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看得心驚膽戰,手握劍柄,盯視韓凝紫掌法,只要曉霜勢危,便要立時出手,但看了三招,他心頭靈光乍閃,忽地叫道:「曉霜,暗香拳法,暗香拳法!」花曉霜正自頭昏腦脹,渾身發冷,聞聲不及多想,眼見韓凝紫雙掌自左拍到,隨手便使出了情所傳的「暗香拳」左五路:「凌霜傲雪」,招式古樸清絕,意境高妙。
「暗香拳」既是散手,也是內功,諸般招式全憑氣機牽引。這些日子,花曉霜時常習練,用以抵禦寒毒,此時架勢吐開,全身氣脈如流,陽和通泰,韓凝紫的掌勁也不似那麼凜冽了。當下花曉霜養足自身之氣,以有餘之氣帶動拳招,連綿六拳,化去韓凝紫的三記掌力,餘勁不止,掃中她額頭。韓凝紫只覺頭腦一熱,微感暈眩,心頭一驚,當下收起貓玩耗子之念,輕嘯一聲,一招「雪浴飛龍」,自上下擊,一時間寒勁飛空,如冰川下瀉,猛惡異常。
花曉霜見勢,忙使出暗香拳前五路的「小萼點珠」,勁力凝而不散,平平擊出,看似漫不經心,拳勁卻點破韓凝紫掌風,打在她肩頭。韓凝紫只覺「肩井穴」一麻,心頭發緊:「這拳勁好不古怪,竟能破我掌風?」倏地收勁,足下微旋,繞到曉霜身後,花曉霜不待她出手,一招後五路的「疏枝橫玉」,先發制人。
「飄雪神掌」靈動飄忽,有若飛雪,韓凝紫尚未出手,身形又轉,落到曉霜右方,一招「冰花六出」,連環拍出六掌,花曉霜施展右五路的「梅花三弄」,輕輕三拳,飄然化解。
韓凝紫連出絕招,卻處處受制,心頭駭異不已,清嘯一聲,一招「千雪蓋頂」雙掌漫天落下。花曉霜便使招中五路的「遺世獨立」,身形微轉,雙拳上掠,「撲哧」一聲,兩人硬碰一招,花曉霜倒退五步,只覺寒勁人體,忙使招「香魂渺渺」,以勁帶招,憑空揮灑數拳,將寒勁化去。韓凝紫卻覺一股暖勁若有若無地滲入經脈,當下運氣驅散,嬌叱一聲,合身撲上。經此數招,花曉霜信心大增,見她撲來,屏息凝神,將二十五路「暗香拳」反覆施展,形動於外,神斂於內,出拳似暗香浮動若有若無,守若恢恢天網疏而不漏,攻則從容不迫,叫人防不勝防。
又拆十招,韓凝紫久戰不下,越發驚怒,連聲長嘯,忽左忽右,躥高伏低,端的起若驚鴻,落如電閃,令旁觀眾人目不暇接,三丈之外,也能感到絲絲寒氣,只覺花曉霜便如一樹孤梅,立於狂風暴雪之中,隨時都有凋落的危險。
柳鶯鶯心中暗凜:「死狐狸竟將掌法練到這個地步,若我與她動手,怕是擋不過百招!」梁蕭更是心驚:「也不知了情道長有意還是無心,幸得她創出這路『暗香拳』,恰是『飄雪神掌』的剋星,不過曉霜功力尚淺,又有病在身,這般下去,雖能支撐數招,但終是必輸無疑。」
他目光一轉,忽見金靈兒正從行李架中探出腦袋,一雙火眼盯著鬥場,骨碌碌亂轉,不由得心頭一動,忽地發聲呼哨,金靈兒頓時尖嘶一聲,化作一團金光,向韓凝紫撲去。韓凝紫見狀,揮掌拍出,卻聽梁蕭又發兩聲呼哨,金靈兒應聲斜縱,飛躥三尺,兜頭一爪,向她面門抓到,其進退若電,竟是一招絕妙武功。韓凝紫措手不及,忙向後仰,此時花曉霜恰好一招「踏雪尋梅」使出,足尖微蹺,幾乎將她踢中。
雷行空怒道:「梁蕭,你這算不算違約?」梁蕭笑道:「小猴頭情急護主,與人無關,你說過單打獨鬥,旁人不許相幫,但可沒說畜生不能相幫!」雷行空橫眉怒目,正要跟他辯駁。楚仙流見韓凝紫招式狠毒,早已不悅,聞言笑道:「不錯,這個不算違約!」雷行空聽他也如此說,頓然啞口無言。
花曉霜見金靈兒來援,頗為怔忡,竟忘了追擊,韓凝紫緩過一口氣來,揮掌拍向金靈兒,金靈兒終究只是畜類,一不留神被她寒勁拂中,頓時蜷成一團,東躥西跳,吱吱亂叫。
梁蕭急道:「曉霜!」花曉霜陡然驚覺,眼見金靈兒危急,立時施展「暗香拳」,奮力撲救。梁蕭呼哨連連,金靈兒應聲而動。它天生異種,靈通迅捷超乎同類,依照梁蕭傳授的招式,上縱下躍,左右穿梭,聲東擊西,進退無常,好似一道金色電光,在韓凝紫四周盤旋流動,與花曉霜奇正相生,彼此呼應,鬥得韓凝紫手忙腳亂,暈頭轉向,心中叫苦不迭。
雷行空怒道:「梁蕭,你發出口哨,教唆這小猴頭,算不算出手相幫?」梁蕭作出驚奇之狀,笑道:「雷堡主真是異想天開,誰說我在教唆猴兒?老子看得高興,吹吹口哨也不成麼?」當下他繼續呼哨,指引金靈兒八方游擊,雷行空明知他使詐,偏偏奈何不得,恨得頭髮上指,牛眼圓瞪。
韓凝紫武功雖強,但如此一來,等若獨自應付二人一獸,壓力倍增。梁蕭武功已遠在她之上,此刻旁觀者清,呼哨指引,無不切中她的破綻。三十合不到,只聽「哧」的一聲,韓凝紫腰帶被金靈兒一爪扯脫。
