不自量力,難道他不知道風部神通與天風呼應,風勢越大,神通越強麼?」陸漸聞言心動,定神細看,頓有所悟。原來「周流風勁」決不離風,此時山風大起,左飛卿得了風,便如魚得了水,神通驟漲,不但身法更快,更引來狂風,牽制對手長袖,擾亂他的招式。
狄希這一路袖招本是「龍遁」九變中的「雲龍變」,自以為使將出來,絕無不勝。誰料西城神通一得天時,威力陡增,一陣亂風,吹得雙袖搖搖蕩蕩,無法駕馭,幾乎兒被風蝶乘虛攻入。要知高手相爭,容不得半點差池,狄希情急之下,只好收了「太白劍袖」,只憑身法閃轉躲避。「龍遁」身法天下獨步,若是不求傷敵,但求自保,左飛卿神通雖強,卻也無可奈何。
又鬥數招,狄希自度不能勝出,心念陡轉,驀地哈哈笑道:「葉兄,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仙碧心頭一凜,她假意關注空戰,實則大半心思都在提防葉梵,誰知那土坑中始終靜蕩蕩的,一無聲息。仙碧心中本就迷惑,聽了狄希叫喊,不由暗自運功,注視土坑,誰知那坑裡依舊不見動靜。
狄希連叫兩聲,無人答應,心中不耐,一拂袖,飄身掠過那土坑上方,往下一瞥,不由大為吃驚,敢情坑內竟是空空如也,人影也無。
狄希分明瞧見葉梵墜入坑中,此時忽不見人,心中極為迷惑,當即雙袖接連拂地,每拂一次,便飄退五丈,形如兩條金光閃閃的長腿,大步疾行,拂到第五次,狄希已落在「后土二相陣」外,長笑道:「風君侯,狄某今日落了單,暫且作罷,島王與沈瘸子約在後日正午,天柱峰前,你若有膽前來,咱們大可提前數月,『論道滅神』。」
左飛卿白髮收攏,冉冉落下,冷笑道:「你不過仗了谷神通的威風,真以為左某不敢去麼?好,後日便後日,天柱峰前,一決雌雄。」
狄希目光一閃,哈哈大笑,轉身即走,步履看似逍遙,一晃一蕩,卻有數丈,轉瞬間背影由大而小,由濃而淡,化作一點金光,隱沒不見。
左飛卿目視狄希去遠,眉峰聳起,神色十分沉重。忽聽一聲刺耳銳響,從遠方樹林中射出一溜青光,直奔虞照。
仙碧伸手欲攔,左飛卿卻早已揮袖,風蝶如雲似絮,將那件暗器輕輕托住。虞照接過一瞧,卻是一塊巴掌大的樹皮,新揭不久,外青內白,青皮上以銳物刻了兩行字跡:「後日午時,天柱峰前,海眼雷帝,死活聽天。」落款「東島葉梵」。
虞照冷笑一聲,抬眼望去,樹林中似有藍影閃沒。谷縝上前幾步,縱下土坑,略一查看,便發覺坑壁有一個洞口,可容一人,洞內濕氣逼人,黑黢黢不知通向哪裡。谷縝稍稍一想,便不由哈哈大笑。
翻上土坑,仙碧問起,谷縝如實說了,笑道:「葉老梵生來最好面子,他被我算計,藏在坑裡不敢出來。原本過不了多久,他醒悟上當,自會上來,萬不料狄希忽然出現。五尊之中,葉梵居首,狄希次之。葉老梵一貫自負勝過九變龍王,若被狄希發現掉在坑裡不敢出來,那還了得?故而葉老梵明知上當,也決計不肯現身,只想著如何遮蓋這樁臭事,於是乎運起玄功,飆輪電轉,硬生生在坑底開出一條地道,直通到那邊樹林。這麼一來,不但狄希見不著他,事後說起此事,葉老梵也必然矢口否認,推得一乾二淨。只不過,他短期內打通這條通道,必然消耗不少真元,今日之內,不堪再戰。葉老梵何等好勝的人物,竟吃了這種悶虧,怒氣自然難平,他見狄希與風君侯約下戰期,便也照樣畫葫蘆,向虞兄挑戰,力圖挽回幾分臉面。」說到這裡,想到葉梵滿身泥土的窘樣,不由笑個不停。
仙碧忽道:「谷縝,你方才設的那個陣,到底有什麼玄虛?」谷縝笑道:「什麼玄虛也沒有。」仙碧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鬼陣子,都是你胡擺亂設,用來騙人的。」
「不但能夠騙人,而且專騙能人。」谷縝得意笑道,「葉梵家學淵源,天下陣法沒有幾個他不認識的,唯有不是陣法的陣法,才能將他唬住呢。」仙碧瞪著他,嗔也不是,喜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太過奸詐,日後誰若做了你的媳婦兒,才叫倒霉呢。」她言者無心,卻戳到谷縝心底痛處,不覺笑容一斂,沉默下來。
左飛卿白眉微蹙,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道:「虞照,葉梵叫陣,你敢不敢去?」
