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鶚冷然哼了一聲,心中卻在想如何制止他說出來。
余忠繼續道:「吳大俠很客氣的迎著五人,五人卻非要分勝負不可!老夫當日若非聽主人話躲了起來,必也遭了毒手,豈能此刻來抖露你們的臭史?」
「眾人說個不了,終於說僵動手,苦庵上人首先說出鬥內力,吳大俠自然答應!」
「但比武的方法是五人中選出四人和吳大俠一人對掌,另一人在旁做裁判,以卅數為計,哼,真公平!」
「吳大俠不知對方鬼計,傲然出掌,五人中只有卓騰未出掌,在一旁計數。數到第廿下時,吳大俠已微居下風。」
「須知卅下為時雖暫,但是四個掌門人都是一等一的內家高手,吳大俠又能持得住實已不凡。」
「吳大俠驀地雙目一睜,內力陡長,頓時扳回平局。這時已數到廿一、二,卓騰卓大俠好像有什麼事不能考慮決定,臉上陰晴不定,但終於做一個堅決的表情,剛好這時也數到第卅,當時我不懂為什麼卓騰會做出這個表情,但後來我明白原來是五人的鬼計,想乘吳大俠正在全力使為的時候,由卓騰偷襲,但卓騰到底是正道中人,沒有作出此事。」說到這裡,群豪都驚呼一聲,厲鶚等人都鐵青著臉,不發一言!
老人卻繼續道:「吳大俠一躍而起道:『內力己領教,不知五位還要賜教些什麼?』」
「厲鶚等人大概是不滿卓騰沒有實行他們這種下流的勾當,是以都狠瞪了他一眼!」
說到這裡,群豪都發出驚呼,但大都不能置信。
余忠的中氣越發衰弱,吳凌風緩緩地拍著他的背,輕輕喚他不要再勉強支撐下去。
余忠微微搖頭,用更微弱一些的聲音道:「卓騰臉色微變,但厲鶚卻轉向吳大俠,要求比試劍術,吳大俠號稱河洛一劍和單劍斷魂,其劍上造詣可想而知,當然五位掌門人也不會疏忽這一點,是以五人合擊!吳大俠斷魂劍並不在身,僅削一根樹枝做劍,和五大宗派的掌門人斯殺!」
「這一戰是老衲一生的僅見的惡鬥,五人所佈的劍陣甚是怪異,好像專門是守,但卻守得有如金桶鐵壁!」
「吳大俠吃虧在寶劍不在手中,一枝樹枝究竟有所顧忌,是以很想搶奪五人之一的兵刃,但五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那會上當。」
說到這裡,余忠的聲音余發微弱,眼看是內傷轉重,吳凌風正要啟口請他休息一會,余忠卻失聲叫道:「讓我說下去!讓我說下去!」臉上肌肉一陣抽動,形相猙獰可怖。吳凌風抬頭望了望厲鶚、赤陽、苦庵,只見他們都陷於沉思中,臉上鐵青,毫無表情。
驀地厲鶚微一擺手,那崆峒門人史和康會意,排眾而出,余忠何等經驗,已知必是厲鵲不便親自出手,是以打發徒兒想殺去自己,心中怒火高燒,狂叱一聲,瞪著史和康……史和康見余忠滿目紅絲,狠狠瞪著自己,心中不覺發毛,驀地余忠身旁吳凌風暴叱一聲:「住手!」更覺正氣凜然,心中一虛,「噹」的一聲,長劍落地!
余忠見史和康長劍落地,也不禁滿意的乾笑一下。
史和康心中雖然羞愧難當,但也不好說什麼,竟僵站在那兒。
這一切群豪都看在眼人,心中不由對厲鶚大起反感,余忠又乾咳一聲,才開口道:「吳大俠連試幾次,都不能搶到一柄劍,老衲當時心急如焚,真想上前相助!」
「驀地那卓騰似是不忍,招式微微一放,老衲功夫雖是不成,但也看得出那是有意的,吳大俠良機豈可錯過?一閃便出了劍陣。」
「剛好這時赤陽道士一劍削來,吳大俠早已出陣,那還把他放在眼中,只一伸手拍在赤陽肘上,便奪下一柄長劍。」
群豪此時都聽得津津有味,不約而同向赤陽道士看去,赤陽道士蒼老而白皙的臉上,也不由微微泛出紅潮來!
