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著樹葉沙沙發響,晴空萬里,宛如藍色的牆幕垂在四周,只西方山峰與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單白雲停在那兒,那潔白更顯出了天的藍。
謝長卿仰首觀天,他的心如小鹿般亂撞起來,他不停地自問:「我該不該助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鐘前他還在不住考慮:「我該不該再下毒手?」但這時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
說出來也許謝長卿自己都會吃驚,他從十年前第一眼見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欽佩梅山民的風度,而這念頭十年來不但沒有因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減退,反而在心的深處不斷的滋長,只不過一當他念及此時,他立刻盡量把梅山民想成一個毒辣驕傲的傢伙,以寬恕自己的罪行。
這時他心中交戰著。老實說,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時,他竟懷著一種「不肯認錯」的心情,矜持著不肯上前。
這時,忽然「嘿」的一聲悶哼傳了過來,謝長卿舉目上望,只見「七妙神君」力敵那山左雙豪及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己到了一髮千鈞的關頭。
當年七妙神君以內力硬敵三大劍派掌門,而如今山左雙豪及任卓宣的內力造詣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門並不多讓,由此可見出辛捷此時功力之深厚。
驀然,呵呵一聲長笑,林中縱出一個人來,只見他年約三旬,一襲黃衫,腿上卻打著一條綁腿,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謝長卿回首一看此人,臉上顏色大變。
那人卻單掌一揚,挾著勁風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時正以全力和對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來,躲無可躲,勢必落個重傷的場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亂,立感對方內力逼了進來。
驀然一聲清叱:「叛徒,認得我麼?」
只見謝長卿手持長劍,一個「風揮碎絮」的式子,縱了上來,劍尖直指來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時也是清嘯一聲,一種潛在的內力陡然發出,本來緊貼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開去,雙方掌間保持著半尺的距離。
任卓宣及山左雙豪雖則大驚,但豈甘示弱,掌上齊齊加勁,又向上逼進了一些——但是那麼一點,他們的掌力就如碰在鐵壁上一般,半寸也難前移。
這樣雙方隔空逼著掌力,辛捷又是一聲長嘯,身形一晃,雙掌猛然向後一帶,呼的一聲將對方掌力帶至後方,他卻橫跨一大步。
山左雙豪只覺對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撲,接著被人家一帶,掌力落空,三人幾乎同時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穩住身形,「撲」的一聲,將地上的黃土踢起漫天灰砂。
這一下硬拚的僵局打開,山左雙豪任卓宣雖覺臉上有點掛不下,但也有一點輕鬆的感覺,敢情他們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麼好結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謝長卿橫著長劍,正和那後來之人怒目對視,辛捷何等機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個點蒼叛逆陸方了。
再看右面,那長天一碧白風雙掌如飛,虎虎有聲地盤旋疾轉,而吳凌風卻一劍寒光閃閃,劍式綿綿不絕,似乎在逐漸縮小圈子,辛捷雖知白風功力在吳凌風之上,但在吳凌風那「七十二招斷魂劍」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搶得攻勢,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謝長卿——
這時謝長卿已開始對叛門的師弟動上了手,只聽他斷喝一聲:「叛逆還不與我束手就擒!」
劍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陸方左肩,陸方沉著一張臉,冷哼一聲,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長劍已到了手上,「叮」的一聲,兩劍相交,各自蕩了開去,陸方卻借勢再向右跨出一步。
陸方左手持劍,冷聲道:「謝長卿,你我師兄弟之誼已絕,此後我陸某所行所為不煩師兄費心——」
「
雖然他說師兄弟情誼已斷,但幾十年的喊慣的稱呼,一時改不過來,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師兄」兩字。
謝長卿按劍不動,左手卻突向腰間一掏,取出一個鼎形小牌,朗聲道:「陸方,你見了師門『聖鼎』還不跪下?」
陸方臉上抽動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了原來的冷面孔,他陰惻惻地道:「我早就告訴你,陸方正式脫離了點蒼派,你『聖鼎』又怎地?」
謝長卿見他竟敢蔑視師門「聖鼎」,不禁氣得渾身發抖,他喝了一聲:「你……你竟敢……」就口結說不下去了。
那曉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陰惻惻地注視著謝長卿,這時見他被氣得口瞪目呆,忽然單手一抖,一點寒星勢比流星地奔向謝長卿左腰「天枕」死穴。
謝長卿左手高舉「聖鼎」,一直沒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時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聰,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了噗的一聲,那暗器被橫裡飛來一物撞落地上。
謝長卿陡然一驚,向地上一看,那擊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細砂;不消說,這是辛捷所發的。
那吳凌風與白風此刻也停下了手,陸方忽然一揚手勢,山左雙豪背向辛捷,卻齊齊反手一掌劈出,兩股勁疾的掌風合而為一地突襲辛捷——
