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英雄鑄劍

  突聽風雨中又自傳來了一陣兵刃相擊之聲。

  一叫尖銳的女子口音道:「孝兒,困往他,莫傷他性命,只要他說出怎會認得鐵中棠,說出鐵中棠此刻在哪裡,你就莫為難他。」

  鐵中棠心頭一震,閃身避到高大的海大少背後。

  風雨中已有一團青光劍氣裹著兩條人影騰躍而來,還有一條人影在旁隨著劍氣移動。

  來到近前,凝目望去,才看出劍氣中的人影乃是一個手揮長劍的紫衣大漢,和一個左手持刀、有手持拐的黑衣蒙面人。

  隨著他們在旁觀戰的,卻是個手拄鶴頭枴杖的銀髮老婦。

  那紫衣大漢劍法沉穩迫急,一絲不苟,施展的乃是光明正大的正宗劍術,長劍轉動,當真是滴水難入。

  那黑衣人刀中來拐,攻勢雖辛辣,但腳下卻甚不便,彷彿跛了一足。左手的刀法,也似有些生疏,顯見是初練這刀中夾拐的左手刀法未久,是以此刻早已被紫衣大漢的霍霍劍光逼住,毫無還手之力,若非那紫衣大漢未存傷他之心,只怕他此刻便已要被傷在劍下。

  中年大漢、青衣少女,齊齊展動身形,方待趕去援救,霹靂火卻已大喝道:「盛大娘,快令孝侄住手!」

  眾人齊都一呆,中年大漢也不禁頓住腳步。

  那銀髮老婦與紫衣大漢,正是盛大娘、盛存孝母了。

  盛大娘目光一轉,笑道:「你這老兒怎麼也在這裡,為何要老姐姐住手,待我先逼這廝說出那姓鐵的下落,再與你敘闊。」

  霹靂火大聲道:「不必問了,鐵中棠的下落小弟知道。」

  那黑衣人身子一震,招式大露破綻,但盛存孝卻存心放了他招,盛大娘亦自驚奇,道:「你知他在哪裡?」

  霹靂火笑道:「他此刻已被司徒笑那狐狸說動了,背叛了大旗門,此刻正與司徒笑、黑白兄弟在一處。」

  盛大娘大奇道:「真的麼?」

  霹靂火笑道:「小弟幾時騙過你盛大娘,小弟親眼見到那鐵中棠與司徒笑有談有笑的一起回去了,此刻只怕是在落日牧場了。」

  盛大娘不覺呆了半晌,搖頭笑道:「老身到外面去轉了一趟。想不到竟會出這種奇聞,孝兒,住手吧!」

  盛存孝長劍一收,急退三步,面上似乎微帶惋惜之色,竟似乎在惋惜鐵中棠怎會變節背師。

  鐵中棠屏息躲在海大少身後,心中卻是感慨交集。

  此刻風雨更急,夜色已臨,此問情勢又如此混亂,盛大娘母子目光雖銳利,卻也不曾注意到他。

  那蒙面黑人垂著刀拐,面色雖看不到,但神情卻是黯然悲傷得很,彷彿突然失去了什麼。

  盛大娘目光一掃,卻向他笑道:「看不出你竟已當了瓢把子了,勢力倒還不小,好,瞧在霹靂老弟面上,放你們走吧!」

  青衣少女已來到這黑衣人身側,此刻突然冷笑道:「好,我也就瞧在他的面上,放你母子走吧!」

  盛大娘面容微變,大怒道:「你說什麼?」

  青衣少女冷冷道:「我雖不願與男子動手,但你卻個幸是個女千。」她目光雖冷漠,但言語卻銳利如刀。

  盛大娘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小姑娘,你難道是想與你家盛大娘動手個成?」

  青衣少女冷笑道:「你真聰明,倒聽出我的話來了。」

  盛大娘笑道:「哎喲,好利的口,若是你的功大有你的口一半犀利,也就不錯了,但只可惜……」

  她含著笑故意輕歎一聲,緩步向青衣少女走了過上。

  霹靂火等人素來知道盛大娘心辣手狠,此刻都不禁在為這青衣少女暗暗擔心,但又不便勸阻。

  奇怪的是青衣少女這面的人,卻都似心定得很。

  盛大娘接日道:「只可惜你瞧瞧你這雙手,又白又嫩,繡花倒可以,怎麼能與人動手呢?」

  笑語問她己輕輕伸出手掌,去握那青衣少女的手掌。

  那青衣少女非但不避不閃,反而將手掌迎了上去,反握住盛大娘的下,冷冷笑道:「你的手也不粗嘛!」

  兩人千掌相握,盛大娘笑道:「哎喲,你的手……」語聲突頓,身子彷彿震了一震,面容立刻變為蒼白。

  那青衣少女笑道:「我的手不太嫩吧?」緩緩放開手掌。

  盛大娘瞧了她兩眼,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口中沉聲道:「孝兒,走!」說到走字,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眾人都不禁驚得呆往了,不知道盛大娘為何如此,若說這少女武功能驚退名滿江湖的盛大娘,誰也不敢相信。

  盛存孝亦自呆了一呆,道:「不等等田兄了麼?」

  盛大娘腳步不停,沉聲道:「他見不著我們,自會回去的。」

  盛存孝也是滿面驚疑,匆匆向霹靂火抱了抱拳,隨著盛大娘飛奔而去,袖中卻似在無意問落下了一隻絲囊。

  霹靂火拾起絲囊,盛存孝已去得遠了。

  他忍不住打開絲囊瞧瞧,裡面卻只是一粒丸藥,霹靂火也認得這正是盛大娘獨門暗器天女針的獨門解藥。

  一時間他不禁更是奇怪,喃喃自語道:「怪了,存孝行事素來謹慎,怎會讓這解藥掉下來?」

  要知凡是獨門暗器的解藥,在江湖中俱是無價之寶,那獨門暗器的本門中人是萬萬不該讓它隨意遺落的。

  轉身望處,那青衣少女左掌捧著右腕,花容失色,身子也漸漸開始顫抖起來,正是中了大女針的徵象。

  霹靂火心頭一動,這才知道盛存孝方纔已看出他母親在掌上暗臧了天女針,兩人一握之下盛大娘顯然被青衣少女內功所震,而青衣少女卻也遭了天女針的毒手,盛存孝不忍令這女子喪命,才故意遺落下這獨門解藥,他這一念之仁,不但救了青衣少女,也救了他母親。