梁蕭輕笑道:「韓凝紫,這猴兒最是急色下流,你再不投降,它可連你褲帶也扯斷了。」群豪聽到這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韓凝紫雖知他恐嚇居多,但仍被擾得心煩意亂,一不留神,衣角又被金靈兒撕下一片。她左掌疾掃,右掌揮出,防備曉霜的拳招,忽聽梁蕭一聲呼哨,金光驟閃,直奔腰間,韓凝紫生怕被這猴頭弄得當眾出醜,匆忙回手格擋。花曉霜看出破綻,使招「梅雪爭春」,右拳飛出,打中韓凝紫胸口,韓凝紫倒退三步,驚怒交進,縱身再上。
卻見人影一閃,梁蕭擋在曉霜身前,長笑道:「曉霜,所謂點到即止,你既然勝了,便大人有大量,放過這位嬸嬸好了。」韓凝紫怒道:「放屁,我哪裡輸了?」梁蕭笑道:「曉霜已拳下留情,你還不認輸?」韓凝紫心道:「她拳勁不足傷我,但方纔一拳,確是打在我身上……」正想措詞狡辯,忽聽楚仙流道:「不錯,小姑娘力挫強敵,令人佩服。」韓凝紫一聽,不覺啞口,暗忖此地仇敵甚多,不堪久留,當下咬牙冷笑,揮袖去了。
花曉霜見她背影消失,方才確信自己勝了,一時心神恍惚,如在夢裡。梁蕭笑道:「曉霜,你挫了這女魔頭的囂張氣焰,真叫人解氣。」花曉霜緩過神來,雙眼含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多虧你百般設法,我才能勝的!」再看柳鶯鶯,見她面無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不覺神色一黯,忖道:「不論我勝了敗了,柳姊姊都只會厭我恨我。唉,過了今日,再也沒法與蕭哥哥行醫啦。」想到此處,獲勝喜悅無影無蹤,說不出的心灰意冷。
雷行空冷聲道:「好,第一場算你矇混過去,現在是第二場!」他將手一拍,喝道:「拿鼓來!」
話音方落,只見兩名大漢抬著一隻碩大的戰鼓,越眾而出。那戰鼓三尺見方,式樣奇古,四周為青銅所鑄,遍佈猙獰獸紋,上下繃著兩張烏黑鼓皮,不知是何物所制。雷行空左手攥住青銅所鑄的龍形扣環,舉鼓過頂,右手接過一支兩尺來長、非金非木、狀若獸骨的鼓褪。他執鼓揮捶,這麼當場一立,真有淵淳嶽峙,莫可撼動之勢。
楚仙流不悅道:「雷行空,你要在這裡施展『雷鼓九伐』嗎?」雷行空道:「損傷花木,雷某自會如數賠償!」楚仙流哼了一聲,看了花生一眼,目中透出幾絲憂色。
花生見眾人都望著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梁蕭見雷行空拿出這個奇門兵刃,皺眉道:「花生,你平日裡用什麼兵器?」花生搖頭道:「俺不會用兵刃,師父只教俺打拳。」梁蕭想起九如拿銅鐘做兵器,威震群雄,不由問道:「你不會玩銅鐘麼?」花生搖頭。梁蕭忖道:「看來小和尚還沒學全九如的本事。」便道:「你上場去,像曉霜一般與老頭兒切磋一下,若是勝了,我請你喝酒,若打不過,你便認輸好啦。」
花生聽得酒字,不覺喜道:「好啊。」他將背上行李放下,走到場上,向雷行空唱了個喏道:「老先生,你好!」雷行空一愣,心道:「這小禿驢倒還懂禮。」鼻間哼了一聲。
只聽花生又道:「老先生,俺打不過向你認輸,你打不過,就向俺認輸。你若認輸,俺就有酒喝,俺有了酒喝,不會忘記你的好處!」他本想說:「點到即止!」但不記得這個詞,就化簡為繁,拖泥帶水說了一通,雷行空聽得大不順耳,心中慍怒:「放屁!老夫豈會輸給你這個小禿驢?」
他大喝一聲,銅鼓飛旋,帶起無匹罡風,向花生橫掃過來。花生見來勢猛惡,向旁跳開,雷行空鼓褪一揮,當頭打來。花生正要伸手格擋,雷行空鼓槌一縮,敲在銅鼓之上,花生只覺頭頂上好似響了個炸雷,震耳欲聾,頭腦一陣暈眩。雷行空銅鼓趁勢砸來,花生疾退兩步,方才讓開,雷行空鼓槌又至,花生伸臂一格,只覺觸手之處好似千百根小針刺扎一般,半個身子頓時酥麻,失聲叫道:「古怪!古怪!」雷行空被他隨手一擋,鼓槌幾乎脫手,也覺大駭:「小禿驢蠻力好大。」
當下雷行空振奮精神,鼓槌揮舞,戰鼓雷震,橫劈豎砸,將「雷鼓九伐」一一施展開來。
梁蕭定睛細看,沒看出那鼓槌上有什麼門道,便問道:「花生,有什麼古怪?」花生東躲西藏,讓開鼓槌,口中叫道:「上面有刺,扎俺手啦。」眾人見他在打鬥之時還能開口說話,均是駭然。
梁蕭聽花生說得含糊不清,甚是疑惑:「莫非那鼓褪上有暗器。」他目力極強,若雷行空發出暗器,定然瞞不過他這雙眼睛,一時捉摸不透,皺起眉頭。
