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由此動身,出了若干天部弟子,五大劫奴,蘭幽,青娥也執意相隨。陸漸與母親,祖父揮淚而別。虞照從旁看著,大皺眉頭,待到走遠,說道:「陸師弟,不是為兄說你,好男兒志在四方,要是離家一次,落淚一次,家門前的眼淚還不流成河?」陸漸甚是羞赧,仙碧卻啐道:「這是什麼話,你當忍忍都像你,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虞照道:「是啊,你們都有媽,我是個無爹無媽的,沒有爹媽管教,就是痛快。」原來虞照師父修煉電勁,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揀來的孤兒,仙碧話一出口,立時後悔,默然半晌,偷眼瞧去,見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並不放在心上。時已秋涼,天氣高肅,遠近丘山半染黃綠,甚有幾分蕭索,道邊長草瘦勁,在微風中抖擻精神,幾朵紅白野菊將開未放,淡淡芳氣隨風飄散,阡陌處處皆有餘香。俄而長風轉暖,迎面拂來,陸漸一抬頭,忽見遠岸長沙,碧水渺茫,幾張白帆凍僵了也似,貼在碧海青山之上。
海岸邊男女不少,可陸漸眼裡,卻只容得下一人了。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雲,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著,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嗎?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著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隻?」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隻的事。」溫黛道:「那麼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歎道:「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為你了,只願到時候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鬚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的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著並起兩指,點著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雲,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著,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
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麼?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著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隻?」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隻的事。」溫黛道:「那麼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歎道:「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為你了,只願到時候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鬚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得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著並起二指,點著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陸漸沉吟片刻,拱手道:「承蒙前輩指點,陸漸明白了。」
