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群豪齊聲再呼一聲:「雲大俠。」呼聲中,那舟船來若飛箭,距木台不及六丈。雲殊足下一頓,船尾翹起三尺,眾人只覺狂風撲面,抬眼之時,雲殊已至木台上方。龍牙上人見雲殊人未抵岸,聲威已自奪人,有心挫他威風,不待雲殊落地,悶聲搶出,一掌拍出。眾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襲,都覺驚怒,呼之未及,忽聽雲殊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掌疾吐。剎那間,狂風如嘯,灼浪逼人,龍牙上人一聲大叫,足不沾地般跌出丈餘。雲殊身子微晃,喝道:「賊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風飆出,一掌拍向龍牙胸前。龍牙無可閃避,揮掌相迎,但覺對方掌如山來,週身百骸欲散,霎時間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連轉兩轉,臉色陣紅陣白,猶未站穩,又聽雲殊一聲驟喝:「第三掌。」聲未歇,掌已至,較之先前兩掌,勁風猶烈。龍牙無奈聚起殘力,拚死擋出,四掌相交,發出悶雷也似一聲響,龍牙驀地手舞足蹈,越過眾人頭頂,嘩啦一聲栽進湖裡。他早先已把「大圓滿心髓」運到十足,此時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攪得水花四濺,抑且蒸起大團大團的白色水氣。
龍牙上人適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誰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不禁歡聲雷動。獅心尊者更是驚駭欲絕,一咬牙,趁著龍牙上人落水、雲殊氣勢稍挫的當兒,合身撲上,兩道掌風利若刀戟,劈向雲殊背脊。
雲殊知覺奇靈,獅心尊者掌風未到,他已轉身,左拳如勾,壓住獅心右腕,右掌對上獅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錯,右推左拉,正反兩股勁力均大得驚人。但聽喀嚓一聲,獅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條右臂死蛇般軟搭搭地垂了下來。
雲殊卻不趁勝追擊,凝立如山,目視獅心,喝道:「誰道大宋更無男兒?」他三掌震飛龍牙上人,半招卸下獅心右臂,此時雷霆一喝,獅心尊者身子忽震,雙目陡張,哇得吐出一口血來。
釋天風雙眼發亮,高叫道:「你是老窮酸的弟子麼?功夫不壞,來來來,讓老夫指點你兩招!」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凌水月一把將他拽住,嗔道:「老頭子,莫要攪了人家的正事。」她瞧雲殊威勢,心底略有些怯了,生怕釋天風當眾輸了丟人。釋天風被她拽住,不情不願退了一邊。
卻聽嘩啦一聲水響,龍牙從水下鑽將出來,將身一搖,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還沒輸呢!」原來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雲殊大半掌勢,是以並未重傷,自忖還能再戰。眾人瞧他如此狼狽,兀自嘴硬,盡都笑了起來,只聽賈秀才笑道:「不知各位可否聽過一個笑話?」旁人道:「什麼笑話?」賈秀才將折扇刷地展開,那扇子被火燒過,焦黑破爛,賈秀才也不顧好不好看,搖扇笑道:「話說從前,有個人在岸邊看佛經,有頭豬卻在水中游泳。」風憐奇道:「豬也能游泳?」賈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裡能放屁,豬幹麼就不能游泳?」旁邊人嗤嗤偷笑,風憐恍然悟到賈秀才又在變著法兒罵人,撇起小嘴,怒哼一聲。
卻聽賈秀才又道:「卻說那頭豬游了一會兒,瞧那人唸唸有詞,邊爬上岸來,指著佛經問道:」這是什麼東西?『那人如實答道:「這個叫書!』那豬又指著書上的兩個字問:」那這兩個彎曲曲的又是什麼東西?『那人道:「這個麼,念做老衲,就是自稱我的意思。』呵,大夥兒且猜猜豬怎麼說?」眾人十九猜到,卻有人故意問道:「怎麼說?」