「怎麼不去?」虞照冷冷道,「虞某輸給谷神通,卻不怕他。」左飛卿冷笑道:「死鴨子嘴硬。」虞照怒目大睜,左飛卿卻一擺手道:「我懶得跟你囉唆,你如今的樣子,小娃兒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推倒。當務之急是找個隱蔽之處,施展『風雷轉生法』。」
虞照露出驚疑之色,仙碧卻是驚喜道:「你肯用『風雷轉生法』?」左飛卿苦笑道:「仙碧妹子,莫非我在你眼中,真的那麼不堪?」仙碧雙頰一紅,喃喃道:「我,我哪兒有?」
左飛卿正色道:「左某縱然性子古怪,大是大非卻還分得明白。後日一戰,事關西城尊嚴,並非為我一人榮辱。老酒鬼不去便罷了,若是要去,就該鬧他個轟轟烈烈,要不這麼病怏怏的,還沒打架,便先叫人心寒。」
虞照面皮漲紫,怒道:「你說得天花亂墜,其實也不過怕了谷神通……」左飛卿大怒,俊眼睜圓,瞪著他冷冷不語。仙碧不由苦笑道:「你們兩個,後天去還是不去?」
虞照道:「虞某可不是怕死懦夫。」左飛卿亦道:「男兒一諾,絕無反悔。」仙碧一咬朱唇,冷笑道:「既然都去,還爭這些閒氣作甚?」
二人對視一眼,不禁默然,過了半晌,左飛卿忽道:「前方有個巖洞,大小正好。」說罷當先帶路,行了數里,果見山腰上一個山洞。仙碧道:「你二人行功,我來護法。」又對其他三人道,「形勢緊迫,須以『風雷轉生法』為虞照療傷,應對後天之約。呆會兒我要封閉洞口,不能打擾……」說到這裡,她驀地住口,望了寧凝一眼,眸子裡大有深意。寧凝一怔,低下螓首,十指絞在一起。
仙碧知道陸漸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間,心中大為忐忑,但知此時說也無用,只得歎一口氣,轉身將隨身革囊盛滿清水,以備行功途中飲用,然後運起「坤元」神通,結土成障,封住洞口。行將封閉時,其他三人透過罅隙,彷彿看見虞照與左飛卿相對端坐,四掌相抵,隨著洞口合攏,洞中蕭蕭訇訇,發出奇響怪聲。
陸漸驚道:「這『風雷轉生法』是什麼神通?」谷縝想了想,說道:「《易經》中有言:『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說的是雷風相薄,剛柔並濟,能夠造化陰陽,生成萬物。『周流電勁』剛明正直,『周流風勁』夷沖瀟灑,貌似相剋,實則相生。這法門叫做『風雷轉生』,顧名思義,便是風雷二部的真氣匯合,便能夠逆轉生死,竟成奇功。」
三人邊說邊行,遙見遠處山坳中林幽水曠,亭台瀟灑,到前一看,卻是道士開設以饗香客的一座茶社。
三人討了三杯清茗,慢品閒聊,各述別情。說話間,忽聽篤篤之聲,彷彿竹杖點地,陸漸轉眼望去,頓時變了臉色,只見寧不空峨冠長袍,拄杖而來,入亭中坐下,討一杯茶,捧著沉吟。
陸漸再看寧凝,見她呆望寧不空,神色茫然。谷縝與寧不空雖未謀面,然看陸漸神色和寧不空的相貌,便已猜到,即蘸茶水,在桌面上寫出「寧不空」三字。
陸漸方要答話,忽見谷縝擺手示意,陸漸醒悟,也用茶水寫一個「是」字。谷縝又寫道:「三十六計走為上。」陸漸未答,寧凝已寫道:「我與他說幾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尚未開口,寧不空忽地歎道:「凝兒,我找得你好苦。」寧凝吃了一驚,谷縝心中亦是老大疑惑,望著陸漸,寫道:「他真是瞎子?」陸漸也是一臉迷惑,寫道:「不錯。」谷縝一皺眉,又寫道:「老賊有備而來,大大不妙。」
忽聽寧不空緩緩道:「凝兒,你怎麼不說話?」寧凝只覺心跳變快,玉頰火燒,澀聲道:「你、你找我做什麼?」
寧不空眉頭蹙起,露出刀刻也似的苦澀皺紋,招手歎道:「孩子,你過來……」寧凝一愣,陸漸扯住她的袖口,微微搖頭,寧凝輕咬朱唇,驀地擺脫陸漸,走到寧不空近前。
寧不空伸出大手,指尖拂過寧凝如玉面龐,一時間,寧不空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喃喃道:「真像,真像……」說時眉尖顫抖,胸口急劇起伏,驀然「卡嚓」一聲,手中竹杖折成兩段。
寧凝吃驚道:「你,你……」寧不空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麼,我驀地想到你娘,你的樣子,和她真是很像……」
寧凝心神搖蕩,想到母親慘死情形,心中悲苦難抑,不由得脫口叫道:「爹爹……」寧不空聞聲一震,臉上露出奇怪神情,沉默半晌,驀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叫道:「好,好,我寧不空也有女兒了,妙極,妙極……」說罷又是大笑,笑聲越見淒厲,直如梟鳥夜哭一般。