溫黛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西城八部,天部居首,你的一舉一動,大家可都瞧在眼裡。」陸漸道:「晚輩智力有限,無端當此大任,心裡真是惶恐。」
仙太奴笑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陸兄弟太過謙了。」說罷負袖身後,凝視海天交界之處,幽幽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相隔雖遠,一甲子也能交泰一回,這三百年的恩怨,難道就沒有一個了結麼?」
陸漸心頭一動,低聲道:「仙前輩,西城主和的人多麼?」仙太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是讓你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麼?」陸漸微微一怔,默默點頭。
這是左飛卿走上前來,說道:「西風起了,立於東渡,天部既然已到,還請早些登舟。」溫黛聞言,轉身召集地部弟子,陸漸轉眼望去,忽見礁石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時,姚晴已然去了。
陸漸不勝悵惘,默然率部登船,地部海船形制十分奇特,通體青碧,造船木材均為極粗大的原木,並未刨制不說,許多原木上枝丫猶綠,與其說是船板,不如說是大樹。樹木間也沒用鐵釘榫頭聯結,而以青灰籐蔓纏繞攀附,登上甲板,直似身入叢林,枝柯橫斜,灌木叢生,綠樹叢中還有若干小花,星星點綴。
陸漸驚訝不已,問莫乙道:「這也是船麼?海浪一打,還不都散架了?」莫乙笑道:「部主多心了,這艘『千春長綠』模樣奇怪,其實堅固的很。」
「千春長綠?」陸漸不解。莫乙道:「這就是這艘海船的名字,如今是秋天,要是春天才好看呢,滿船樹籐開花,奼紫嫣紅,就如一座開滿鮮花的小島,在三春朝陽之下,美不可言。」陸漸想像那般清醒,亦自神往。
溫黛見蘭幽、青娥均是夷女,心中好奇,將二女叫到艙中詢問,得知情由,與仙太奴嘖嘖稱奇,仙太奴說道:「因香結緣,因音樂而生愛戀,這兩段姻緣若能成就,豈非我西城佳話?」溫黛笑著點頭。
蘭幽機靈,見溫黛和藹可親,容易說話,心念一轉,深深拜倒。溫帶訝道:「你拜我作甚?」急忙伸手將她扶起,蘭幽笑道:「這兩段姻緣能否成就還需地母娘娘相助。」溫黛大奇,詳細詢問,蘭幽便將蘇、薛二人的志願說了。
溫黛夫婦不由面面相對,溫黛道:「老身又能做什麼?」蘭幽笑道:「我見地部中每人入雲,敢請娘娘為我家部主物色一才貌雙全的姐妹,不知既得佳偶,我二人亦能得償心願,豈不是一舉三得的美事麼?」
溫黛不覺苦笑,說道:「孩子,小陸師弟原本心裡有人的,只是······」欲言又止,終究默然。蘭幽不便多問,卻由此留了心。
西風微鬆,浪濤低吟,三艘海船連帆而進,身後落日渾然西墜,餘輝如火,照的紫霞爛漫,前方一輪明月躍出海底,玲瓏皎潔,清輝飄飄灑落,千里海波霜凝雪鑄,化為銀色世界。
陸漸心事重重,無法入眠,出艙登上甲板,眺望大海,心中矛盾難解,既盼早早趕到谷縝身邊,與他並肩禦敵,又隱隱盼著三艘海船永遠也不能抵達靈鰲島。
站立良久,晚風吹來,涼意漫生,忽聽有人脆聲道:「不好好睡覺,來這裡幹什麼?」陸漸身子一震,回頭望去,只見姚晴坐在船邊,手持一根樹枝,輕輕敲打船舷,目似秋水,凝注遠方,海中銀光隨波泛起,漣漣浮動,投在姚晴身上,忽而湛藍,忽而銀白,變幻不定,有如一片光幕,將二人遠遠隔開。
陸漸如在夢境,望著姚晴呆呆出神。