賈秀才哈哈笑道:「那頭豬楞了半晌,突道:」奇怪,為何偏你有書,老衲卻沒輸呢?「,眾人哄然大笑,有人大聲叫道:」豬頭豬腦的,有書沒書還不是一樣?「龍牙臉色青紅不定,狠瞪著賈秀才,忖道:」你這賊廝鳥若是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風憐冷笑一聲,道:「賈秀才你只會罵人豬狗,瞧瞧你自個兒模樣,倒像是一頭燙了毛的死豬。」眾人一瞧,賈秀才鬚髮焦枯,渾身精濕,除了略顯瘦削,倒真有些燙毛豬的風采,好事者頓時偷笑了起來。龍牙上人瞧了風憐一眼,暗懷感激。
賈秀才卻神色鎮定,搖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豬在易經中為豚,豚卦有云:好避,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說,豬也有好壞之分,我這等好豬,能叫好人吉利,惡人遭殃,懲惡揚善,功莫大焉,至於那些不認輸的,統統都是壞豬,……」他歪解卦辭,正當興頭,忽地斂眉一驚,向花清淵等人團團做了個揖,哈哈笑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天機宮前談易書,小生無意冒讀大賢,慚愧慚愧。」
風憐見他滑稽模樣,也不禁咯咯笑了起來:「看起來,你這頭好豬端地皮粗肉厚,燙也燙不死的。」賈秀才拱手笑道:「姑娘過譽,賈某生受了。」風憐道:「豬皮之中,唯臉皮最厚。」賈秀才面色不改,打個哈哈,晃頭道:「知我者,姑娘哉。」風憐拿他沒法,只得恨恨罷口。
此時其他船隻盡都到了,船上所載,均是昂然大漢,共二十八人,何嵩陽、靳文俱在其中,清一色身著白衣,但與雲殊不同,這些漢子,額上都纏了一抹朱紅絲帶。獅心尊者自行接上斷臂,運氣數匝,疼痛稍減,忽見眾人額上紅帶,心頭一動,嘿笑道:「尊駕姓雲,可是江西紅帶軍首領,雲殊雲大俠。」雲殊道:「不錯!」獅心,龍牙均是一凜,紅帶軍縱橫江西兩廣,屢與元廷為敵,元廷萬分頭痛,幾度圍剿,都是損兵折將,無有寸功。
獅心、龍牙對視一眼,皆想:「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們陷身此地,左右難活,若能將此人格殺,也算夠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獅心尊者高叫道:「雲大俠,適才我師兄弟二人多有輕敵之念,以致敗績,如今更請一戰,雲大俠可能應允否?」
雲殊冷笑道:「請。」獅心尊者臉色陰沉,一掌緩出,拍向雲殊左脅,雲殊還未抵擋,龍牙上人一個箭步搶到,掌風如炙,襲他右脅。眾人又驚又怒,齊叫道:「臭禿驢,二打一,不害臊麼?」花清淵高聲道:「雲兄弟,我來助你。」舉步欲上。卻聽雲殊笑道:「還請宮主穩坐,看雲某怎生破敵?」說話聲中,雙掌分出,激起兩道勁風,將獅心、龍牙一併接下。獅心、龍牙起先確有輕敵之心,此時全神貫注,聯手對敵,果然威力大增。
獅心、龍牙攻的甚急,雲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創「驚影迭形拳」幾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觀者看來,他一拳方出,後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鬥到急時,形影相迭,來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個雲殊在場內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轉眼拆了五六十招,獅心、龍牙掌法使開,一個熱浪彌天,一個冷氣森森,雲殊猶如置身冰火煉爐,當下運功抵禦,漸漸地右半身殷紅如血,左半身卻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戰不下,忽生異相,俱都擔起心事。忽聽雲殊發聲長嘯,反手摘下寶劍,劍不出鞘,刺中龍牙小腹。龍牙痛哼一聲,跌坐在地。獅心悚然一驚,方欲縱身後退,忽見雲殊揮劍劈來,慌忙揮掌格擋。肉掌與劍鞘相交,喀嚓一聲,獅心掌骨碎裂,通徹心肺,未及慘呼,雲殊劍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獅心青鬱鬱的臉上泛起一抹殷紅,人如醉酒,踉蹌後退,喉間咯咯數響,忽地兩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發出怦然大響。