「吳大俠有劍在身,如虎添翼,那知那回風劍客謝星突地一劍刺向那崑崙的凌空步虛卓騰!」
卓騰此刻也知自己倒戈已被他人看出,不好解釋,只好上劍封去,此時他身側的苦庵上人卻也掌劍齊使,配合謝星的劍式,齊攻過去。」
「戰場變化一瞬千里,卓騰不料前後受敵,當場中了謝星一劍!」
「吳大俠何等人物,已知卓大俠數次相救,此時反而受傷,大叱一聲,一劍改向回風劍客謝星。」
「這一招是吳大俠含憤而發,已是全力施為,但卻疏忽身後還立有二個強敵。」
「厲鄂一劍勁斬而下,吳大俠大吃一驚,努力平下身子,但長劍已與謝星相交。」
「吳大俠身體一頓,內力當然使不出來,謝星長劍一挑,吳大俠劍子出手遠飛。」
「吳大俠這一失劍,局勢當然更危,卓騰驀地一聲長嘯,身子騰空,向那脫手長劍追去,敢情是想把長劍抓還給吳大俠。」
「卓俠人稱凌空步虛,輕力卓絕己極,不消一竄,己抓著劍柄,那知忽的發出一聲慘叫,身形急急墜下。」
「老衲當時身在隱處,一時慌亂,並未看清是誰下的毒手,但隱約可辨卓大俠中的是一枚環形暗器。」
「卓大俠身影急墜,身下便是天紳瀑的谷底,落下的是準死無生。」
「老衲親見卓大俠曾努力掙扎二次,卻無法再竄回崖邊,老衲藏身之處與地面平行,但見他臨墜下時,抖手將長劍擲出。」
「吳大俠見卓騰三番四次營救自己,見他遇難,那能不急,狂呼一聲,己自撲到。」
「迎面虹光一閃,吳大俠伸手抓住卓大俠擲出之劍,身軀陡然一挫,不差分毫的停在崖邊。」
「吳大俠猛然彎下腰身,盡量伸出左手想拉起卓大俠,但老衲親眼望見只差上一厘,吳大俠的手尖便能觸及卓大俠的頂心發譬兒,但還是落空了。」
「吳大俠一把撈空,登時一聲狂呼,說時遲,那時快,謝星、厲鶚二劍攻向吳大俠下盤,而赤陽道士卻徒手硬用劈空掌打向吳大俠後心。」
「禍起蕭牆,吳大俠再也料不到在悲痛之時遭三個高手連擊,最糟的便是吳大俠立足地無向前移的餘地了!」
「那怕是神仙也不能躲避三個不同方位襲來的絕妙攻勢!老衲的一顆心將要跳出來了,驀的吳大俠不服氣的一哼,左掌猛烈向後一招,同時身體向前一縱,右手長劍用『倒陰反把撒星手』加上『小天星』內家真力擲出!」
「這二下攻勢是吳大俠畢生精力集聚,真是可以開山裂石,回風劍謝星登時悶哼一聲,被結實的打在胸前,飛出一丈多遠。」
「那擲出的一劍卻準確的襲向厲鶚。厲鶚不料對手在勢竭之時猶能出此奇招,沒命一劍封去,但內力修為,強弱立判,『叮』的一聲,厲鵲的劍被震得脫手飛開數丈!」
「那長劍仍力勢不衰的直進,卻五好奔向正在發掌的赤陽道士,赤陽道人見長劍來式太強勁,劍身風雷之聲強極,那敢輕妄用劈空掌硬拍!只見他忙著蹲下身子,總算他見識多廣,及時閃躲,只聽得『噗』的一聲,他的道髻兒齊根剃去!」
「那長劍為勢不衰,再往前奔,好一會才墜落地上。」
「老衲急看那吳大俠時已不見蹤影,眼看是被害了,厲鶚正木然立在崖邊上,望著深崖出神。」
「苦庵上人在一旁看探那回風劍客謝星的傷勢,天紳瀑前登時沉靜如死寂!老衲當時曾數次想衝出拚命,但想到吳家少主尚托在友家,只好按捺一口氣,悄然逃去。」
「回到家中,友人告訴老衲少主在數天前突然失蹤,這不啻晴天霹靂,最後一點希望也自破滅了,真是欲死不成。深深的仇恨使我隱忍了一十四年,天可憐見昨天在丈人峰下巧遇吳家少主已長大成人,吳家有後,老衲雖死無憾,便準備拚命刺殺厲賊你們這一班狗狼,來報吳大俠的深仇和答謝卓大俠的厚恩!」
這一段往事,余忠一口氣說完,群豪都聽得如癡如醉,那裡還有一絲一毫懷疑,想不到這領袖武林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偌大的日觀峰頭卻沉靜無比,雖然是白天,但高處風寒,金風送爽,松嘯如濤,情景壯麗已極!
驀地幽幽一聲長歎,在靜地裡傳出老遠老遠去,眾豪群向回音發聲處望去,只見林木密密,不見人影。
密枝中,坐著一個人,藉著樹枝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他正陷人極度的痛苦中,那俊美的臉上,肌肉抽搐著,他便是那落英劍客謝長卿。
落英劍來到峰頭已久,是以余忠一席可歌可泣的話全部收入耳中,當他聽到卓騰能夠在極度矛盾中仍不失於俠義,心中宛如刀割,可見一念之差,恩怨立明,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忍不住長歎失聲。
厲鶚驀地心中一動,曼聲吟道:「五劍振中原——」
話聲方落,樹葉搓椏上果然一陣款款搖動。
十年前,五大宗派合璧連擊七妙神君,當時他們也曾料到這個蓋世奇人必有後人來找他們報復,是以他們定一個切口——「五劍振中原」,只要其中任何一個人聽到此語,則必即時趕到合布劍陣,對付仇人。厲鶚方才聽著那一聲浩歎,心想可能是謝長卿,是以吟出切口相探,謝長卿在樹上聽得,心中好生激動!
正在這時,那老僕余忠的生命油燈已燃到了極點,只聽他吸進一口氣,嘶聲叫道:「殺呀,殺死這些賊子呀!」
群豪中饒是有些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也禁不住熱淚盈眶,可憐的老人吐出最後的一口氣,萎頹在地上。
吳凌風再也忍不住,斷魂劍挾著虹光如瘋如狂撲向厲鶚,厲鶚不敢絲毫大意,全神一劍封去。
且說當時辛捷、吳凌風二人在丈人峰底遇見那怪老人,書中已交待過,正是那老僕余忠。余忠當時認出斷魂劍,欣喜欲狂,當著吳、辛二人將一十五年的恩怨詳細說了一次,依吳凌風要找四大派(崑崙已不算在內)在天紳瀑前決鬥,但余忠卻主張次日由他出手行刺。
那知刺殺不成,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抖出這一段公案,更使厲鶚等人難堪。
余忠受傷,辛捷不是沒有看見,只不過他為人心細,心想時機尚未居熟,不能以「辛九鵬或七妙神君」的後代姿態出現,是以仍然混在人群中。
這時見吳凌風竟躍出拚命,心中大急,閃眼一望,見群豪都全神貫注鬥場,心念一動,用最快捷的手法脫下外面的灰色罩衫,露出一襲青袍,並張上一幕蒙巾,反手將灰衫擲入身後林中,刷地竄入戰場。
辛捷的一切動作不過在極短的一瞬間完成,而全心注視鬥場的眾豪自然沒有發現,但辛捷卻忽略了在林中居高臨下,端正坐著的落英劍客謝長卿。
謝長卿把他一切動作清楚的看在眼中,他可是大大的吃驚了!