「又傻了?」姚晴噘嘴輕哼一聲,「還是那個傻樣子。」陸漸道:「我,我······」姚晴道:「話也不會說了?結結巴巴的。」陸漸吸一口氣,說道:「阿晴,我沒想你會來。」姚晴冷哼道:「是呀,你就想一輩子也不瞧見我?很好,我現今就走,免得惹你討厭。」當真站起,轉身便走,陸漸心急,一個箭步搶上去,抓住姚晴皓腕。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怒道:「陸大俠,你本領大了,就敢欺負女孩子嗎?」陸漸聞言,手掌如被火灼,電也似縮回,苦笑道:「阿晴,你明明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會討厭你。只要你不厭我恨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姚晴默默聽著,眼裡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半晌說道:「我來問你,這次論道滅神,你有什麼打算?」陸漸道:「我這次來,一為幫助谷縝,二是消解東島西城多年來的恩怨。」
姚晴慢不經意地道:「那你怕不怕死?」陸漸道;「這話怎講?」姚晴道:「萬歸藏一定會來,你要幫谷縝,就須和他為敵。一旦打起來,你有幾分勝算?」
陸漸沉默時許,搖頭道:「一分也沒有。」
「那就是了。」姚晴道,「你這次去靈鰲島,豈不是白白送命?」
陸漸道:「若為谷縝送命,我不後悔。」姚晴嬌軀一顫,轉過身來,眼裡隱隱透出怒火:「你為了他,連命也不要?」陸漸點了點頭,說道:「阿晴,若是為你送命,我也不後悔的。」姚晴咬著嘴唇,發了一會兒呆,忽的幽幽道:「你這個傻子,懶得理你了。」轉過身子,遠遠去了。
陸漸望著她背影消失,在寒風中站立許久,方才返回艙中,方要上床忽覺有異,彈身跳開,喝道:「是誰?」良久無人答應,燃起蠟燭,燭光所至,找出一張秀美無儔的臉龐,雙目緊閉,已然昏迷。
「阿晴?」陸漸大驚失色,伸手欲抱,忽地發覺被衾之下,姚晴一絲不掛,細瓷樣的肌膚觸手可及。陸漸心子突突亂跳,四處尋找衣衫,卻是一件也無,無奈之下,只得用衾被將她裹起,催動內力,透入姚晴體內。
真氣數轉,姚晴輕哼一聲,口鼻間呼出一絲甜香。香氣入鼻,陸漸頭腦微眩,急運神通,才將眩暈之感驅走。又聽嚶的一聲,姚晴秀眼慢慢張開,看到陸漸,微微一驚,繼而發覺自身窘狀,又氣又急,伸出手來,狠狠打在陸漸臉上,喝道:「你作什麼?」揮手之際,衾被滑落,陸漸急忙閉眼轉身,澀聲道:「我也不知,入房之後,就見你在這兒了。」
姚晴氣頭一過,冷靜下來,沉吟道:「我進船艙時,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當時不覺,還當只是妝台上的香脂,不料才躺到床上,便無知覺了。陸漸,你老實說,是不是你讓鬼鼻合了迷香暗算我?」
陸漸急道:「決然不是,我能對天發誓。」姚晴氣道:「那還有誰的迷香能迷昏我的?」陸漸心中靈光一閃,皺眉道:「莫非是她?」姚晴道:「誰?」陸漸便將蘭幽青娥與蘇、薛二奴的事說了,姚晴道:「我和那夷女無緣無仇,她為何算計我?哼,難保你不是主謀。」
陸漸無奈,只得將蘇聞香的志願說出,又道:「方纔在甲板上我便覺附近有人,如今看來,必是蘭幽。她心急嫁給蘇聞香,便想我早日成婚,不料竟出此下策,真是可惡極了,我這便找她算賬去······」
話音方落,忽聽門外有人走路說話,聽聲音竟是蘇聞香、莫乙和蘭幽,三人立在艙外,低聲說笑,似乎在講什麼故事。陸漸怒道:「來得正好。」方要推門出去,忽被姚晴拽住,嗔道:「傻子,你瘋了麼?你這麼一鬧,豈不鬧得人盡皆知?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陸漸發愁道:「那怎麼辦?要不然,我先將他們打倒,再送你回去,或者將你全身裹住,他們問起,我就說是一床被褥······」說罷身後靜寂半晌,忽有一個溫軟身子貼在背上,姚晴的聲音細不可聞:「傻子,你這麼厭惡我,總想趕我走麼?」
陸漸腦子裡嗡的一聲無端大了數倍,結結巴巴道「阿晴,我,我······」忽聽姚晴嗤的一聲輕笑,罵道:「你什麼你,你就是一個渾頭渾腦的傻小子,好啦。不鬥你玩兒了,快送本姑娘回去,若不然,哼,我把你的狗耳朵也擰下來。」
陸漸鬆一口氣,心底裡又有些惆悵:「敢情她是逗我玩兒的。」當下用衾被裹好姚晴,將她抱起,聽得門外安靜下來,心中暗喜,推門而出,在艙道中奔走數步,忽地前方人影一閃,攔住去路,只聽蘭幽吃吃笑道:「陸大俠,你上哪兒去?」