靳文見狀,飛搶上來,舉劍削往二僧頸項,卻聽雲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廢,不足為害。他們既說大宋更無男兒,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讓世人瞧瞧,我大宋有無男兒?」眾人哄然大笑,雲殊一拂袖,凝視地上二僧,凜然道:「都給我滾吧!」龍牙傷勢稍輕,掙扎起來,扶著獅心,踉蹌上了小船,順水去了。
梁蕭瞧得皺眉,心道:「此舉太過意氣用事,這兩個番僧為何來此,本就成謎。怎能圖一時痛快,輕易放其離開?」但雲殊這一陣勝得酣暢淋漓,威震異邦,大長中原武人的志氣,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還顧得上其他。梁蕭正自疑慮,忽見雲殊轉身盯來,眼中寒意攝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進出。
雲殊慢慢開口道:「一過十年,足下安然無恙,雲某真有不勝之喜!」他口中道喜,臉上卻冷冷冰冰殊無喜色。
梁蕭淡然道:「尊駕尚在人間,梁某豈敢先亡?不過尊駕來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見不著我了。」雲殊曬道:「突發戰事,雲某一時脫不得身,故而才請大夥兒前來陪你一陣。天幸今日趕的及時,倘若你死在他人劍下,雲某豈非終身抱憾?」梁蕭微微一笑,一拍劍道:「閒話少說,你們一齊上來,還是車輪戰法?」雲殊搖頭道:「雲某既然來了,群毆爛打、車輪戰法當然統統不用。」梁蕭道:「那便是單打獨鬥了?」雲殊揚聲道:「不錯,十餘年心願,只願今朝得償。」直到此時,兩人各自氣定神閒,全不似仇敵相見,卻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聽出話中殺氣。
梁蕭點頭道:「這般說來,既分勝負,又決生死了?」雲殊凝色道:「不錯,既分勝負,又決生死!」花慕容聽得這話,心弦一顫,失聲叫道:「雲郎!」雲殊雄軀一震,回頭望去,正瞧見嬌妻弱子,花慕容嬌靨上佈滿驚悸,懷中小孩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瞧著雲殊,突地脆生生叫了聲:「爹爹!」
雲殊聽得這聲,眉尖一顫。這些年來,他出生人死,奔波於復國大業,與妻子聚少離多,而今久別相逢,又要與宿仇一決生死,若是自己敗亡,妻子女兒又會怎樣?一念及此,不覺心亂如麻,但這些猶豫不過剎那間事,雲殊長吸了一口氣,忖道:「猶未交手,豈能自亂心旌?」一咬牙,將目光從妻兒身上硬生生挪開。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瞭然,不覺淒然一笑,將孩子交到僕婦手裡,纖指按上腰間劍柄。
梁蕭沉吟道:「梁某倘若敗了,萬事俱休。倘若僥倖勝了,該當若何?」雲殊道:「若你勝了,自然無人阻你離開!」此言一出,議論聲嗡然響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師叔何必與他囉嗦,亂刃齊下,還怕此獠不死麼?」雲殊搖頭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場殺敵,以眾凌寡,不算好漢!」靳文面有慚色,低頭道:「師叔教訓得是,文兒知錯了!」雲殊遊目顧視群豪,朗聲道:「但若雲某敗亡,還請諸位信守然諾,不得留難此人,即便報仇,也待將來。」眾人見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壯之情。梁蕭也不覺點頭:「此人這分豪氣,倒是遠勝當初了。」
雲殊手按劍柄,拔出劍來,劍身光亮清澈,隱閃赤芒,雲殊手拈劍鋒,沉聲道:「此劍久經殺戮,刃間有血光湧動,宛若火光,故名炎龍。在雲某手裡,已斬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個。」梁蕭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數,不才若能授首,卻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幾個惡人,幾個好人?」
雲殊面色微變,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難免錯殺無辜。」梁蕭點頭道:「這話足見坦蕩。」說著拔出天罰劍來,眾人瞧得是把銹劍,均是大笑。風憐羞怒交進,頓足道:「有什麼好笑,寶劍又不是女孩子,要那麼好看幹嘛?」眾人笑聲更響。賈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猶能做老婆生孩子,劍若是銹了,可是要命的事情。」雲殊也道:「劍不合用,大可換過。」梁蕭搖頭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撫長劍,慢聲道:「草木為劍,也可傷人。何況此劍乃是天下第一劍,鑄成以來,僅殺一人。」說到最後兩句,聲若殷雷滾滾,竟將場中哄笑一時蓋住。
