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瘋也似狂奔,腦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奔了多久,雙腿忽地虛軟,一個趔趄,跪倒在地,知覺一點一滴浮了上來,又感到先時那種撕肝裂肺的痛楚。他的眼前霧濛濛一片,胸口鼓漲難言,似要爆裂開來。一霎那,他突然明白,為什麼秦伯符寧可拚死一戰,也不肯讓曉霜與自己相見?為什麼凌水月不肯讓釋天風提到曉霜;為什麼雲殊又如臨大敵,只因為曉霜已經死了,所有人都心懷恐懼,不知道他悲怒之餘,又會幹出什麼蠢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一陣柔風拂過他的頭頂,梁蕭抬起淚眼,但覺四面夏花爛漫,陽光嫵媚。鳥語啾啁,泉水流瀉;溶溶池沼,映出無心白雲。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均是安寧祥和,自己身處其間,益發突兀不堪,似與這天這地格格不人,相形之下,悲哀者更加悲哀,孤獨者更加孤獨。驀然間,他心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老天爺早已厭棄我了麼?」種種往事從心頭流過:孩童之時,上天便假手蕭千絕,拆散他的爹娘;在天機宮苦學算數,破解天機十算,卻又解不出最後一算;而後一場大戰,害死阿雪;先讓他母子重逢,偏又讓他親手殺死母親;現如今,竟讓他失去了所有的愛人;即便到此地步,老天爺還不肯罷休,當他痛苦失意之時,天地間偏偏生機勃發,鼓舞歡欣,便似一群無恥的看客,幸災樂禍,彈冠相慶。
梁蕭越看越怒,陡然間,跳將起來,運足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六大奇勁,天弧掌力,鯨息功,但凡能夠使出的功夫,盡都使了出來,掌力指勁一道接一道地衝上天空,又在空氣中悠悠散去。
發了千餘掌,梁蕭筋疲力盡,撲倒在山坡上,心頭一片茫然:「武功又如何?算學又如何?縱然武功冠蓋古今,也救不了親友愛人,縱然算盡天地的奧妙,也算不清自己的命運。」霎那間,他心灰意冷,將頭深深扎進泥土,淚水縱橫,將土壤點點濡濕。
迷迷糊糊,也不知躺了多久,醒來時晨曦初露,已是黎明。梁蕭頭痛欲裂,嗓子好似火燒火燎一般,他爬到溪邊,喝了點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下了山坡,踅進一處密林,林中濃陰蔽日,幽暗無光,枯死的老樹比比皆是,蝙蝠在樹間飛來飛去,毒蛇盤繞樹梢,絲絲吐信。
梁蕭走了數步,雙腿再沒了前進的氣力,靠著一棵枯樹坐下來,敗葉飄落頭上,也不知拂去。沒過多久,往事一幕幕又從心底浮上來,他力圖不去思想,但越是躲避,那景象就越發清晰。梁蕭只覺腦子似有一把大鋸,嘎吱嘎吱不斷拖動,禁不住抱頭伏在地上,不絕呻吟。這一瞬間,他實已到了崩潰的境地,迷濛中,指尖忽地觸到一段硬硬的東西,抬眼看去,卻是一截枯枝,不知為何,他心頭動了一下,不自覺握緊枯枝,隨手在蒼碧的苔醉上寫下一道算題,立而後破,頃刻解完一題,又忙不迭地立下第二題,這般自問自答,他的心智被艱深的算題吸引住,竟爾暫且忘了痛苦。
如此這般,梁蕭不分晝夜,沉浸於算題之中,不讓心靈有絲毫空隙,思索世事。他在四周密密麻麻寫滿算式,寫了又抹,抹了再寫,餓了,便抓身邊的苔蘚菌類充飢,渴了,便舔一舔枯葉上的露水。不知不覺間,他將心中對天公的怨怒付諸筆端,列出一道又一道的奇算怪題:或是攪亂曆法,讓日月逆行、星宿錯位;或是亂設水利,令江河倒流、移山填海;甚至於渾天之內將直者變弧,圓者變直,恣意曲折,不循常規。自古以來,世人深以為然的天地至理盡在他筆下歪曲分裂,混沌一團。原本,他身為當世第一數家,也知紙上談兵,於事無補,但此時滿腔孤憤,無處宣洩,偏要逆天行事,窮思極慮,挑戰蒼天。
