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八圖合一(1)

  次日清晨,三人動身。溫黛見姚晴秀目通紅,似乎徹夜哭過,心中憐惜,悠悠歎道:「晴兒,你別怕,只要你乖乖聽話,再不胡作非為,我也不會害你的。」

  姚晴心中別有隱衷,但聽了這話,心中卻有些感動,默不作聲,手拈鬢髮,瞧著腳前愁眉不展。溫黛心中奇怪,避開姚晴,低聲問道:「太奴,你用『太虛眼』瞧一瞧,看她有什麼心事?」仙太奴笑道:「你這做師父的不稱職,猜不透弟子的心思,還要我這做師公的偷看麼?」

  溫黛見她神情,恍然道:「難道,難道說她有了心上人了?」仙太奴微笑點頭,溫黛又驚又喜,凝神看去,姚晴眉間凝愁,目帶幽怨。不由心頭暗笑:「這丫頭如此刁鑽,竟也會為情所困?她是心氣極高的人兒,也不知何等聰俊的後生,才能讓她如此發愁。難不成是沈丹虛的公子?」

  師徒二人各懷心事,不久來到得一山莊。莫乙、薛耳正率天部弟子在莊外巡視,看到三人,均是一呆,繼而趨步上前,拱手齊道:「小奴見過地母娘娘。」溫黛笑道:「好啊,幾年不見,你們都還好麼?」仙太奴也笑道:「二位小友,只問候地主,不記得我啦?」

  哪裡會。」莫乙、薛耳一起跪倒,「老先生別來無恙。」仙太奴扶起三人,說道:「免禮,免禮。令主身故,新主人待你們可好?」薛耳咧嘴憨笑:「我們的新主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對我們和氣極了。」

  仙太奴奇道:「沈丹虛向來心狠,不料他的兒子竟是如此人物。」薛耳忙道:「這個兒子不是過去那個兒子,過去的兒子是個混蛋,現在的兒子卻是個好人。」

  他說得夾纏不清,溫黛夫婦面面相覷,十分詫異。溫黛問道:「什麼過去現在?難道說沈師弟有兩個兒子?」薛耳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這話說來長了……」抓耳撓腮,不知從何說起。莫乙笑道:「讓他說,十天半月也說不清楚,地母娘娘、太奴先生,還請入莊說話。」

  仙太奴看了他一眼,笑道:「記得你從前總是嘰哩咕嚕,不敢大聲說話,如今可變多了。」莫乙道:「新主人讓我做管家,我不大方一些,可就對不起他了。」仙太奴見薛、莫二人談到新主,均是一臉儒慕,心中越發好奇,頗想早早見到此人,當下笑笑,邁步進莊,姚晴也要跟上,薛耳卻狠狠瞪著她道:「小賤人,你又來做什麼?」

  「大耳賊。」姚晴大怒,一伸手將薛耳耳朵拎住,冷笑道:「你罵我什麼?」薛耳耳根欲裂,踮著腳連連呼痛。溫黛不悅道:「晴兒,你幹麼欺負人?」姚晴氣道:「師父,你沒聽到他罵我麼?」又質問薛耳道:「你還罵不罵人?」薛耳道:「我不罵人。我罵小賤人。」姚晴面色一寒,目透殺機,溫黛卻覺奇怪,不知二人怎麼結仇,眼見姚晴要下殺手,忙伸出手來,在她腕上輕輕一拂,姚晴立時半條手臂不聽使喚,無奈鬆開薛耳,嗔道:「師父,你怎麼淨幫外人。」

  溫黛道:「他罵人不對,你擰人耳朵也不對。」薛耳道:「是呀,小人動手,君子動口,罵人的是君子,動手的是小人。」話音未落,眼前一花,吃了姚晴一記耳光,眼前金星亂進。姚晴冷笑道:「喂,君子兄,小人的耳刮子好不好吃。」說罷還要動手,溫黛哭笑不得,好歹勸住,拽著姚晴進了莊子,薛耳捂著臉,在後面連吐口水。