雷行空一招得手,銅鼓揮舞得更疾,鼓聲起伏有致,若合符節,眾人但覺頭暈眼花,心跳氣喘,紛紛捂耳,向遠處退卻。四周百花被鼓聲沖激,繽紛凋落。花生卻如一條魚兒,在雷行空如潮攻勢中,左一扭,右一晃,總不與他鼓槌相接。
楚仙流瞧著花生身法,失笑道:「好個三十二身相,鬧了半天,卻是老和尚的弟子到了!」他說來渾不費力,但聲聲穿透鼓聲,落人眾人耳裡,清楚明白。梁蕭奇道:「三十二身相?」楚仙流捋鬚笑道:「三十二身相是『大金剛神力』中的變化!據聞如來有三十二化身,《金剛經》有言:」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意思是說,三十二相雖並非如來法相。但練到三十二相也已是』大金剛神力『中極高境界,變化倏忽,攻守難測,只不知小和尚為何只是躲來躲去,卻不使出一招半式?「
花生身在鬥場,被鼓聲韻律牽動氣血,只覺頭昏腦脹,一顆心似乎要跳將出來,對那支鼓褪更是畏之如虎,只想躲避,全無還手的念頭,乍聽楚仙流言語,他心眼一活:「是啊,師父說過,這個三十二身相可以打人。唉,可師父還說俺手重,不許俺打……」
雷行空見花生忽而皺眉,忽而微笑,忽而眉飛色舞,忽而狀似沉思,不覺心中大惱:「他媽的小禿驢,這個當口還在胡思亂想麼?」他叱吒連聲,揮鼓舉捶,氣勢越壯。
花生讓過數招,靈機一動:「方纔梁蕭讓俺摸那婆娘,說是摸到她就會認輸。是了,俺只須摸摸這老頭兒,他也會認輸啦。」他想著兩眼放光,縱身斜躍,逼近雷行空,使招三十二身相中的「舉手伏象」,探手在他右手背摸了一把。
雷行空大驚,銅鼓橫掃。花生形同鬼魅,又在他左手背上摸了一把。雷行空驚怒交進,鼓褪一揮,向花生砸去,不想花生一轉身,來個「割肉喂鷹」再在他左頰上摸了一把。
眾人只瞧花生在雷行空身上摸來摸去,無不驚奇。梁蕭又是驚訝,又覺可惜:「小和尚若手重一些,雷老兒豈不輸了三回了?」雷行空連著三次道兒,憤怒異常,連聲大吼,全力施展「雷鼓九伐」,鼓槌頻頻擊鼓,鼓皮反震鼓槌,落向花生,力道倍增。花生若一味閃避,雷行空拿他無法,但此時他摸過雷行空左臉,又想摸他右臉,雷行空看得分明,狠狠一槌砸在他手上。花生半身麻痺,大叫一聲,仰天栽倒,忙使一個『脫胎雀母』,連打兩個滾兒,狼狽逃竄。
雷行空扳回劣勢,氣焰陡盛,大聲呼喝,雙手狂舞,鼓聲震天動地,鼓槌鼓皮之間,進出縷縷火光,射落在地,地上殘花敗葉頓時化為灰燼。
花生無法近身,惶急道:「梁蕭,不成啦,不成啦,俺摸不到他,他也不會認輸啦!」梁蕭聽得這話,恍然大悟,苦笑道:「花生啊,我讓你摸雷大娘子,又沒叫你摸雷老頭子。雷大娘子細皮嫩肉,被你摸到鐵定認輸,雷老頭子皮粗肉厚,你摸他百十下,他也不當一回事!」
楚羽聽到這裡,不禁滿臉羞紅,忖道:「小禿驢方纔那幾下進退如風,換了是我,定然沒法躲開。」想著又是後怕,又覺慶幸。
花生讓過一輪搶攻,叫道:「不能用摸的,怎麼辦好?」梁蕭笑道:「不能用摸,用打就好。」花生搖頭道:「不成,師父說了,不許俺動手打人。」
梁蕭雙眉蹙起,凝視鼓槌擊鼓進出的白光,心頭一動,想起《天機隨筆。格致篇》中的幾句話來:「琉璃交於毛髮,生藍白之火,觸手微麻,其性類於九天之電,若聚少成多,未始不能斷巨木、焚人畜他不由脫口叫道:」花生,那不是針刺,是電,九天之電。「花生聞言大奇,應聲道:」酒店自然是好的,但這個酒什麼店大大不好!「
梁蕭不禁啞然。雷行空卻驚駭莫名,他手中青銅鼓為上古神物,據說是黃帝征嗤尤時,聚昆山之銅,取雷獸之皮,製成的一面雷鼓,那只鼓槌則名「七陽棰」,為雷獸腿骨所化。雷獸為上古奇獸,生於雷澤之中,早巳滅絕,傳言用其皮製鼓,震驚百里,其骨製成「七陽棰」,擊鼓之時能生出九天雷火,藏於「七陽棰」中,尋常人一觸即死。這一棰一鼓是雷公堡鎮山之寶,重達八十餘斤,攜帶不便,此次為對付楚仙流,雷行空特意攜來,不想竟被梁蕭一眼瞧破奧妙。
梁蕭既知其理,心下便已擬出破解之法,正要說話,卻聽雷震怒道:「梁蕭,你也是天下有名的人物,怎麼盡做這些違約勾當!」梁蕭道:「我又怎麼違約?」雷震道:「你明目張膽指點這小和尚,豈不是你兩人對付我爹一個麼?」楚羽相幫丈夫,也道:「是啊,大家各憑本事堂堂一戰,才算本事!」楚仙流也點頭道:「不錯,梁蕭,頭一陣情有可原,這一陣麼,小和尚未必會輸,你就不要從旁指點了。」梁蕭笑道:「其實說起來,我也不知如何應付這面破鼓。楚前輩武功絕倫,定有破解之法吧?」