枝椏間影移光轉,微暗還明,不知不覺變幻了三次。梁蕭這時算完一題,心頭微動,回頭觀看前算,忽地目瞪口呆。原來,他發覺不論題目如何顛倒錯亂,但要得出結果,所用算法都須簡捷優美,彷彿行雲流水一般和諧自然;不論他怎樣抗拒天地,算到最後,算法總不免歸於和諧。征忡良久,一個念頭從他心頭閃過,令他甚是驚懼:算學取法於天地,也歸於天地;算學之和諧,就是天地之和諧;天地法則雖能一變再變,但其中的和諧卻是恆久不移的。
想到這裡,梁蕭只覺渾身虛軟、擱下手中枯枝,幾乎失去了一切鬥志,昏昏默默間,腦中似有一個聲音轟然震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地之行無知無覺,溶溶洩洩,和諧自然,何論什麼善惡?你梁蕭不過一介微殘之軀,立身於天地之間,與微塵無異,所謂半生坎坷,不過是天地運行之一瞬,你自以為蒼天弄人,也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剎那間,梁蕭的心靈生出極大變化,耳聞目見,只覺即便這死氣沉沉的陰森老林,也突然有了無窮意趣。他甚至聽見了蝙蝠捕獵時的叫聲,毒蛇交尾時的異響;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隱現頹機;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長出細小的嫩芽,蘊藉生意。就在此時此地,生與死,盛與衰,循環不絕,處處透著無上和諧。
洞悉默想間,梁蕭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但覺生平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和諧運行,一味哀傷難解,於天地無礙,不過自傷自憐。一念及此,他終於長長歎了口氣,拋開各種思慮,背靠大樹,吐納呼吸,過得許久,恢復了些許精力,慢慢站起來,走出林子。但見林外旭日初升,朝霞明滅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麗如金。
他在山間默默走了一程。忽覺身後勁風陡起,反手一抄,將七顆鐵彈子一併撈在手裡,回頭望去,只見遠處站了兩人,均是漢人裝束,其中一個白臉漢子拿著一張銀鑄彈弓,臉色慘白,雙手發顫。梁蕭皺眉道:「二位是誰?為何背後傷人?」二人對視一眼,那白臉漢子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背後傷人也沒什麼不妥?姓梁的,我認得你。你滅我故國,殺我同胞,血性男兒盡可得而誅之?既然失手,那麼殺剮聽便,皺一下眉頭的,便不算好漢。」他方纔這手「七星聯珠」,一發七彈,打上下三路,鮮少有人避開,誰料此番暗中出手,竟被梁蕭隨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強敵,勢必無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個硬氣。
梁蕭淡然道:「說的好,原來是背後傷人的好漢。」白臉漢子被他一語道出自相矛盾之處,面皮一熱。另一豹髯漢子忽道:「梁蕭,你瞧這是什麼?」攤開手掌,卻是一串羊脂玉珠。梁蕭不由神色微變,這串玉珠渾圓瑩潤,正是崑崙山出產的美玉琢磨而成,他與風憐相處日久,識得是她貼身之物,平素掛在腕上,不離須臾,梁蕭不由心頭一震:「糟糕,我只顧自己傷心,竟將她忘了。」
豹髯漢子見梁蕭神色,冷笑道:「你認清楚了麼?珠串的主人已被秦天王拿住了!哼,有膽量的,便去天機宮一會天下英雄?」白面漢子也道:「對,咱們奉命前來尋你,告與此事,但若咱倆午時不回,那女子便有性命之危。」梁蕭知他二人一唱一和,只為脫身,所謂午時不回,多是詐術。但他此刻無心計較,想了想,揮手道:「你們留下珠串,回去告訴主事之人,辰巳之交,梁蕭來天機宮拜會。」那二人面有喜色,交納珠申,正要轉身離開。忽聽梁蕭道:「使彈弓的,你叫什麼名號?」白臉漢子一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羅浮山『銀彈落月』張青巖是也。」梁蕭冷笑道:「銀彈落月,名號倒也中聽!」張青巖聽出他言下之意:名號中聽,本事卻未必中用,不由得甚感羞怒。卻聽梁蕭道:「銀彈落月,這彈子還你。」一揮手,七顆鐵彈魚貫射出。張青巖伸手欲接,誰料那串鐵彈猶如一條小蛇,半空中噢地一扭,從他手底滑過,哧啦啦一陣響,盡數鑽進張青巖盛放暗器的鹿皮袋裡。
