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左右為難

  梁蕭目送楚仙流消失,心意難平,繼而對眾人道:「一勝兩平,還有何話說麼?」此時雷行空、何嵩陽均已受傷,眾人群龍無首,面面相對,盡失主意,雷震雖有不甘,但知就算一擁而上,也難得勝算,一時唯有氣悶而已。

  梁蕭懾服眾人,轉向柳鶯鶯道:「走罷!」柳鶯鶯冷哼道:「我才不走!」梁蕭知她心思百變,深感頭疼,無奈軟語哄道:「別鬧了,這些年,我時常想著你的。」柳鶯鶯聞言,心兒頓時軟了,別過頭,再無言語。

  花生見梁蕭攜柳鶯鶯動身,忙道:「曉霜,俺們也走!」花曉霜心頭茫然無措,只得點了點頭,與花生遙遙跟在梁、柳二人身後。

  行了一程,但聞馬蹄聲響,回頭看時,卻見楚婉乘著一匹極神駿的白馬趕來。柳鶯鶯雙目一亮,喜喚道:「胭脂!」楚婉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冷冷道:「這匹馬太難侍候,三叔公讓我還你。」柳鶯鶯抱住胭脂馬頸,喜之不盡,胭脂見了主人,也自雀躍。楚婉又道:「梁蕭,你先時問我那兩個孩子,是不是?」梁蕭道:「不錯。」楚婉歎道:「他們被雲公子帶走了。」梁蕭吃驚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帶著那些婦孺去了天機宮,誰知雲公子也在,聽說他常州突圍之後,為天機宮主兄妹所救,至宮中養傷。他既知二王身份,便將他們帶走,聽說是去溫州,但現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梁蕭心道:「孩子們,終究是逃不過這場劫數。」想著神為之傷,許久方道:「楚姑娘,你沒與雲殊同行麼?」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復國,那還容得了其他。再說了,天機宮財雄勢大,願意助他興復大宋,是故他便與那位花慕容小姐定了親啦。」花曉霜驚道:「你說姑姑與人定了親?」楚婉看她一眼,怪道:「花慕容是你姑姑?」繼而眉一皺,又歎道:「梁蕭,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問你。」說著略略遲疑,問道:「你身邊怎麼不見阿雪姑娘?」梁蕭頓覺胸中劇痛,仰天長歎,將經過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半晌,方低聲道:「對不住,我……我只顧照看千歲,沒有攔她。」梁蕭擺手道:「那是現世的報應,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將來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著三叔公練劍度日,了卻餘生。」梁蕭道:「雲殊英雄了得,卻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將來……」話未說完,楚婉已眉眼一紅,忽地輕搖玉手,轉身去了,煢煢倩影,透著不盡淒涼。

  別過楚羽,梁蕭悶悶不樂,走了幾步,忽聽柳鶯鶯冷笑道:「梁蕭,這兩年,你認識的人可不少。」梁蕭道:「是有幾個。」柳鶯鶯道:「怕不只幾個,什麼花姑娘,草姑娘,雪姑娘,霜姑娘,還有什麼碗呀瓶的,真是艷福齊天呢!」梁蕭步子一頓,皺眉道:「你又吃什麼飛醋?」柳鶯鶯雙目一紅,咬了咬嘴唇;哽聲道:「是啊,我日夜想著你,你卻背著我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還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蘊淚光,逼視梁蕭,花曉霜欲要避開,卻聽柳鶯鶯嬌叱道:「你也不許走。」花曉霜心怯,只得站住。

