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道:「阿晴,你念什麼?」
姚晴淒然一笑,還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淚,接口念道:「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嗎?怎麼還是她?)念到這裡,不覺硬咽。虞照卻豪興陡發,洪聲接道:「正壯士,悲歌來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血字方完,谷縝已拍手大笑:「我還是喜歡最後一句:誰共我,醉明月?哈哈,誰共我,醉明月?」
虞照兩眼一瞪,大聲道:「那還用說,除了老子,還有哪個?」
兩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陸漸心中奇怪,皺眉道:「你們到底做什麼?」
姚晴歎道:「苦中作樂罷了。」說著輕輕拍了陸漸一下,低聲道:「快走,別輸給他們。」
陸漸點一點頭,飛身趕上虞、谷二人,仙碧抱著貓兒,戀戀不捨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隨眾人身後。
行了半日,峰迴路轉,山坳裡忽然傳來一股泥腥氣,仙碧玉道:「大家當心,『萬死澤』到了。」話音方落,前方豁然開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澤,烏黑濁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間,星星點點。
沼澤對岸,一座山峰巍峨入雲,雲山縹緲之中,隱約顯出飛簷樓閣,危崖百仞,奇高奇險,千簷萬宇,不似修在人間,卻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遙指懸空樓閣,「過了這片沼澤,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縝笑了笑,說道:「要過這片沼澤,怕不容易。」
仙碧道:「飛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髮三千羽』的神通.居高臨下,必叫沙天洹動彈不得。」
谷縝微微皺眉,忽而笑道:「無妨.我來試試。」瞅準一處實地,飛身縱上,眾人紛紛跟隨。
行走不久,泥面一動,嘩然拱起,兩道黑影飛身縱起,攪得泥水飛濺,谷縝閃身讓過,縱身跳上另一實地,不料腳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縝急忙縱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實地處紛紛塌陷,競無一處可以立足,掉頭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縝心念一轉,將身子一縮,鑽入沼澤之中。
一入泥中,谷縝便覺四面壓力重疊而至,難以呼吸,此時體內澤勁也隨之發動,破開污泥。
就在此時,四周淤泥忽地攪動起來,谷縝心知有人逼近,閃身錯讓,兩把匕首頓時落空,谷縝雙掌一分,電勁出手沼澤之中亦有水,水能傳電,兩名澤部高手忽遭電擊,氣息陡亂,雙雙躥出泥面換氣。
不料陸漸早已候著,兩人一露臉,便飛身趕上,一手一個,拎將起來,順手制住穴道,扔向干處。
不多時,便有六七名澤部弟子被谷縝迫出泥面,谷縝方要縱出沼澤,忽覺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閃避,來人手臂一圈,將他手臂纏住。
谷縝不料來人如此敏捷,迥異先前高手,心中頓如電光閃過:「沙天洹來了。」
他心念轉動,欲要抽手反擊,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將他剩餘一臂纏住,同時帶起一股大力,拖著谷縝鑽向沼澤深處。
沙天洹本也是澤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縝「周流六虛功」火候尚淺,沼澤之中還不能與之抗衡,只覺沙天洹有如一條大蛇,將他越纏越緊,抑且老頭兒身上裹著一層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鯊魚。
谷縝發出電勁,均被那皮套隔絕在外,以至於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壓力越來越沉,氣息緊迫,力不能繼。
就在這個當兒,谷縝體內忽然湧起一股「天勁」,氣透發稍,逼得滿頭長髮根根繃直,向後亂刺。
沙天洹藏在谷縝身後,以免與他正面相搏,萬不料谷縝情急之下,八勁救主,頭髮亦能傷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寶,水火電勁均不能侵,唯獨面孔留有一個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換氣。
誰知無巧不巧,谷縝頭髮正從那小孔鑽入,刺撓鼻孔。
沙天洹只覺鼻子奇癢,閉氣功夫頓時被破,急忙放開谷縝,掙扎欲上,不料卻被谷縝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擺脫,無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著他向上猛鑽。
陸漸守在沼澤之上,眼見淤泥翻騰,卻不見谷縝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見一個似魚非魚、光滑溜溜的東西鑽將出來,陸漸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縝,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難,便遭重擊,頓時兩眼翻白,昏死過去,谷縝借他之力鑽出泥沼,將沙天洹拖到一處實地,大聲道:「澤部弟子聽好,沙天洹已然就擒,爾等頑抗,全無意義。」
剩餘的澤部弟子對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衛在此,也是迫於萬歸藏的武力,聽得這話,樂得旁觀,再不出手搗亂,目視谷縝一行,登上彼岸。
谷縝身性好潔,此時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難辨,心中十分惱火,一旦上岸,便對沙天洹一陣亂踢,踢得老頭兒七葷八素,連叫饒命。
仙碧鄙夷道:「這廝狗仗人勢,狐假虎威,殺他污了咱們的手至於你這身泥麼……」說到這裡,掩口直笑。
谷縝悻悻道:「有什麼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剛出土的菩薩。」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他算什麼菩薩,分明是剛出池塘的蛤蟆。」
谷縝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夥兒一塊兒做。」說著伸出泥糊糊的雙手,去抹姚晴臉頰。
姚晴失聲尖叫,陸漸連忙閃開,說道,谷縝,不要胡鬧。」
谷縝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騎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臉上畫一個烏龜不可。」
姚晴心裡暗罵,嘴裡卻不敢作聲,只怕這小子發起瘋來,真在自己臉上抹上兩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極了。