他也曾和「七妙神君」會過面,以七妙神君的身手,使他在無可奈何的情形只得相信他死裡逃生,但是此刻他卻親眼看見那又曾掀起一度風波的「七妙神君」是一個俊美的少年,想來這便是他為何每次出手都要用蒙巾的原因了。
假定這少年是神君的傳人,但為何有如此高妙的功夫?這一點確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七妙神君」像鬼魅一樣出現在日觀峰上,群英都不約而同驚惶出聲,「梅山民」並不發言,僅冷然一哼,微微揮動長劍。
虹日映著劍身,隨著劍身的擺動,閃耀出一圈一圈的光輝,刺眼奪目已極。
厲鶚已和「七妙神君」對過一面,倒不怎麼樣,峨嵋的「苦庵上人」,武當的「赤陽道士」僅僅聽說過「七妙神君」重現江湖的消息,但並沒有親身目睹。
此刻「七妙神君」端然立在自己面前,二人的心都沉重的跳動一下!
「七妙神君」的目光正好轉注在二個玄門高手身上,二人不禁手心微淌冷汗。
群豪都是薄具聲名的人士,那會不知道海內第一奇人七妙神君的名頭,雖然都懷著將信半疑的心理,但也不禁屏息而觀。
泰山絕頂,一日之間,天下赫赫聲名的頂尖人物幾乎全出,這倒是芸芸武林中很少見的一回事。
吳凌風用出「斷魂劍法」中攻勢最凌厲的招式,厲鶚雖然功力深厚,也一時無法還手。
吳凌風雙目欲裂,猛砍出一劍「鬼王把火」。厲鶚嘿地吐氣開聲,猛吸一口真氣,劍身揮動,「倚虹」劍子精光暴長,登時將吳凌風攻勢盡數封下,搶回主動。
「七妙神君」冷然一哼,右手長劍閃電般戳出,「呼」的接住厲鶚攻勢,他不是不知「倚虹」寶劍的神妙,是以強用內力洶湧貫注,「察」,「察」,「倚虹」劍在長劍上跳動不停,但都絲毫不能損及七妙神君的兵器。
厲鶚已領教過「神君」的功夫,不敢稍待,努力收招後退,神君長劍一彈,彈起「倚虹」神劍約有半尺,長笑一聲。
四周林立的眾豪同大吃一驚,天下第一劍竟在第一個招面下便吃了虧,這等功力,莫非那海內奇人「七妙神君」親身才能辦到。
厲鶚跳後尋丈,高聲吟道「五劍震中原」,聲音已有些顫抖。苦庵,赤陽長劍迎日而出,謝長卿在枝頭上猶疑了一下,他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不能背失信約——
雖然他是極不願意!他腳尖微微用力,身體騰空而起,縱落場底。
厲鶚向他微一頷著,說道:「謝世兄別來無恙?」
謝長卿勉強點了點頭,嗆啷一聲,長劍也自出手。
辛捷早就從神君那裡知這四大劍派所佈的劍陣的厲害,尤其是防守的方面,更是密集有若千軍萬馬。
心念才動,四人己立好方位,一種熟悉而自然的習慣使謝長卿也輕快的立在自己的方位下。
點蒼的掌門人一到,群豪也不覺一怔,尤其是自那桐柏山一戰,陸方和林少皋二人拚命逃了出來,這時又見對手,都不禁心寒。
「七妙神君」清嘯一聲,長劍抖動有若塞外飛花,吳凌風的家傳劍式可也不弱,從辛捷密麻的劍式中遞出二劍,冷不防攻向赤陽。
厲鶚「倚虹」劍一舉,劍陣立發,但見劍光密麻,交織若網,劍陣果然不同凡響。
辛捷長劍急揮而上,一指「寒梅吐蕊」驀地變作「冷梅拂面」,迎面猛刺厲鶚,而吳凌風忽的倒發一招「鬼王把火」絕頂攻勢,反刺在定位上的苦庵,二人聯手威力之大,也確實驚人。
辛捷不但不守,而且還全力搶攻,長劍震幅漸漸擴大,到最頂的時候猛的一式「梅花三弄」,長劍嗡嗡之聲大作。赤陽道人長髯無風而動,敢情內力也叫至絕頂,一劍封去。
吳凌風斜地裡一劍閃電刺出,當的擋了一下,這卻是六人六柄長劍第一次相擊的聲音。
激戰中辛捷引劍猛刺謝長卿,謝長卿人稱「落英劍」,輕功自是不弱,步履微滑,閃出空檔。
辛捷一劍走空,斜地裡一劍飛出,百忙中瞥見正是那吹毛可斷的「倚虹」劍,心中吃驚,鐵腕一收,內力注貫劍身,微微一挫。
厲鶚劍走輕靈,「察」的一聲,已在劍尖上勒得一勒。
辛捷雖內力貫注,但倚虹乃先天神器,仍在劍尖上勒了一條口子,饒是這樣,厲鶚也驚佩辛捷的內力修為了。
辛捷鐵腕一挫,長劍自右至左,劃一道圓弧,停在面前。
他冷嘿一聲,食指閃電彈出,「托」的一聲,那一寸多的劍尖已自厲鶚勒口而斷,只見一點寒光飛向正前方的赤陽道士。
赤陽道士長劍一揮,把那一段劍尖兒拍落塵埃,而吳凌風一口長劍已自使用「鬼箭飛磷」遞至身前不及三寸。
赤陽道長急忙中猛吸一口真氣,胸前內陷,足下不動,饒是這樣,也聽得「磺」的一聲,胸衣被割破一條口子兒。
激戰中「七妙神君」驀的一式「李廣射石」,劍尖挾著一縷寒風急奔而出,走的方向卻是劍神厲鶚必經之地。