他既然不便指點,便來個請教,聲音甚大,眾人無不聽得清楚,紛紛張大耳朵,聽楚仙流說話。楚羽大急,心道:「若三叔說出破解之法,與梁蕭說出又有何分別?」她忙急道:「三叔,別上他當!」楚仙流自也明白梁蕭的把戲,微笑不語。
梁蕭歎了口氣,道:「楚前輩也不知道麼?唉,難怪只好任憑雷行空撒野,弄得枝殘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愛花成癡,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內花木盡摧,令他頗為不悅,此刻梁蕭這麼一說,他明知是激將之法,也不由冷笑道:「『雷鼓九伐』何足道哉!『擢亂六律。鑠絕竿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蕭一愣:「這老頭兒掉什麼文?」他轉向花曉霜問道:「你知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花曉霜隨口道:「這是《莊子》中的話,全句是說:」擢亂六律,鑠絕竿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竿和瑟為樂器,』擢亂六律,鑠絕竿瑟『,也就是擾亂音樂節奏,銷毀演奏樂器的意思!「
楚仙流瞥了曉霜一眼,暗暗點頭:「這女娃兒記性了得!」柳鶯鶯心中卻想:「她知書達理,咬文嚼字的本事勝我百倍,莫非梁蕭就是看中她這個麼?」想到這裡,胸中妒意越濃。
梁蕭得此解釋,心頭暗喜,放聲笑道:「聽曉霜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我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沒轍了!」雷震大怒,厲喝道:「他媽的,梁蕭,你這算不算違約?」梁蕭笑道:「我跟人討論學問,也算違約麼?『鑠絕竿瑟』可是楚前輩說得,我打個比方解釋解釋,也算違約麼?」他長於詭辯,雷震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怎生駁他。
花生得了梁蕭言語,瞅了瞅銅鼓,忖道:「是呀,他沒了鼓就沒法敲鼓。俺不能打人但可以打鼓。」他被雷行空逼得東躲西藏,心裡憋得慌,想到此處,身形一斂雙拳陡合,由「三十二身相」化為「一合相」。
花生進人這一境界,好似天地萬物盡皆被納入體內,心中生出無堅不摧、無懼無畏之念。他環眼圓瞪,再不是那個憨頭憨腦的小和尚,而現出金剛之相。
雷行空見他神色有異,氣勢大變,不覺心頭驚詫,未及轉念,花生身形一晃,雙拳陡出,不偏不倚,擊在雷鼓之上。只聽一聲巨響,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去似脫弦之箭,飛出十丈之遙,重重砸在地上。
眾豪傑大驚,好事者搶上一看,卻見一個大洞貫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見腳掌,再摸那破碎鼓皮,但覺堅韌異常,當真為生平僅見。
雷鼓被毀,「七陽棰」沒有鼓皮,不能蓄積雷火,便與尋常棍棒無異。雷行空重寶被毀,驚怒難當,丟開鼓槌,展開「奔雷拳法」,呼呼兩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時興起,打破雷鼓,心中大感歉疚:「他這麼生氣,俺便讓他打兩拳,出氣好了!」想著他雙手護住雙目與下陰要害,任憑雷行空「噗噗」兩拳,打在身上。
雷行空一招得手,大為驚喜,但見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竟無絲毫傷損,心中好不駭然,咬咬牙,撲上前去,又是兩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壽者之相」,以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剛神力遍身流動,將拳腳勁力一時化解。雷行空但覺觸手之處如中敗革,拳上勁力無影無蹤,好似落人汪洋大海,更覺駭異,但此時騎虎難下,絕無就此認輸之理,大喝一聲,合身又上,拳腳若連珠炮一般發出。
梁蕭見花生只挨打,不還手,大為吃驚,叫道:「花生,你給人做沙袋,練拳腳麼?」花曉霜也焦急道:「花生,你打不過就認輸吧!」