雲殊神色微微一變,冷然道:「天下第一劍?哼,不打誑語麼?」梁蕭道:「決非誑語!」雲殊點頭道:「好,閣下請了!」梁蕭身形微躬,長劍斜指道:「請!」請字出口,雙劍已交。這二人俱為當代劍道奇才,這一出手各搶先機,一輪快劍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繚亂,幾乎喘不過氣來。
疾風般纏鬥數合,梁蕭只覺雲殊出劍飄忽百變,無跡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劍道」的影子,至乎「歸藏」之意也被化去,劍來劍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蕭越鬥越驚:「此人劍術之強,已彷彿當年窮儒公羊,只是太過狠辣了些。」
雲殊這些年來,縱橫沙場,殺人無數,抑且元廷為了除他,不斷派出奸細刺客,蒙漢高手。他這一路劍法實是於戰場之中,出生人死錘煉而來,一旦展開,劍下難有十合之將,但與梁蕭鬥到這裡,也覺迷惑:「這廝當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間勝不得他,倒也罷了。但他此時所使劍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渾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卻破解不了。」兩人各懷心思,劍招漸漸生出詭奇變化,忽快忽慢,快時迅若風雷,如顛如狂,慢時劍鋒飄若柳絮,如帶千鈞。
這般時快時慢,乍看安穩,但在高手眼中,卻比決劍搶攻驚險十分。要知快劍搶攻不過一逞氣力之勇、應變之速。此刻不僅鬥力,抑且大鬥智謀。招式變緩,或是因為虛招誘敵,或是因為覷敵虛實,蓄力蓄勢。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風亂起,再有烏雲聚合,然後雷鳴電閃,最後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勢而行,何況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劍越慢,越是深思熟慮,氣勢蓄足,不出劍則已,出則必是殺招。
二人都是當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對手自也心生顧慮,不敢隨心所欲施展快劍,以免顯露破綻。
釋天風被夫人逼著旁觀,頗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處,不由得眉飛色舞,大呼小叫,不時揮拳出腳,推演雙方變化,評判二人得失。他旁觀者清,倒也時時切中弊端,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場上二人耳中聽得清楚,卻苦於對手變招太快太奇,取勝之機稍縱即逝,不容把握。
風憐瞧得焦急,靠近釋天風問道:「釋島主,你說,誰的勝機更多一些?」釋天風道:「難說得緊,梁小子劍法極好,姓雲的卻也不差,公羊窮酸教出這樣的徒弟,真真叫人艷羨。」他說話之時,雙眼兀自不離鬥場,兩個食指當作寶劍纏來繞去,不斷推敲變化。
風憐大感失望,噘嘴道:「這裡武功就數你最好,你說不上來,誰還說得上來?」釋天風聽了這話,大喜道:「小丫頭這話大有見地,老夫的武功當然最好。」風憐眼珠一轉,問道:「釋島主,倘若你和姓雲的打,誰更厲害呢?」釋天風想也不想,脫口便道:「那還用說,自然老夫厲害!」風憐笑道:「好啊,這般說,師父就篤定勝啦。」釋天風奇道:「這話怎麼說?」風憐道:「在開封鐵塔,師父勝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厲害,如今你又比姓雲的厲害,這般推斷起來,豈不是師父比姓雲的更加厲害?」
釋天風撓頭道:「這個,這個麼……」言下頗為遲疑,他輸給梁蕭是鐵板釘釘、賴之不脫的,勝過雲殊卻是信口胡吹,從沒試過。風憐不待他多想,一口氣追問道:「難道釋島主胡吹大氣,原本就不及姓雲的?」釋天風不由怒道:「放屁!」他罵得不雅,風憐卻也不以為忤,嘻嘻笑道:「既然釋島主不是吹牛,那師父就篤定勝了。」釋天風忖道:「小丫頭言之有理,梁蕭勝過老夫半招,他敗給雲殊,老夫豈非也跟著敗了,不妥,大大不妥。」一時興起,高聲叫道:「不錯,梁小子必勝無疑,姓雲的輸字當頭,絕無勝理。」