同時曉月寒心掌任卓宣雙掌也陡然發難,挾著雙股寒風擊向驚愕中的謝長卿——
陸方卻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劍刺向背立著的吳凌風,「七禽展翼」這招古怪的招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顯得怪異;吳凌風正待反手應敵,背上又感受襲,敢情長天一碧白風也乘機動手——
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預備好的一般,各各出人意料地偷襲出手,實在太已陰毒,吳、辛、謝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發覺山左雙豪動手時,敵人掌風已是襲胸,他知兩人功力非同小可,雙足陡然衝起,一面單掌借勢發勁,堪堪避過險招,同時「卡」的一聲,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長劍已到了手上。
謝長卿雖從驚愕中匆促發招,但他經驗豐富,不假思索地一劍斜斜刺出,直取任卓「肩胛」穴。這一劍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時卻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卻瞥到吳凌風的危景——
陸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劍式施出來,端的古怪得很,吳凌風臨敵經驗不夠,一時竟窒了一下——
這還不大緊,更糟的是長天一碧白風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後。
陸方的「七禽展翼」雖然怪異,但也要看對手是何人,若是換了辛捷,縱他臨敵經驗不足,「虹枝劍式」必然會身不由己的施出,不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陸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擊。
而吳凌風此時最大的危機是在背後白風的掌襲,辛捷雖然甚為輕鬆地躲過山左雙豪之擊,卻一時沒有發覺吳凌風的危局,等他發覺時,只見謝長卿一聲悶哼竟盤旋撲去——
謝長卿見到吳凌風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熱血上衝,使他忘卻一切,他把已點出的一劍硬硬收回,不顧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躍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撲問白風,只聽得噗的一聲,任卓宣的掌己打中他的左腿,但他還是縱了過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謝長卿一劍刺出之時,已自收回五成,是以雖然打實,卻受傷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點蒼掌門人的手上,威勢又自不同,只見四方八面都是劍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隻翅膀一般。
白風只好猛然收掌,倒三步而避開謝長卿一擊,唰的一聲,謝長卿越過他的頭頂,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蹌踉,顯然是左腿受傷之故。
同進叮叮一陣亂響,敢情吳凌風危急中施出「斷魂劍」中的「無常撤綱」,封住了陸方的「七禽展翼」。
關中九豪中五豪齊施暗算,但卻都落了空——除了謝長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吳凌風雖然知道殺父之仇並非謝長卿,但無論如何不願和這仇人之子並肩作戰的,辛捷也有著差不多的意識,但是目下的形勢,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條線上。
世上的事總是相對的,吳凌風這樣想當然是依他的觀點,事實上謝長卿之父謝星當年雖曾參加圍襲單劍斷魂吳詔雲,但卻死在吳詔雲的手中,如果從謝長卿的觀點看,吳凌風豈不也成了他的「殺父大仇」之子?當然,此刻他並不知道吳凌風的姓名。
「嘶」的一聲,吳凌風斷魂劍挾著一縷寒風向對面的長天一碧白風當胸劃到。
同時一聲更尖銳刺耳的嘶聲發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內力從劍尖上逼出,離山左雙豪尚有五尺,已令雙豪感到勁力撲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長衫吹得直向後飄。
縱然當前都稱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這種「劍氣」還是第一次見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謝長卿也立時配合行動,刷地一招「橫飛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卻是白風後面三寸處。
雖然三人分別動手,那時間卻快得像是同時發招一般,白風見吳凌風劍式飄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閃身退後,謝長卿的劍子正好遞上,他忽然覺得背後寒風覆體,憑經驗知道敵人劍尖離自己不會超過三寸,只要自己略動,立刻等於自動湊上去受戳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發出掌力,以攻代守。
吳凌風身子略側,避開他的掌勢,手中劍依然斜劃下去,擦的一聲,兩人各向左右躍開,白風的長袖已被削去半隻。
謝長卿略一揮劍,一記極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長天一碧白風狼狽不堪,這就是經驗可貴。
一聲怒吼,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劍客陸方撲了上來,尤其是陸方,雙眼中射出猙獰的殺氣,顯然他想藉著這以眾凌寡的機會除去這個心腹大患的師兄。
其他四豪又何當不如此打算?只聽得一片暴吼聲中五人各施絕技合手攻了上來,山左雙豪更取出了兵刃。
試想海天雙煞自原來關中九豪散伙之後,蟄伏十多年,一旦東山再起,其收羅的人選必是一等的好手,而這五個新血聚於一起,合力施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這種想法,那凌厲的攻勢從五個功力深厚的手中發出,威力真大得驚人,尤其曉月寒心掌及長天一碧兩人,雖是以肉掌攻敵,威勢卻尤其令人難防。
謝長卿見關中五豪這等聲勢,暗驚道:「就是當年四大派掌門人聯手時,威力似乎都不過如此呢,今日只怕……」