寧凝自幼與父親分別,雖然重逢,心中卻是很不自在,自覺雖有父女之親,卻像始終隔了一層,不能如其他女孩兒一般承歡膝下。此時聽他如此怪笑,更覺彆扭。
寧不空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凝兒,我父女既然重逢,我決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要讓你過上公主一樣的日子,哼,公主又算什麼?給姓寧的提鞋也不配……」
谷縝越聽越覺滑稽,聽到最後一句,撲哧笑出聲來。寧不空面色一沉,厲聲喝道:「誰在笑?」谷縝未及答話,陸漸已搶著道:「是我。」谷縝大皺其眉,心道:「陸漸雖是好心,我又怎能讓他代過。」方要自承其罪,寧凝已道:「爹爹,他只是笑笑,你可別怪他。」
寧不空臉上怒氣未消,面肌抽搐數下,手指卻從袖裡慢慢退了出來,冷冷道:「也罷!凝兒,有生以來你第一次求我,爹爹就允你一回,若不然,只憑他這一笑,燒成炭灰也便宜他了。」寧凝聽得打了個突,忽見寧不空將袖一拂,叫道:「走吧。」
寧凝忙道:「爹爹且慢,我還有一事求你。」寧不空皺眉道:「什麼?」寧凝道:「陸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我求你救一救他。」
陸漸聞言一驚,寧不空臉色卻是一沉,冷冷道:「凝兒,他與你有什麼相干?你為何替他求我?」寧凝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救過孩兒性命。」
寧不空一皺眉,哼了一聲,道:「很好,陸漸,你過來。」陸漸喝一口茶,淡然道:「我過來作甚?」寧凝見狀大急,心想仙碧說得不假,陸漸外和內剛,骨子裡倔強,即便父親肯救,他也未必領情。當即向陸漸連使眼色,要他屈服,陸漸卻如不見,只是低頭品茶。
寧不空呆立半晌,驀地嘿的一聲,冷笑道:「凝兒,你看到了麼?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你再也不用理他,讓他死去。」說著踱出亭外。
寧凝心一急,拉住陸漸,轉身追趕,陸漸身子虛弱,經她一拽,身不由主隨她奔出亭外,不禁喝道:「寧姑娘,你做什麼?」
寧凝心中有氣,俏臉繃緊,抿著小口,默不作聲。陸漸欲要掙扎,又覺乏力,被拖得踉踉蹌蹌,連聲道:「寧姑娘,寧姑娘……」谷縝從後跟出,見狀心裡笑翻:「陸漸啊陸漸,最難消受美人恩,現在知道厲害了麼?」他自顧嘲笑別人,卻忘了自己也是為情所困,比陸漸好不了多少。
寧不空緩緩前行,寧凝拉著陸漸,默默尾隨。走了時許,寧不空猝然駐足,轉過身來,冷冷道:「凝兒,你當真要救這小子?」寧凝道:「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請爹爹大發慈悲。」
寧不空搖頭道:「乖女兒,你這話可說錯了。」寧凝怔忡道:「怎麼錯了?」寧不空冷笑道:「為父心中,包羅萬有,唯獨沒有慈悲二字,你讓我大發慈悲,豈不是為難我麼?」
寧凝一愣,低聲道:「可是他救過女兒……」陸漸忍不住道:「你也救過我的,咱們早就扯平了。」寧凝氣急,秀目大睜,狠狠瞪他,陸漸梗起脖子道:「寧姑娘,你不用為我低聲下氣求這惡人,死便死了,我又不怕……」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凝兒,你不用理會他,這小子最不知好歹。再說了,哼,他本就是我寧家的狗奴才,奴才救主子,天經地義,哪有什麼恩不恩的?」
陸漸驀然間只覺怒血上湧,大聲道:「我若是狗奴才,你不就是狗麼?」他一句罵完,忽又自覺口不擇言,忙道,「寧姑娘,他是狗,你卻不是。」他這一解釋,越描越黑,寧凝哭笑不得,谷縝卻是暗笑:「這陸漸,鬥嘴的本事倒有長進。」
寧不空臉色鐵青,驀地將身一晃,食指伸縮如電,在陸漸胸口點了一下,猛然間,陸漸只覺一股寒氣透胸而入,直抵身體至深處,身子某處似乎突然碎裂,化為無底黑洞,嗖的一下,將全身精氣盡數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