  那邊黑衣跛足人與中年人漢武振雄也己看出青衣少女的異狀。大驚之下,齊都過去探問。

  青衣少女慘然一笑,輕輕合上眼瞼,慘笑道:「好厲害的的毒藥。我只怕……只所已是無救的了。」

  黑衣跛足人、武振雄都變色驚呼起來,突聽霹靂火大喝一聲,道:「不要緊,解藥在老夫這裡。」

  那黑衣跛足人又驚又喜,顫聲道:「真……真的麼?盛大娘天女針乃是獨門暗器,你怎會有她的解藥?」

  霹靂火長歎道:「老夫人哪裡會有,這只是盛存孝留下的。」

  黑衣跛足人呆了一呆,輕輕伸手接過解藥,那青衣少女也霍然張開眼來,道:「他為何要救我?」

  霹靂火苫笑道:「老大那位盛大姐雖然是心狠手辣,但她兒子的仁心俠義,卻是江湖罕見、天下無雙。」

  黑衣跛足人垂首歎道:「若換了別人,我此刻也沒命了。」

  海大少突然挑起了大拇指,大聲道:「想不到紫心劍客竟是如此一條漢子,俺無論如何也要交他一交。」

  那青衣少女接過解藥,突然取出一物,交給霹靂火,道:「這是我掌傷的解藥,你去交給他吧!」服下那藥丸,在雨中坐下,運功調息,再不說話。

  霹靂火接過少女交給他的木瓶,呆了一呆,感慨叢生,長歎道:「人道救人便是救己,這話當真一點也不錯。」

  海大少朗聲道:「盛大娘雖然咎由自取,但看在盛存孝的面上,你便該快將解藥送去才是,還呆在這裡做甚?」

  霹靂火道:「正是!」腳步方動,突又頓住,望著海大少苦笑道:「她到哪裡去了,老夫又怎麼知道?」

  海大少道:「這個……這該當如何是好,再遲只怕來不及了。」

  話聲來了,風雨中突又急急衝來兩人。

  前面一個少年,雖然也是黑衣勁裝,蒙面巾卻已失落,氣喘咻咻,神情狼狽不堪。

  還有個長身玉立,面容冷漠的少年秀士緊緊貼在他身後,黑夜中望去,形如鬼魅,又宛如他的影子一般,他頓住身形,少年文士也隨之頓住。

  這黑衣少年奔到近前,長喘了口氣,立刻笑道:「好險好險,幸虧我還機警,終於將那窮秀才甩下了。」

  武振雄早已變色,沉聲道:「你是一個人回來的麼?」

  黑衣少年得意的笑道:「自然是一個人。」

  眾人見他明明是兩人同來,卻偏說是一人,心頭又不禁為之大驚,這秀士打扮的少年,輕功竟如此驚人。

  武振雄仰天一笑,大喝道:「相公好俊的身法。」

  黑衣少年茫然道:「師父你老人家在對誰說話?」

  他身後的少年文士突然輕輕一笑,道:「我!」

  黑衣少年身子驀然一震,霍然轉身,那少年秀士如影隨形又到了他身後,身法有如鬼魅一般。

  武振雄大喝道:「躺下去。」

  黑衣少年隨聲撲倒在地上,擰頭而望,那少年秀士方自轉步從他身側走了過去,他這才知道人家競始終跟在他身後,掌心不禁泌出了冷汗。

  那少年秀士雖然身上也早已被雨水淋濕,也沾了些泥污,但神情間卻彷彿是穿著最最乾淨的衣服似的,絲毫不見狼狽。

  他目光四下一掃,朗聲大笑道:「好,好,很好。」

  海大少見他雖然也頗英俊,但神情間那種志得意滿,故作瀟灑的味道,卻實在令人見了有氣,忍不住罵道:「好什麼,好個屁!」

  霹靂火卻已接口笑道:「好臭。」

  少年秀士面上的笑容突然不見,冷冷道:「看兩位相貌堂堂,怎麼出口便是村鄙之言,豈非令人齒冷!」

  海大少只裝作未聞,故意深深吸了口氣,轉頭歎道:「果然是臭的好,不但是臭,而且還有些酸酸的。」

  霹靂火正色道:「只怕是悶壞了的陳年臭屁。」

  眾人雖被那少年秀士武功所驚,但聽海大少、霹靂火兩人一搭一擋,嘻笑怒罵,也不禁都「噗哧」笑出聲來。

  鐵中棠此刻又早已閃身到那些勁衣大漢身後。

  此刻只有他在暗暗擔心,他見了這少年秀士的輕功,知道海大少、霹靂火兩人還不是此人的敵手。

  那少年秀士瞧了他兩人幾眼,目中已有殺機閃動,卻突然笑道:「田某謹遵師訓,絕不先向別人出手。」

  他蔑然一笑,冷冷接道:「不知兩位可敢動田某一動麼?」

  海大少突然自霹靂火掌中取來那木瓶,放在地上,學著那少年口吻,冷冷道:「這木瓶也從不先向別人動手,不知你敢動它一動麼?」他口聲本極清亮,此刻卻故意說得尖聲細氣,眾人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少年秀士再三故作矜持斯文,說話也咬文嚼字,此刻卻也忍不住怒喝道:「我就偏偏毀了它,看看它是什麼變的!」