吳凌風還是第一次遭到這等大場面,更是緊張得手心沁汗。
然而這七個人都料錯了一點,他們仍沒有摸清辛捷此時的功力——
只聽得他那嘶嘶劍氣,斗盛尖銳的響聲在洶湧的金風拳浪中高高昇起,辛捷蒙巾上的雙目中射出令人戰慄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絕招已然使出——
由於對手多不是五大劍派的門人,梅山民「虯枝劍法」雖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這劍式當日平凡大師曾誇口「天下無雙」,辛捷每使一次,總能多發現其中一些妙處,而其威力無形中也增加了一些。這時嘶嘶劍氣中他長劍半劈半指,一瀉而下,正是「飛閣流舟」一式,只見他劍光飄忽,宛如天馬行空,無所不至,顯然威力比力鬥海天雙煞時又增進了一層。
對面的正是山左雙豪,司空宗揮著獨門兵器五行輪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劍一錘卻雙雙向右封出,劍錘輪在虎虎風聲中構成一銅牆鐵壁,端的毫無破綻。
辛捷長劍續刺,勢必碰上三種兵器,但事實大出意料,「滋」的一聲,辛捷的劍尖竟透了進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而始終卻沒有兵器相接的聲音。
林少皋直嚇得魂飛魄散,仰天後倒,一個「鐵板橋」功夫施出,呼的一聲,辛捷劍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縱開之後才感覺到疼痛,一縷鮮血從喉上滴了下來,如果再深一分的話……
山左雙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視一眼,齊齊揮動兵刃。主動攻上,辛捷冷哼了一聲,劍式倒轉,平緩刺出去,持劍的手穩如泰山,但劍尖卻在勁風中閃閃地不住跳動,正是大衍劍式中的「閒雲潭影」——
另一邊,謝吳二人雙戰陸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
吳凌風在任白二人雄原的掌力中,斷魂劍施不出威力,而陸方的一路左手劍法更覺鬼奇毒辣,所幸謝長卿識得他劍法要訣,展開點蒼劍法苦苦支撐。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險的戰略,吳凌風心一橫,鋼牙一挫,手中斷魂劍順著任卓宣擊來一掌之勢猛來一翻,一繼寒光突如其來地到了白風額前,正是:「七十二路斷魂劍」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勢用老,一時不及收勢,白風被他「鬼王把火」一記怪招空襲得一時不知所措,陸方見勢大驚,刷地一劍橫飛過來想刺吳凌風「曲池」。
謝長卿何等經驗,一見吳凌風發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這一下轉守為攻的轉折點,豈能讓陸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陸方劍上迎了上去。
雙劍相交,迸出一縷火星,但卻發出「噗」的一聲,不像是金屬相接,敢情雙方都是以內力貫注在劍身上。
「吱吱」兩聲跳震之聲,陸方倉然退了一步,論功力,他要輸師兄一籌。
而同時那一邊,長天一碧白風雖然倒縱避開劍尖,但是吳凌風立刻緊接著施出「五鬼掄叉」,雪碧劍光中五路攻出,一時轉守為攻,綿綿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陸方趕上擊出時,雖然吳謝二人仍居劣勢,但已不再一味挨打的情況了。
曉月寒心掌狠狠橫劈兩掌,打算速戰速決,而長天一碧和千手劍客也存著同樣的心思,一個雙拳直搗,一個長劍封後,一時拳聲劍影密佈,疾勁迫人——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悶哼,接著鏗然一聲,夾著一聲痛苦的低叫,使三人同迸發出的狠招一齊住了手,回頭一看,只見神劍金錘林少皋垂著右手金錘,左手長劍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隱隱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量沒有出手,但左襟從領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卻手橫長劍,穩然挺立,注視著山左雙豪。
曉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較高,儼然以首領自居,他略一盤算,心想:「這『七妙神君』再現江湖,武功端的高強,這謝長卿也不好鬥,嗯,就是另外那小子劍法也極了得,林老弟顯然又掛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點子爪子硬,併肩子扯活!」同時當先施開「曉月寒心掌」,對著吳凌風衝了過去。
千手劍客陸方也看出吳凌風是較弱的一環,長劍揮處,也跟了上去。白風和司空宗護著林少皋也往外衝。
辛捷橫劍冷嗤一聲,並不阻攔,謝長卿見辛捷不動,也按劍不動,吳凌風閃躲任卓宣的「曉月寒心掌」,一躍縱起數丈,等到落地時,關中五豪已縱出老遠了。
關中九豪東山再起,但幾個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虧,誰叫他們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靜了下來,辛捷看那被山左雙豪殺害的車伕僕人總有十多個之多,屍首躺著一大堆,血流遍地,慘不忍睹。
忽然吳凌風一聲驚呼,辛捷回頭一看,只見那落英劍謝長卿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走了,抬眼望時只見遠處平蕪盡處,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吳凌風輕歎了一聲:「捷弟,這謝長卿倒是一條漢子,只是——
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點兒,咱們豈——」
他實在不好說「謝長卿乃是他殺父仇人之子」,他不自對謝長卿已有了相當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著這位並肩作戰的「仇人」,輕輕歎了一聲。
山風送來陣陣悲切的泣聲,使他們兩人想起還有一個未遭兇殺的女子,齊齊轉身走近,只見一個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屍身上痛哭,那女子看來年紀甚輕,最多不過十八九歲,修長的身軀在不停地起伏著,令人生憐。
地上的屍首是一個老者,鬍子已有點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劍,早已死去,看來到像是這女子的父親。