陸漸又驚又怒,情急間不及多說,長吸一口氣,從口中急吐而出,雖是一小團空氣,以大金剛神力噴出,數步之內,不啻於鐵彈石丸,正中蘭幽膻中穴,蘭幽悶哼一聲,軟軟倒地,陸漸從她身上一掠而過,耳聽姚晴急道:「蠢材,我的腳。」陸漸低頭望去,感情方才忙亂之際,竟然露出一段小腿,光潔如玉,在黑暗中微微發亮。陸漸只得低頭拉扯衾被,蓋住那截小腿,手指所及,碰觸肌膚,陸漸面熱心跳,姚晴亦覺酥麻難禁,發出細微呻吟。
奔走時許,來到姚晴艙內,衣衫果然都在床上,陸漸轉身要去解蘭幽穴道,卻被姚晴拉住,恨聲道:「別管那鬼丫頭,讓她在艙道裡吹一晚穿堂風才好。」
陸漸道:「她是化外夷女,不動我中土禮數,你不要和她計較。」姚晴歎道:「你這人,總是想著別人,什麼時候才能想想自己呢?是啊,你不成婚,那鬼丫頭也沒戲,你那麼可憐她,不妨早些成親,讓她得償所願,豈不更好。」
陸漸道:「我跟誰、誰成親?」姚晴冷冷道:「你媽不是認識許多南京城的名門閨秀麼,三媒六證,半月就成。再不然,以你陸大俠的名聲,多少名門大派的女俠翹首盼望呢,隨手拎一個,也不是什麼難事。」
陸漸沉默半晌,忽地跨出艙外,砰的一聲,將艙門重重合上,姚晴望著艙門出了一會兒神,躺下來,將臉藏入被中,呼一口氣在身上,熱乎乎、麻酥酥的,嘴裡輕輕罵了一聲:「不開竅的傻小子。」
解開蘭幽穴道,陸漸正想如何訓斥,不料蘭幽劈頭便道:「陸大俠,你是不是男人?要是男人,怎麼到嘴的羊肉也不吃?」陸漸一怔,沒好氣道:「我沒說你,你到說來我了?在這麼胡來,休怪我不客氣。」蘭幽噘嘴道:「我媽從小就跟我說,男人都是狼,見不得光溜溜的女人,我瞧你不是狼,倒是隻羊乖乖,索性咩咩咩叫兩聲,吃草去算了。」一甩頭,憤然去了,丟下陸漸氣愣當地,忖道:「明明是她不對,怎麼反訓起我了?」
回到艙中,陸漸反側難眠,過了一陣,忽聽門外喧嘩,陸漸只恐有敵來犯,披衣出門,一個地部底子和他遇上,說道:「陸師兄,船上捉了奸細,正在議事艙審問呢。」
陸漸尋思大海茫茫,何來奸細,想著來到議事艙外,穿過人群,便見溫黛擰住一個女子,那女子披頭散髮,竭力掙扎,俄而長髮移開,陸漸藉著火光看到她臉,頓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萍兒。」
那女子正是谷萍兒,聽見叫喚,抬頭一看,哭叫起來:「叔叔,叔叔。」陸漸趕上前去,溫黛間二人相識,將手放開。谷萍兒如見親人,撲入陸漸懷裡,嚶嚶啜泣,甚是委屈。陸漸驚奇不已,問道:「萍兒,你怎麼在這兒?」
谷萍兒嗚咽道:「我要回家,要回家······」陸漸聽得鼻酸,忖道:「是呀,東島終是她的家。」卻聽溫黛道:「我夜裡查房,瞧她躲在儲藏艙裡,這孩子到底是誰?」陸漸道:「她是谷縝的妹子。」
眾弟子一片嘩然,陸漸見勢,揚聲道:「她是谷縝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眾人望著他,神色古怪。溫黛道:「她既是東島中人,潛入我地部海船,與入侵何異」陸漸道:「她心志受損,言行舉止,還不如六歲的孩子,哪兒會有什麼危害?想必是聽說我到要去東島,思念家鄉,懵懂跟來。還請地母娘娘饒恕則個。」
溫黛想了想,說道:「那麼這女孩子就交給你,若有閃失,我唯你試問。」陸漸道:「娘娘放心。」
待到人群散去,陸漸詢問谷萍兒何以至此,谷萍兒哭著道:「我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想哥哥。叔叔,你帶我回家好麼?」陸漸聽得幾乎流下淚來,說道:「好,好,我帶你回家就是。」同情之心一起,只顧安慰,竟未細想谷萍兒何以能夠來到這裡。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眼,看到姚晴,心頭不由一跳。姚晴盯著谷萍兒上下打量,谷萍兒似乎畏懼她的目光,止了哭,躲在陸漸身後,陸漸道:「阿晴你別嚇唬她。」姚晴慢不經意道:「陸漸,這丫頭真的瘋了?」陸漸正色道:「此事豈會有假。」姚晴冷笑一聲,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適才溫香軟玉的滋味想必不壞吧。」
陸漸一怔,姚晴已冷冷轉身去了,陸漸琢磨她的話語,似乎大有妒意,不由忖道:「萍兒和六歲的孩子差不多,她又何必多心。」歎一口氣,回頭將谷萍兒托給蘭幽、青娥照拂,尋思:「萍兒私逃出來,豈不急壞了我媽,稍稍安定下來,就須遣人回莊稟報。」
正自琢磨,遠處忽地傳來一聲怪響,有如千百號角一起吹響,聲勢浩大無比,谷萍兒聽到,跳起叫道:「龍叫了,龍叫了。」