  進了靈堂,商清影在座,莫乙上前為雙方引見。商清影久聞地母大名,溫黛也隱約聽說過商清影的身世,此時照面,均覺對方和善可親,各生敬意。溫黛夫婦拜過沈丹虛靈位,寒暄兩句,溫黛問道:「沈夫人,令郎不在靈堂麼?」

  商清影道:「他這兩日身子欠安,在後面將息呢。」說話間,目光投向姚晴,姚晴心頭一跳,無端煩亂起來,目光游弋,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溫黛奇道:「令郎生病了麼?溫黛粗通醫道,去看看可好?」商清影面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究歎了口氣,將三人引入內堂。溫黛抬眼望去,堂前古槐老桂,綠陰森森,映得人鬚髮皆碧。堂上一對年輕男子,正在對打雙陸,左邊一人俊朗風雅,王孫不及,右邊那人卻是身著布衣,有如農夫村漢,大不起眼。

  溫黛目光凝注在那俊秀男子身上,暗暗點頭:「好聰俊的兒郎。也只有這等男子,才能讓晴兒牽掛落淚。」溫黛百般皆好,卻有個以貌取人的毛病,生平最愛俊秀風雅之輩,一時間,對那左邊男子連連打量。

  到了堂前,那兩人見來了人,雙雙起身出迎。商清影方要引見,溫黛已笑道:「這位便是令郎麼?」目光只在俊秀男子身上逡巡。不料那青年拱手笑道:「晚輩谷縝,見過地母娘娘。」溫黛奇道:「你不姓沈?咦,你認得我?」

  谷縝笑道:「我不姓沈,也不認識前輩,不過前輩這頭金髮少見的很。再說了,能讓姚大小姐服服帖帖的,當今之世,除了地母,還有誰呢。」

  姚晴怒哼道:「臭狐狸,你閉上嘴巴,又不會死。」溫黛見她二人說話,頗似小情侶鬥嘴,心中越發欣慰,忽見質樸男子亦上前來道:「晚輩陸漸,見過地母前輩。」黛眼裡只有谷縝,聞言嗯了一聲,敷衍還禮。不料仙太奴看到陸漸,雙眼徒張,奇光迸出。陸漸但覺那目光有如立錐,直入本心,立時不由自主,凝聚精神,將身一挺,顯露「九淵九審之相」。

  二人目光相對,神色齊變,眾人正不知發生何事,忽覺仙、陸兩人腳底生出兩股旋風,凝若有質,越轉越疾,吹得眾人衣發飄動,遍體生涼。溫黛不料陸漸貌不驚人,神通如此高強,不覺臉色微變,手握印訣,正要使出「化生」。

  誰知就在此時,仙太奴眼內奇光徒然一暗,慢慢淡了下去。他目光淡一分,陸漸身上氣勢便弱一分,待得仙太奴眼裡神色散盡,陸漸也回復了樸質端凝的神氣。

  溫黛瞧得心驚:「遇強則強,已是極高的境界,這少年遇弱則弱,更是不易。難道說他小小年紀,便已能不拘勝負,返璞歸真?」沉思間,忽聽仙太奴緩緩道:「補天劫手,金剛傳人,錯不了,山澤二主說的少年,就是他了。」

  溫黛心中咯登一下,她深知丈夫的「太虛眼」洞悉幾微,善識人物,既如此說法,必不會錯,當下忍不住審視陸漸,見他神色茫然,不由問道:「足下近日可曾見過三個人。一個魁梧巨漢,一個瘦小老者,還有一個高高瘦瘦,左眉上方有一點硃砂小痣。」

  陸漸露出一絲苦笑,點頭道:「我都見過。」溫黛臉色大變,失聲道:「這麼說,山澤二主說得不錯。那麼你沒有死,萬歸藏也必然活著。」陸漸面紅耳赤,支吾道:「他,他不但沒死,我一念之差,還助他脫了天劫。」