這一手算計精準,神乎其技,那二人望著鹿皮袋,面無人色。梁蕭悟通「諧之道」,牛刀小試,微覺滿意,當下拋下二人,大步去了。
走了一段路,梁蕭發覺原來自己這幾日始終留在括蒼山,未曾遠離。便打了一隻山雞,裹泥烤熟,就著山泉吃了。吃喝已畢,他調息了一個時辰,辰時將到,便邁步向天機宮走去。不一時,遙見怨侶雙峰,隔水相對。梁蕭胸中一痛:「山水如故,人事已非,怨侶雙峰尚存,世間情人安在?」想起少年時聽花慕容念過的那首古詩,不由得暗自念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桿。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梁蕭一顆心隨那詩韻古調,低回宛轉,久久難平:「牛郎織女縱是堪悲堪憐,猶能隔水相望,而我不遠萬里,重返中土,欲要瞧上曉霜一眼,卻已不可再得了。」想到此處,不自禁淚眼迷離,但怕附近潛伏對頭,被仇家瞧見懦態,徒添羞辱。當下抹去淚水,走到東峰之前,將身數縱,上到峰頂,峽中長風西來,激得他衣發颯颯作響。梁蕭驀地向著東方,劃然長嘯,嘯聲逆風遠送,引得群山迴響,經久不絕。
片時工夫,便見一葉千里船自上游飄下,「池鶴」葉釗立身船首,手把兩支龍角,駛至怨侶峰下,停舟叫道:「葉釗奉宮主之命,特來相迎,閣下請上船吧。」梁蕭見他神氣冷淡,心神一黯,歎道:「不才再蒙葉公引渡,幸何如之。」葉釗聽得這話,不覺想起來,二十多年前,也正是自己將那小小頑童一手渡至天機宮中,而今人移事改,恍若幻夢。正自嗟歎,忽見梁蕭挽起長衫,自怨侶峰頂筆直縱下,不由大吃一驚,脫口道:「使不得!」
卻見梁蕭來勢不止,半空中忽地一展大袖,拂了三拂,勁若有質,拍得水面漣漪四起,勁氣反激回來,又將他托住,三袖拂罷,梁蕭已輕飄飄落在船尾,千里船半點晃動也無。葉釗暗暗喝彩,心中好不惋惜:「此人空負不世神功,卻沒用在正途。」搖了搖頭,旋即掉轉船頭,歎道:「梁蕭,你此番前來,還算光明正大。」梁蕭道:「天機宮光明正大,我自也光明正大。」言下之意:光明正大,俱都光明正大,若是使奸弄詭,那也奉陪到底。葉釗聽出弦外之音,沉吟道:「此去前途多變,只怕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梁蕭聽得他告誡之意,默不作聲,盤膝坐下。葉釗見他心意已決,不勝喟然,當即開船逆流而上,經六龍瀑,過彩貝峽,不一時,便至小鏡湖。梁蕭舉目望去,只見天機三輪轉動如故,巖壁上兩行斑駁巨字,仍是氣象萬千,只是棲月谷口多了一座巨大木台,如一條長舌伸人湖中,百餘根合抱巨木插入湖水,將檯面牢牢撐住,台上稀稀落落站了兩百來人,均是武人裝束。葉釗揚聲道:「梁蕭,這座落水擂台,正是為君而設!」
梁蕭暗自苦笑,口中卻閒閒地道:「天機宮真有造化之功,這座木台,非大手筆不能為之也。」撩起袍子,將身一縱,燕子抄水般掠過數丈湖面,登上木台。眾豪傑已然約好,要一煞他的威風,他前腳踏上,便聽眾人齊聲暴喝,聲若響雷,震得谷應山鳴。
梁蕭面對千軍萬馬也未曾懼過,聞聲只是笑笑,目光投向人群,一眼便看到風憐,她碧眼雪膚,立身人群,尤為顯眼,花鏡圓靠在她身旁,手牽風憐衣角,意態親密。風憐見了他,心中狂喜,歡叫道:「師父!」梁蕭雙眉陡挑,峻聲道:「可受了欺負?」風憐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拚命搖頭梁蕭心頭略定,正待細詢,卻聽一聲怪笑,釋天風從人群中躥將出來,一拳直搗梁蕭面門,笑道:「梁小子,幾天不見,送你個見面禮兒。」梁蕭伸袖一拂,掃中他手腕,釋天風拳頭偏出,胸口微露破綻。釋天風一驚,不待梁蕭出手相攻,後躍丈餘,雙眼瞪著梁蕭,怪叫道:「奇怪,奇怪,這招大大的奇怪。」