厲鶚心中大喜,「倚虹」劍平平拍下,想一舉折斷「七妙神君」長劍,那知辛捷嘿嘿一聲冷笑,長劍猛然一收,巧妙的一旋,倚虹劍光過處,僅削去那己斷的劍尖頂端的一半,立刻那折尖的劍又成了一柄銳利的劍子,只不過比原來短了一寸而已。
「七妙神君」驀地又是一聲長嘯,劍招突變,一時圈內漫開劍光立刻收止。
「七妙神君」長劍突然一慢,緩緩刺出,劍身改變直削而為平拍之勢,劍光有若驚濤裂岸般沖拍而去,劍尖還不時跳動,專點向胸前腹上的主要穴道。這正是當今天下第一劍術「大衍神劍」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大衍劍招一共十式,其中每一式地又含五個變化,一共是十招五十式,正合大衍之數。
「七妙神君」首招「方生不息」才出手,倏地劍身一沉一劃,立時使出五個招式。
這一招五個變化似是五個人同時使出一招,而每人的招式卻都非平凡招式可比,其攻勢之強可想而知。
四大宗派的掌門人見此招攻勢奇大,其中有削,有點,有戳,甚至還有劃,攻勢之強,實在可稱奇絕天下。
不得已使出劍陣的救命守式「八方風雨」。
只見四支長劍破例的相觸,「噹」的洪響一下,四支劍子彈開,四人各借此一彈之式,在身前布上一張劍幕,好不容易才封開此招。
「大衍神劍」既已使出,奇招連綿不絕,「開雲潭影」,「物換星移」怪招疊生。
四人經驗何等老到,在全神應付下,尚能勉強困住辛,吳二人。
四人中謝長卿本來毫無戰意,但他是鐵錚錚的漢子,既已加手而且又曾允諾的事,豈能失信而留下話柄為天下武林同道說嘴,再加上他也越戰越激發豪性,是以也施全力周旋,「七絕身法」,「百禽劍法」也使到十成。
四大派中倒是以峨嵋苦庵上人守得最好,一套峨嵋「抱玉劍法」守得有如銅牆鐵壁。而也只有厲鶚仗著倚虹神兵和較深內力能偶而攻出數招。
這一場戰爭確是武林罕見,十年前五大宗派合擊吳詔雲和七妙神君都在絕人跡的地方舉行,是以很少有人目擊,這一場由四大派和「七妙神君」,「單劍斷魂」的後代拚鬥,確是十分可觀的了。
四大劍派的後一輩全都按劍而立,但始終找不著機會加入協助,於一飛心中甚驚那日和辛老闆一行的吳凌風竟會是吳詔雲的後代,心中想到辛捷,四週一尋,卻並沒有辛老闆的蹤跡。但他卻絕對想不到辛捷竟會是冒名的「七妙神君」,尤其是辛捷既蒙著面,又換了衣袍!
驀地裡山腰上一聲長嘯,刷地縱上一人。
可怪的是那人也是蒙著面的,而且步伐踉蹌,瘋瘋顛顛。這時日觀峰四周圍滿了觀戰的三山五嶽的漢子。那蒙面人入路被阻,驀地一撞,硬擠過去。
站在山石口的是一個喚作飛天虎的漢子,冷不防被蒙面人一撞,跌跌衝衝好幾步才停止。
飛天虎回首一看,那蒙面人正擠過來,心中大怒,怒喝道:「你是什麼人,亂擠亂撞什麼?找死嗎?」
那蒙面人聽了,驀地裡一掌打向飛天虎,飛天虎見來人毫不講理,心中更怒,一拳反擊面上。
「拍」的一聲,那蒙面人好大內力,飛天虎手腕當場震折,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眾人正呆得一呆,蒙面人驀地發足沖大戰圈,敢情他也有一柄劍,拔出奔了上去。
辛捷,吳凌風百度中一瞥,那蒙面人好像正是昨日在丈人峰下想尋自盡的蒙面漢子。
四大宗派的掌門人好不容易封住辛捷二招攻勢,這蒙面人忽的奔入,劍陣立刻混亂。
良機不可復得,辛,吳二人正想竄出劍陣,那知那蒙面人一連數劍卻又攻向兩人,辛,吳二人凝神接了數招,那四大派的劍陣又乘機重新佈置一下。
那蒙面人一連數劍攻不下,驀地大喝一聲,反身刷刷就是二劍,反迎面刺向厲鶚和苦庵。
這蒙面人不守規矩,胡亂衝入四大劍手的合陣中,指東打西,擊南擊北,功力又深得緊,但看來也不像是幫助「七妙神君」的,因為他也不時發出極凶狠的招式攻擊「七妙神君」,看他情形似乎有點近於瘋狂。
五大劍派的陣法乃是十多年前為了合捕一種武林奇珍「蜂鳥」所練成的,不過當時只有圍守之式,而沒有圍攻之勢,自從十年前他們圍攻梅山民之後,又合力加大許多厲害攻勢,端的堪稱絕無漏洞。
那蒙面人的招式十分古怪而毒狠,只有辛捷看出來,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毒君金一鵬所創的「百足劍法」,而這蒙面人不用說定是那「天魔」金欹了。而且辛捷發現這蒙面人正是日前在丈人峰準備自殺的蒙面人,心想看他瘋瘋顛顛,難道真有點不正常了。
這時天魔金欹一連三招都被苦庵上人封了回來,不知怎地忽然狂性大發,雙足一蹬,身劍合一地往前直刺,五人所合的陣心不過六七尺方圓,他這奮力一縱,勢必立刻撞上對面的赤陽道長及厲鶚的劍幕,但是厲鶚一聲暴叱,長劍一伸,藍光斗長,嗯折一聲,金欹長劍只剩了一個柄兒。