  溫黛臉色慘白,回望仙太奴,眼露驚惶。仙太奴皺了皺眉,搖頭道:「崔岳和沙天河自稱殺死萬歸藏,我原本不信。而今看來,大勢去也。」

  陸漸心中愧疚,忍不住大聲道:「二位放心,我放他出來,就不會袖手旁觀。」仙太奴注視他片刻,搖頭道:「恕我多言,閣下武功雖強,比起那人,怕仍有不足。」陸漸未答,忽聽谷縝笑道:「奇怪,你們西城中人,怎麼也會害怕萬歸藏?」溫黛看他一眼,心頭一動,說道:「你姓谷名縝,難道說是……」說道這裡,住口遲疑。谷縝知她心中所想,接口笑道:「地母娘娘猜的不錯,先父正是谷神通。」

  「先父。」溫臉色微變,「谷島王難道去世了?」

  谷縝笑容收斂,輕輕歎道:」他和沈舟虛同歸於盡,我已焚化他的屍骨,眼下就在南京城裡。」溫戴夫婦相視默然。過了半響,仙太奴搖頭道:「禍不單行,本想谷神通若在,合東島之王、金剛傳人之力,或許能夠克制那人,現如今咳"谷縝道:「二位如此忌憚萬歸藏,莫非和他有仇?」

  溫歎一口氣,說道:「諸位還請入座,前因後果,容我夫婦細細說來。」

  眾人入廳坐定,姚晴悄立溫黛身後,看到陸漸目光投來,不覺心中暗惱:「你這三心兩意的臭賊,若不是師父在此,非打你十個耳刮子不可。」想著緊攥拳頭,冷冷淡淡,目不斜視。陸漸見她如此冷淡,不覺灰心之極:「她待我真是比冰霜還冷。」

  溫黛沉默半晌,定住心神,說道:「思禽祖師坐化之前,曾與八部盟誓:『西城之主由八部公選,十年一換,違背者,八部可共擊之。』故而歷代城主,大多品行高潔,深得人心,至於務工,未必就是西城第一。但到了萬歸藏這兒,突然一變,他自恃武功,違背祖訓,殺害公選城主,強行統領八部。是以八部之中,除了天部,其餘七部都是貌似臣服,心中氣憤,只因為敵不過他的神通,忍氣吞聲罷了。而這武力奪權的先例一開,各部的奸邪之徒也都動了心思,不惜傷天害理,修煉某些禁術。尤其幾個水部弟子枉顧天理,修煉水魂之陣這等惡毒神通,被人察覺,告到萬歸藏那裡。」

  "依照前代規矩,懲戒這幾個不肖弟子,警示其餘,也就夠了,誰想萬歸藏為了立威,不問青紅皂白,竟然將水部弟子殘殺殆盡。如此一來,其他六部人人自危,只因畏懼周流六虛功,心裡害怕,也不敢當真如何。但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明白,周流六虛功縱然厲害,卻又個極大的禍胎,並非人人都能免災。當年思禽祖師之所以將周流六虛功一分為八,而不合並傳授,並非祖師不願,而是不能。因為這種武功十分奇怪。周流八勁,雖然相生,亦是相剋,駕馭得當,八勁相生,所向披靡,駕馭不當,八勁相剋,則會禍害自身,死無葬身之地。兩百年來,多有弟子試練這門神功,但往往練到兩種內勁,便遭反噬,要麼水火相煎,要麼風雷互擊,要麼天地反覆,總是死的淒慘無比。萬歸藏之前,也只有一位燕然祖師練成山、澤、水、風四勁,但在修煉周流電勁時,卻不慎引來天雷,粉身碎骨,化為飛灰。"

  谷縝道:「難道思禽祖師就沒有留下駕馭八勁的心法?」

  溫黛略一遲疑,說道:「留是留了。」谷縝道:「既然留了,怎會無人練成?」溫黛歎道:「這心法雖說留了,卻和沒留一樣,因為這心法只得一字。」谷縝奇道:「一個字?什麼字?」溫黛道:「一個諧字。」谷縝濃眉一挑,若有所思。