  梁蕭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煩亂,柳鶯鶯偏又無理取鬧,一時氣惱,叫道:「來龍去脈,你一概不知,聽了隻言片語,就來撒野麼?」柳鶯鶯見他震怒非常,口氣略軟:「那好,你親口說一遍:心裡只有我一個。」梁蕭一愣。柳鶯鶯見他面露猶豫,心中惱極,叫道:「你說是不說!」梁蕭道:「原本……我心裡只有你一個的……」柳鶯鶯不待他說完,已啐道:「現在有幾個了,是不是?」梁蕭啞口無言。但他越是猶豫,柳鶯鶯越是傷心,想到自己為他受了這麼多委屈,卻落得如此下場,顫聲道:「韓凝紫說得對,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也罷,你心有他屬,我也不必留著,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躍上胭脂,梁蕭一把攥住馬韁,柳鶯鶯翻掌便打,梁蕭將她手掌抓住,拽下馬來,柳鶯鶯撞入他懷,一時委屈難言,拳打腳踢,大放悲聲。

  花曉霜瞧得心中苦澀萬分,呆了一陣,歎道:「柳姊姊,你別為難蕭哥哥,我……我走便是……」跨上快雪,抖韁欲走,梁蕭慌忙撇開柳鶯鶯,搶上攔住,脫口道:「你怎麼能走?我答應過你,要去行醫的。」花曉霜見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顫,早先所積的傷心委屈陡然進發,伏在驢背上眼中落下淚來。

  柳鶯鶯見花曉霜要走,本自竊喜,誰料梁蕭又將她截了下來,再見花曉籍落淚不止,頓時臉色漸漸蒼白,眼神忽明忽暗,變化數次,歎道:「也罷,小色鬼,我暫且不為難你,花家妹子,你也留下來吧!」花曉霜不禁轉悲為喜,拭淚道:「謝謝姊姊,若……若沒了蕭哥哥,我真不知怎樣好!『』柳鶯鶯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著作甚?還不給我牽馬?「梁蕭心覺詫異,但此女不發性子,已是天大好事,當下接過馬韁,走在前面。柳鶯鶯走到曉霜面前,撫著快雪道:」這驢是你的?「花曉霜道:」是啞兒姊姊送我的。「柳鶯鶯道:」你姊姊倒是挺多?「花曉霜笑道:」是呀,我年紀小!「柳鶯鶯冷冷道:」是啊,你年紀小,我卻有些老了!「花曉霜一呆,低頭無話。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馬後,與梁蕭拉開三丈;倏忽間,柳鶯鶯眼內寒光進出,左手扣住曉霜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頭頂拍落。

  這兩下變起倉促,花曉霜驚駭莫名,一時忘了動彈。花生走在後面,遙遙瞧見,雖不知是何緣故,但見曉霜危急,頓將不能打人的規矩拋到腦後,陡然大喝一聲,雙拳齊出,拳勁如山,越過一丈之遙,打中柳鶯鶯背脊。柳鶯鶯掌勢未落,便覺巨力壓來,頓時喉頭一甜,拽著曉霜,拋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搶上,將曉霜托住。梁蕭聞聲一瞥,不由驚駭欲絕,旋風般回掠,也將柳鶯鶯凌空抱住,見她面如金紙,口中鮮血狂噴,不由得驚怒交進,喝道:「小和尚,是你幹的嗎?」花生甚是茫然,點了點頭,便見梁蕭面色泛青,雙目逼視過來。花生只覺如芒在背,不自禁後退半步,卻聽梁蕭長聲厲嘯,竹劍一晃,向他咽喉刺來。花生忙使個「無人相」,抱著曉霜一個轉身,避過劍鋒。梁蕭竹劍抖出,倏忽變化九個方位,花生武功雖高,卻極少與人動手,怎及梁蕭身經百戰,看那劍尖虛虛實實,不覺眼花,驀地喉頭一痛,已被竹劍抵住。花生不及轉念,大金剛神力自發自動,喉間頓時堅若鋼鐵,刀劍莫人。誰知竹劍卻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聽梁蕭喝道:「你幹麼傷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後也覺驚惶,口唇哆嗦,說話不得。這時花曉霜緩過一口氣來,只覺右邊手腕劇痛難當,腕骨已被柳鶯鶯急切間擰斷。她聽梁蕭說話,睜眼望去,但見他劍指花生,情急叫道:「蕭哥哥……」梁蕭聽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卻聽花曉霜促聲道:「花生,放我下來。」花生將她放下,梁蕭略一猶豫,也將竹劍收起。