  喝聲中已伸出手掌拍向木瓶,只是他還生怕瓶中是什麼毒物,是以出手絲毫不敢大意。

  海大少大笑道:「這木瓶也沒有什麼古怪,但裡面裝的卻是盛大娘救命的解藥,毀了它,盛大娘就沒命了。」

  少年秀士手掌已拍及木瓶,掌力也已發動,此刻掌勢突然一頓,硬生生撤回掌力。

  真力回收,竟將那木瓶吸上掌心。

  鐵中棠見了這少年掌力競已到了收發自如,大小由心之境,心頭更是大驚,思潮運轉,再三想猜出這少年的來歷。

  卻聽海大少哈哈大笑道:「咱只當他真有兩手,哪知他卻連個小小的木瓶也不敢動手。」

  霹靂火道:「這年頭世上裝模作樣的人當真不少。」

  少年秀士卻似是未曾聽見,拔開瓶塞,嗅了兩嗅,變色道:「蟾華霜,盛大娘無非已身受內腑之傷麼?」

  他目光一轉,冷冷說道:「但此間又有誰配以掌力震傷盛大娘的內腑,依田某看來,各位都有些不像。」

  海大少笑道:「田某看不像,田鼠看就像了。」

  少年秀士緩緩道:「我看你兩人卻像是一對活活的烏龜。」他如此作態,突然罵出「烏龜」兩字,委實要叫吃上一驚!

  但海大少卻仍不動怒,正待反唇相譏,叼陣,霹靂火卻已火了,厲喝道:「好小子,你只當老夫真的不敢動手?」

  少年秀士大笑道:「你若動手,就不再是活的了。」

  霹靂火大喝一聲,雙臂齊振,大步而上,週身骨節,都已格格作響,那少年秀士也斂住笑容,眉宇間立現殺機。

  鐵中棠大是驚惶,只怕霹靂火與海大少止、番要將數十年辛苦博來的聲名,從此毀於一旦。

  就在此刻,那盤膝靜坐調息的青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也不見她身形有何動作,卻已攔在霹靂火身前。

  那少年秀士見到如此迅快的身法,不禁吃了一驚。

  霹靂火卻沉聲叱道:「姑娘閃開。」

  青衣少女冷冷道:「此人乃是我家之敵,盛大娘也是被我所傷,閣下為何卻偏偏叫我閃開。」

  她仍然冷漠,瞧也不瞧霹靂火一眼,霹靂火卻不禁被她說得呆了一呆,只得負氣退了開去。

  那少年秀士目光上上下下瞧了這青衣少女幾眼,面上不禁現出驚奇之色,道:「盛大娘是被你所傷的?」

  青衣少女道:「你若不信,也可試試。」

  少年秀士又自瞧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在下本待出手,怎奈瞧了姑娘這雙如水眼波,卻再也下不了手了。」

  海大少冷冷罵道:「想不到這廝瞧見女子,說話竟似變了個人,連骨頭都彷彿突然輕了四兩。」

  霹靂火冷哼一聲,道:「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這少年秀士眼睛瞬也不瞬的瞪著青衣少女的眼睛,卻又像是未曾聽到兩人這番嘲罵的言語。

  青衣少女卻仍然冷冷道:「既是如此,我瞧你不如快將傷藥送回去吧,再遲只怕那『生』大娘便就變成『死』大娘了。」

  少年秀士大笑道:「在下乃是被她禮聘而來對付幾個耍大旗的朋友,其餘的事,全都不管,她死不死,也與在下無關。」

  鐵中棠心頭又不禁為之一震,暗晴忖道:「此人若是專來對付我大旗門的,倒當真是個勁敵。」

  他想來想去,竟想不出本門中有誰能是這少年的剋星!何況縱然有人能勝得了他,他們中的師長,豈非更是難敵?

  一念至此,他不禁越想越是心驚,只望能知道盛大娘是自何處請得此人來的,那邊的言語,已都聽不入耳裡了。

  青衣少女也冷冷瞧了那少年秀士幾眼,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此刻是不願就走的了?」

  少年秀士道:「不錯,暫時還不願走。」

  青衣少女道:「你要怎樣?」

  少年秀士目光一掃,狂笑道:「在下只要瞧瞧那些嘴上能傷人的朋友,手上是否也能傷人?」

  青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你要如此,也與我無關,但我也先要瞧瞧你,看你到底有什麼能耐敢留在這裡!」

  少年秀士朗聲大笑道:「在姑娘面前,在下雖也想自謙兩句,但若論武功一道,在下卻是不敢菲薄的。」

  青衣少女道:「如此說來,你的武功是不錯羅?」

  少年秀士笑道:「豈只不錯而已。」

  青衣少女冷冷道:「那麼就練手功夫讓你瞧,你若能照樣再練一遍,什麼事都由得你。」

  少年秀士雙眉軒展,大笑道:「當真是什麼事都由得我?」

  青衣少女冷「哼」了一聲,道:「不錯!」突然自腰間拿下一條絲絛,隨手一抖,絲絛立刻伸得筆直。

  少年秀士大笑道:「這還不容易,看來姑娘要什麼事都由我了!」

  突然頓住了笑聲,再也笑不出來。

  原來就在那剎那之間,青衣少女手腕一送,絲絛筆直脫手飛了出去,而她的身形,卻也已輕煙般飛起,竟在那懸空的絲絛上緩緩走了幾步,絲絛方待落下時,她已反腕抄在手裡,飄身落下,冷冷道:「這容易麼?你來試試。」

  她緩緩將掌中絲絛送到那少年秀士面前,那少年秀士卻早已驚得自定口呆,哪裡敢伸手去接。

  海大少、霹靂火面面相覷,心頭充滿了驚贊,他兩人雖是脾睨一時,從不服人的硬漢,對這樣的輕功身法,也只有口服心服,那少年秀士望著眼前纖掌中的絲絛,額上更已漸漸泌出了冷汗。