二人說話之際,雷行空連出十拳,拳拳著肉,打得噗噗作響,花生一邊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勁,一邊苦著臉道:「俺打破他的鼓,難怪他這麼生氣,讓他打兩拳解氣也好。」
梁蕭聽他語氣從容,情知無礙,但聽他說完,不由啐道:「放屁!那有這種道理,快快還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
話音方落,只聽砰砰兩聲,花生臀上多了兩個灰撲撲的腳印,他匆忙使個『馬王飛蹄』,伸腰展足,將來勁化解,口中歎道:「不成的,師父不許俺打人。」雷行空聽出便宜,心中大喜,當下放開手腳,拳腳掌指好似狂風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傾落。
群豪見雷行空不顧身份,如此對付一個小和尚,大為不齒,議論紛紛,梁蕭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於約定,早已衝上。花曉霜只怕花生抵擋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於言表。柳鶯鶯也不由凝視鬥場,露出關切之色。眾人雖神色種種,想法各異,但都有一個念頭:「這和尚是人不是?被這般拳打腳踢,便是一塊精鐵也打壞了,他怎還能若無其事。」
雷行空鬥到此時,已是橫下心腸,情知今日若打不倒這個和尚,從今往後只怕雷公堡聲名墜地,再也抬不起頭來。一念及此,他奮起精神,又打了十來拳,但他終究年紀不輕,氣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覺有些氣喘心跳,拳腳也隱隱作痛。
花生見狀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氣再打不遲!」眾人一聽,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臉殷紅如血,怒道:「去你媽的小禿驢,給老子閉嘴。」花生聽得這話,「嗯」了一聲,果然把嘴閉上,眾人又是大笑,賭鬥儼然成了兒戲,雷公堡一眾人都覺顏面無光,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
雷行空下台不得,吸一口氣,正想再度撲上,卻聽楚仙流道:「梁蕭,你說如何?」梁蕭道:「花生既不肯出手,這般拖下去,無休無止。大家就此作罷,算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場中一勝一平,若第三陣你方輸了,這勝負怎麼計算?」梁蕭笑道:「尚未鬥過,你怎知我定然會輸?」楚仙流撫掌笑道:「憑你這句,就當先喝一罈,再行打過。」梁蕭笑道:「要喝便喝,何須這麼多由頭?」
楚仙流哈哈大笑,將手一揮,楚婉捧出兩大壇「百花仙釀」,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隨手拍開泥封,道:「請!」梁蕭一笑,二人捧壇暢飲,頃刻見底,各自拋開,摔得一團粉碎。
楚仙流目視梁蕭,笑道:「還能斗麼?」梁蕭笑道:「怎麼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過這罈酒,你不許再叫我前輩!」梁蕭奇道:「那叫什麼?」楚仙流笑道:「叫我一聲老哥如何?」
梁蕭聞言,心頭乍驚乍熱,拱手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楚仙流笑道:「一言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蕭笑道:「老哥說得極是。」
這幾句話,驚得眾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輩分之高,聲望之隆,當世少有;而梁蕭統兵伐宋,聲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人骨的奸賊。這二人此時一壇烈酒下肚,竟然稱兄道弟起來,當真出人意料。於是眾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臉色,卻跟往日一般,心頭又是一驚:「這罈酒少說也有十來斤,若無絕頂內功壓制,只怕飲者當場便會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動手,先已鬥起內力來了?」