梁蕭這一拂用上了「諧之道」。故而釋天風只覺幾日不見,對手似又高明幾分,不由喜道:「再來。」縱身欲上,風憐急道:「釋天風,你又耍賴麼?」釋天風怒道:「女人家就是斤斤計較,耍賴便耍賴,何必定要加個又字?」風憐冷笑道:「誰叫你男人家記性不好。你再糾纏我師父,我就把你的醜事逐一抖將出來,叫你在江湖上沒臉。」釋天風怒道:「打你小丫頭的臭嘴,我有什麼醜事?哼,你說,我有什麼醜事?」
吹鬍子瞪眼,極盡威脅,風憐心裡害怕,不敢開口。凌水月卻有顧忌,插口道:「老頭子,你亂叫什麼,還不退開!」釋天風見妻子發話,只得哼了一聲,悻悻退下。
這時忽聽人群躁動,一行人自石陣中魚貫而出,走上木台,花清淵在前,後面隨著童鑄、秦伯符、楊路,明三疊,七年來,白鶴左元,丹頂鶴修谷先後病歿,池鶴葉釗撐船,不在其中。
花清淵走到近前,卻是兩鬢如霜,額上眉間皺紋深刻,眸子含優,不復當年精神。梁蕭望著他,不覺生出悲來:「不過十餘年光景,他竟老成這樣?」見其父,更思其女,不覺胸口一熱,脫口叫道:「花大……」但又猝然驚醒,將「叔」字硬生生咬在齒間,拱手低頭,澀聲道:「花大宮主,別來無恙?」花清淵也雙手微抬,本欲上前扶他,聽了這話,終又無力垂下,長歎道:「梁蕭,你真不該來!」梁蕭道:「師徒有親,不得不來。」言訖忽有所覺,側目望去,但見花無媸不知何時已到人群之後,負手默立,她養顏有術,十年風霜也未在臉上刻下多少痕跡。花慕容則立在一旁,較之雲英未嫁時豐腴許多,雨潤紅姿,更添嬌艷,懷中抱了一個稚幼童兒,肌膚雪白,嫩弱堪憐。
場上寂然時許,花清淵緩緩道:「梁蕭,你這次前來,有何打算?」梁蕭不料他問得如此委婉,怔了征,道:「別無它求,但請放了小徒。」花清淵一怔,忖度此人素來狡黯難纏,哪有這般輕易放手,遲疑片刻,臉上露出不信之色,搖頭道:「你不要誑我,曉霜之事,過錯盡都在我。若有怨怪,只管衝我來,勿要遷怒他人。」
秦伯符忽地正色道:「宮主,此話大為不妥。對著天下豪傑,宮主的過錯便是天機宮的過錯,若要怨怪,咱們都脫不得干係。何況曉霜之事,要怪也怪韓凝紫,怎能怪你。」花清淵神色一黯,道:「可……」秦伯符知他想說什麼,截口道:「再說你與曉霜本是父女,血濃於水,梁蕭大可怨怪天下之人,卻獨獨不能怨怪於你。」花清淵無言以對。梁蕭見眾人誤會已深,只得道:「花宮主,我當真別無他念,只請放了小徒。」眾人只是冷笑,均想:「此人行事不擇手段。如今誰知他心中念頭,保不定我們前面放人,他後面就變了臉色,清算舊賬。」梁蕭瞧眾人神色,心知難以善了,一時皺起眉頭,忽聽人群中有人叫道:「姓梁的狗賊,你何必這多廢話?有能耐的,自己搶人回去啊!」梁蕭聽來耳熟,放眼望去,只見賈秀才混在人群中大呼小叫。池羨魚立身在旁,拈鬚冷笑,只不見金翠羽和白不吃的蹤影。
梁蕭眉尖一挑,笑道:「賈兄主意大妙,恭謹不如從命。」身形驟晃,已到風憐身前,群豪驚聲怒叱,縱身欲撲,眼前又是一花,卻見梁蕭挽著風憐,轉回原地,除了身側多了一人,足下便似從未動過。他這一來一去,直如天馬行空,除了寥寥幾人,無人看清他怎生出手。群豪俱感驚懼,場上一寂。池羨魚瞧得氣氛不對,朗聲道:「諸位莫慌,這檯子三面環水,賊子本領再大,也休想遁走。咱們人多勢眾,一人給他一刀一劍,便叫他難防。」眾人點頭稱是,氣勢卻已弱了。
賈秀才搖起破扇,嘻嘻笑道:「池老大說得是,這叫做前當猛虎,後有雷池,進也進不得,退也不得退,進一步必成喪家之狗,退一步則變落水之狗,更好痛打。哈哈,除非它背生雙翅飛過去,不過狗插雙翅,便叫不得狗了。」釋天風奇道:「不叫狗?那叫什麼?」賈秀才笑道:「釋島主問得好,狗生雙翅,當然叫做飛狗了。」眾人哄然一笑,氣勢又復高漲。