兩人走到女子身後,那女子猶不發覺,那淒淒泣聲宛如巫峽猿啼,杜鵑泣血,催人斷腸。
隔了半天,還是吳凌風輕喚了一聲:「姑娘——賊子們都已經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驚,緩緩轉過頭來,這一轉頭,令辛捷及吳凌風心靈一震。敢情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髮雲鬢下是一張鵝蛋形的面頰,細眉如柳,鼻若懸膽,雪白的皮膚裡卻隱隱透出一絲紅暈,大眼睛裡兩眶淚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吳凌風陡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張平靜的弓突然被人拉動絃索,抖顫不已,他暗道:「這姑娘實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施粉則太白,敷朱則太赤』來形容才恰當。」
辛捷也覺得這女子絕艷驚人,比之自己認識的方少碧、金梅齡猶有過之,似乎只有那無極島主的掌珠菁兒才能和她一較長短。這一下,那幾個美麗的影子頓時飄入腦海,少碧的嬌憨,梅齡的溫柔,菁兒的絕艷,的確,這些是多麼值得回憶的事,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碧及菁兒斃身狂濤,梅齡生死不明,不禁鼻頭一酸。
那少女原來哭得甚為悲切,回頭一看,只見兩個男子站在身後,頓時止住了哭聲,瑩瑩淚光依稀可見一個是蒙著面孔的人,另一個卻是俊秀無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臉上忽然一陣紅暈,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心中一陣發慌,那美少年雙眼中射出關切的光輝,令她不敢正視,終於,她一低頭,又低聲哭了起來。
辛捷從幻景中被驚醒,他刷地插好了劍,見那少女正低頭抽泣,吳凌風的臉上卻滿是焦急和關懷的樣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吳凌風此時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兩步,腳步聲令那少女抬起了頭,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縮了一下,辛捷問道:「請問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樣和這批強盜遇上的?」
那少女停頓了哭聲,淒淒慘慘的說出她的經過,雖然是辛捷問她,但她回答時卻一直看著吳凌風,似乎有點害怕辛捷的模樣。
原來這少女姓蘇,芳名蕙芷,父親蘇鴻韜本是朝廷一個吏部侍郎,中年喪妻,僅得一個女兒,視若掌珠,蘇鴻韜愛妻甚篤,一直不曾續絃,父女二人相依為命。那年頭吏部待郎官雖不小,但若只憑一點薪俸實在少得可伶,蘇鴻韜是寒苦出身,舉目無親地自發自憤,才憑科舉做了官,他稟性正直,那裡省得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雖不小,卻落得兩袖清風,四壁蕭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員卻無一不貪污搜括,視財若命,蘇鴻韜一腔報國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終於看破這一套,辭了官攜帶女兒打算回湖南家鄉,以度晚年,雖然在家鄉也沒有什麼親人,但是「人不親土親」,他老人家漂泊一世,總想骨肉歸葬故土。
山左雙豪卻看走了眼,只打聽得蘇鴻韜是個朝廷大員,卻沒料到蘇鴻稻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官,他們見蘇家車輛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們到桐柏山會合,預備圍擊落英劍謝長卿,於是一路跟了上來。
蘇鴻韜的車馬只有一輛大車,完全不是一個大員歸鄉的模樣,但山左雙豪卻料定這車輛愈少,足見車中必是珍貴的東西,這一下更下了動手的決心。
可伶蘇鴻韜及一干僕人都遭了毒手,雙豪卻連一個銅錢也沒有搜到,正待逼問蘇蕙芷時,卻碰上落英劍謝長卿,才雙方動上了手。
以後的事,蘇蕙芷伏在老父屍上痛哭,對辛捷等人的廝殺根本不聞不問,是以不清楚。
蘇蕙芷說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又低聲哭了起來。
吳凌風和辛捷對這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大姑娘,實在感到束手無策。
吳凌風對辛捷望了望,又對蘇姑娘望了望,正想啟口,辛捷卻搶道:「大哥,你快勸勸她吧。」
吳凌風臉上一紅,但仍上前對蘇蕙芷道:「姑娘請暫節哀,目下還是先將令尊遺體安葬重要。」
那蘇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吳凌風抽出長劍在地上掘了一個洞,將蘇鴻稻的屍體埋了進去。又另挖了一個大坑,車伕僕人的屍首一齊埋好。
吳凌風忽然從樹下搬來一方巨石,準備用劍在上面刻幾個字,辛捷接過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氣,真力貫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蘇公鴻韜之墓」幾個大字。
但見他運指如風,石屑粉飛,所刻之字一筆不苟,有如刀斧所刻般,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無幾哩。
辛捷刻完之後,長吁一口氣,這其中包含著一絲自慰的喜悅。
蘇蕙芷對這一幕絕頂武功表演絲毫不覺,滿含的淚眼不時偷看吳凌風一下,臉上一種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驚。
直到兩人把這一切都忙完了,蘇姑娘才向兩人謝道:「難女承兩位恩人打救,又承為先父收斂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難報,請先受我一拜。」說著就要跪下去。
吳凌風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幸而辛捷雙袖一拂,一股無形的勁力硬將她托住。
蘇姑娘根本沒有什麼可依靠的親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親有一個親信的部下在濟寧做知縣,可以投靠,辛吳兩人商量一下,決定護送她到濟寧。
蘇蕙芷感謝之餘,哪裡還有別的意見,於是三人一起上路。
吳凌風第一眼見了蘇姑娘就從心底中震盪起來,一路上雖然辛捷在旁,但那關注呵護之情仍不時自然流露,蘇姑娘新遭大變,舉目無親,在篷車不時暗中彈淚,唯有對吳凌風的關注問候,除了由衷的感謝外,另有一種親切之意!
