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西域(1)

  一入崑崙山,地勢遽變陡峭,眾人棄了駝馬,步行上山,才過風火山口,天氣驟寒,幾陣白毛風吹過,竟落起雪來,雪花紛紛揚揚,扯絮飛綿,大如鵝毛,隨風撲來,割面生痛。

  陸漸望著風雪,暗生愁意,兩月之期已過去三分之一,縱是晝夜趕路,也不過趕到崑崙山口,前面的路還不知會有多長,姚晴卻已病得不成模樣。

  想到這裡,他心中刺痛,低頭望去,姚晴躺在臂彎裡,雙眼緊閉,有如睡熟嬰兒,因為眼窩陷落,睫毛顯得極長,掛著幾點冰花,輕輕顫動。

  陸漸不由將羽氅緊了緊,裹住少女露出的腳尖,將臉貼上那張青白小臉,冰冰涼涼,沒有半點熱氣,陸漸無端眼鼻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呆子。」姚晴忽地張眼,開口便嗔道,「你做什麼?弄痛我啦。」

  陸漸一愣:「你醒啦,怎麼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纖纖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澤,蒼白枯槁,嶙峋見骨,指尖拂過陸漸嘴唇面頰,笑道:「鬍子,你的鬍子長了,扎得人怪痛的。」

  陸漸點頭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長了這麼多鬍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著笑著,忽又流下淚來,淚水掛在睫毛上,凍成點點冰花。

  「阿晴,」陸漸胸中大痛,強笑道,「你別著急,西城不遠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陣,說道:「你知道麼?其實,其實我並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陸漸訝道:「什麼?」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淒然笑笑,搖頭道:「你呀,你真是天字號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兒一半的聰明,可就好啦。」

  陸漸道:「谷縝的聰明,我這輩子也及不上,你若討厭我,也沒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喲,生氣啦?」

  陸漸搖頭道:「我不生氣,我說的都是實話,等你好了,那時候你就不理我,也沒關係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漲紅耳根,怒道:「你不生氣,我可生氣了,我不要你抱,背著我就成,省得看到你這張臭臉。」

  陸漸一怔,不知她為何又發脾氣,當下轉身將她負在身後,剛要舉步,忽聽前方有人叫喚,舉目望去,敢情幾句話功夫,其他人已走得遠了,谷縝立在高處,迎著風雪揮手大叫。

  陸漸當即吸一口氣,抖擻精神,追趕上去。

  奔走一程,忽覺耳輪濕軟,卻是姚晴輕輕嚙咬,陸漸渾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別淘氣。」

  姚晴輕輕歎了口氣,柔聲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馬兒還快,也不怕累著麼?」

  陸漸道:「我不累。」他氣息悠長,縱是疾奔之時,吐起開聲,亦如平時。

  姚晴默然一陣,說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麼就不問問我,到底怕什麼呢?」

  陸漸道:「是呀,你到底怕什麼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癩蛤蟆。」

  陸漸道:「什麼叫冬天的癩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動一下。」

  陸漸不覺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氣啦?」

  陸漸道:「我沒生氣,我只是想,跟你比起來,我就是一隻井裡的癩蛤蟆,你卻是天上頂漂亮的天鵝,我怎麼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罵到:「臭小子,你又來氣我!」

  陸漸怪道:「我怎麼又氣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動,冷冷道:「你自輕自賤,也就罷了,何苦扯我進來。」

  陸漸微微苦笑,足下卻不稍停,只見前方人影越來越近,陡然間,道路轉折,忽見前方兩峰對立,危崖聳峙,峰尖沒入無邊陣雲,也不知高峻幾許。

  「西天門」到了。虞照聲如驢鳴,高聲叫道:「這是山部地盤,待我和他們打個招呼。」

  他甩開大步,幾步趕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話音未落,山頂霹靂一聲響,一塊圓滾滾,光溜溜的巨石從峰頂肥羅而下,轟隆一聲,落在虞照身前丈許,泥石飛濺,地為之動。

  虞照吃了一驚,厲聲道:「山上的,什這是什麼意思?」

  山上一個洪亮的嗓音道:「虞師弟,對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過。」

  山下眾人均是色變,虞照皺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師兄麼?「

  山上那人歎了口氣,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聲,道:「郎全,你知道崔師兄是怎麼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阻攔我們?」