梁蕭、楚仙流一旦對上,雷行空與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曉霜將花生拉過把脈,但覺血行旺盛,並無受傷之狀,但仍不放心,問道:「花生,你有什麼不適?」花生搖頭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囁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雷行空隱隱聽見,心頭一驚,忽覺腿腳手掌又痛又癢,低頭看去,雙手紅腫異常,竟然脹大一倍有餘,略略一碰,便鑽心痛楚,再看雙腿雙腳,也是如此。原來,「三十二身相」不僅能卸去對方的拳勁,還能將勁力轉回,反傷敵身,花生雖非故意傷人,但為求自保,有意無意仍將少許勁力還了回去。雷行空激鬥之時,血行正盛,心憂勝負,尚自不覺,此時一旦鬆懈下來,便覺四肢痛癢難忍,竟然呻吟起來。雷震聞聲詫異,上前一步,拉開他袖子一看,卻見雷行空一雙膀子,好似見風便長,腫得如冬瓜一般,他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花曉霜看得分明,揚聲道:「快到泉水邊去,將他四肢沉進水裡,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得移動。」她話音未落,雷行空的呻吟之聲已然化作撕肝裂肺的哀號,雙手互撓,抓得皮破血流,雷震無法可施,只得依曉霜之言,將雷行空抱到泉水旁,沉了下去,雷行空著冷水一浸,癢痛之感頓時舒解許多,不再號叫,只是不絕呻吟。
楚仙流見狀搖頭道:「梁兄弟,第二陣該是我們輸了才是!」梁蕭心中也生出一絲悔意,但轉瞬即逝,長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爾反爾,豈是大丈夫所為?」他拔出竹劍,道,「楚老哥請了!」
楚仙流目放異彩,拍手笑道:「好,說實在的,為兄倒真不想那小和尚勝了,誤了這難得的好興致。」
他摘下鐵木劍,以手輕拂,歎道:「蒙塵三十載,今日重生輝。梁兄弟,三十年來,你是第一個配我拔劍之人。」梁蕭笑道:「榮幸之至。」楚仙流正色道:「不過這鐵木劍為降龍木所製,入水即沉,尖利之處不下神兵利器,兄弟你那柄竹劍,只怕抵擋不住!」梁蕭劍鋒斜指,洒然道:「請!」
楚仙流雙目一亮,朗聲笑道:「好!你未必有草木為劍的本事,卻已有草木為劍的氣量,公羊羽得此佳弟子,令人羨慕。」梁蕭搖頭道:「楚老哥誤會了。我並非公羊先生的徒弟。」楚仙流笑道:「是誰的弟子,有何關係?」他大袖輕拂,卻不揮劍,忽地朗聲吟道:「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春風,桃花一簇開無主,不愛深紅愛淺紅。梁兄弟,看我『小桃劍』。」吟誦間,鐵木劍挽出三個劍花,飄飄刺來,招數清雋華美,看不出半分殺氣。
梁蕭看出此招華麗在外,殺機暗藏,不敢絲毫大意,離劍道應手而出,劍勢飄忽之中鋒芒畢露,好似一團火球,烈焰所至,萬物焦枯。楚仙流脫口叫道:「以火為劍,傷我花蕊,摧我花葉,厲害厲害,可惜我既然種花,豈會只有一株?」他哈哈大笑,歌道:「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劍法忽轉濃麗,朵朵劍花漫天揮舞,看得眾人神馳目眩。
梁蕭看得舒暢,拆解數招,屈指彈劍,喝彩道:「詩中藏劍,劍中有詩,老哥獨自行吟,未免寂寞,小弟不才,願附驥尾!」他隨曉霜行醫之時,閒來無事讀了幾本詩集,記得些許詞句,當下脫口吟道:「歲落眾芳歇,時當大火流。霜威出塞早,雲色渡河秋。」「歸藏劍」一劍在手,萬物歸藏,這一句中有火,有風、有水,梁蕭劍中自然帶上「離」、「翼」、「坎」三大劍道的功夫,忽而溫潤,忽而暴烈,忽而肅殺,忽而幽曠,忽而又似上有烈日,下有濃霜,任你千枝萬朵,一併打殺。
楚仙流笑罵道:「好你個憊懶的傢伙,我才說桃花,你就跳到秋天去了,不要忙,慢慢來,慢慢來!」他木劍圈轉,將梁蕭劍招一一化開,歌道:「不是看花且索死,只恐花盡老相催。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劍招倏變舒緩,以慢打快,若合符節,無論梁蕭劍法如何變化,總被他輕描淡寫,一一破解了。