同時一聲清嘯,宛如老龍清吟、兩條人影有如行雲流水般,竟從密集如網的劍幕中走了出來,而且步履安祥,有若緩步行出一般。
叮的一聲暴響,三支劍子撞在一起,敢情是赤陽,苦庵,落英劍三人同時發招阻攔,但卻落了空,幸好沒有厲鶚在內,否則其他二支劍子必被折斷。
「七妙神君」挽著吳凌風的手,優雅地站在一丈之外。
只有謝長卿是知道「七妙神君」乃是一個青年人喬裝的雖然他並不知道辛捷的姓名——
但他此時正思索著這青年一身奇絕的神功,他想:「十年前梅山民本人也不過如此呵,長江後浪推前浪,唉,我是該被淘汰了。」
事實上,他不過才三十七歲。
其他三個掌門人也怔怔地苦思著,辛捷出陣的步伐實在太怪了,他們苦苦思索不出自己陣法到底有什麼破綻?
事實上,他們的陣法是沒有破綻的,倒楣的是他們碰上了慧大師「詰摩神步」,再加上金欹的一味拚命亂刺,才被辛捷利用上機會,「詰摩神步」的神奧,又豈是這幾個老兒所能想通?
刷地一下,金欹乘人怔著時也躍出了陣心,立在辛吳兩身人邊不及一丈。
辛捷也在想:「這劍陣想不到這樣難鬥,還有那厲鶚的寶劍也是個麻煩,哼,等我那『梅香劍』重治成功後,咱們再鬥鬥看。」
厲鶚極快地盤算著:「想不到梅山民真的死而復生了,那吳詔雲的兒子雖較弱,但也不容輕視,還有那個瘋瘋顛顛的蒙面人,不知是敵是友,今日再鬥下去,實在不上算……」
想到這裡,立刻朗聲道:「今日泰山大會暫時停止,容以後再訂日比賽。」說罷對苦庵等人作了一個眼色,幾人也有同樣的心理,各向弟子門人打個招呼,喝聲:「走」,數十條人影一齊躍起,落在崖下,只有謝長卿微微一怔,從反方向也縱下了山。
群豪多是為捧場來的,見各大劍派都已走了,又深知梅山民不好惹,也都紛紛下山。
山左雙掌中的神劍金錘林少皋及千手劍客陸方也混在人叢中走了,他們對「七妙神君」雖懷恨,但是憑人家那份威勢,他們敢隻身上去挑戰嗎?
一下子,山上就靜下來了。風吹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現在只剩下了三個人,辛捷,吳凌風和那個「天魔」金欹。三人中倒有兩個人是蒙著面的。
辛捷想起藏在林中的那套罩衫,立刻走過去拾了起來,當他回來時,遠遠望見了一樁怪事。
只見蒙著面的金欹忽然瞪著眼望著吳凌風,那雙眼珠中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光芒,他忽然一步一步逼近吳凌風,嘴裡嘰哩咕嚕的不知說些什麼。
吳凌風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心底下直冒上來,他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的退後四五步。
金欹又進了三步,吳凌風感到無比的恐怖,又退了三步。
辛捷忽然大叫一聲,原來他發現吳凌風背後就是懸崖,而吳凌風腳跟離崖邊不過一尺,吳凌風卻絲毫沒發覺。
金欹忽然發狂似的大笑:「你——
你的臉孔真漂亮,我恨你,我要殺你……嘻嘻,你不是漂亮嗎?我也曾漂亮過呵,嘻嘻……我要殺你……嘻……」
吳凌風大怒,猛然壯膽大喝一聲:「你是誰?」拚命一把抓出,那知金欹動也不動,察的一聲,金欹的蒙巾被抓了下來,只聽得兩聲驚叫,刺破了寧靜的山峰。
原來蒙巾下面是一張奇醜的臉,鼻樑從中間被砍斷,臉上黑黑的疤向外翻出,紅肉露在皮外面,除了一雙眼睛,臉上似乎被人用力劃了幾下,是以皮肉倒捲。
辛捷見情形不對,施出「詰摩神步」的功力,身子真比一隻疾箭還快地撲了過來,身體破空時竟發出鳴鳴的尖嘯——但是辛捷的手正撲在金欹一剎那前落腳的地上,一聲驚叫,金欹抱著吳凌風一起衝出崖過,流星般落了下去。
辛捷也同樣煞不住,呼地一下衝了出去,但是這等生死關頭就顯出他稟賦的機靈,「撲」的一聲,他的五指插入了石崖,雖然衝勁仍使他帶出數寸——
他的手指就在石崖上劃出五道寸深的痕跡。
他手上一使勁,身子立翻了上來,落地時輕得宛如一張枯葉落地。
這些動作卻是肌肉的自然反應,絲毫沒有經過他的大腦,因為他此時大腦中昏昏渾渾,只是一片空白。
崖下面雲霧滾滾,不知其深。
他的頭腦中像是恢復到了洪荒的遠古時代,渾渾然乾坤不分,他的喉頭發出只有他自己聽得出的哀鳴,這不是哭,但比哭更悲慘萬倍。
山風漸勁,他的衣衫瀝瀝作響,呼的一聲,他的面巾迎風而揭,飄揚了兩下,就飛落崖底。
不知不覺的流下熱淚,淚珠緩緩地沿著面頰流下來,停了寸會,滴在襟前。
終於,他的頭腦清醒過來,他受著有生以來從未有的痛苦,他現在深深相信,友情對他比愛情更為重要。
週遭靜極了,他嘴唇抖動著,但說不出一個字來。