  花曉霜忍著斷骨之痛,取出針盒,在柳鶯鶯胸口刺了幾針,但覺一陣乏力,靠著驢背,喘道:「蕭哥哥……你將『活參露』拿來……給……給她服五滴。」梁蕭依法施為。花曉霜卻握著斷骨,痛得面色慘白,趁機背過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這一受傷,體內寒毒發作,渾身發軟,骨未接好,卻牽動傷處,不由輕輕哼了一聲。

  花生聽見,探頭一看,叫道:「曉霜,你手斷啦!」梁蕭一驚,扶過花曉霜,卻見她手腕紫中透黑,不由眉頭大皺,伸手便將斷骨接好。花曉霜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卻更甚十倍,淚水只在眼眶裡轉來轉去。花生大為不忿,指著柳鶯鶯道:「梁蕭,她扭斷曉霜的手,還用掌打……」花曉霜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麼?」花曉霜歎道:「別說啦!」梁蕭瞧他二人神氣,心中已是通亮,再看了柳鶯鶯,只見她俏臉雪白,氣息微弱,一時又是傷心,又是苦惱。

  花曉霜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針』護住她一口氣,又給她服了『活參露』,該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勁太猛,若沒兩三個月的調養,無法起床的。」梁蕭微微苦笑,道:「曉霜,她那麼對你,你……你卻這般對她,唉,我,我就算為你死一百次,也是心甘。」花曉霜聽得這話,胸中一股熱流湧過,所有委屈盡皆煙消,笑一笑,眼淚卻無聲無息落了下來。

  柳鶯鶯躺在梁蕭懷裡,她內力不弱,服過「活參露」後漸漸醒轉,正巧聽到梁蕭下面半句,一時心如刀絞,幾乎又昏過去,覷見花曉霜方位,偷偷從袖裡退出匕首,怎料傷後無力,把捏不住,叮噹一聲,墮在地上。花生眼尖,搶上拾起,道:「梁蕭,你的匕首掉啦!」梁蕭見了匕首,低頭一看,卻見柳鶯鶯蛾眉急顫,眼角淚水蜿蜒滑落,頓時心知肚明。不禁歎了口氣,讓花生收拾樹枝,給曉霜綁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擔架,擔起柳鶯鶯,與花生抬到前面村鎮,尋民舍住下。

  安定已畢,花曉霜寫下兩張方子。梁蕭讓花生看顧二人,自乘胭脂馬四處籌措藥材,傍晚始回,先給曉霜敷上傷藥,而後升起爐火,熬了濃濃一碗藥,捧到柳鶯鶯房裡,但見柳鶯鶯側身躺著,淚水漣漣,落在枕上。梁蕭心潮起伏,也不知該當責怪還是安慰,一時立在門前,進退不得。柳鶯鶯覷見他,怒從心起,想要別過頭去,卻又牽動傷勢,呻吟起來。梁蕭忙放下藥碗,上前將她扶起,柳鶯鶯無力掙扎,便閉眼不理。梁蕭將藥碗遞到她嘴邊,柳鶯鶯只咬緊牙關。梁蕭歎道:「鶯鶯,你這樣子,只叫人心裡難過。」柳鶯鶯心中一酸,道:「我怎麼樣,與你什麼相干,你儘管去為別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梁蕭道:「我若為你而死,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的。」柳鶯鶯聞言,驀地想起往事,失聲哭道:「你就會花言巧語哄人,每次說過,卻不算數。」梁蕭不禁默然,心道:「你當日對我說的話也沒有算數,若非雲殊和你鬧翻,只怕你也不會再來理會我。」想著心神激盪,半晌方道:「罷了,別鬧意氣,喝藥要緊。」柳鶯鶯睜眼,道:「喝藥也成,你先將那個臭和尚殺了,再把臭丫頭趕走。」梁蕭當即道:「這可不成。」柳鶯鶯淚水又湧出來,咬牙道:「瞧吧,你還是只會哄人,你到底怎麼想?今日定要說個明白。」