  溫黛道:「自古以來,不知多少西城弟子對著這個諧字想破腦袋,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領悟其中真意。也不知萬歸藏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堪破諧字奧妙,練成八勁。做城主之初,他手段雖狠,通身卻又一種從容自如、無懈可擊的氣勢,叫人痛恨之餘,又生敬畏。然而他殺人越多,性情也越發古怪,忽而從容溫和,忽而殘暴不仁,春溫秋肅,判若兩人。而讓人最吃驚的還是他的野心,起初他召集部眾,打的是『滅掉東島』的旗號,大敗東島後,他卻並不知足,下令火部大造火器,又以兵法約束各部,還說:『大明天下是思禽祖師送給朱洪武的,天道無常,姓朱的做了這麼多年,也當讓給別的人來坐一坐了。』又說:『東島是家恨,思禽祖師和洪武帝的恩怨卻是國仇,祖師含恨而終,我們這些後輩弟子,豈能無所作為?』」

  「聽他這麼說,大家無不驚恐,但看到水部狹長,又怕一旦反對,便有滅頂之災。就在大家無計可施的當兒,忽然來了機會,那一年,萬歸藏打敗和尚回山,料是那場賭鬥引發了天劫,會議時他突然流露痛苦之色,當時除了沈舟虛和水部,六部首腦都在,大家瞧在眼裡,均不作聲,就我心直,問了一句,不想萬歸藏暴怒起來,將我趕出擲枕堂,這麼一來,各部首腦還不心領神會麼?到得次日,萬歸藏大集部眾,誓師東征,說要一舉滅絕東島餘孽,不料剛說完這句話,他忽地躺倒在地,雙手抱頭,癲癇也似顫抖起來,六部高手見狀,不約而同,一齊使出平生絕招。萬歸藏來不及抵擋,就被打了個粉身碎骨……」陸漸吃驚道:「既然如此,他怎麼又還活著?」「如今看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溫黛歎道,「若我猜得不錯,萬歸藏事先算到天劫,也知道西城各部貌似臣服,內懷忌恨,等到天劫當真發作,自己就算上天入地,也難逃活命。故而想來想去,讓他想出一個極險的法子,在天劫未發之時,先將一具和自己形貌相仿,衣衫相同的屍首埋在腳下,然後假裝天劫發作,誘使各部高手圍攻,他那時神通仍在,趁著水火齊至、飛沙走石的當兒,巧用手段,將各部神通引導那具屍身上,自己則趁著混亂土遁逃走,從此隱居深山,安心應付天劫。各部看到衣衫碎片、血肉殘骸,都以為這個大禍害死在自己手裡,歡喜之餘,哪裡會想到其中玄機。也因此緣故,萬歸藏才借口監視東島餘孽,不讓沈師弟參與集會。沈師弟對他至為忠心,人又極聰明,一旦發覺萬歸藏有天劫發作的徵兆,必會設計防備我們,如此一來,萬歸藏可就假死不成了。但也因為這一破綻,引起了山澤二主的疑心,崔沙二位師弟最恨萬歸藏違背八部公選,一旦起疑,便滿天下查證……」說道這裡,想到二人功敗垂成,不覺住口,長長歎氣。

  陸漸頹唐道:「只怪我不當心,創下大禍。」溫黛搖頭道:「這也不能全然怪你,萬歸藏待人好時,無所不至,狠辣起來,也是天下少有。你只看到他溫和的樣子,必然將他當作好人。」

  「師父。」姚晴說道,「沈舟虛既是萬歸藏的心腹,難道也不知道萬歸藏假死的陰謀?」

  溫黛還未回答,谷縝已經笑道:「制人而不制於人。萬歸藏處於天劫之中,性命攸關,又怎會將小命交到別人手裡?」溫黛點頭道:「說得極是。」姚晴漲紅了臉,冷哼道:「就你聰明,都是瞎貓捉死耗子。」溫黛想到前途難料,神色黯然,仙太奴伸出手來,握住她手,苦笑道:「黛娘,別犯愁了。是躲禍不過,操心也是我用。你我活到這把年紀,盡也夠了,萬歸藏要算舊帳,咱們將命給他就是。」

  這話說得十分洩氣,姚晴聽到,越發氣悶,她一心收集畫像,便是要練成神通,威震西城,報仇雪恨,但眼下情形,萬歸藏和西城七部均有深仇,他一報仇,哪還輪得到自己威風。況且此人一出,「八圖合一」固然還未絕望,「天下無敵」,卻是多出老大一個疑問。