  青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如此容易的事,你也不敢試麼?」

  少年秀士反手擦了擦額上汗珠,突然強笑道:「姑娘輕功身法,似已練至返璞歸真,身化微塵,幾能馭氣凌虛之境,中原草澤中竟有姑娘這樣的身法,當真教田某出乎意料之外了!」

  青衣少女冷笑道:「這告訴你,草澤之中,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什麼人都猖狂不得的,你若不敢試,就快些走吧!」

  少年秀士道:「但在下卻待請教請教姑娘的來歷?」

  青衣少女面色突變,叱道:「我的來歷,你管不著。」

  少年秀士沉聲說道:「當今天下,能教得出姑娘這樣武功的人,據在下所知,也不過只有南、北兩人……」

  那黑衣少年聽他說到這裡,突然大喝一聲,揮拳撲了上來,厲聲喝道:「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快滾!」

  喝聲中,他已狂風暴雨般攻出五拳,招式雖不精妙,但拳風虎虎,顯然兩膀也有著千斤神力。

  那少年秀士頭也不回,腳步微錯,長袖後拂,輕飄飄避開了這幾拳,口中卻接著道:「而這南北兩人,在下都頗知道……」

  那黑衣少年彷彿更是情急,拳勢更見猛烈,口中不住連聲厲叱,使得那少年秀上語音混亂,難以分辨。

  青衣少女突然幽幽一歎,道:「麼哥,讓他說下去。」

  她語聲雖然溫柔,但對這黑衣少年卻似有著極大的力量,他果然立刻閃身後退,但面容上卻隱隱呈現出悲憤之色。

  海大少等人見了又不覺大是奇怪,不知這其中又有何隱秘,轉目望去,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神情也突然緊張起來,而那青衣少女目光中也帶著異樣的激動,沉聲問道:「那南、北兩人是誰?」

  少年秀士目光閃動,道:「這兩位奇人聲名雖然不為世俗所知,但以姑娘這樣的武功,怎會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青衣少女眉頭微微一皺,彷彿凝思起來。

  少年秀士道:「姑娘無論是出自這位兩奇人哪一位的門下,都與在下有極深的淵源,姑娘又何妨將來歷告知在下。」

  青衣少女仍在凝思,目中卻是一片茫然。

  少年秀士面上突然現出希冀之色,目光直直的盯視著她,口中緩緩念道:「雷鞭落星雨,風梭斷月魂……」

  青衣少女喃喃道:「雷鞭……風梭……」

  少年秀士大聲道:「這兩句話,姑娘也不知道麼?」

  青衣少女搖了搖頭,目光四轉,只見眾人口中也都在喃喃低誦著這兩句話,面上神色,亦自茫然不解。

  少年秀士呆了半晌,面色大是失望,搖頭歎道:「若說姑娘不是出自他兩位老人家門下,在下實難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銳聲道:「什麼風梭、雷鞭,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你快走吧!」

  少年秀士道:「但姑娘的武功……」

  青衣少女頓足道:「快走快走,你的話我不要聽了!」

  少年秀士又自呆了半晌,終於長長歎息一聲,大聲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年之內,再來領教!」

  話聲中他袍袖微拂,凌空後掠,衝破了風雨,劃空急去,但見他凌空微一轉折,身形便已消失無蹤了。

  那青衣少女,目中卻突然流下了淚珠,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低聲啜泣起來,彷彿心中有甚傷心之事。

  武振雄黯然道:「么兒,還不快去勸慰荷姐……」

  那黑衣少年垂首截口道:「荷姐只是想早些知道自己的來歷,早些離開咱們,孩兒勸慰也是沒有用的。」

  武振雄面色一沉,厲叱道:「胡說!」

  青衣少女霍然轉過了身子,大聲道:「孩兒身受義父與大叔的救命之恩,縱然自知身世,也不會想要離開的。」

  那殘廢之人黯然歎道:「你莫要聽么兒胡說,他……他……」

  青衣少女道:「何況……孩兒只怕永遠也不會想起以前的事……」突然以手掩面,又自啜泣起來。

  黑衣少年呆望著她,目中似乎也泛起了淚光。

  海大少、霹靂火心頭更是駭異,想不到身懷如此驚人武功的少女,竟連自己的身世來歷都不知道。

  武振雄乾咳了一聲,望著他兩人抱拳笑道:「兩位仗義相助,在下無可回報,不知兩位可願屈駕敝處,待在下敬三杯粗酒。」

  霹靂火側目望了望海大少,海大少笑道:「你我化敵為友,正該來痛飲三杯,慶祝一番。」

  武振雄大喜道:「久聞天殺星大名,果然是條豪爽漢子!」

  霹靂火笑道:「莫非老夫就不豪爽了麼?走走走,老夫倒要瞧瞧,今日究竟是誰先醉倒!」

  轉過身子,高聲呼道:「小兄弟,小兄弟、……」突然變色道:「海老弟,我那小兄弟呢?怎麼不見了?」

  風雨之中,鐵中棠果已蹤影不見,不知在何時走到哪裡去了,方才人人都被那少女輕功所驚,竟沒有一人看到他的去向。

  霹靂火頓足大罵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小子,老夫救了他的性命,他卻連話也不說一句,便偷偷溜了。」

  海大少笑道:「你這老兒火氣可倒真不小,俺看那少年卻不似忘思負義的人,想必是有什麼事先走了。」

  他拉起霹靂火的臂膀道:「你我先去痛飲幾杯,那少年若真的忘恩不來尋你,俺願輸你個東道。」

  霹靂火口中卻仍在罵罵咧咧,但腳步卻已跟著他走了。

  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領路先行。

  黑衣少年卻悄悄走到那青衣少女身側,垂首道:「荷姐,我方才說錯了話,你莫要怪我好麼?」

  青衣少女輕輕點了點頭,突然伸手拉起少年的手腕,柔聲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會怪你?」