僕僕風塵,兩人護著蘇女把行程頓時減慢了下來,到濟寧時,算算距泰山大會日子不過五天了。
車停在知縣公館門口,蘇姑娘拿父親的名帖,請衙役送了進去,辛吳兩人不願多耽擱,便欲辭別。這些日子以來,蘇姑娘己隱約知兩人都是江湖中的俠士,知道留也無益,只得含淚道別,吳凌風在那瑩瑩淚光中,另感到一番銷魂滋味。
「兩位辦完事以後,千萬請來與小女子再見一面……」她說到這裡,已是哽咽,而衙門裡己傳來一陣喧鬧,敢情知縣以為蘇大人親到,連忙出迎。
辛捷向蘇姑娘道聲珍重,一拉吳凌風手,喝聲:「走」,兩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門,兩人一直都沒有講話,辛捷看吳凌風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忽然故意問道:「大哥,咱們到那裡去啊?」
吳凌風陡然驚起,一時結巴了半天才想出來道:「咱們當然是去——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吳凌風俊臉上一紅,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滾滾黃塵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時分,華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雖然是艷陽當空,但卻充滿著冷空氣。
泰山號稱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徑也有一里半長,卻因終年行人遊客不絕,道路寬闊得很。
路旁隔不多遠便有一株大樹,兩旁對立,樹隊差不多要將整個道面遮蓋起來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蔥的草地,綿延大半個山區,大約是太茂盛的原故,雖是秋季,卻還是青翠如春。
陣陣微風不時帶來樹葉簌簌地搖響聲,放眼望去,小徑雖蜿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徑的端頭結束在一片光摺摺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馬蹄聲,轡鈴聲不絕於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會」吸引著更多的武林人士,往來這靈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會」的日子,這武林夢夕掛懷的盛典,將要決定五大宗派下一代的形勢。
稍為有一些經驗的人物便可以知道這次泰山大會卻隱伏著大大的危機,重則整個武林將血風腥雨,輕則五大宗派會支離破碎。當然,這危機還不完全是由於「七妙神君」再現江湖所致!
未牌時分,艷陽當空,道旁那熟悉而悅耳的轡蹄聲再度揚起在這正午一刻平靜中,剎時道邊轉出二騎。
二人都是一般年輕,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優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的坐在馬上,被陽光照映著,半邊透出可愛的米黃色,而地面上卻斜斜的印出二個短短的影兒。這二人大概也是來見識這泰山大會的,尤其是左邊那人,背上且配著一柄長劍,倒像是武林中人。
大概是由於路途的勞累,二人沒有開口交談,但聞的得蹄聲,清脆鈴聲,二人已匆匆而過。
這泰山大會雖是聲名遠播,但此次卻是第二次開會,遠在一十五年前,那時五大宗派召集天下英雄聚於泰山,以武論友,並推出天下第一劍。
當時武林中關中九豪已星散零落,並沒有人參加,世外三仙遠在中原以外,更是不屑大中原,中州二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卻又因心氣高傲,不屑與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為伍,倒只有單劍斷魂河洛一劍吳詔雲一人一騎到了泰山。
以吳詔雲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敵,當時崆峒厲鶚便極力主張五派聯手在會期關後擊斃吳詔雲,於是崑崙的凌空步虛卓騰,點蒼的回風劍客謝星,武當的赤陽子,峨嵋的苦庵上人和劍神厲鶚五劍合壁,將單劍吳詔雲斃在天紳瀑前,而劍神厲鶚便坐上武林第一劍的寶座。
十五年後,泰山大會再度臨台,雖是規定上一屆參與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才濟濟,難免又要發生衝突,其中包藏禍心,各存心機,大有張弓拔弩之勢!且說這個少年來到路頭,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勢突變,溪水浮淙,清涼明淨,難免倒別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倆便是匆匆趕來的辛捷和吳凌風。
辛捷聞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見十丈道路突斷,被一條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斷,只有一座拱橋為通路,橋的那一端卻是一片叢林,林深不知處。
二人一路行來,僕僕風塵,此時來到溪前,倍覺淨爽,一時竟陶醉在如畫的情景中。
略為休息,齊出小橋,穿入密林。
忽聞不遠處陣陣雷鳴,聲音沉悶無比,二人齊齊一怔,急循聲行去,張目一望,卻見是一條瀑布。
二人立身處距瀑布約莫廿丈,但覺瀑布水勢極勁,遠看只見一匹白絹直往下瀉,故而發出雷鳴的聲音。
瀑布低處不知深有幾許,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氣,使密林中更感潮濕,敢情那條小溪便是由此瀑布構成。
二人正感歎造物者之神奇,吳凌風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絹的左方,喃喃念道:「天紳瀑!」
辛捷隨他所指望去,但見極高的瀑布左側果然刻著「天紳瀑」三個字,回首一望吳凌風,果然神色大變。
辛捷是個過來人,有過類似的經驗,他體會得出吳凌風此刻的心情,他又能說什麼呢?
天紳瀑的水勢好比銀河瀉地,沖激在深墊中發出雷鳴,氣勢何等壯麗優美,吳凌風對這一切如不聞不問,只緊咬著牙,喃喃的低語。
驀地吳凌風微緊馬韁,的的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後,一直來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下馬來。
吳凌風飄身下馬,走向一個矗立的山石,辛捷隨眼望去,只見大石上劍痕纍纍,且都深深勒入石中。
辛捷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的眼前立刻構出一副廝殺的圖樣:斷魂劍竭力苦鬥五名高手,而濺血瀑前!