陸漸吃了一驚,心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龍?」急步登上甲板,舉目望去,天色方曉,四面大海在曙色中靜蕩蕩的,並無異物顯露,陸漸大覺迷惑,谷萍兒卻指著東方,叫道:「龍,龍······」陸漸怪道:「萍兒,哪兒有龍······」話音方落,怪聲又起,洪亮悠長,絕非人世間任何生物所能發出。三艘海船上的西城弟子均被驚醒,穿上燭火星星點點,漸次亮起,許多弟子湧到船頭,向發聲處翹首觀望。
「是風穴裡的風聲吧?」仙太奴走到陸漸身邊,「久聞靈鰲島上有一眼神奇風穴,終年穴中罡風不斷,化水成冰,每日早晨卯時風勢加劇,穴中便會發出怪聲,震響百里。有人說是穴中龍吟,其實不過是狂風蕩穴,天籟生發罷了。據說東島弟子每日早起,都以此為號呢。」
「真有龍的。」谷萍兒瞪圓雙目,眸子亮晶晶的,「老爺爺,風穴裡真有龍的。」仙太奴瞧她一眼,笑了笑,並不反駁,谷萍兒眼裡閃過一絲亮光,慢慢垂下眼皮。
陸漸道:「仙前輩,既能聽見風穴龍吟,離靈鰲島也不遠了吧。」仙太奴道:「不到兩個時辰。」自與萬歸藏糾纏半月,陸漸六識越發敏銳,聽力尤甚,聽了一會,忽覺風穴龍吟中隱隱夾雜炮聲,陸漸一驚,叫來薛耳,說道:「你仔細聽聽,前面是否有炮聲。」
薛耳凝神聽去,說道:「不錯,有船在海上炮戰。」仙太奴聞言,下令海船向發炮處進發,不過十里,便橋遠處七艘大船追逐兩艘小艇,陸漸瞧那大船狹長如梭,立刻濃眉陡挑,厲聲道:「是倭寇的戰艦。」
「不對。」仙太奴搖頭道,「你看船上旗幟。」陸漸定睛望去,大船上旗幟白緞為底,繡了一團烈火,方覺奇怪,忽聽虞照的聲音從鄰船遠遠傳至:寧不空這狗東西,竟帶倭寇對付東島。」聲如炸雷,似在耳畔。
陸漸聞言,恍然明白,那七艘倭船均屬火部,兩艘小艇則歸東島。霎時間,一股怒意直衝陸漸頭頂,轉身道:「地母,寧不空勾結倭寇,害我華人,咱們豈能坐視。」
溫黛搖頭道:「火部火器犀利,不可小視。」陸漸未及答話,那兩艘小艇均被擊沉,東島弟子跳入水中,欲要潛水逃命,這時忽見遠處駛來一艘快船,白帆乘風,來勢極快,船上人影一閃,一名黑衣人捷如飛鶴,踏浪而來。仙太奴眼利,銳聲叫道:「大夥兒當心,水部仇老鬼到了。」眾人聞言,無不凜然。
仇石踏波飛逝,趕到東海弟子落海處,雙手抓出,海水立刻翻滾起來,東島倖存弟子有如煮熟了餃子,接二連三露出水面,仇石一抓一個,擲向小船。
一聲長笑,寧不空的聲音遠遠傳來:「仇師兄,久別重逢,你就來揀小弟的便宜麼?」仇石腳踩著一塊船板,在波浪間起伏不定,聲音陰惻惻,寒冰也似:「寧師弟,火部重振旗鼓,風光無限,仇某小小佔點兒便宜,料也無妨。」
寧不空哈哈大笑:「風、雷、地三部齊至,仇師兄有何打算?」仇石冷冷到:「仇某與他們不是一路。」寧不空笑道:「妙計,我與他們也不是一路,有道是水火相濟,咱們大可做個朋友。」
仇石冷冷到:「寧師弟先別高興,我和你也不是一路。」寧不空道:「那麼仇師弟是自成一路了?」仇石冷哼一聲,傲然道:「我此來是奉萬城主之令,告知諸位,此次須得徹底消滅東島餘孽,觀望拖延者,城主一到,定斬不擾。」寧不空略一沉默,呵呵笑道:「原來仇師弟是萬城主的信使,城主英明,寧某敢不奉命?」仇石徐徐道:「這麼說,你我便可算做一路了。」
他二人有意顯露神通,遙遙做答於海上,音聲不散,穿越狂風濤聲,送至眾人耳中,這時忽聽虞照高聲叫道:「仇老鬼,寧瞎子,萬歸藏是你們祖宗麼?他叫你們吃狗屎,你們吃不吃?」
仇石冷冷道:「雷瘋子,你想死就死,莫要拿雷部弟子的性命兒戲。」虞照笑道:「雷部弟子的性命就是我虞某人的性命,自然不能兒戲,至於你這條小命,老子倒有興趣兒戲一番,就怕你仇老鬼小氣不給。」
仇石怒哼一聲,寧不空咯咯直笑,說道:「仇師弟,看來雷帝子是不贊同萬城主了,至於風君侯,不消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早晚要受城主清算,至於地部嘛,溫黛師姐,你有什麼打算。」
溫黛淡然道:「照兒、飛卿都是我養大的,他們如何,我也如何。」陸漸聽了,渾身一熱,揚聲道:「我天部也是一樣。」
寧不空冷笑一聲,說道:「狗奴才,你也趕來送死麼?這次我一定成全你。」陸漸道:「好得很,寧不空,你我舊賬也該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