  她越想越氣,不由怒視陸漸,心中氣苦:「都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將那姓萬的怪物放出來。唉,我真命苦,這輩子怎麼竟會遇上他?這個傻子,真是我命裡的魔星!」

  陸漸放出萬歸藏,惹來種種麻煩,心中本已憋悶,忽又見姚晴小嘴出自滄海吧微抿,冷冷看來,目光凜冽中帶來一絲輕蔑,陸漸更覺心如針刺,難受至極。

  這時間,忽聽谷縝笑道:「大家先別發愁,萬歸藏雖然厲害,但也並非全無對付他的法子。」眾人聞言,心中大喜,齊聲問道:「什麼法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萬歸藏算不算天下無敵?」溫黛道:「還用說麼?」谷縝道:「萬歸藏固然天下無敵,但有一樣東西,也是天下無敵。」

  溫黛一愕,心念數轉,皺眉道:「你是說『八圖合一』?」谷縝笑道:「不錯。」目光一轉,凝注在姚晴身上。姚晴這一氣非同小可,啐道:「臭狐狸,你瞧我作甚?」谷縝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大美人,賀喜大美人。」

  任他如何極口謾罵,也比這麼恭恭敬敬叫姚晴安心。見他如此作派,姚晴心頭一慌,暗想這小子笑裡藏刀,必然沒有什麼好事,不自覺後退半步,妙目連轉,說道:「我有什麼好恭喜的?臭狐狸,你有屁就放。這麼假惺惺的,叫人噁心。」

  谷縝盯著她,皮笑肉不笑:「有道是『八圖合一,天下無敵。』恭喜大美人合併八圖,將來不久,便要天下無敵了。」

  姚晴一愣,大聲道:「你胡說,我哪兒合併八圖了。」

  「不承認麼?」谷縝道,「那我就來所說,說得不對,你就搖頭,說得對,你就點頭。」姚晴冷哼一聲,道:「好呀,你所說看。」谷縝笑了笑,說道:「你從西城偷出地部畫像,對不對?」姚晴點了點頭。谷縝又道:「在翠雲古寺,你挾持仙碧,逼迫風、雷二主,得到風、雷二部畫像,是不是?」溫黛聞言,瞪視姚晴,姚晴面皮發燙,但事實確鑿,仍是點頭。

  谷縝笑道:「水、火、山、澤四部畫像落到寧不空手裡,寧不空將畫中秘語傳給陸漸,陸漸又轉授給你,是不是?」姚晴冷哼一聲,說道:「怎麼算起來,就只有七部呢!」

  「別忙。」谷縝擺手道,「沈舟虛將天部之主傳給陸漸,天部畫像代代相傳,那麼昨天傍晚,你找陸漸又做什麼?」姚晴一愣,暗恨陸漸將此事洩漏出去,狠狠瞪他一眼,咬著朱唇,一言不發。谷縝微微笑道:「大美人,怎麼不說話啦?你找陸漸到底作甚?」

  姚晴面色漲紅,大聲道:「我找他作甚,與你有什麼相干?」谷縝嬉笑如故,溫黛目光卻變嚴厲,說道:「晴丫頭,敢情你又在說謊,天部畫像,你已經拿到了吧?」

  姚晴急道:「我才沒有。」溫黛怒哼一聲,玉手揮出,姚晴不及抵擋,便被點中心口「膻中」。溫黛探出她懷,搜到那枚玉簪,動容道:「這是天部之主的信物,什麼時候落到你手裡?」姚晴心虛,低頭不語。

  溫黛輕哼一聲,定眼審視玉簪,仙太奴忽道:「這簪子是空的。」溫黛目光微凝,轉頭向陸漸道:「沈師兄當真將天部之主傳給你麼?」陸漸歎道:「不錯。」溫黛道:「既然如此,這部主信物,你怎能輕易給人?」陸漸滿面羞赧說道:「這個,我,我,她,她……」但這其中牽涉兒女隱私,眾人之前,怎麼也難出口。