吳凌風低低一吼,驀地虛空奮力打出一拳,拳風激盪處,那急勁的流水也被沖得微微分開一隙。
「好掌力!」
驀的左方一人大聲喝彩,辛、吳二人循聲尋去,只見遠處走出兩人,二人眼力銳利,已看出是崆峒的於一飛和另一個漢子。
走到近處,方才辨出那一個漢子卻是在那荒廟前曾攔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漢子。
於一飛一路跑來,老遠便笑道:「辛老闆別來無悉——」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頓又道,「於大俠此來必是間鼎劍會了?」
於一飛嘿嘿一笑道:「辛老闆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還先來一步哩。」
辛捷見於一飛絕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己知他連受挫折,狂橫之態大減,隨口應道:「哪裡,只不過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風采罷了。」
地絕劍於一飛哈哈一笑道:「辛老闆先行也不通知我一聲,倒害我往武漢白跑一趟哩!」
半月前辛捷和於一飛約定在武漢會齊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跡匆匆,早就把此事忘去,這時急切間聽到於一飛如此說,乍聞之下似覺於一飛話中有因,臉色一變,好在於一飛並沒有看見。
辛捷信口胡扯道:「在下最近接辦一宗極大的買賣,是以忙得馬不停蹄,萬幸如期辦妥,否則便要誤了會期呢?呵,那宗買賣裡有一粒拳頭大小的紅鑽石,不瞞於大俠說,小弟雖是幹這一行,倒也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鑽石哩!」
他後面半段話句完全看見於一飛面色微帶猶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於一飛倒真的「啊!」了一聲道:「有這等大的寶石?下次小弟倒要見識見識!」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開口岔道:「這位是小弟新近結識的吳凌風吳兄。」
說著指一指吳凌風,同時也將於一飛介紹給吳凌風認識。
吳凌風見辛捷機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裝著從未見過於一飛的樣子,道了聲久仰。
於一飛倒爽快,將那史姓的漢子介紹了一下,那姓史的喚著史和康,是於一飛的師弟。
於一飛接著又道:「這位吳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吳兄是小弟新近結識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於一飛點點頭道:「單憑剛才那一拳勁道,足可擠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吳凌風連道:「過獎!過獎!」心中倒也佩服於一飛的眼力和經驗。
再談得數句,於一飛道:「小弟此次參與劍會,是和家師及師兄來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聲,於一飛繼續道:「不過,依小弟之見,此次劍會必會引起武林中一場劇烈的戰鬥!到時候場面定是混亂得很,辛兄身無武技,會不會有什麼差錯——」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風聞些『關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不信他們還能強過尊師?」
於一飛苦笑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
說著微微一歎又道:「小弟得先趕回會場,去見見各派的精英俊傑,咱們就此告別。」
辛捷點點頭,揖手作別。
送走於、史二人,辛捷笑著對吳凌風道:「咱們這一計又生了奇效,到時候七妙神君,河洛一劍齊現會場,五大派的傢伙不知要多麼吃驚哩!」
說著一齊跨上坐騎,奔向山去!
泰山劍會會場設在日觀峰頭,二人略辨地勢,加快坐騎,驀地背後一陣急奔聲傳過來,顯得趕路者腳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別派英雄趕來聚會,於是也不放在心上。
那趕路者好快的腳程,只過一刻,追者和馬兒道尾相銜,連辛、吳二人也覺一驚。
泰山山道本寬,但是在這上坡之時,也僅能容二馬齊過。來者似乎不防有人馬在此,一時收不住足,大叱一聲硬生生飛起身來,竟從辛、吳二人頭頂飛越過去。
來人似也知理虧,不敢稍停,腳才落地,便如飛而去。辛、吳二人何等眼力,早已瞥見正是那天絕劍諸葛明,相對一笑,隨即跟上。
來到月觀峰前,只見人影幌幌,先到者甚多,二人考慮在公共場所出現太多,必有所失,是以稍微商量,齊轉向泰山北面,準備一遊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險,亂百嶙峋,棘叢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頂。
泰山號稱五嶽之首,這最盛名的峰頭果真不凡,雖然是秋季,但仍風光如畫,二人立於頂峰,頓覺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縈心,感慨萬分,想到家仇、師仇如海,不由發聲長嘯。
辛捷為人心細無比,在此抒情發意之時,仍能控制不讓內力滲揉於嘯聲中,但中氣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蕩的遠傳出去。
驀地一絲驚呼和一聲叱聲傳了過來,二人微微一怔,齊俯腰望下去,但見山腰處隱約站有二人,還似正在爭吵。辛捷一打手式,兩人齊縱下去,找一片隱石藏身子,只見一個蒙面的人和一個年約六旬的老人在爭吵。
那老人說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殺,你卻如此不識好歹話未說完,那蒙面人揮揮手止住話頭,也不說話,驀地呻吟似的狂呼一聲,轉身如飛而去,卻隱約傳來陣陣抽泣之聲!老人罵了一聲:「真是瘋子。」
辛吳二人看得好不糊塗,卻瞥見旁邊地上橫著一柄長劍,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動念自絕,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時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竟有什麼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以一死了之?
這時那老者見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覺一怔,隨即微一歎息,拾起地上長劍。信步走來。
辛、吳兩人躲在石後,心中大為吃驚,敢情這傢伙正向著自己隱身之地行來,無論如何也躲不開去。
辛捷頭腦清醒,心知這老者並無惡意,不妨出身一迎,隨即一拍吳凌風,那知吳凌風會錯他的意思,驀地一立身形,嗆啷一聲,精光暴長,長劍出手。
那老者本是無意走來,湊巧正朝著二人藏身之地,此時突見一劍橫擋,不覺一怔,大驚後退。
吳凌風微微揮劍,虹光吞吐,聲勢驚人!