  黑衣少年目中立刻閃耀起喜悅的光芒。海大少瞧著他們,輕輕笑道:「老哥,你瞧出來了麼,看樣子這少年人是愛上她了,是以生怕她走。」

  霹靂火展顏笑道:「少管別人閒事,吃酒去吧!」

  風雨之夜,道路自是分外難行。

  眾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方自現出點點燈火,是個小小的村落,村口豎立著一塊木牌,簡陋的寫著:「鐵匠村」三字。

  武振雄笑道:「這裡便是蝸居所在,兩位莫嫌簡陋。」

  霹靂火目光眨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這小小的村落,屋舍整齊,房屋彷彿俱是新造,正有不少婦人孺子立在門口,似在等著夫婿歸來,而那些黑衣蒙面的漢子到了這裡,也俱是向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行禮作別,回到等待著他們的門中,抱起孩子,歡笑低語,妻子們便在身側為他們擦著身上雨水。

  霹靂火越看越覺奇怪,忍不住脫口道:「怪了怪了!」

  海大少大笑道:「俺也正在奇怪……」

  武振雄截口笑道:「兩位可是看這裡不像個強盜窩麼?」

  霹靂火大笑道:「的確半分不像,是以老夫才覺奇怪。」

  武振雄笑道:「我兄弟雖也做些綠林生涯,但所得財物,卻分毫不動,全都用做濟貧之舉。」

  霹靂火道:「那麼你們又何以為生呢?」

  武振雄笑道:「打鐵!我手下弟兄,全都是掃鐵好手,是以這村子雖偏僻,生意倒也不錯,但等到道上有肥羊路過,而且帶的是不義之財,弟兄們探聽確實,穿上黑衣,蒙上面中,就立刻由打鐵的鐵匠變成綠林的好漢了。」

  霹靂火拊掌大笑道:「妙極妙極,這樣的強盜,江湖中倒當真少見得很,若是再多幾個,那就更妙了!」

  海大少笑道:「看來淹這俠盜之名,從此要轉贈閣下了!」

  相互大笑間,已來到一座極為寬敞的瓦屋之前。

  這片瓦屋雖然寬敞,但也建築得十分簡陋,門口也懸著塊木牌,算做招牌,上面以黑漆寫著:「神手打鐵,專制各種巧器。」

  迎門一間闊廳,寬有數丈,卻放滿打鐵用具,製成的物件,上至刀劍,下至鍋鋤俱有,當真是五花八門,佯樣齊備。

  穿過此房,便是待客之地,簡陋的房屋中,四面都堆滿了酒罈。

  海大少大笑道:「這樣的地方,當真是投了俺的脾胃。」

  霹靂火接口笑道:「到了這裡,老夫也不想走了。」

  武振雄送來干同熱茶,又將那黑衣少年帶來相陪,笑道:「這便是犬子武鵬,生得呆頭呆腦,兩位多指教了!」

  霹靂火見這少年粗眉大眼,英氣勃勃,身子更是精壯如鐵,不禁搖頭苦笑道:「老夫要也有個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他老來無子,見著別人的兒子,心中總是甚多感慨。

  海大少目光四處一望,忽然笑道:「方纔還有位兄台,使得好一手刀中夾拐的功夫,怎麼不出來廝見?」

  霹靂火道:「還有那位青衣姑娘,老夫更是欽佩得很!」

  武振雄苦笑道:「那位柳姑娘身世奇特,性情也有些奇特,但她……」突然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這時一個菜布上,那殘廢之人,也已走了出來,他不但身子殘廢,面上亦是傷痕斑斑,令人不忍卒睹。

  武振雄立時便為霹靂火與海大少引見,但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只將這殘廢之人喚做「趙大哥」,卻未說出他的名姓。

  酒過三巡,窗外風雨更急。

  那趙大哥突然問道:「方纔兩位說起有位鐵中棠已投入了落日牧場,這話可是真的麼?」

  霹靂火道:「老夫親眼所見,自是真的。」

  趙大哥呆了半晌,復又喃喃歎道:「真的?怎會是真的?」

  霹靂火目光一亮,道:「莫非兄台認得那鐵中棠麼?」

  趙大哥急忙笑道:「在下只是聞得其名,卻不認得他。」

  霹靂火目光在他那創痕斑斑的面容上凝住了半晌,忽然拍案道:「老夫總覺兄台眼熟得很,不知在哪裡見過?」

  趙大哥神色彷彿變了一變,武振雄立刻舉杯勸飲。

  忽然間,外面響起了一陣車轔馬嘶聲,似已停在門口。

  接著,有人朗聲道:「這裡的主人在麼?我家殷夫人與公子特地前來,要打幾件鐵器!」

  武振雄微一皺眉,抱拳道:「在下暫時失陪了。」

  海大少笑道:「如此風雨之夜,還有人趕著來打制鐵器,看來武兄的打鐵生涯果真不錯。」

  笑語間武振雄己告罪掀簾而出,果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門外,拉車的兩匹馬也極神駿,彷彿是富貴人家所有。

  趕車的蓑衣笠帽,立在門畔,問道:「大哥便是管事的麼?」

  武振雄笑道:「不錯,客人要打造些什麼?」

  趕車的笑道:「你等著,有好買賣上門了。」又奔將出去,啟開車門,車中便走下一雙衣衫都麗的錦衣男女。

  這時,裡面房中的武鵬,正在陪笑勸酒。

  忽聽外面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輕笑道:「這裡可有上好制劍的精鐵麼,咱們慕名而來,你可不能用劣貨充數。」

  霹靂火喃喃道:「女子也要打劍,這年頭真變了。」

  又聽得武振雄的聲音道:「夫人要打制什麼,只要說出尺寸形狀來,貨色只管放心好了。」

  那女子聲音笑道:「也沒有什麼,只是幾樣簡單東西,你先拿紙筆,記下尺寸好麼,免得錯了!」

  接著,便是尋物聲,磨墨聲。

  於是,那女子又道:「先要打一對雌雄合股劍,長三尺三寸,寬一寸七分,一口劍重九斤半,另一口打成八斤,但你要特別注意,這兩口劍別的沒有什麼不同,但劍柄卻要打成護手鉤的形狀,護手上還要帶著血糟,柄頭要打成空的,裡面可以裝下兩筒花針……你寫清楚了。」