梁蕭眼見一水茫茫,無舟無楫,忖度自己脫身不難,若帶上風憐,卻有不能。思忖間,忽聽風憐低聲道:「師父,其實……我是故意讓他們拿住的。」梁蕭奇道:「這話怎講?」風憐臉一紅,低頭道:「那天,你急忙忙走了,我騎馬追趕也役趕上。我怕你想不開,又急又怕。後來,我見秦伯符和釋夫人乘馬過來,便想,他們人多勢眾,若要找你容易許多,是以上前挑釁,故意讓他們捉住,並告訴他們,你已知花小姐的消息,進括蒼山去了。他們聽了,怕得要死,嚴加防範不說,還派了許多人手尋你。」說到這裡,她看了花鏡圓一眼,花鏡圓也正瞧著她,風憐微笑道:「也多虧圓兒說項,這裡人待我都挺客氣。」梁蕭聽她一說,忍不住瞧了花鏡圓一眼,哪知這小傢伙卻狠狠回瞪,眼中大有敵意。
風憐見梁蕭怔然不語,心頭七上八下,好不安穩,怯道:「師父,你怪我麼。」梁蕭道:「怪你作什麼,可既然來了,便難以輕易離開了。嗯,你怕不怕?」風憐輕咬朱唇,道:「我不怕。大不了一起死!」說著雙眼凝視梁蕭,透出溫柔情意。梁蕭聽了這話,傲氣陡生,冷笑道:「風憐,不許提這個死字。他們要想殺我師徒,怕也不易!」末一句直若刀劍相擊,清銳貫耳,眾人聽在耳裡,無不動容。
梁蕭說完這句,語氣又轉溫柔,對風憐道:「劍和馬呢?」風憐一指秦伯符道:「劍在他背上,馬在天機宮裡。」梁蕭見秦伯符肩頭露出半截劍柄,揚聲道:「秦天王,你背上寶劍,還請物歸原主?」
秦伯符雙眼一轉,心生疑惑:「他們如此看重此劍,難道這寶劍有甚奇特之處?梁蕭武功已高,不可讓他如虎添冀。」當下手捋長鬚,只是冷笑。「天罰劍」在風憐心中,重逾性命,見狀不由粉拳緊握,怒道:「癆病鬼,你想賴我劍麼?哼,不還劍來,我把你鬍子拔光!」眾人瞧她生氣之時,粉面上只得三分怒意,另七分卻是嬌憨,都覺有趣,嘻笑起來。
風憐只道他們笑自己不自量力,羞怒難當,只覺一把火從心尖上燒起來,燒得耳根也發燙了,正想拚死奪劍,忽聽梁蕭淡淡地道:「風憐你退開!我為守劍之人,神劍落入他手,當由為師來取。」風憐雙目一亮,喜道:「師父,你……你肯收下劍了?」梁蕭點一點頭。風憐心知他當著眾人應允,決無反悔之理,不禁眼開口笑,再一想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又不覺淚湧雙目,點點珠淚掛在那張笑靨之上,便如春花初綻、含露猶香。
梁蕭卻沒留意她那些小小心思,邁上一步,望著秦伯符拱手道:「秦天王小心,不才取劍來了!」群豪見他奪劍之前,竟出聲招呼,氣焰囂張已極,頓時噓聲大作。
秦伯符深知梁蕭本領,並不當他口出大言,冷然道:「妙得緊,你自管來取!」解下天罰劍,丟在台上,一足踏上。他本意是不願寶劍礙著手腳。風憐卻是怒從心起,喝道:「癆病鬼,你再踩寶劍,我……我將來也把你踩在腳底,叫你翻不了身。」秦伯符全副心神繫在梁蕭身上,聞言並不理會。天機宮眾人都覺倘若被梁蕭奪走寶劍,大失顏面。驀然間,童鑄、楊路、明三疊各上一步,立在秦伯符前方左右,花清淵微一遲疑,也移到秦伯符背後,如此一來,便結成一座五行奇陣。要知這五人均是天機宮的一流高手,這五行陣一成,足以抵擋天下任何強敵。
釋天風瞧得不悅道:「五個打一個,算什麼本事。」梁蕭笑道:「那也無妨。」身子微躬,恭聲道:「得罪了!」忽地趨進丈餘,童鑄,楊路四掌齊出,梁蕭身子斜轉,落到二人身側。童鑄、楊路掌力落空,匆忙轉身防禦,梁蕭仍不出招,又是一轉,身子撞向秦伯符與明三疊,二人方要出掌,梁蕭再度旋身避過。群豪見他一味躲閃,似是落了下風,紛紛鼓噪起來,出言譏諷。梁蕭廣袖低垂,一步數轉,只不出手攻敵,但所到之處,卻盡指五行陣的破綻。結陣五人不敢怠慢,唯有隨他轉動。不知不覺,五人只幾個轉身,已然面面相對。梁蕭瞧得清楚,陡然縱起,連劈四掌,幾乎同時擊向童、楊、秦、明四人。四人但覺勁風襲來,如巨石壓身,各自奮起功力,揮掌抵禦。不料這當兒梁蕭掌力煙消,身影俱無,四人身子一輕,但渾身功力已被梁蕭逼出,收束不住。童、楊、明三人三雙肉掌幾乎不分先後拍向秦伯符。秦伯符如何擋得住三人合力一擊,掌力交接,便覺一股腥氣直衝喉頭,雙膝發軟,幾欲坐倒在地。那三人被「巨靈玄功」一阻,也各自退了一步,胸悶異常。
花清淵見忽生奇變,低呼一聲,一個箭步搶出,舉手扶住秦伯符,取了丹藥給他服下。梁蕭此時無人阻擋,飄然掠上,將天罰劍撈入手中,秦伯符急道:「糟了,寶劍!」花清淵搖頭歎道:「秦兄,區區虛名何足道哉,身子才是要緊!」頭也不回,運掌抵在秦伯符後心,源源度人真氣。秦伯符歎了口氣,不再多言。梁蕭聽到這話,心中也暗叫慚愧。