梁蕭歎道:「春光苦短,百花易凋,桃花雖好,但只怕『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總是開不長的。」
劍成風雨之象,越發迅疾飄忽。
楚仙流搖頭道:「你風雨雖狂,也只掃得人間之花,沒聽過:」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麼?「劍勢漸趨清高俊爽,飄飄然有神仙之姿,登高壯懷。梁蕭笑道:」老哥可知,山勢太高,開不得花麼?「他悠悠吟道,」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是寒。「劍走」艮「劍道,雖仗三尺竹劍,卻是鋒芒拔出,氣勢雄奇,若高峰萬丈,直欲刺破蒼穹。
楚仙流見他將「艮劍道」使到如此地步,既驚且喜,哈哈笑道:「罷了罷了,說你不過,老哥我只有『桃花流水宛然去,別有天地在人間』。」劍法更為清絕,有出塵歸真,超凡入聖之態。
梁蕭看得佩服,高叫道:「桃花流水,難免小家子氣,且看我『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
他倏忽之間,將「坎劍道」之威發揮人神,劍勢若黃河奔騰,觸山決堤,不可遏止。楚仙流見他一劍氣勢若斯,禁不住叫道:「好劍法。」隨手化解。
梁蕭見他逢招破招,舉重若輕,渾不費力,心頭佩服,笑道:「楚老哥,敢問小桃劍後,還有什麼招數?」楚仙流笑道:「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了。」劍勢一變,化繁為簡,疏疏落落,但流轉自如,好似簇簇青蓮,迎風搖曳,每出一劍便有極大威力。梁蕭竹劍脆弱,不敢硬接,連退七步,但不肯就此輸了氣勢,叱道:「『蓮花劍』何足道哉,看我『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瞬息間,下法大地江河之象,上效皓月星斗之行,守若大地磐石,難以動搖,攻若星月運行,大江激盪,端端無法阻擋。至此,「歸藏劍」與「天行劍法」融合如一,難分彼此。
楚仙流長劍久曠,遇上如此對手,喜不自勝,縱聲長嘯道:「蓮花劍既不足道,看看這個。」劍招再走清逸,吟道:「愁眼看霜露,寒城菊白花。」自然是「菊花劍」了。菊有傲霜之姿,清美之餘又帶有一股剛烈之氣,楚仙流隨手融人劍中,大有綿裡藏針之妙。一時間二人各逞絕學,攻守無方,忽進忽退,鬥得難解難分。
花生從旁看得奇怪,問花曉霜道:「曉霜啊,他們打架就打架,幹嗎還說些俺聽不懂的話?」曉霜道:「他們不是說話,是在念詩。」花生撓頭道:「念詩?難道只要念得好,對方就會認輸麼?」曉霜點頭道:「眼下情形似乎就是如此。」花生歎道:「早知這樣,俺也該跟梁蕭學念詩,念上兩句,那個老先生說不准就認輸了,俺也有酒喝!」花曉霜微笑道:「只怕不成,蕭哥哥不光會念,還明白詩中的意思」花生訝道:「怎麼才能知道意思?」花曉霜道:「那就要多看詩書了。」
花生大吃一驚,倒退兩步,雙手亂擺,急聲道:「別提這個書字,俺最怕看書啦。」花曉霜歎道:「不讀詩書,怎能明白詩中的意思。」
柳鶯鶯突然掉過頭來,冷笑道:「看了幾本臭書,有什麼了不起嗎?詩書詩書,哼,我看見臭書就想撕,見到會看書的臭女人就想殺!」花曉霜見她目射寒光,心頭打了個突,垂下頭去,但又擔心梁蕭安危,雖低著頭,也偷眼覷看。
場上二人來來去去,起起落落,激鬥約摸四十來招。梁蕭笑道:「常言道:」有花無酒不成歡『,老哥菊花雖好,但少了個酒字,終是不美。「花生聽到這個酒字,心頭大樂,笑道:」還是這個酒字聽來可愛。「
他瞅著地上摔破的酒罈,兩眼放光,直吞口水。柳鶯鶯本自生氣,但見他滑稽的模樣,又忍俊不禁,「撲哧」一笑,笑聲出口,方覺不妥,復又板起俏臉,但經此一笑,心中怨氣終究是少了許多。
梁蕭先時喝酒不少,激鬥已久,血行加速,酒勁漸漸湧上,步履開始踉蹌,如癲如狂,劍招之中當真多了幾分「酒意」,招招出人意表,似非人使,而自天來。楚仙流見狀,也覺酒意入腦,暈暈陶陶,長笑道:「好啊,咱倆就來個『攜壺酌流霞,搴菊泛寒榮』!」