  梁蕭道:「曉霜是極好的人,你與她相處多了,自會明白。」說著端起藥碗道,「凡事以後再說,先把藥喝了。」柳鶯鶯還要再使性子,忽見曉霜站在門外,似要進來,便心念一動,將臉偎進梁蕭懷裡,低聲道:「這藥苦得緊,我不愛喝。」梁蕭道:「盡說孩子話,乖一些,趁熱喝了。」柳鶯鶯瞥了一眼曉霜,淡然道:「總之我不要一個人喝,須得你陪我才好。」梁蕭無奈,只得舉碗先飲,柳鶯鶯卻擋住,道:「不是這樣喝。」她咬了咬嘴唇,驀地漲紅了臉,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裡,再一口口餵我。」梁蕭愕然道:「這可不成話!」柳鶯鶯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寧可死了。」梁蕭初時當她玩笑,但聽她語氣決絕,方知她較了真,心知這女子萬分好強,說到做到,無奈之下,只得將藥含進嘴裡,一口口度進她口裡。花曉霜本欲察看柳鶯鶯傷勢,見此情形,但覺一股酸意亙在胸口,揮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陣,默默轉身去了。

  梁蕭耳力聰靈,聽得明白,度完湯藥,忽將碗重重一擱,怒道:「鶯鶯,你不要老是尋故氣她?她……她身子不好………」柳鶯鶯被他抱著餵藥,原已身軟心熱,大為動情,誰知梁蕭突然翻臉,一時間驚怒交進,失聲叫道:「她不好,我就好麼?」怒急攻心,一口鮮血混著藥水嘔了出來。梁蕭大驚,急忙拍她後心。

  忽見花生將圓腦袋探進來,憨道:「梁蕭,曉霜在哭!」柳鶯鶯一見他便說不出的有氣,叫道:「死禿驢,臭鴨蛋,滾……滾遠些。」卻見梁蕭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齒道:「你若去了,我……我死給你看。」梁蕭眉頭一皺,終究扳開她手,掉頭出去,柳鶯鶯氣苦難當,伏枕大哭。

  梁蕭硬著心腸,步人曉霜房裡,卻見她坐在床邊,見梁蕭進來,匆匆轉身拭淚。梁蕭傍她坐下,一時卻不知如何勸慰,良久方道:「她就是這樣,生一會兒氣,很快就過去了,曉霜你宰相肚裡能撐船,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了!」花曉霜低頭道:「我……我才不是什麼宰相。」梁蕭笑道:「你是醫國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麼大元大宋的宰相,我才懶得理你。」花曉霜被他說得心中一樂,說道:「你啊,就會取笑人。」這一笑,幽怨之情,卻是煙消了。

  梁蕭見她手臂包裹嚴實,便捧過來,問道:「還痛麼?」花曉霜面紅耳赤,搖了搖頭,忽聽腳步聲響,轉眼望去,只見柳鶯鶯搖搖晃晃,倚在門邊,嘴角滲出血絲,臉色蒼白如死,秀眼中透著怨毒。梁蕭吃了一驚,放開曉霜,將她扶住,促聲道:「你怎能下床呢?還不回去。」柳鶯鶯伸手想打他耳光,但傷後無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我對你一心一意,你……你卻這樣對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覺內腑翻騰,口中又湧出血來,花曉霜忙遞過「活參露」,著梁蕭給她服下。

  柳鶯鶯緩過一口氣來,兀自罵不絕口,抑且罵得刁鑽刻毒。梁蕭無法可施,強行將她抱回房裡,說了許多好話,她才平靜了些,又低泣一陣,才沉沉睡去,雙手將梁蕭衣衫拽著,夢裡也不放開。