忽聽有人縱聲大笑道:「精彩,精彩!出掌誘敵毫釐無差,脫身奪劍間不容髮,十年一別,尊駕的功夫越見高明了。」梁蕭轉眼望去,卻見人群中足不點地般走出兩人,頭戴小帽,長髯及胸,梁蕭但覺二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其中一人笑道:「尊駕不認得了老衲麼?」拿去小帽,露出一個光頭,繼而扯掉髯鬚,一張肥臉堆滿笑意,竟是獅心尊者,另一人也脫帽去須,雙頰瘦削嚴厲,卻是龍牙上人。
群豪一片嘩然,梁蕭也覺奇怪:「這二人來這裡作甚?」獅心尊者細眼瞇起,仔細打量梁蕭,笑道:「倘若老衲所料無差,閣下既是梁蕭平章,也是闖入大天王寺的假面人吧?」梁蕭適才引此擊彼,挫敗五大高手,與當年大天王寺中不發一招、懾服降魔九部如出一轍。梁蕭見獅心尊者瞧出端倪,便不再掩飾,頷首道:「尊者慧眼。當年大天王寺中,梁某是非之身,不便表露真容。」龍牙上人得他親口承認,雙目透出灼灼精芒,獅心尊者衝他使個眼色,口中笑道:「老衲理會得,原來假面人便是梁平章,梁平章就是假面人,難怪均是了得……」話音未落,忽聽「銀弓落月」張青巖厲聲叫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喬裝打扮,有什麼陰險勾當?」
獅心笑而未答,龍牙已重重一哼,冷笑道:「老爺們說話,你亂吠什麼?」張青巖大怒,欲要回罵,卻聽身旁那豹髯漢子道:「張兄且慢,這兩個人我認得。」張青巖一怔,卻聽豹髯漢子恨聲道:「這兩人是西域喇嘛,瘦的叫龍牙,胖的叫獅心。近年來一直在江南為惡,四處挖人墳塋,竊取珠寶,更縱容弟子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群豪聞言,無不憤激,紛紛破口大罵。龍牙、獅心卻了無愧色,嘴角掛著輕蔑笑意。
張青巖越發氣惱,朗聲道:「李英兄,你拿得準麼?」豹髯漢子憤然道:「怎地拿不準?我的幾個師叔師兄,因為路見不平,和這瘦喇嘛的弟子大戰一場……」張青巖急道:「結果如何?」豹髯漢子臉色漲紫,嗓子一低:「結果,結果咱們傷了四個,那……那瘦喇嘛還沒出手……」
張青巖話沒聽完,倏地扯起彈弓,一發七彈,嗖噢噢向獅心尊者打到。獅心尊者足不抬,手不動,兀自含笑望著梁蕭。龍牙卻陡然搶上,劈空三抓,將七枚鐵彈一咕腦抓在手裡,張青巖不料一日之中,生平絕技兩度失手,不覺呆在當地。
龍牙目光冷冷掃過眾人,嘿地一聲,兩掌合攏,指縫中紅光殷殷,白氣蒸騰,須臾間,他兩手突分,人群中驚呼大起,敢情七枚鐵丸竟被他熔鑄成一顆大逾兒拳的殷紅鐵球。梁蕭微微皺眉,心道:「十年不見,這喇嘛的『大圓滿心髓』越發精純了得了。」
龍牙心中得意,傲然四顧,卻聽釋天風笑道:「這熔鐵成球也算不得什麼本事。」龍牙脾性暴烈,聞言怒哼一聲,道:「倒要見識見識釋島主的本事。」將手一揮,燒紅的鐵球呼的一聲,向釋天風飛去。釋天風見那鐵球炎風四溢,來勢奇緩,分明蘊含極大勁力,當下微微一笑,輕輕伸出食指,頂在鐵球下方,那鐵球頓時停在他指尖,滴溜溜旋轉不已。眾人見狀,大聲喝彩。
龍牙臉色鐵青,冷笑道:「敢情釋島主還會變戲法?」釋天風笑道:「好啊,瘦禿驢,老子就再變個戲法給你瞧瞧。」龍牙聽他出口不遜,雙眉陡立,目有怒意,忽見釋天風握住鐵球,雙掌一搓,便將鐵球搓成一根鐵棍,而後手握兩端,左右用力,鐵棍拉長變細,直待雙臂伸直,再將細鐵棍居中對折,左右拉伸,好似這鐵球鐵棍一到他手裡,就成了粉球麵團,可以隨意捏塑。獅心、龍牙瞧在眼裡,雙雙變色。
這般折疊拉伸,反覆十次,偌大鐵球被拉成一根根細長鐵絲。釋天風住手笑道:「瘦禿驢,我這靈鰲島的拉麵功夫如何?」龍牙還未答話,凌水月已然啐道:「你的便是你的,什麼叫做靈鰲島的拉麵功夫?」釋天風賠笑道:「夫人教訓得是,名聲要緊,別讓旁人把咱們當成開麵館的夥計。」凌水月白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人瞧釋天風做得容易,武學高手卻深知其中難處,鐵球到底不比麵團,最難得的是,要將鐵絲拉成一般粗細,抑且根根不斷,不但須得極深厚的內功,手上勁道更須奇巧無方。不僅獅心、龍牙驚懼,梁蕭也由衷讚道:「釋島主這個本事,梁蕭自愧不如。」釋天風哈哈笑道:「小子別忙服輸,老夫的本事不止於此呢!」小心冀翼將手中細鐵絲對折一回,左右用力,但聽崩崩細響,細鐵絲斷了大半。敢情人力有時而窮,鐵絲已細到極處,經不住釋天風再次逞能,一拉之下紛紛斷絕。