此地除了梁、雲二人,就數釋天風武功最高,見識最了得,他一出口,叫旁觀群豪無不擔起心事。釋天風說罷,當即付諸行動,出言盡挑雲殊破綻。一時之間,就好比梁蕭的武功加上了釋天風的見識,兩大高手合鬥雲殊一個,雲殊漸感吃緊,逕處下風。
花無媸瞥了風憐一眼,心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小丫頭也恁地狡獪!」當下微微一笑,道:「釋島主稍歇,老身想與你打個賭?」釋天風好奇道:「賭什麼?」花無媸笑道:「我們猜猜場上鬥劍二人,誰會勝出!」釋天風笑道:「好啊,不過賭贏了有甚好處?」
花無媸笑道:「老身贏了,還請釋島主指點我這孫兒一套厲害武功。」釋天風笑道:「這個容易。但我若贏了,又當如何?」花無媸笑道:「釋島主贏了麼?老身便讓你看一遍我天機宮的《太乙分光劍譜》如何。」
釋天風大喜過望,脫口叫道:「此話當真?」要知「太乙分光劍」為天機宮鎮宮絕技,已臻武道絕詣,當年花無媸與公羊羽用這套劍法,雙劍合璧,殺得蕭千絕大敗而逃,威震武林。釋天風嗜武如命,幾次來到天機宮,都為借劍譜一觀,可任憑他如何軟磨硬泡,花無媸只是婉拒,沒料今日竟會口齒鬆動,叫他如何不喜。
花無媸淡然道:「當著天下英雄,老身焉能說話不算?」釋天風喜不自勝,拍手道:「好啊,老夫賭了。」花無媸笑道:「釋島主快人快語。場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釋天風道:「好,你賭雲殊勝麼?」
花無媸搖頭道:「不對,我猜梁蕭勝!」眾人聞言,都是一驚:「雲殊是她愛婿,她怎地卻賭敵人獲勝?」釋天風不假思索,張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賭雲殊勝。」話一出口,又覺彆扭,撓頭道:「哎喲,不對不對,我方纔還說梁蕭勝的。」
花無媸臉一沉,正色道:「釋島主,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咱們絕無二言。如此說定,倘若梁蕭勝了,島主便教圓兒武功;若小婿僥倖勝出,老身立馬交出《太乙分光劍譜》。」釋天風擰起眉頭,尋思道:「梁蕭若是勝了,老夫賭輸不說,還得花費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藝,麻煩麻煩。倘若雲殊勝了,我便能看到劍譜,十分划算。」當下目視鬥場,忽道:「雲小子這一劍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闕』穴,梁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對,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時,儼然指點起雲殊的劍法來。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花無媸一眼,忖道:「花家妹子心思端地機巧,幾句話便迫得老頭子變了心意。只不過,拿劍譜作餌未免太過。」她當此窘境,深感無可奈何,長歎一聲,唯有壁上觀望。風憐越聽越覺不對,怒道:「釋島主,你好偏心。」釋天風詐作不聞,嘴裡自顧嘮叨。風憐一頓足,舉掌劈向釋天風,釋天風頭也不回,伸出一指,點中風憐五樞穴,風憐動彈不得,方欲罵人,又覺嗓子乾澀,一句話還未出口,眼淚早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花鏡圓見狀,忽地悶聲躥上,撲向釋天風捶打。釋天風讓開兩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來打我?」眾人都覺奇怪,花鏡圓小臉緊繃,仍是揮拳亂打,釋天風只好彈出一道勁風,將他點倒。花無媸最疼這個孫兒,見狀大急,跳上來試圖解穴,但釋天風的「無相神針」何等厲害,花無媸連試幾種手法,都是無效,不禁怒道:「釋天風,你幹麼傷我圓兒?」
釋天風瞅她一眼,心道:「是了,這小娃娃故意搗亂,好叫梁蕭取勝,逼我教他功夫。哼,花無媸幫腔,那也是怕老夫勝了,瞧了她的劍譜,嘿,你祖孫倆一條心,老夫怎能上當?」嘿地一笑,並不理會,不斷出語相助雲殊。此時花無媸氣頭一過,也尋思:「如今比劍正是緊要關頭,萬不能得罪此人。但他點了圓兒穴道,也不能這般算了,日後有暇,再與這老混蛋算帳。」眼看花鏡圓流出淚來,只當他中了指勁難受,不覺心痛欲碎,緊緊抱著孫子,眼鼻一陣酸楚。