驀地,那老者發狂似地暴叱一聲道:「啊!斷魂劍——」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劍會第一天開始。
日觀峰前,群雄聚集,泰山勢高,這日出奇景更是奇絕甲天下。但見霞光萬丈,虹彩微托持著一輪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禁沉醉於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劍會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當主持,禮鼓聲中,武當掌門赤陽道長昂然而出。
泰山劍會本是以武會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幾人能超得過五大宗派的人才?是以每次雖說是以武會天下豪傑,但卻是五大宗派的爭鬥。
然而這武林盛會,卻是十年難見一次的盛會。沒有人願意放棄這個觀摩機會。
赤陽道士昂然走到會場中央,微微稽首,啟口道:「十年前,岱宗之頂,敝派道發泰山劍會,結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厲大俠為天下第一劍——」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崆峒的門人立刻響起震天價的一聲歡呼!
赤陽道長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十年後的今日,天下武林人士重集此地,並欲推出天下劍術之主,但有一個規定,嘿,凡是上一次參加過的英雄就不得再參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歡呼之下輕言細語,但仍清晰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可見他功力不凡!
赤陽道長接著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虛禮俗套,就請各位英雄賜教!」說罷再一稽首,緩步退下。
別看這一群英豪站滿大半個日觀峰,但大多數都是抱著見識的心思,是以赤陽這邊一退,大家便竊竊地談了起來。
首先最為大家所注意的莫過於峨嵋、崑崙二派尚沒有一人參加,其次便是點蒼派僅到了一個千手劍客陸方,這三派遠不及崆峒和武當二派的人手眾多。
正在這時,日下峰忽然上來了一個面容清瞿的老和尚和二個年青和尚,群豪見了,一齊肅然動容。
那和尚上得峰來,高聲道:「阿彌陀佛,老僧遲了一步!」
赤陽道長見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別十年——」
話音方落,苦庵已長笑道:「道友不必客氣,貧僧此次出山,只不過是不想破那十年前的誓約罷了!」
赤陽道士臉長微微一熱,默默坐下。
群豪見峨嵋苦庵上人率門人及時趕來,又不覺竊竊私議,嘈雜個不了。
赤陽道長等人聲稍停,高聲叫道:「泰山劍會這就開始,有哪位英雄能夠首先……」
驀地人群中一聲暴吼,刷地縱出一人,打斷赤陽道長的話頭,高聲叫道:「十年前泰山劍會也是由咱們草莽綠林英雄洪老前輩首先亮相,難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會觀人虛實,才能動手嗎!」
這一番話確實狂妄已極,竟將五大派全給罵上。赤陽道長冷哼一聲,閃目一望,不由大驚,洪聲道:「原來是山左雙豪林施主,貧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憑掌中一支劍,斗膽敢向天下英雄請求賜教!」
他本來說的是一番場面話,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氣勢凌人,是以別人反誤以為此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鑒於山左雙豪之名,只敢暗中咒罵。
驀地一條人影排眾而出,戟指罵道:「閣下口出狂言,必有什麼過人之處?」
眾人一看,卻是崆峒的地絕劍於一飛。
於一飛這一出現,眾人都知劍會立即開始,不由退後一步。
於一飛話方出口,林少皋長笑一聲,「嗆啷」寶劍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劍,是以招式甚是怪異。
於一飛冷然一笑,長劍帶一道虹光,斜戮向林少皋左肋,林少皋一式「少陽再引」,左手劍式一吞,把於一飛攻勢登時窒住!
於一飛本是受厲鶚指示出來,己教了他制敵之招,是以並不慌忙,長劍略收即放,仍戮向神劍金錘林少皋胸前紫宮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變,右掌突沉,以「孔雀開屏」之式想封住劍勢,好用左手劍反攻。那知於一飛長劍不劈,再力猛戮,突地化為「厲風朝陽」之式,林少皋不料於一飛竟如此膽大,用走中宮、踏洪門的招式攻來,不由微微一驚,身體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卻用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於一飛招式走空,敵式己到,忙躍在空中,長劍一陣震動,猛烈向下戳去十餘劍。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閃,驀地「嘿」的開氣吐聲,足跟釘牢,左手劍式化作「太公撒網」,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劍身擺動時,可見其真力溢發,隱約帶有風雷之聲,敢情是想用內力相拼。
只聽「察」,「察」數響,於一飛劍子「托」的被彈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穩,微退半步,立起身來。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勝,更用得漂亮。
四周觀戰者無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處,不約而同大聲喝彩。
於一飛好容易搶到優勢,卻被林少皋搶回,不由微感氣妥,不敢輕舉妄動。
林少皋雖然自知功力在敵手之上,但鑒於剛才失禮的情景,再也不敢輕敵,因此不願先發難。
二人抱劍凝視,形勢大為緊張,正是張弩拔劍之勢。正在這時,忽然人群中刷地竄出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年人,高聲叫道:「停手,停手!」
於、林二人正抱劍對立,雖聽見那老人的話,卻誰也不放分神。
那老者驀地淒厲一聲長笑,緩步走向場中。眾人見這老者面貌不凡,但卻被種難以形容的表情弄得面容猙獰可怖。
尤其是那一聲怪笑,饒是光天化日,眾人都微感寒意。這時,於、林二人也收住了劍,那老者這一出現,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陽道長冷嘿一聲道:「老施主也想來論劍麼?」
那老者驀地回著,向赤陽道長狠毒一瞪。
赤陽道人何等功力,但被這老人一瞪,心中不覺一凜,不敢直視。
須知赤陽子雖身歸玄門,但一生中卻做過數件不光不採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倒有點使他心虛!