獅心尊者見狀,嘿笑道:「這便是釋島主的本事麼?」釋天風死瞪著斷絲,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氣呼呼把斷鐵絲一擲,大生悶氣。獅心尊者哈哈一笑,向梁蕭作禮道:「梁蕭平章……」梁蕭打斷他道:「尊者叫我梁蕭便是。」獅心尊者笑道:「哪裡哪裡?平章人雖不在,軍中餘威猶存。將軍的舊部土土哈、李庭連破蒙古諸王,軍功之盛一時無兩,強如窩闊台汗海都,一聞土土哈之名,也是望風而遁,不敢與敵!」
梁蕭淡然道:「過去事勿須再提,梁蕭而今一介草民,不足尊者一曬。」獅心尊者笑道:「哪裡話,平章武功天下無敵,獅心素來佩服,聖上自來求賢若渴,平章若肯回頭,前途依然無可限量!」說到此處,他細眼歪斜,向群豪一瞥,高聲道:「至於這些南朝餘孽,無德無能,敢與平章為難,端地不知死活。我師兄弟雖然武功低微,也是心中義憤。嘿,今日與平章為難,便是與我師兄弟為難。平章大人,揀日不如撞日,咱們不如放開手腳,就地大殺一場,殺他個血染湖水,屍橫遍地,也叫這些逆賊餘孽知道我大元朝的厲害。」獅心深知梁蕭陷身困境,若無外力相助,決難退走,自己加以援手,便如天降甘霖,梁蕭萬無拒絕之理。此人威名素著,朝野皆知,自己若能將其收服,已是莫大功勞,若再能借他之手,重創這些南朝餘孽,更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群豪越聽越驚,梁蕭一個已是棘手,若與這兩個番僧聯手,後果堪虞。一時間,所有目光齊刷刷落在梁蕭身上,各自手握刀劍,扣上暗器。
凌水月瞧得眉頭大皺,心道:「梁蕭當真攀上這兩個番僧,事情可是大大不妙,但老頭子許了諾言,又連敗兩場,倘若違諾出手,靈鰲島數百年威風勢必墮了。何況梁蕭有恩於我,老身不能過分偏祖天機宮一方。」心中兩難,分外猶豫。風憐卻想:「這兩個和尚雖不是好人,卻是大好臂助,只不知師父心意如何?」轉眼望去,卻見梁蕭神色淡然,不見喜怒。龍牙脾性火爆,不耐道:「梁將軍,大丈夫行事一言而決,何必猶豫?」梁蕭道:「猶豫什麼,我不過覺得好笑罷了!」獅心皺眉道:「這有何可笑之處?」
梁蕭眼神一凝,微微笑道:「想我梁某再是不堪,又豈會與盜墓淫賊為伍?龍牙獅心,爾等太也小瞧人了吧!」
此言一出,偌大木台為之一靜,花清淵心頭如釋重負:「我到底沒看錯,這孩子縱然大節有虧,小節上卻決不含糊。」當即撇下心事,全心給秦伯符療傷。
獅心、龍牙一肥一瘦兩張臉漲如豬血,四眼大張,死盯著梁蕭,打心底不肯相信眼前事實。賈秀才忽地越眾而出,破扇指點二人,嘻嘻笑道:「妙哉妙哉,梁蕭與爾等為伍當然不妥,他是人,爾等便是狗是豬,他若是豬是狗,爾等就是豬狗不如了……」龍牙臉色一變,重重哼了一聲,足下木板忽地出現一道焦痕,疾若蛇行,向賈秀才腳下爬去。梁蕭瞥見,叫道:「當心。」
賈秀才正說得高興,忽覺腳上灼痛,低頭一瞧,鞋襪褲腳竟然火苗亂竄,燒了起來。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縱起,誰知那道焦痕跟蹤而至,賈秀才猶未落地,焦痕早已到他腳底,只兩個起落,賈秀才已是衣褲盡燃,成了一個火人。眾人不知緣由,只瞧他手舞足蹈,滿身火光,俱都驚得呆了。池羨魚情急關心,箭步躥上,伸手拿住賈秀才胳膊,只覺一股熱流直湧過來,衣袖頓時燃了,他顧不得許多,抓起賈秀才,幾步搶到台邊,嘩啦一聲,將他浸人湖裡,直待得煙盡火熄,方才提上岸來。賈秀才衣衫俱破,毛髮焦枯,滿身灼傷處處,端地狼狽已極。
池羨魚放下賈秀才,兩手叉腰,怒道:「上人好手段,池羨魚還要請教。」龍牙望天冷笑,足下又多了一道焦痕,向池羨魚延伸過去。