日觀峰上頓時靜了下來,山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辛捷立在崖旁,俯望腳下滾滾雲霧,深不知底,不禁長歎一聲,他喃喃自語道:
「辛捷啊!你真是一個不祥的人,凡是對你生了感情的人就得遭到不平,爸媽慘死,梅叔叔受了暗算,侯二叔被人殺死,少碧和菁兒葬身海底,梅齡下落不明,老天啊!你為什麼要這樣殘酷,又奪去了大哥的命!」風起處,雲濤洶湧,蔚成奇觀。
「待我了結這些恩仇,就長伴那梵聲青燈,做半世的木頭人算了……。」
「大哥啊!好好安息吧!我會替你復仇的!」
忽然,他想到那個美麗的蘇蕙芷,他心想:「蘇姑娘曾一再要我們去看她一次,其實只是希望再見大哥一面罷了,如今我怎麼去見她呢?唉,世上為什麼要有這許多悲慘的事呢?」
他愈想愈煩惱,忽然雙足一蹬,反身走去將義僕余忠的屍體埋了,身形陡然拔起六七丈高,倒穿過一片樹林,驚起兩隻大鳥,他的身體卻呼的一聲從兩隻鳥之間飛了過去。
兩隻鳥互相一鳴,似乎奇怪這些平常雙腳走路的傢伙怎麼也會飛?
四川泯江下游,有一條梅溪,從山谷流經一個大坪,喚作沙龍坪,坪上稀落村舍,雞犬相聞,是個世外桃源,梅溪夾岸數百里內,全是紅白古梅,中無雜樹。
時至冬至,寒風鼓著嗚嗚的聲響,把漫天雪花捲得粉紛飛舞,天是灰的,地是銀白的,坪圍的梅林開得百花爭艷,清香怒放,點點紅白映在雪地上,蔚成奇趣。
左角一間茅棚,頂蓋著厚厚的白雪,活像是要壓得那棚頂塌下來似的。
棚內放著一張石桌,兩個老者在相對弈棋,旁邊圍了幾個閒人觀棋,棋子落盤發出清脆的聲響,敢情那棋盤也是石做的。
茅棚兩面無壁,本來甚冷,但棚角卻燒著一堆火,陣陣白煙瀰漫,柴火發出畢剝畢剝的聲音,卻透出一股令人心神俱爽的清香,敢情燒的是一堆松枝。
右面門簾掀起,走進一個人來,那人白髮飄飄,頭髮幾乎落得光頂,臉上皺紋密佈,顯得異常蒼老,但那舉止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這老人年紀看來總在七旬以上了,只見他一面抖了抖皮袍上面的雪花,另一隻手提著一個空酒壺,敢情是要去沽酒的。
圍觀棋戰的幾個人一見老者,似乎十分恭敬,齊聲道:「梅公興致好,在這大風雪還來看下棋?」
那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我是去橋頭沽一壺『梅子香』老酒的,順便來看看吳老下棋?」
坐在對面的老頭正是吳老,他抬起頭來向這老者點首為禮道:「原來是梅老先生——」接著又拈子沉思。
梅先生不禁吃了一驚,他素知這吳老乃是聞名天下的棋奕高手,據說已有九段棋力,目前與這背對自己之人對奕,竟似十分吃力,不由走近打量那人。
旁邊一人忙對梅老先生介紹道:「這位金桴先生乃是京城第一高手,路過咱們沙龍坪,特向吳老挑戰十局。」
梅老先生聽了不禁一驚,敢情他也知道這名滿京師的圍棋高手金桴之名。
這時桌上棋局已到了將完階段,顯然吳老居不利的形勢,是以吳老手拈一子,一直苦思不決。
周圍旁觀者除了梅老先生從沒有見過他下棋以外,全是內行人,都知吳老形勢極為不利,這一子關係尤大,不由都為他擔憂,好像吳老輸了,就是地方上人的羞辱一般。
這時門簾一動,又走進一人來,眾人都在注意棋局,也沒有注意來人。只有梅老先生回首一看,這一看,頓時令他大吃一驚。
原來進來的人乃是一個中年儒生,面貌清翟而滿灑,面孔卻甚陌生,顯然不是本地鄉人,奇的是這麼冷的大雪天,他從外面走入,身上一絲雪花都沒有,而且身上只著了一襲青色單袍,上面卻沒有一點寒冷之色。
這種情形顯然是來人具有極上乘的內功,這情形對梅老先生來說是多麼熟悉啊,但現在,這些都成了過去來人向桌上棋局瞥了一眼,剛離開的眼光又移了回來,敢情他也被這驚險的棋譜吸引住了。
這中年儒生向吳老及金桴打量了一眼,似乎驚奇兩人的棋力,並且立刻可以看出他也在沉思,替猶豫不決的吳老想一著妙汁。
棚內安靜極了,只有火舌熊熊和松枝畢畢剝剝的爆響著。
吳老的棋子還懸在空中,他的一雙白眉幾乎皺到一起去了,對面的金桴卻漸漸露出得意之色。
時間一分一妙過去,吳老的棋子還是沒有決定,忽然梅老先生用空酒壺的壺嘴往棋盤左面一個空格上一指,道:「吳老,這兒還有一個空格兒哩。」
幾人一聽便知他滿口外行,但那中年儒生立刻現出一臉驚訝無比的顏色。
梅老先生像是看得不耐煩了,向眾人點點頭,道:「我還得去橋頭沽酒呢,去遲了那陳年『梅子香』只怕要賣完了哩。」說罷轉身走出茅棚。
中年儒生臉上驚容未消,吳老棋子「咯」的一聲落了下來,正是梅老先生方纔所指之處。