  梁蕭無法,坐在床邊,待她睡熟,才起身張羅飯食,飯菜擺好,尚未落座,便聽柳鶯鶯叫道:「梁蕭,梁蕭。」聲音惶急,竟帶了幾分哭腔。

  梁蕭微微皺眉,起身人內,卻見柳鶯鶯一臉是淚,見他進來,一頭撲入他懷裡,哭道:「你……你去哪裡了,我……我以為你走了!」梁蕭知她從來倔強,今日竟屢屢露出軟弱之態,心中驀地升起無邊憐意,歎了口氣,道:「哪裡會呢?你定是做噩夢了!」柳鶯鶯嗚咽道:「我困在天香山莊,夜夜都夢著你。」梁蕭胸口發燙,忖道:「這一年功夫,她定然過得很苦。」不由問道:「鶯鶯啊,你為何會聽韓凝紫挑撥,去尋楚仙流的麻煩?」柳鶯鶯啜泣半晌,才拭了淚說道:「那天我取溪水回來,見不著你,心急得要命,到處尋你,結果遇上雷、楚兩家還有神鷹門的人,我以為他們捉了你,便向他們討人,卻被雷行空打傷,正沒奈何,雲殊出手相救,誰知他心懷不良,事後對我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我當時受了傷,怕他動了邪念,便隨口跟他敷衍,本想騙他幫我尋你,不料你竟落到韓凝紫手裡,那個臭狐狸拿你威脅我,搶走純陽鐵盒。

  我一灰心,就將雲殊大罵一頓,誰知他竟也沒跟我為難,一言不發,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裡,就騎了胭脂在曠野中亂跑,哭了好幾場,後來總算覓地養好了傷,幾經周折,找到殘紅小築,卻只見一片焦炭瓦礫。後來聽說是雷公堡和天香山莊聯手燒的,我便偷偷抓了雷公堡一個弟子拷問,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擔驚受怕,四處尋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沒尋著你,卻遇上韓凝紫那個臭狐狸,她騙我說你被天香山莊放火燒死了。我當時聽了,傷心欲絕,也沒細想,便找上楚家,為你報仇。初時倒佔了些上風,後來激出楚仙流,我打不過他,就被楚老兒捉住了。「

  她斷續說完,只覺一陣乏力,微微喘息。梁蕭卻已呆了,心道:「原來如此,我當真鬼迷心竅,竟疑她移情雲殊……」一時悔恨不及,左右開弓,狠狠給自己兩個嘴巴。雙頰頓時高高腫起,柳鶯鶯驚道:「你……你這是作什麼?」梁蕭定了定神,歎道:「鶯鶯,我是一個大糊塗人,萬分對你不起。」柳鶯鶯不知他另有所指,只當他因為花曉霜之事心中愧疚,又見他雙頰紅腫,不由心頭一軟,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撫著他紅腫雙頰,哼聲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個病丫頭親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滿心的惡毒話來威脅他,但到了嘴邊,卻變做一句:「你……你臉上痛麼?以後沒我准許,可不許自己打自己。」梁蕭此時心亂如麻,全無頭緒,好半晌才尋著話道:「後來你落到楚仙流手裡,又怎麼樣?為何他並未給你披枷帶鎖。」柳鶯鶯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兒的女祖宗,什麼枷鎖困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著一身臭本事,既不關我,也不鎖我,容我使盡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來的時候,我剛被他抓回來呢。」梁蕭笑道:「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靜極思動,才來玩這等貓拿耗子的勾當。」柳鶯鶯聽得有氣,纖指點了點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負,你還笑得出來?」梁蕭注視她半晌,忽道:「鶯鶯。」

  柳鶯鶯道:「什麼?」梁蕭鄭而重之,緩緩說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人欺負。」柳鶯鶯歎了口氣,黯然道:「別人欺負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負。」抬眼看著梁蕭,咬牙道:「總之花曉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蕭苦笑無語。柳鶯鶯忽喜忽悲,說了這許多話,倦怠又生,偎在梁蕭懷裡,睡了過去。