雲殊得了釋天風言語,漸漸扳回劣勢,炎龍劍潑風一般將梁蕭壓住。梁蕭所受壓力越大,心思益發專注,長劍守得滴水不漏,雲殊縱有釋天風相助,遽然間也難將他擊破。二人劍氣縱橫,又鬥了十餘合,梁蕭心念微動,忽地覺出雲殊劍法中有一絲不諧之處,雖然稍縱即逝,但卻分外明晰。梁蕭悟通「諧之道」,靈覺敏銳,不僅自身出招力求和諧圓通,而且對手出劍稍有不諧,便能知覺。
再鬥數合,雲殊劍招中不諧之處又度閃現,抑且瞬息間閃現兩次。梁蕭恍然大悟:敢情不論多強的高手,劍使得久了,精力鬆懈,劍招中也必然出現不諧之處。就好比算數之時,算式不諧,便會結果錯誤,枉費功夫,倘若劍招中有不諧之處,也勢必影響氣勢,流露敗機。
梁蕭瞧出這點,掌中運劍,心中默察,漸漸覺出雲殊劍法中更多的不諧之處,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體察,均是不難把握。陡然間,梁蕭眼前呈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雲殊的劍法再也不是無跡可循。梁蕭欣喜之餘,又是唏噓,深感人力有時而窮,終不及宇宙浩大,渾然和諧。想到此處,梁蕭依循雲殊劍招,突地依「諧之道」刺出一劍,挑中雲殊劍身,錚然聲響,雲殊劍勢一亂。雲殊大吃一驚,飄身後退,梁蕭縱身趕上,兩人長劍相交,雲殊劍勢又亂,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後退。片時間,梁蕭連出五劍,雲殊便退了五次,轉眼間便已退到木台邊上,身後便是湖水。眾人但見情勢急轉直下,無不驚詫,以釋天風之能,也是張大了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雲殊退無可退,驀地劍法轉疾,重又使出快劍,欲要搶佔先機。梁蕭凝立不動,長劍繞身,忽前忽後。雲殊則如一道電光,人劍合一,只在他身周盤旋纏繞,相攻甚急。只聽錚錚之聲不絕,長劍連番交擊,雲殊長劍屢被梁蕭挑開,處處受制,氣勢大減。但受制越多,劍法不諧之處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長,梁蕭出劍越發隨心所欲,雲殊縱然劍如狂風,劍招卻已破綻百出。但除了幾個頂尖高手,群雄均沒瞧出其中奧妙,只見雲殊逼近梁蕭,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見雲殊圈子越繞越大,初時五尺方圓,漸漸擴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無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噪聲漸漸低了下去,只瞧得梁蕭出劍悠然自得,鬥到興發,索性閉眼出劍,此時他心思敏銳非常,不以目視,也能聽出雲殊劍風中任何不諧之處,聞聲發劍,無有不中。眾人見此奇景,俱都驚得呆了。
賈秀才眼珠亂轉,忽地叫道:「梁蕭,你既敢閉眼出劍,有能耐的,敢塞上雙耳麼?」梁蕭笑道:「有何不敢?」右手長劍拆解雲殊劍招,左手撕下衣角,塞住雙耳。但縱令眼不見,耳不聞,他以神遇敵,也能感知雲殊劍意中不諧之處,劍出如神,叫雲殊占不得半點便宜。賈秀才瞧得佩服,一時竟爾忘了仇恨,歎道:「姓梁的,真有你的。」池羨魚不禁怒道:「老三,你胡說什麼?」賈秀才忙道:「大哥教訓的是,小弟看入神了。」
鬥到此時,雲殊早該棄劍認輸,但這一戰不只關乎他自身榮辱,更負有天下之望,不覺一時忖道:「若論鬥劍,我已一敗塗地,但今日乃是賭鬥生死,大不了一死罷了。」一咬牙,劍意愈發癲狂,儘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梁蕭心中也甚矛盾,如今佔盡上風,刺殺雲殊易如反掌,但想到雲殊一死,世間又多一對孤兒寡母,大非己願;但若雲殊不死,勢必又會糾纏不休。自己生死事小,風憐卻是無辜,雲殊疾惡如仇,未必放過這個後患。況且他內心中對雲殊也懷幾分敬意,不欲讓他敗得太過難堪,是以逕取守勢,只盼他知難而退。誰料雲殊不但不願認輸,招式愈發狠毒。梁蕭拆了數招,忽然明白:今日若不將此人逼人絕境,絕難脫身。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喝道:「看我大直劍!」天罰劍直直劈落,氣勢一往無前,正中炎龍劍身,錚然聲響,「炎龍劍」應聲而斷。眾人吃了一驚,,自此方信「天下第一劍」並未虛言,這把銹劍果然別有神異。風憐見天罰劍顯威,欣喜萬分,雖然動彈不得,也是大聲叫好。