  裡面的海大少噓了口氣,笑道:「這女子不但是個行家,而且彷彿還真有兩下子,否則也用不了這樣的兵刃!」

  霹靂火道:「但聽她聲音,卻像是個賣唱的。」

  這時,外面武振雄道:「都寫清楚了,夫人還要什麼?」

  那女子道:「還要打幾筒梅花針,圖樣在這裡,這雖不是什麼獨創暗器,但你也不能再用這圖樣為別人打造。」

  武振雄道:「買賣規矩,本店從不廢的。」

  那女子笑道:「好,大弟,你要什麼,你自己說吧!」

  接著便是個清朗的少年男子口音道:「劍,一口劍,只要重三十六斤,長三尺九寸,其它的都無所謂。」

  那女子口音句句帶著甜笑,這男子口音卻似沉重得很。

  裡面的海大少又自噓了口氣,道:「好重的劍,看來這男子更是個角色,俺還真想看看他們的模樣呢!」

  武鵬笑道:「酒罈後就有個小窗子。」

  說話間他已撤開酒罈,果然有個小小窗口,外面玲琅掛著些鐵器,自外望內,被鐵器所掩,但自內望外,卻可從鐵器空隙中看得清清楚楚。

  海大少、霹靂火等人忍不住俱都湊首望去。

  武振雄正在伏案而書,一面詫聲道:「三十七斤的劍,這個在下倒從未打過,不嫌太重了麼?」

  一個錦衣少年,背著窗口,立在武振雄身畔。

  此刻這少年沉聲道:「正是要重些。」

  他話聲微頓,又彷彿自語著道:「若不用如此沉重的劍,怎能勝過他那鬼一般靈活的手腕。」

  海大少暗暗忖道:「以重勝快,以拙勝巧,想不到這少年竟已摸著了如此高深的門道,卻不知他是誰?」

  目光轉處,一個宮鬢高挽,體態婀娜的錦衣女子,正自角落中緩繪轉過了臉來。

  燈火映照下,她那花一般的笑靨,水一般的眼波中,都帶著種無可比擬的魅力,當真弄得令人神魂飄蕩。

  但海大少、霹靂火見了這絕美的面容,心頭卻齊都吃了一驚,幾乎忍不住要脫口驚呼出來。

  這錦衣美女,竟是溫黛黛。

  她眼波橫流,嬌聲笑著道:「我看了他這裡所打的幾件兵刃,果然不錯,大弟你還要什麼,只管說吧!」

  那錦衣少年仍未回身,只是沉聲道:「還要七副手銬腳鐐,份量打的越重越好,更要純鋼打成,不易折斷的。」

  武振雄顯然吃了一驚,抬頭道:「手銬?腳鐐?」

  那少年冷冷笑道:「不錯,用來銬猩猩的。」

  他笑聲中含蘊著怨毒與冷削,使得武振雄又自一呆,但這少年卻緩步走了開去,腳步輕靈,幾乎不帶聲息、武振雄呆了半晌,方自笑道:「客人貴姓大名,幾時要貨?」

  那少年霍然轉過頭來,目光直射著武振雄,一字字緩緩道:「你不必問我名姓,交貨越快越好。」

  燈光下他目光明銳如星,面容雖蒼白,但劍眉星目,英俊逼人,尤其眉宇之間所帶的那份憂鬱與悲憤,更使他平添了許多男性的魅力,武振雄暗歎一聲,忖道:「好個英俊的美男子!」

  但海大少、霹靂火見了這英俊的面容,卻又不禁吃了一驚:「原來是他!」這少年赫然竟是雲錚。

  他兩人卻未見到,身後的趙大哥面色變化更劇。

  只因這趙大哥正是那義氣的漢子趙奇剛,而趙奇剛此刻也認出這少年正是自己冒死自林中救出的雲錚。

  他將雲錚救出後送到自己至交武振雄之處,哪知雲錚卻自作聰明,誤會了一切,竟逃了出去。

  那時趙奇剛正在懸崖邊哭悼鐵中棠——那時懸崖下,沼澤中,九死一生的鐵中棠也曾聽到他聲音。

  也正在那時,他遇著寒楓堡門下,一番惡鬥下,寒楓堡門下雖都戰死,他自己也受了重傷。

  等到他掙扎著逃回武振雄處時,雲錚早已逃去,他驚急之下,知道那裡再不能立足,便與武振雄逃來這裡。

  他們招集弟子,在這荒地上建起這新的村落,滿懷雄心的趙奇剛,要練成刀中夾拐的招式,彌補了他殘廢的缺憾。

  於是他脾肉復生,要以殘年劫富濟貧。

  於是他與武振雄兩人,便創出這份事業。

  此刻——他見到雲錚,實在忍不住要衝出去,向那魯莽的少年解釋一切誤會,告訴鐵中棠對他是如何義氣。

  ——他若是將一切都告訴了雲錚,那麼一切事便都將改變,鐵中棠也不會再遭受許多不白的冤屈。

  但他瞧了霹靂火一眼,卻忍住了這份衝動,只因他生怕霹靂火加害雲錚,更怕霹靂火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暗自思忖:「只要雲錚一走,我便在暗地追蹤而去。」