  溫黛察言觀色,猜到幾分,心中好一陣失望:「難道他才是晴兒的情侶?晴兒那麼嬌氣挑剔,所愛之人理應聰俊機靈,怎麼恁地木訥呆氣?更怪的是,沈師弟深謀遠慮,臨死前怎麼犯了糊塗,竟將西城智宗之位,托付給一個智力平庸之輩?」她百思不解,將玉簪交給陸漸,說道:「你瞧瞧,裡面的東西可曾丟失?」

  陸漸接過玉簪,目視姚晴,見她神色氣惱,不由大感遲疑,誰料谷縝伸手搶過玉簪,輕輕旋開,笑道:「空的。」將中空玉管示與眾人。

  溫黛越發氣惱,盯著姚晴道:「裡面的東西呢?」姚晴又氣又急,叫道:「裡面什麼都沒有的。」溫黛秀眉挑起,喝道:「你這丫頭,還要撒謊?再不說真話,休怪我不客氣。」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師父,你若不信,就殺了我吧。」溫黛厲聲道:「還要嘴硬?」心中怒極,掄起手來,重重打她一個耳光,姚晴面頰火燒,心中更是委屈,眼鼻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陸漸見狀吃驚,方要起身,肩頭卻被谷縝按住,只聽他笑道:「姑娘何苦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溫黛不解道:「開什麼玩笑?」谷縝從衣袖裡取出一個寸許長的紙卷,笑嘻嘻地道:「簪裡的物事在這兒呢。」姚晴一瞧,氣瘋了心,大聲道:「死狐狸,你,你故意冤枉我的?」溫黛也是不悅,說道:「足下這是什麼意思?」

  谷縝道:「我也沒什麼意思,只想讓大美人吃吃苦頭,好叫你知道,你讓別人難過,我自有法子,叫你加倍地難過。」姚晴聽到這話,方知谷縝竟是為陸漸出氣來的,一時羞怒交集,轉眼瞪向陸漸,這一瞪,憤怒中卻又生出一點兒寬慰:「敢情他並沒將簪裡的物事送給寧姑娘,我卻是錯怪了他。」想到這裡,怒氣稍平,隱隱多了幾分歉疚,但這歉疚也不過一霎工夫,想到陸漸將簪內物事給了谷縝,卻將空簪送給自己,又覺氣憤難平。

  谷縝攤開紙卷,笑道:「祖師八圖,大美人以得七幅,加上這條天部密語,今日便可八圖合一。」他將眼一抬,注視溫黛,笑道,「地母娘娘以為如何?」溫黛皺眉道:「據我猜測,八圖合一,未必就是神通。」谷縝道:「是否神通暫且不提,但沖這『無敵』二字,不妨瞧瞧,說不定能夠找到對付萬歸藏的法子。」

  溫黛和仙太奴對視半晌,均不言語,谷縝笑道:「姚大美人,看你的了。」姚晴恨他入骨,撅起小嘴,神氣冷淡。谷縝笑道:「你不原八圖合一?也罷,這張紙條我撕了便是。」將紙條一揉,便要撕毀。

  姚晴辛苦得來七圖密語,沒了天部密語,必然前功盡棄,當下按捺不住,急聲道:「且慢。」谷縝當即住手,笑嘻嘻地道:「大美人果然捨不得。」

  姚晴和他鬥智,處處都落下風,心中氣急,冷冷道:「你真要我寫出那七條密語?」谷縝道:「不錯,不錯。」姚晴道:「你是做生意的,以一換七,太不公道了吧?」谷縝笑道:「帳不可這麼算,算起來你也是以七換八,多賺一條,不算虧本。」

  姚晴恨得牙癢,心想自己為了這七條秘語出生入死,費勁心機,事到臨頭,卻被谷縝不勞而獲,佔盡便宜。然而八圖合一,缺一不可,姚晴縱然恨怒,權衡之下,也唯有如谷縝所說,以七換八,才是明智之舉。

  心念數轉,姚晴咬了咬嘴唇,決然道:「也罷,讓你臭狐狸得逞這回。」說完看向溫黛,但見她面沉如水,淡金細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攏,皺出一絲細紋,姚晴心頭一沉,屏息閉氣,作聲不得。