  過得數日,花曉霜傷勢好轉,便給村人們治療傷病,接生引產。柳鶯鶯執意不受花曉霜療治,梁蕭無法,只得先問過曉霜,再自己動手,給她扎針服藥;誰知柳鶯鶯傷勢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處處設謀算計曉霜。但梁蕭心思縝密,多有防範,她無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懟,哭鬧尋死,無所不為。梁蕭既要防她,又要寬慰曉霜,還要圖謀生計,填飽花生那張不見底的肚皮,任是他長袖善舞,一步百計,身處此間,也是頭大如斗,好生為難。

  二月光陰轉瞬即過,柳鶯鶯傷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來軟招,當著眾人與梁蕭耳鬢廝磨,想氣走曉霜,梁蕭自是尷尬。花曉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願梁蕭為難,實在無法忍受,便轉入屋內,讀醫書解悶。

  這一日,她看書倦了,伏案睡了一陣,忽被一陣喧嘩吵醒,揉眼出門,卻見遠處打穀場上,或站或坐,來了許多陌生之人,口音不類土著,衣衫檻褸,鬧成一團。花曉霜心生詫異,走近一看,卻見人群中許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瘡,傷口皮肉翻捲,化膿生蛆,躺在地上呻吟。她見此情形,忙轉回拿了藥物,任是梁蕭長袖善舞,一步百計,身處此間,也是頭大如斗,好生為難。來到場邊,卻見柳鶯鶯拉著梁蕭從遠處過來,見她在此,立時做出親熱模樣。花曉霜心頭一酸,轉過頭,招呼眾人到房前,挨個兒診治。柳鶯鶯見狀冷笑道:「又假裝好人!」梁蕭道:「她本來就是好人。」柳鶯鶯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壞人了!」

  梁蕭點頭道:「你自然是壞人了。」柳鶯鶯秀眉倒立,正要發作,卻聽梁蕭笑道:「好在我也是壞人,咱倆歪鍋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柳鶯鶯轉嗔為喜,笑道:「是呀,咱們都做壞人,讓她一個人充好人去。」梁蕭見曉霜忙得厲害,便甩開柳鶯鶯手臂,上前相幫。柳鶯鶯氣急敗壞,頓足道:「什麼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梁蕭笑道:「別擰淘氣,去打兩桶水來熱過!」柳鶯鶯怒道:「我才不去。」鼓漲桃腮,站了半晌,但見難民哭哭啼啼,又覺有些可憐,氣咻咻轉過身,打來井水。

  梁蕭生於江西,聽眾難民談吐,正是鄉音,詳加詢問,方知宋軍與元軍交戰,敗於興國。江西屢經戰亂,民不聊生,是以紛紛逃難,來到此處,沿途又遇匪患兵災,傷亡甚眾。

  治療已畢,月已中天,眾難民紛紛告辭散去。四人飢腸轆轆,轉入房裡,就著清水吃了幾個饅頭。

  花曉霜心不在焉,沉吟道:「蕭哥哥,柳姊姊傷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醫。」梁蕭道:「好啊,我陪你。」柳鶯鶯又氣又急,狠擰了他一下,慎道:「梁蕭,方才不是說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梁蕭道:「我說的是,曉霜願去,我才願去。」柳鶯鶯一怔,大聲道:「她有什麼好?你只聽她的,就不肯聽我……」

  眼中淚花一轉,伏案便哭。梁蕭道:「我答應過陪她行醫,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踐。」柳鶯鶯肩頭微顫,倏地抬起頭來,拭去眼淚,狠狠瞪著曉霜,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必踐,要麼你死,要麼我亡。」這幾句話說得決絕異常,花曉霜聽得心頭一陣迷糊,她也不知如何轉回房裡。還醒時,發覺自己正靠在床邊。

  梁蕭與柳鶯鶯的爭吵聲從房外傳來,明明很近,聽來卻又很遠,很熟悉的聲音,聽來卻又那麼陌生。驀然間,一陣難言的悲傷絕望從心中湧起來,淚水不知不覺,浸入粗布的棉被裡。

《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