  郎全沉默半響,歎道:「家師不識時務,自取敗亡,我等弟子,實應該引以為戒。」

  仙碧氣得面色青白,渾身發抖。

  左飛卿一揮袖,,驀地高聲道:「郎師兄,我素來敬重於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緩緩道:「左師弟,撇開別的不說,我山部上下數百口,總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為這個?郎全,我敬重你是條好漢,怎麼如今反成了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說道:「師弟沒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又怎知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聲,嗔目道:「說來說去,虞某唯有硬闖了。」

  郎全長歎一聲,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膽,領教雷部天威。」

  谷縝始終一言不發,察看地勢,眼見虞照躍躍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麼?」

  谷縝笑道:「山部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動怒。」

  虞照怒道:「給萬歸藏當看門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說道:「谷縝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話,不就是說明萬歸藏正在西城麼?我最怕的就是追錯方向,萬歸藏既在帝下之都,『馬影』十九也在,這不是好事是什麼?」

  虞照撓撓頭,悻悻道:「老子都來了,萬歸藏要是不來,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萬歸藏去哪裡,還用瞧你的臉色?」話音未落,虞照遍哼一聲。

  谷縝笑道:「我看著『西天門』地勢奇險,硬闖必難成功,勢要聲東擊西,出奇制勝。虞兄、仙碧小姐、陸漸和我扮作正兵,硬闖山門,左兄輕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頂。」

  仙碧吃驚道:「飛卿一人,豈不太弱。」

  谷縝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頭大皺,方要再說,寧凝忽地怯聲道:「我隨左部主一起去好麼?」

  她沉默多日,此時突然出聲,引得人人側目。

  谷縝知她神通高廟,一行人中僅次於陸漸,方纔所以不曾點將,確實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勁,這會兒瞧姚晴並無多話,便點了點頭,又向剩餘劫奴、蘭幽、青娥說道:「你們留在此間,擇地等候,倘若五日內我們仍未回來,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眾人五日後還未回來,定已遭了萬歸藏的毒手,陸漸一死,眾劫奴也無生理。

  眾劫奴和蘭、青二女自知神通低微,此去徒添累贅,當下各自點頭,帶著行李轉身退後。

  陸漸將姚晴牢牢縛在背後,說道:「阿晴,待會兒你閉上雙眼,無論聽到什麼響動,也別睜開。」

  姚晴嘻嘻笑道:「好啊,我先打個盹兒,過了西天門,你再叫醒我。」

  陸漸心中一熱,知道姚晴這番話,已將性命托付自己手中,當即振奮精神,拔起一棵枯樹,運掌削成一根木棍,奔出數步,驀地回頭,說道:「寧姑娘,一切小心。」話未說完,手臂吃痛,被邀請狠狠擰了一記。

  寧凝則眉眼一紅,轉過身去。

  姚晴輕哼一聲,說道:「臭小子,看到了麼,馬屁拍到馬腿上,人家都不理你。」

  陸漸道:「我又沒拍馬屁。」

  姚晴氣道:「還敢狡辯。」話音未落,角側風起,谷縝趕在前面,仙碧、虞照一左一右,跟在身後,三人勢成三角陣勢、將陸、姚二人圍在陣心,仙碧叫道:「陸漸,你護住姚晴,別要逞強.」

  陸漸心中感動,方要稱謝,忽聽前方滾石隆隆,勢如雷奔雨墜,直向四人撞來.

  谷縝首當其峰,將人氣想馭」發揮到極致,閃身之際,從倆塊石頭見穿出,雙掌均帶上周流石勁,向後一拔,卡嚓數聲,倆塊大石頭,四分五裂,凌空化為倆堆碎石.

  「好.」虞照稱讚一聲,不甘落後,呼呼倆掌,倆道雷音電龍破空射出,轟隆倆聲,倆塊大石應聲而碎.

  「北落師門.」仙碧清音貫耳,懷中波斯貓碧眼陡張,瞳子變化無端.

  仙碧身法陡疾,鬼魅般在石陣中左右穿梭,手中軟劍寒光拼射,東刺西纏,石塊要麼被劍勢彈開,要麼被帶的歪斜散落.

  陸漸得三人守護,饉守姚晴,並不主動初級,唯見石塊擊倒,或是三人首尾難顧,方才伸出木棒,運轉天劫馭兵法,石塊無論大小,均或黏在棒上,著他一牽一引,立時偏斜.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