  谷縝目光一轉,笑道:「地母娘娘還有什麼顧慮?」溫黛淡然道:「你是東島,我是西城,八部畫像本是西城絕密,被你瞧了,有些不妥。」谷縝笑道:「那麼萬歸藏算不算我的仇人?」溫黛點頭道:「算的。」谷縝道:「他與地母娘娘也有仇嗎?」溫黛沉吟道:「當日我也曾出手攻他,算是有仇。」

  「那就是了。」谷縝道:「大家同仇敵愾,理當齊心協力,又分什麼東西南北?」溫黛道:「這話雖說不錯,可是……」說到這裡,心中一亂,轉眼注視仙太奴,仙太奴知她心思,歎道:「這位谷少主說得是,如今到了非常之時,拘泥往昔,只會自取敗亡。」

  溫黛歎一口氣,解開姚晴穴道。谷縝早已尋來紙筆,姚晴一得自由,立時援筆寫出秘語,邊寫邊想:「我若將其中的字寫錯一兩個,臭狐狸即便合併八圖,也瞧不出什麼秘密,那時侯我卻已知天部秘語,往後……」心念至此,忽聽谷縝笑道:「大美人,別寫錯了,八圖之秘一天不破,你一天也瞧不到天部秘語。」姚晴心頭咯登一下,怒道:「臭狐狸,你想反悔?」

  谷縝道:「你若老實,我便不反悔,你不老實嘛,嘿嘿……」姚晴知他言外之意,無奈之下,只得斷了心中邪念,老實寫下秘語。

  谷縝接過秘語,避過姚晴,走到廳角,笑道:「地母娘娘,請來一觀。」溫黛無法,上前看過秘語,又瞧谷縝手中紙卷,卻見那紙卷色澤泛黃,上有一行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字下則是一方「諧之印」。

  溫黛也曾見過祖師畫像,一眼瞧出這卷紙條是從畫像中剪下來的,墨跡旁還有一行模糊字跡,淡淡的有如水跡,一字字念來,正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八字。溫黛訝然道:「難道天部中人早已發現了祖師畫像的秘語,故意剪下,藏在髮簪之中?」

  姚晴遠離二人,看不到紙條上的文字,聽溫黛一說,恍然明白:「無怪我想盡辦法,也不能找到天部畫像,只因我先入為主,總想著天部畫像必也與其他畫像一般,都是畫軸。不曾想天部早將畫中秘語堪破剪下,變大為小,藏在玉簪之中。」

  谷縝將秘語也寫在紙上,審視半晌,說道:「地母娘娘,這八條秘語,當有一定次序。」溫黛道:「應是按八部順序排列。」谷縝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溫黛點頭道:「是。」

  谷縝當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澤二、火三、雷四、風五、水六、山七、地八。」

  谷縝按先天八卦順序,將秘語重新謄抄在紙上,卻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大下白而、指歷珠所、之上長薄、東季握穴、還顛有菲、柄日自株、周白響質、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樹皆渦屋、持共和若、擁下於白。」

  谷縝、溫黛對這一段話沉吟良久,看不出半點奧妙,姚晴遠遠瞧得心急,伸長修頸,想要偷看,忽見谷縝掉頭笑道:「大美人,你什麼時候這樣老實啦?我不讓你瞧,你就當真不瞧?」

  姚晴大喜,嘴上卻道:「都是瞧師父的面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還由得了你麼?」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領。

  眼見三人愁眉緊鎖,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觀看,他二人縱然淵博,卻並非智力高絕,瞧了半晌,也無主意。惟獨陸漸不起半點觀看秘語的念頭,坐在原處悶悶喝茶。姚晴卻只道他與自己賭氣,故意不看畫像,心中惱怒,暗暗咬牙:「你與我賭氣?哼,瞧你賭到什麼時候。」

  谷縝沉吟良久,忽地兩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將這六十四字分為八圖,每圖八字,必有深意,或許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機。」說罷將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寫為:

  「持以卵周還之大喪

  共旌有白顛上下之

  和也如響有長白齒

  若雪山質菲薄而難

  擁樹隔吟柄東指天

  下皆春昔日季歷葬

  於渦山之自握珠辭

  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