  這時,溫黛黛卻又嬌笑起來。

  她嬌笑著走到武振雄身側,道:「我大弟脾氣不好,你莫怪他,只要你東西打得好,我不會虧負你的。」

  笑語中,她忽然伸出手掌,在武振雄手臂上輕輕擰了一下,又自嬌笑道:「好結實的人兒,你妻子必定很幸福。」

  武振雄呆了一呆,面孔立刻紅得發紫了。

  溫黛黛卻仍然銀鈴般嬌笑著,在他面前扭動著腰肢。

  雲錚面沉如水,故意不去看她,卻終於忍不住一步掠了過去,伸出手掌,將她推到一邊。

  溫黛黛眨眨眼睛,嬌笑道:「你幹什麼呀?」

  雲錚仍不看她,鐵青著臉,沉聲道:「鐵匠,你寫清楚了,那七副鐐銬上,還要刻上名字。」

  武振雄乾咳一聲,道:「什麼名字?」

  雲錚厲聲道:「第一副鐐銬,刻『鐵中棠』三字,這副鐐銬要分外打得沉重些,好教他再也不能翻身!」

  武振雄提著筆的手,突然一震,幾乎寫不出字來。

  雲錚卻未見到,接口又道:「還有六個名字,是冷一楓、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盛存孝和……霹靂火!」

  江湖中人,人人俱都只是知道霹靂火三字,而無一人知道這老人的名字,是以雲錚說到這裡,也頓了一頓。

  裡房中的人,卻都吃了一驚。霹靂火更是勃然大怒,一拳便要向窗外打去,但海大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急忙伸手捉住了他手腕。

  霹靂火怒道:「你休要……」

  「要」字才說出,卻又被海大少掩住了嘴。

  海大少道:「不是俺多事,俺看你與大旗門的冤仇,還是解開的好,與黑星天那般人混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霹靂火臉都掙紅了,從海大少指縫間支吾著道:「但這小子要為老夫準備一副鐐銬,豈非欺人太甚麼。」

  海大少道:「這……這……」目光轉處,突然改口笑道:「你看外面是誰來了,你的事等下再說好麼?」

  霹靂火只得歎了口氣,道:「好,好,你當真是老夫命中的魔星,先放開手,老夫不動就是!」

  這時,他已看到外間的變化——

  雲錚方自說出了那六個名字,溫黛黛如水的秋波,正在含笑望著武振雄手掌中移動的筆尖時。

  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大喝,一條人影,凌空翻著觔斗,飛掠而來,大笑著道:「哈!哈!果然在這裡。」

  溫黛黛還未轉過身,這人形已落到她身畔,拉住了她手腕,她眼睛的溜溜四下亂轉,正是那跛足童子。

  雲錚又自皺起了眉頭,溫黛黛卻展開了笑靨。

  她伸出瑩白的手掌,在跛足童子面頰上輕輕打了一下,嬌笑道:「小鬼,你怎麼會知道姐姐我在這裡?」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緊握住她的手,笑道:「呀,你越來越香,越來越漂亮了,我真恨不得再親你一下。」

  溫黛黛嬌笑著又輕拍了他一掌,嬌笑著道:「小鬼,姐姐在問你話呀,你聽到了麼?你怎會來這裡的?」

  跛足童子眨著眼睛笑道:「有個人告訴我的!」

  溫黛黛一雙媚眼忽然睜大了起來,道:「誰?」

  跛足童子笑道:「一個我在路上遇到的人,他告訴我你在這裡,還要我帶件東西來,要我交給你那位癡情種子。」

  溫黛黛嬌笑道:「到底是誰呀?誰是癡情種子?」

  跛足童子自懷中取出了個信封,指著雲錚嘻嘻的笑。

  溫黛黛道:「哎喲!你這小鬼,怎麼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她笑得有如花枝顫動,雲錚臉上卻已變了顏色。

  跛足童子將信封遞了過去,只是笑,也不說話。

  雲錚滿面怒容,更不去接。

  溫黛黛笑道:「你不接,就讓我替你看吧!」

  接過信封,取出一看,不禁驚喚了出來:「哎喲,十五萬兩銀子!」

  信封之中,竟是張十足兌現的銀票!

  「官銀十五萬兩整!」

  裡外兩間房中,如許多視線如糞上的江湖豪傑,見到如此巨額的銀票,心頭也都不禁為之一震。

  跛足童子砸了砸嘴唇,睜大了眼睛,歎著氣笑道:「乖乖,十五萬兩,早知如此,我真要放在身上多溫一溫了。」

  溫黛黛癡笑道:「若換了我,真捨不得交出來了,喂,小鬼,你弄清楚了麼?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他的?」

  跛足童子笑道:「銀票若是我的,我一定給你!」

  溫黛黛眼睛瞧著雲錚,咯咯笑道:「你呢?你給不給我?」

  雲錚沉聲道:「沒來由的銀子,雲某不要!」

  溫黛黛笑道:「哎喲,你若是不要了我可要了,但……喂,這裡有張條子,也是給你的!」

  她將一張淡黃色的紙柬,交給了雲錚。

  紙柬上歪歪斜斜的寫著:「紋銀十五萬兩,留交大旗門,雪恥復仇,重振基業,莫問來路,雲錚閣下慎用之。」

  雲錚面色微變,厲聲道:「這是誰交給你的?」

  跛足童子道:「你多問什麼,這銀子你要就拿去,若是不要麼……嘻嘻,自然有別人要的。」

  雲錚呆了一呆,溫黛黛突然輕喚道:「小鬼,你把耳朵湊過來。姐姐我有句話要問問你。」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將身子湊近溫黛黛懷裡。

  溫黛黛在他耳畔悄悄道:「老實說,這銀子是不是……他,鐵中棠叫你帶來交給他的?」

  跛足童子眨著眼睛,終於笑道:「不錯,你猜對了。」

  溫黛黛噓了口氣,輕歎道:「這人真是古怪……」

  跛足童子笑道:「你將耳朵湊過來,我也有句話要問你。」

  溫黛黛俯下頭,跛足童干將嘴湊到她耳畔,深深吸了口氣,笑道:「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香呀?」

  溫黛黛一掌拍在他頭上,笑罵道:「小鬼!」

  突見雲錚身形一閃,掠到跛足童子身旁,閃電般伸出手掌,扣住了跛足童子的手腕,厲聲道:「你說什麼?」

  跛足童干大聲道:「你管不著!」他拚命掙脫手腕,怎奈雲錚五指如鐵鉤般,他怎麼掙得開?