雲殊虎口進血,手握斷劍踉蹌後退,梁蕭變一招「雙弧斬」,長劍居空劃了兩個半弧,分斬雲殊胸間面門。雲殊身子一躬,倒縱丈餘。花清淵急道:「雲殊接劍!」奮力擲過一把劍來,雲殊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梁蕭卻使一招「螺旋刺」,抖著劍花刺來,嗆啷一聲,已將來劍挑飛。這連環三劍,都是梁蕭從數術中淬煉而出,合以「諧之道」,威力絕大。
「螺旋刺」原本取法螺旋線之理(按:幾何問題,希臘算家阿基米德和回回算家多有研究),天罰劍自小而大挽出數個劍花,一眨眼,已將雲殊套入其中,劍風森冷,在他臉上掠來掠去,逼得雲殊汗毛陡豎。梁蕭喝道:「還不認輸麼?」雲殊咬牙不語,並掌拍出,梁蕭使出「周圓劍」,劍脊圈轉,壓住雲殊雙腕,輕飄飄貼著他手臂,向他頸項削來。雲殊心中暗歎:「罷了。」不知為何,此念一興,他心頭便似放下了一塊沉重無比的巨石,竟有種說不出的輕快,當下不躲不閃,瞧著銹劍削來。
梁蕭這招「周圓劍」並非殺著,否則劍鋒直落,雲殊早已雙腕齊斷,哪知劍意未絕,雲殊竟束手待死,一時頗感意外,是以長劍停在半空,不知該否削下。霎時間,身後銳風忽起,若有兵刃刺來。梁蕭趁機反手出劍,挑中那人劍身,那人倒退兩步,俏臉蒼白,但眸子秋水也似,清亮冰冷。不是別人,正是花慕容。
雲殊見妻子出手,微一愣神,脫口道:「慕容,你做什麼?」花慕容淒然一笑,道:「做什麼?難道什麼也不做,瞧你就死麼?」雲殊搖頭道:「我與他約定在先,單打獨鬥,生死由命,你這般做豈非叫我食言而肥?再說這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不要多管。」花慕容咬了咬下唇,大聲道:「女人?女人就不是人嗎?女人就不知愛恨了嗎?不錯,什麼復國大計、江湖道義,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可以沒有丈夫,但女兒不能沒有父親!」
雲殊心頭一顫,忍不住側目望去,但見女兒被僕婦樓著,似乎剛剛哭過,小臉上還掛著淚珠,見他望來,便叫了一聲:「爹爹。」雲殊心往下沉。那小女孩叫過雲殊,又望著花慕容道:「媽媽,抱抱。」小嘴一撇,便似又要哭出來。花慕容一顆心如被鉛刀旋割,驀地想起許多往事來。
她自幼便沒父親,對那從未謀面的父親又愛又恨,雖然母親不讓眾人提及父親的名字,她卻極想知道,那個名動天下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子。那天她在蘇州郊外救下了雲殊,得知他是公羊羽的弟子,十分好奇,不時向他詢問父親的情形,相處日久,不知不覺竟將對父親的孺慕之情盡皆轉到了他的身上。她也知雲殊另有心愛之人,他對自己看似很好,實則看重的是天機宮的奇技異能、敵國之富,他心中只有復國大計,並沒給兒女私情留下什麼餘地。即便如此,她仍舊花了好多功夫,讓母親答應婚事,可就在那時,他卻不告而別,去了南方。
這一去之久,令她幾乎絕望。後來,雲殊失魂落魄地回來了,大病了一場。她看得出來,他身上某個地方已然死了,不但因為復國無望,更因為,他再也得不到那個真正喜歡的人。她什麼也沒說,一改嬌縱脾氣,溫柔地看顧著他。那天晚上,他終於忍不住,在她懷裡哭了起來,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懷裡的這個男子,外表猶如鋼鐵,內心卻脆弱得像個孩子,而就是這顆心,卻偏要擔負起那明知不可為之的重任。那個夜裡,她將自己交給了他。成親後,雲殊極少在家,總是在外奔波。她心裡明白,與國家大義相比,自己這小小女子根本不算什麼,是以也沒什麼怨言。後來,有了女兒,讓她多了很多安慰,但也更怕失去丈夫,從不信佛的她悄悄地拜起了菩薩,默禱他平安歸來。有一次,雲殊受了很重的傷,回宮療養,她忍不住勸他別再去了,他頓時發起了脾氣,不顧傷勢,當夜就走了。她哭了一晚,第二天又托秦伯符去照看他。多少年來,她總是默默忍受,直到今日。
花慕容心念一轉,彷彿過了十年光陰,驀地銀牙緊咬,展劍刺向梁蕭。當此之時,梁蕭進退兩難,花慕容長劍既來,也唯有舉劍抵擋。卻聽花無媸驀地叫聲:「清淵。」花清淵應了一聲,「太阿劍」拔出鞘來,迎風一指,刺到梁蕭面門,梁蕭不大願意和他交手,長劍下指,飄然後退。
花慕容回頭喚道:「哥哥。」花清淵對她微微一笑,眼神暖如陽春,驀地屈指彈劍,朗聲道:「一元復始太虛生」,花慕容心熱如火,和道:「混沌中開分兩儀」,兄妹二人雙劍交擊,發出一聲悠長清吟,劍光流散,向梁蕭分頭刺來。