梁蕭搖頭道:「非也非也。」楚仙流道:「那便是『山花對我笑,正好銜杯時!」梁蕭大笑道:「不對不對!」楚仙流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嫌兩人不夠好!哈哈,那麼就』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快哉快哉,你我一人一影,算上明空朗月就是五個人,何等熱鬧!」梁蕭笑道:「老哥你句句不離花,我卻偏不說花。」楚仙流奇道:「怎麼說?」梁蕭大笑道:「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話才出口,梁蕭一把竹劍變化出奇,好似汪洋驚濤,莫可捉摸,一時之間,竟將楚仙流的劍招壓住。楚仙流大笑道:「罷了。罷了,你把秋都醉了,讓我這菊花兒怎麼開去?」梁蕭劍氣若虹,笑道:「我管你,自個兒想法去!」楚仙流垂名江湖數十載,此時陡落下風,看得眾人目瞪口呆,皆想:「豈有此理,這奸賊的劍法怎會高到這個地步!」
楚仙流隨手化解梁蕭劍招,笑道:「梁蕭,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可知是何緣故?「梁蕭道:」我怎知道你的花花腸子?「楚仙流一指花曉霜等人,笑道:」提點一下,緣由就在三人之間。「梁蕭覷眼看去,笑道:」是美人還是和尚,若是和尚,那就只會喝酒,還是不會醉的。「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放聲歌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吟唱之間,劍揮目送,神態癡絕,好似眼中除卻美人如花,再無別物,劍勢極盡婉曲之妙,將梁蕭嘯傲江湖的沖天豪氣一時壓住。到此之時,楚仙流終於使出他獨步武林的絕學,「名花美人劍」。
二人各逞奇能,頃刻間交鋒二十餘合,楚仙流身形一轉,又唱道:「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他吟唱未絕,突地淚湧雙目,潸然滴落。一時之間,劍走空奇,仿若巫山雲雨,靈幻無常,似飛燕妙舞,掌上猶輕。其中絕妙處,難以用言語形容。
原來,楚仙流年少之時,曾與一位王妃有過一段刻骨之情。那時他買醉京都,倚馬斜橋,驚才絕艷,曠代風流,無數女子投懷送抱,但他卻只是逢場做戲,沒一個當真瞧在眼裡。誰料那日與王妃相逢一面,竟鬼使神差,傾心不已,由此創出「名花美人劍」。
要知楚仙流至情至性,不動情則已,動情則一發不可收拾。那王妃長他兩歲,已有一個兒子,初時一心相夫教子,但終究年少情熱,敵不住楚仙流的引誘,終於拋棄一切,與他私奔。但心中卻始終覺得愧對丈夫兒子,隱居兩年,便染上痼疾,鬱鬱而終。楚仙流傷心欲絕,抱劍返回天香山莊,以花為伴,終日長醉,再也不涉紅塵。武林中只道他鬥劍敗北,故而退隱,卻無人知曉真實緣由。楚仙流三十年不動劍,此時驀然被梁蕭逼出這路劍法,念及往事,心與劍和,威力增長何止數倍,不出十招,便將梁蕭殺得左支右細,遮攔不及。
楚仙流使出這路劍法,雖佔上風,卻是越使越悲,越使越愁,歎息一聲,哀聲歌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唱到此處,他情難自禁,不覺淚水縱橫,號啕大哭,手中木劍卻神出鬼沒,越發犀利,眾人雖覺他時哭時笑,說不出的古怪,但見此神妙劍法,也不覺彩聲雷震,佩服無比。
歸藏劍是遇強越強,無有涯際的劍法,梁蕭此時造詣遠勝石公山之時,遇上這「名花美人劍」,處處受制之餘,卻也被激出了無窮潛力,八方遮擋,勉力苦撐,此時聽得楚仙流哭聲淒涼,大有傷心欲絕之意,不由也為之心酸,長聲歎道:「君不見『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劍法越發張揚,大有上窮碧落下黃泉,法天象地,充塞十方之概。
楚仙流聽其吟誦,觀其劍法,心頭倏然通亮,飄退八尺,拋開鐵木劍,拍手大笑道:「快哉,快哉,好個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只此一言,三十年心結一時解脫,揮手道:「意盡於此,無須再鬥,這一陣算平手了吧!」他驀地大袖一拂,仰天長笑,且歌且行,沒人萬花叢中,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