  雲錚怒道:「此事與我有關,我自然要管!」

  跛足童子道:「吃醋了麼?嘿嘿,你吃的什麼飛醋,像你這樣的男子,人家哪有眼睛看得上你,快放手!」

  雲錚五指一緊,厲聲道:「若不是年你年紀幼小,今日就放不過你……但你若不說,今日也休想逃走!」

  跛足童子疼得額上已流下汗珠,口中卻狂笑道:「我年紀雖然小,也比你強得多,不像你只會害單思病!」

  雲錚大怒道:「好刁的嘴!」

  跛足童子大聲道:「你成不放手?」

  雲錚冷冷一笑,還未說話,只聽跛足童子放聲大呼道:「大哥,快來呀,有人在欺負我!」

  喝聲來了,滿堂燈火忽然一黯,微風過處,幻火重明,但門前已多了個滿身黑衣的人。

  他雙袖飄飄,身形有如鐵槍般筆立在地上,面目有如石像般,雖無任何光采,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魅力。

  雲錚心頭一震,跛足童子已乘勢掙脫了他手拿,大聲道:「你若有種,就跟我大哥鬥上一鬥,你敢麼?」

  他身子一閃,便已躲到那黑衣人艾天蝠身後。

  雲錚道:「鬼母門下首徒,雲某正要領教。」

  艾天蝠道:「動手吧,我讓你二招!」

  他言語冰冷簡短,從不多說一字。

  但這時溫黛黛卻已閃身將雲鋒與他兩人身形隔開。

  她擋住艾天蝠,柔聲笑道:「孩子們的事,就讓孩子們自己去解決不好麼?我們大人何必管他!」

  艾天蝠冰冷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

  溫黛黛媚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你門還是走吧,我那裡有羊羔美酒。讓我先陪你喝幾杯。」

  艾天蝠突然揮出長袖,冷叱道:「閃開!」一股強勁的風勢隨袖而起,滿堂燭光又是一黯。

  溫黛黛自己也被震得蹌踉後退,但她口中卻仍然嬌笑道:「但願你能看見我,那麼你就不會不聽我的話了!」

  艾天蝠冷冷道:「以大欺小的男子,若是再要女子保護,豈非令人對你失望!」突然大喝:「還不過來動手!」

  溫黛黛眼波一轉,彷彿還要再說什麼,但雲錚卻已自她身畔掠過,口中大聲喝道:「要動手的便出來!」

  喝聲未了,他已衝入風雨中。

  艾天蝠袍袖微拂,燈火閃動間,也已輕煙般掠了出去。

  溫黛黛大聲道:「小鬼,你還不快勸勸你大哥?」

  跛足童子嘻嘻笑道:「我為何要勸他,要他把那小子殺了最好,那張銀票,也就變成你的了。」

  溫黛黛頓足道:「你大哥若殺了他,我就永遠不理你!」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道:「唉,原來你還是喜歡他的。」

  溫黛黛歎道:「不是,你不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跛足童子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因為他是鐵中棠的師弟,才這樣著急是麼?」

  他雙掌一拍,接道:「好,那姓鐵的我也瞧著順眼,看在他面上,我就去要大哥手下留情好了!」

  溫黛黛展顏笑道:「這才是乖孩子。」兩人身形一閃,俱都掠出門外。

  武振雄目瞪口呆的瞧著他們,霹靂火、海大少、趙奇剛和武鵬,卻已都大步衝了出來。

  趙奇剛頓足暗歎,忖道:「他此番走了,那誤會又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解釋得開。」

  只聽霹靂人亦自頓足歎道:「可惜可惜!」

  海大少道:「可惜什麼?」

  霹靂火道:「那小子絕非艾天蝠的敵手,他若死在艾天蝠手下,老夫的氣,豈非無法出了。」

  趙奇剛心頭一震,大驚道:「那……那人便是艾天蝠?」

  霹靂火道:「不錯,此人手段之辣,老夫久已知道!」

  趙奇剛變色道:「不好!」突然大聲喚道:「荷兒荷兒!」

  喝聲才了,那青衣少女已掀簾而出,她行動迅急,倏忽來去,加以那副冷漠的面容,更令人覺得神秘。

  趙奇剛道:「快隨我走!」拉起她手腕,急急奔了出去。

  武振雄道:「么兒,你照顧著這裡!」縱身躍出大門。

  武鵬目光一轉,躬身笑道:「有勞兩位在此照顧一下,小侄前去接應家父。」語聲未了,也己飛身而出。

  霹靂火、海大少面面相覷,霹靂火苦笑搖頭道:「這孩子!」

  海大少道:「那位趙大哥,想必與大旗門甚有淵源,聽得那少年有險,便急著趕去援救了!」

  霹靂火也雙眉一皺,突又笑道:「那位姑娘的武功,倒的確可與艾天蝠一拼,老夫也真想去瞧瞧熱鬧!」

  海大少笑道:「這一場劇鬥,倒當真不可錯過!」

  霹靂火笑道:「老哥這店舖……」

  海大少突然縱身到那車伕身前,伸手一拍他肩頭,道:「好生照顧著這店舖,莫要走了。」

  那車伕被他一掌拍得彎下腰去,苦著臉道:「是……遵命!」

  海大少哈哈一笑,拉著霹靂火縱身而去。

  那車伕眼看著他身形去遠,重重將笠帽摔在地上,罵道:「他們支使你,你支使我,倒霉的卻是老子!」

  突見一條急迅的人影掠上馬車,揚鞭打馬。

  那車伕大驚道:「好個強盜,竟敢搶馬!」飛步奔了過去,卻被車上人反手一鞭,抽在他臉上。

  他負痛驚呼一聲,雙手掩面,健馬長嘶,車聲頓起,等他張開眼來,車馬早已奔得遠了。

《大旗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