池羨魚雖知這道焦痕古怪,卻想不出應付之法,然大言已出,決無能退縮之理。正覺惶惑,忽見眼前人影一晃,花清淵已袖手站在前方,溫言道:「池兄,這點彫蟲小技,花某先擋一陣。賈兄弟傷得不輕,你帶他下去醫治。」這番話既給池羨魚台階可下,又將擔子輕輕接下。池羨魚衷心感激,只瞧那道焦痕來勢倏地一緩,如活蛇般扭動數下,便在花清淵身前兩丈停住。
花清淵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圓滿心髓』神通了得,怎地卻勘不破悠悠世情?」龍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頭一凜,悶聲道:「花宮主見識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兩人語帶機鋒,漫然問答,足心卻不斷湧出內力,遙相攻守。
「大圓滿心髓」乃是密宗絕學,汲收烈日精華,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無儔陽勁。不少高僧圓寂之前,都會召集門下弟子,催動陽勁自焚己身,燒得屍骨無存,故而世稱「虹化」。龍牙的「大圓滿心髓」
練至八重,叫人無端焚燒,大非難事。花清淵見這喇嘛內功奇特,池羨魚萬難與敵,情急間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這幾年更有精進,比龍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沖淡,不為己甚,雖佔上風,也只將陽勁阻住,並不反擊。
獅心尊者見狀,暗暗運氣,將內力逼出足心,與龍牙的「大圓滿心髓」合成一股,猛然向花清淵攻去。他的「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極,較之龍牙還要厲害。花清淵只覺對方勁力驟增,難以抵擋,只瞧那道焦痕一擺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將過來,額頭頓時滲出汗來。
梁蕭尋思道:「這兩個喇嘛以二敵一,厚顏無恥。若我出手,取勝不難,但臭喇嘛縱然可惡,卻打著助我的旗號。我即便不受他們恩惠,也不好出手對付。」正覺為難,忽見花無媸穿過人群,飄然來到近前,漫不經意,立在花清淵身後。那焦痕蠕動一下,又復停住。梁蕭心中一定:「是了,天機宮能人眾多,何須我來出頭?」
雙方僵持半晌,勝負難分,獅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當真無人了,好端端站了幾百條漢子,卻要一個女子出頭。」花無媸淡然道:「那又怎地,尊者瞧不起女人麼?尊者練的是『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當知我佛如來也是女子所生吧?」獅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豈敢豈敢,尊駕武功見識更勝鬚眉,故而才令區區憑生感慨。想當初,伯顏丞相兵至臨安,宋朝大軍紛紛投降,端地是『十萬大軍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他最後兩句以內力發出,十分響亮。只因事實如此,以花無媸的辯才,也是語塞。群雄更是憤怒,但想單打獨鬥,卻無人是這二人對手。釋天風又囿於諾言,無法出手,只氣得哇哇怒叫。
這時間,忽聽得一個聲音從湖上傳來:「誰道大宋更無男兒?」聲如平地驚雷,欺山凌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群豪喜上眉梢,同聲呼道:「雲大俠!」獅心尊者心頭一凜,回頭望去,只見十餘艘小舟從彩貝峽中跳將出來,為首船頭佇立一人,鬚眉似畫,衣冠勝雪,肩頭五色劍穗在山風中抖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