那老者驀地回首,呲牙衝著厲鶚怪笑,腳下且一步步走向厲鶚停身處。
那老者好生離奇,舉動似有些失常,厲鶚見他朝自己走來,心中雖是不悅,卻也有些發毛。
但厲鶚既稱「天下第一劍」,哪能露出絲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著老者。
那老者來到近處,驀地一立,臉上微微一陣抽噎,雙目中隱約的露出一股毒光!厲鶚心中一驚,老者卻啟口道:「你老便是劍神厲鶚吧?」
厲鶚何等倔傲,冷然不語,挺直的身子動也不動,僅有一顆首級微微下沉一下,又恢復原狀,算是回答。
那老者驀地又是一陣淒然長笑,高聲道:「十四年了,老衲無時無刻不記得你!」
自那老者出現後,眾人都默默詫視,是以四周甚是沉靜,那老者這一聲怪笑,有若怪梟啼哭,在靜寂中蕩起眾人的心弦,都不覺身感寒意。
厲鶚看那老者的口氣像是和自己有著什麼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麼也不能夠記起曾經識得這麼一個人。
那老人驀地裡伸出右手,遞到厲鶚面前,口中卻怪聲道:「你看看我的手——」
厲鶚倒以為什麼仇恨全關這一隻手,不禁低首注視著,卻並沒有發現任何怪異。
說時遲,那時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順勢一送,插向厲鶚腹部。
厲鶚全被一支右手所吸引,但卻並沒有發現什麼怪異可怖之處,他是何等老練,情知必是上當。
老人的匕首只離厲鶚不到三寸,厲鵲驀地翻腕一劃。
這招「玄烏劃沙」厲鵲在這等危境使出,且夾上了「金剛掌力」,只聽得「卡折」一聲,匕首竟自他手指拂處折斷。
驀地又是一條人影衝出,看樣子是想協助老人,厲鶚冷哼一聲,右手一吐,一聲慘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來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聲,刷地倒竄下來,扶起將要倒地的老人。
總算厲鶚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二口鮮血,仍能勉強立在地上。
四周的英豪都為這突起的事故驚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雜的驚呼。
厲鶚雖逃過大險,但卻也驚出一身冷汗,怒氣勃勃地說道:「老夫與閣下無怨無仇,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強喝道:「厲賊,我與你勢不兩立,不共戴天,還說沒有怨仇——」而後又喃喃自語一陣,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畢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賊盜行為抖出來,死也不能瞑目!」
說著又似發狂般對厲鶚等道:「老賊,十五年前天紳瀑前的事你們還記得麼?嘿嘿!你們都是大英雄,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對當時情形卻是歷歷如在目前!可憐我那主人慘死,十幾年來卻讓你們逍遙法外。天可憐見,今日我主人後代長成,我只恨方才沒有刺死你這老賊,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聽原來是天紳瀑前的事,頓時聯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傑單劍斷魂吳詔雲的一段公案,不覺立時寂靜下來。厲鶚想已知道是何事,臉色不由鐵青。
要知昔年單劍斷魂吳詔雲慘死天紳瀑前,天下雖無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細節的卻少之又少。
老者見群豪靜了下來,用極其怪異而又極平靜的聲音說道:「老衲余忠本是吳大俠吳詔雲的家僕,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論劍,那時吳大俠年方四十餘歲,自是不甘示弱,便準備出發赴會!」
「那時吳大俠有一個快樂的家庭和六歲大的兒子,不幸吳夫人卻在生子後第二年死去。於是照顧兒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辦理,那孩子活潑聰明之極,確不愧為吳家後代。」
他說到這裡,痛苦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像是在回憶著那昔日的時光。
群豪主要是要聽吳詔雲的死因,這時卻聽那余忠盡說些不關要緊的話,不覺微微詫異,但也無人出聲。
那余忠頓了一頓,陡然大聲對厲鶚等道:「老賊,你看清楚點罷,這便是吳家的後代吳凌風,也便是你們的催命者——」說著一指身邊扶住他的少年。
厲鶚臉色鐵青,右手已按在劍柄上,但以他的身份,豈能夠在眾目炯炯下一再向一個武技極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己激動,忍不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顫抖著道:「吳大俠號稱單劍斷魂,五大派有哪一個能夠是他對手?是以吳大俠自負得緊,孤身前往,連兵器『斷魂神劍』也都沒有帶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為吳大俠絕不會赴約,那知吳大俠血氣方剛,真的如時抵達。他這一到,天下第一劍必是非他莫屬了。五大宗派起了恐慌,於是便想出一個極其卑鄙的手段!」說到這裡,神情甚是激動,咬牙切齒,憤慨已極!
「當時老衲和吳大俠一同出山,吳凌風寄托在一個友人家中。那是劍會的前一天,吳大俠和我一同在天紳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門人一齊來到,吳大俠似不願我在身邊,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遲遲不肯走開,吳大俠見五大掌門人已近,向我喝道:『你若認我是主人,就快快離開。』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縫中。」
「五派的人手是厲鶚、赤陽、苦庵、謝星和凌空步虛卓騰卓大俠!哈哈!我沒有記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