這一下,旁觀的幾人也驚呼出來,原來這一子所落,頓時竟將全部棋局改變了形勢,吳老大有轉敗為勝之勢。
大家絕不相信那個平素不會下棋的梅老先生竟能想出這一著妙棋,心中都想是湊巧罷了。
金桴苦思片刻,歎道:「這一著棋端的妙絕天下,我金桴自歎弗如。」
吳老知道自己是被梅老先生提醒的,不管梅老先生是不是有意,至少勝得不算光彩,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那中年儒生卻面帶異色悄悄地退出了棚門,緩緩而行,步履與常人無異,但步子卻大得出奇,三兩步已在數丈之外,凜冽的北風吹得呼呼尖叫,他那一襲單袍卻動都未動一下,雪地上連一個足印也沒有。
他喃喃自語:「那老兒若是真的有意指點,那麼那一棋實在太妙了,嘿,不可能罷,難道世上還有棋藝超出我的?」
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坪緣那千百株梅樹吸引住了,他緩緩走向前去。
天色更暗了,雪花卻愈飛愈緊,地上積雪怕已有尺多深了,遠遠走來一個老態龍鍾的影子,那老人舉步維艱地在雪地上撐著,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層,左手提著一個酒壺,壺蓋雖蓋得緊緊的,但一陣陣醇冽的酒香味仍從壺嘴中透了出來。老人足過的地方,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足印,但尋即又被落雪掩蓋住了。
老人來近,正是那個梅老先生,他沽了酒走回來。
他正暗地裡想著:「那儒生好純的功——唉,想當年冰山烈火裡我也是一襲薄衫,現在這一點風雪就受不了,唉,真是老了。」
忽然,他站住了腳,原來那儒生正站在坪緣觀海,一襲青衣寸著銀色的大地,宛若神仙中人。
「千山冰雪萬里沙,草為簟席為家,依稀花萼情難辨——」
吟到這裡,梅老先生大吃一驚,暗道:「這儒生文才之高,端的平生僅見,這『依稀花萼情難辨』堪稱絕妙好辭,不知他下一句如何對法?」
那儒生大概也因這句「依稀花萼情難辨」太妙太妙,一時找不出同樣好的下一句來收尾,是以吟詠了半天,還沒有尋到妙句。
忽然後面一個蒼老的聲音接道:「飄渺芬馨幻亦佳!」
那儒生一拍大腿,不禁叫道:「好一句『飄渺芬馨幻亦佳』!」
這時已近黃昏,遠處山霧起風,梅林盡入霧中,花萼紛紛難辨,果真似幻還真。
儒生回首一看,正是那梅老先生。
儒生對梅老先生一揖道:「小生行遊半生,還是第一次碰上之先生這種絕世文才,就是方纔那一著妙棋,論攻如大江東去,論守則鐵壁銅牆,確是妙絕人寰。」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還了一揖道:「朋友風采絕俗,老夫心折不已。」
那儒生道:「小生學文不成,去而學劍,學劍不成,去而學畫,虛度半世,一無所成,今天幸遇老先生,先生不嫌,可願對此良景一談?」
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固所願也,非敢請耳。」
接著兩人問了姓氏,那儒生自稱姓吳。
兩人一談,竟然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那儒生暗道:「我無恨生自命天下絕才,豈料在這裡竟碰上這麼一個人物,可惜他不精武藝,否則只怕我無恨生無論文才武功都會輸他一籌呢。」
原來這儒生是東海無極島島主,世外三仙中的無恨生,至於他離島入中原的緣故這裡暫且不提。
梅老先生忽然道:「吳兄何必自謙太甚,方才吳兄雖自雲學劍不成,想來武學上造詣必深,老夫雖對此道外行,卻甚欽羨古俠士仗劍行義之風哩。」
無恨生談得興起,朗笑:「彫蟲小技,難入法眼,今日吳某欣得知音,且舞一劍為先生御除寒氣。」他心中卻笑梅老居然沒有看出自己一身絕頂內功的特徵。
說著上前折了一枝梅枝,道聲:「獻醜!」就舞了起來。
雖說舞劍,但到了無恨生手中依然怪招奇式層出,精彩絕倫。
尤其那梅枝端發出嘶嘶劍氣,在呼呼北風中刺耳異常。
梅老先生卻心中不斷沁出冷汗,他陷入一個極度的緊張中,他默默自思:
「我雖然全身功力盡失,現在有如常人,但十年來默默苦思,反而想通許多武學上的道理,是以目下功夫雖失,武學卻是有進無退,但是這儒生劍尖的劍氣竟練到玉女歸真的地步,就算我功力不失,也萬萬做不到,這人是誰呢?難道除了世外三仙,海內還有強過我的?」敢情梅老先生料定世外三仙是不會涉足中原的,而他那裡料得到,眼前這人正是世外三仙之一呢。