虞照哈哈一笑,說道:「谷兄弟別怕,前方不遠就是洗魂橋,兩道瀑布夾橋對流,壯觀已極,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縝大喜,又踢沙天洹兩腳,扒下老頭兒的皮套,扔進沼澤,拖死狗般拽著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渾身皆痛,慘叫道:「谷島王,谷島王,小的會走,小的會走。」
她連滾帶爬掙將起來,垂頭喪氣,跟在谷縝身邊。
攀至山腰,忽聽水聲轟鳴,姚晴低聲道:「呆子,洗魂橋到了。」
陸漸舉目望去,卻是山頂雪水流下,在此地匯成兩道瀑布,飛流相對,彼此衝擊有如兩條白色巨龍,雙雙扎入一座高山湖泊,發出雷鳴般的咆哮吼聲。
瀑布之間,一道如虹長橋橫跨湖上,下低上高,連接兩岸,橋下湖水色如墨綠,深邃無極,橋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間,烏黑羽氅醒目無比。
虞照嘖嘖道:「幾天不見,貓兒也變成虎了,仇老鬼這架勢,莫不是要以一當五?」
「勇氣可嘉,有詩為證。」谷縝笑道,「洗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xx眼圓睜,一聲好似轟雷吼,獨退你我四五人。」
「橫槍立馬?」虞照呸了一聲,「他橫屍還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說得好,咱們這就一擁而上,給他來個立馬橫屍。」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瘋子,你別太張狂,你瞧瞧,這是什麼?」說著將手一揮,湖對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對男女,雖是五花大綁,眾人仍是一眼認出,男的是左飛卿,女的正是寧凝,二人神氣頹敗,顯然吃了不小的苦頭。
眾人始料不及,各各吃驚,仙碧縱身欲上,仇石卻陰笑道:「仙碧師妹,你若妄自上前,風君侯和寧姑娘只怕沒命。」
仙碧一驚,只見兩側山頂上探出數十人頭,紛紛張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遠,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發之時越過虹橋,救下左、寧二人。
仙碧氣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樣?」
仇石笑道:「當然是請你們回去。」
仙碧大皺其眉,盯著谷縝冷冷道:「這就是萬歸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麼用他的法子勝他?硬闖上去嗎?」
谷縝不禁苦笑,尋思:「君子和小人鬥,一輩子都是輸家。看來我心還不夠硬,終究做不了萬歸藏。」想到這裡,轉身下山,陸漸吃驚道:「你做什麼?」
谷縝歎一口氣:「還做什麼?打道回府唄!」
「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氣勃發,跳將起來,厲聲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質算是什麼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對,死活聽天,你敢不敢?」
仇石陰陰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瘋子你有此一說,你想逼我和你決戰,出口怨氣。嘿嘿,你當仇某人怕你?好啊,你們幾個一起上,仇某統統接著便是。」
眾人聞言,均覺訝異,虞照「咦」了一聲,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還是佛爺屁?說起話來,口氣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頭渣兒也留不下來。」
仇石笑道:「我雖說了一起上,卻有一個前提。」虞照道:「什麼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們既不許用本部神通,更不許用周流六虛功和大金剛神力,就算補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麼?」虞照大怒道,「這些都不能用,那還打什麼架?」
「是啊。」仇石陰森一笑,「倘若撇開這些絕學,你五人仍能贏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風,恭送各位過橋。」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兩眼,徐徐道:「仇石,你說這話,是尋我開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尋開心,怎麼著?雷瘋子,你不是自負豪勇,瞧不起人麼?有種的,就不用周流電勁,跟我鬥鬥。若是不敢,那就是沒種,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麼種?」
仇石在東島被風、雷二主殺得一敗塗地,心中耿耿於懷,難得逮到如此良機,自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時身處二瀑之間,流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電勁,和他交手,真與送死無異。
虞照氣得臉色血紅,死死盯著仇石,眼裡似要滴出血來,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聲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將法,我們先退,再想辦法。」說著連扯兩次,虞照紋絲不動,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寧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應戰,真比死還難受。眼看他口唇微張,仙碧心頭一急,幾乎便要哭出來。
此時間,忽聽陸漸在身後高叫道:「仇石,你說話可是算數?」二人一愣,回頭望去,只見陸漸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視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動手,渾不料陸漸橫插一腳,心中不悅,板起臉道:「什麼話?」
陸漸道:「我若不用大金剛神力和補天劫手仍能贏你,你就甘拜下風,讓我們過橋嗎?」
這一條原是仇石臨時杜撰,用來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對眾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錯。」心中卻甚猶豫,尋思:「難道這少年還有什麼別的本領?」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佔據地利,這念頭一閃即沒,並不放在心上。
陸漸放下姚晴,說道:「阿晴,我離開一會兒,你別擔心。」
姚晴盯著他,神色複雜,驀地輕輕歎一口氣,說道:「你去吧,可要回來。」
陸漸點頭道:「我一定回來。」轉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軟劍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間軟劍,遞給陸漸,陸漸輕輕一抖,長劍崩直,脫出魚皮軟鞘,銀白修長,宛如落日殘影,天河餘波。
仇石瞧陸漸提劍登橋,眼中透出一絲譏笑,冷冷道:「你就用這口劍和我交手?」
陸漸道:「若用劍法,自然要用劍。」
「劍法?」仇石微微一笑,「什麼劍法?
陸漸道:「姚家莊,斷水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