梁蕭胸中沒得一陣淒然,當年他為學「太乙分光劍」來到天機宮,千辛萬苦,推演「天機十算」,而今劍法沒學成,反倒成了這路劍法的靶子,真是世間絕大諷刺。「太乙分光劍」已破武道絕境,當年蕭千絕極盛之時,也未能接下百招,此時一經使來,果然不枝不蔓,流暢無倫,若以人比之,譬如絕代佳人,纖徠合度,余贅全無。
花氏兄妹這一合上手,劍上威力添了何止數倍,一輪急攻,迫得梁蕭連連倒退。群豪驚喜莫名,一迭價喝起采來。卻聽花清淵又長聲道:「乾坤沉浮五日月。」花慕容脆聲接道:「顛倒陰陽動崑崙。」兩人劍法剛柔互易,陰陽倒置,劍上勁力大得驚人,刷刷數劍,已將梁蕭逼到木台邊緣。釋天風瞧得人神,不禁脫口道:「久聞『太乙分光劍』為天下武學樊籠,盛名之下,果然不虛。」
風憐瞧得焦急,問道:「這話怎麼說?」釋天風道:「也就是說,天底下不論多強的功夫,遇上這套劍法,也都是籠子裡的猛獸,爪牙無施。」想到方才梁、雲鬥劍,梁蕭勝出,自己再也無緣一窺劍譜,不由得傷感起來。
風憐哼了一聲,道:「我才不信,我師父也很厲害。」釋天風歎道:「梁小子自然厲害,方才打敗雲殊時的劍法,神乎其技,老夫也未必對付得了。」風憐道:「好呀,老頭兒,你終於承認敵不過我師父了。」釋天風臉色發黑,怒道:「我什麼時候認了?」風憐冷笑道:「不承認就不承認,總而言之,管他什麼樊籠,鳥籠,我師父一個打兩個,也不會輸。」釋天風搖頭道:「難說得緊,這路劍法取法太極變化,不僅是兩個人那麼簡單,依我看,這路劍法有兩合:第一為劍合,便是說劍招配合,變化精妙。第二是氣合,這個可了不得。你看,花丫頭早先內力平平,如今卻堪比一流高手,緣由便在於氣機變化。因為男女二人所用內功不同,陰陽之氣彼此交流,太極生兩儀,初時也只算得二人;待得兩氣回流,兩儀生四象,就有了四人的內力,而後四象生八卦,無異於以一身化四,兩個人身具八個人的內力,倘若讓他們八卦推衍,復歸混沌太極,那時候劍上勁力之強,絕非人力堪與比擬了。」
風憐聽得臉色發白,呆了片刻,大聲道:「釋島主,怎麼才能讓他們變不出那個混蛋太極呢?」她有意放大聲音,好叫梁蕭聽到。釋天風怒啐一口,道:「是混沌太極,不是混蛋太極。哼,老夫倘若知道怎麼破解,這劍法便不叫天下武學的樊籠。說起來,老窮酸和花無媸那兩顆心子一個八竅,一個九竅,才能想出這種鬼門道。」說到最末一句,口氣中頗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風憐越聽越怕,只見梁蕭僅餘一足踏在木台邊緣,長劍急舞,花氏兄妹攻得甚急,歌訣也不及吟誦,但無論如何施為,始終不能將梁蕭逼落水去。風憐忖道:「師父必定不會輸的,定能想出巧妙法子。」心念未絕,忽聽梁蕭一聲長嘯,抖手刺出數劍,將花氏兄妹逼退數步。
釋天風失驚道:「是了,老夫算掉了一合。」風憐見梁蕭大舉反攻,不禁問道:「什麼合?」釋天風道:「便是『意合』,使劍二人須得心意相合,才能發揮絕大威力;他兄妹順暢時,猶能齊心合力,一遇阻礙,便各有所想,亂了方寸。」風憐見梁蕭佔了上風,心中喜樂,拍手笑道:「對呀,這就叫做,末流者比招式,二流者比內功,第一流的高手,比的乃是氣度胸襟。」她把梁蕭的話原樣搬出,釋天風大覺入耳,心生感歎:「小丫頭年紀不大,卻能說出這等道理,端地難得。不錯,第一流的武功,也須第一流的人物來使。」
梁蕭雖被「太乙分光劍」壓制一時,但他深信無論什麼功夫,使得久了,都難免流露不諧之處,只須緊守慢擋,以待其弊便了。果不其然,鬥了半晌,對方漸生不諧,梁蕭伺機出劍,不時擾亂,迫得花氏兄妹唯有兩儀生出四象,始終達不到四象生八卦的地步,更不用說復歸混沌,結成太極劍圈了。此消彼長,花氏兄妹劍法不諧處越來越多,梁蕭的劍法則越來越強,鬥到間深處,忽喝一聲:「著。」天罰劍抖手一挑,花慕容長劍脫手,嗖地向遠處落去。
只見人影一閃,花無媸凌空接下長劍,叱道:「慕容且退。」一閃身,搶到花慕容身前,將梁蕭接下。
母子連心,「太乙分光劍」威力陡增,一時兩儀生四象,四象再生八卦,又將梁蕭劍光壓住。梁蕭此時漸人佳境,心性通明,拆了七八招,便已瞧出端倪:這對母子雖然知音解意,配合甚洽,但性情卻不甚相諧。
花無媸秉性陰柔,心機深沉,是故劍意綿綿不盡,總是留有餘力。花清淵則沖淡優容,當攻不攻,當守不守,劍上少了一股所當披靡的霸氣;是以二人劍法均偏陰柔,無以互補,禦敵有餘,取勝不足。梁蕭瞧出這一不諧之處,退讓數招,立施反擊,刷刷數劍,便將花氏母子結成的太極劍圈一舉擊破,重新打回八卦之行。
釋天風歎道:「空有不世劍法,卻發揮不出,真叫人瞧得氣悶。」風憐心中得意,笑靨如花,撅嘴道:「你氣悶不打緊,我看得舒服就好。」此時間,山光如酒,日已西斜,晚風悠悠,在湖上吹起如皺漣漪,忽聽得石陣中傳來一陣清朗吟聲:「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