但是他立刻就被無恨生的劍式吸引得無暇分心了,天生嗜武的性子使他沉心在思索無恨生劍式的妙處及利弊。
無恨生也發現這梅老先生每當他施出一招時,先是驚訝,然後臉上臉出釋然的表情。一連幾招都是如此,無恨生不禁動了疑,他心念一動,忽然施出三招:「曉風殘月」,「霧失樓台」及「月迷津渡」。
只是在第二式「霧失樓台」時,故意賣了一點破綻。
三招施完,他停劍凝視梅老,只見梅老先生凝目遠視,半天才道:「吳先生方才施的三招真好看,可否再舞一遍讓老朽仔細欣賞一下?」
無恨生心中暗驚,又將方纔三招舞了一次,同樣是「霧失樓台」一招賣了破綻。
梅老先生忽然脫口道:「你那第二招是否有點不對——」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不懂武藝」,是以連忙住口。
但無恨生已是喝的一聲,一把抓了過來。
他心中道:「能看得出我這破綻的人,可說天下沒有幾個,這廝竟看了出來,啊,他姓梅——」想到這裡,更不多想,一把抓了上來。
梅老先生自然地腳下一縱,但立刻發覺雙腳柔而無力,根本縱躍不起。
無恨生的一抓閃電般扣了下來,梅老先生的右手一翻,五指極巧妙地搭上了無恨生的脈門,但是卻柔弱無力,仍然被無恨生抓了命脈。
無恨生厲聲道:「你是誰?」
梅老先生對於這一點也不能釋懷,反問道:「你是誰?」
這一下,梅老先生反倒釋然了,世外三仙有此功力,是當然的事情。
他的眼光觸及無恨生那精光暴射的陣子,忽然感到一陣雄心奮發,他的白髮一陣異樣的抖動,大聲喝道:「梅山民!你聽過嗎?」
那神態哪裡還是個老態龍鍾的模樣,連無恨生都感到一陣不敢正視。
無恨生狠聲道:「原來你是梅山民,今日叫你——」
他忽然感覺出梅山民手脈上的骨肉鬆散而無彈性,完全是失了功力的樣子,他的狠話突然停了口,他輕輕放開了緊扣的手。
他十分明白梅山民此刻的痛苦,一個超人變成了一個凡人,這種痛苦他能夠想得到,因為他也是一個超人。
梅山民輕輕搖了搖白頭,像是不接受無恨生的同情似的,此刻他對世上任何同情都看成一種憐惜,七妙神君竟受人憐惜,「哼!」他又重重搖了頭。
他倔強地道:「世外三仙不過爾爾,你那三招劍法中依然有毛病。」
無恨生那招「霧失樓台」雖是故意賣的破綻,但如非絕頂高手絕看不出來,是以他倆故意道:「你且說來看看。」
梅山民道:「我只要左面給你一記『韋護掄桿』,右面給你一記『丹陽渡葦』,就能逼你露出左面破綻。」
無恨生暗思這兩招用得果然十分神妙,當下就手舞足蹈道:「我左面雖露破綻,可是腳下乃是『盤弓射鵰』的勢子,只要你一發招,我雙腳馬上踢你丹田要穴,左掌『橫劈華山』,右指取你雙目,你躲得了下就躲不了上。」
梅山民想了一會,微微一哂道:「若是我用我那『虯枝劍式』中的『寒梅吐蕊』,立刻就叫你不暇自保,只是『虯枝劍式』乃是我自己所創,說與你聽你也明白。」
無恨生一聽此人是梅山民,立刻知道自己對那葬身波瀾的青年——也就是辛——是誤會了,心想害那人葬身大海,不禁有點內疚,而對眼前這梅山民真恨不得立斃掌下。及見梅山民功力全失,老態龍鍾,根本不像一個玩弄女人的淫賊,不禁對繆九娘的死懷疑起來。
而且梅山民的絕世奇才使他心中起了一點惺惺相惜之處。
須知無恨生文武學術,無一不通,平生以才自負,那平凡上人何等武功,無恨生卻不放在眼內,暗道:「任他功力蓋世,不過一介武夫耳。」可見其自負之高。
但他卻沒有料到海內的七妙神君也是一個蓋世奇才,七藝冠絕海內,除了功力因無恨生仙果奇緣不能及外,其他甚至比他更有過之。
當年七妙神君名噪一時,無恨生對他也有耳聞,但他怎麼也不信天下還有第二個這等奇才,他曾笑對繆七娘道:「欺世盜名之徒耳。」現在他見了梅山民的奇才,不禁心生知音之感。
當下哈哈朗笑道:「論內功,你功力即使不失,怕也非我對手,但論劍術,則各人聰明才智不同,與功力關係較少,咱們以手代劍,以口代手,來個口上談兵如何?啊,看你手上是壺陳年老酒,咱們就來煮酒論劍吧,也算得一樁雅事,哈哈。」
說著折下幾枝梅枝,用手捏成一把,在雙掌中一搓,只見他暗用真力,猛然一搓,梅枝突然冒出了陣陣白煙,轟然著火,頓時將地上的雪化了一大灘。
梅山民看他用本身三昧真火搓燃帶雪梅枝,功力至少已在百年之上,但面容卻是翻翻中年,久聞無極島主駐顏不老,看來果如其言。
火舌捲了起來,無恨生將幾枝火枝架好,成了一個火堆,梅山民將酒壺往火上面一放,片刻陣陣酒香從壺中飄出。
梅山民單手微揚,一圈之間,雙指並立如劍已自出擊,正是「虯枝劍式」中的「寒梅吐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