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試技,牆頭竟有人窺探,太極陳勃然張目,亢聲斥問:「是誰?」
傅劍南到底比師弟們機警,不待師命,嗖的躍過去,一伏腰上了牆。但牆頭上人影一竄不見,已然溜下去了。
三弟子耿永豐一時恍然大悟,急忙一聳身,也飛躍上牆頭。登時之間,這些弟子們個個大聲喊著追趕。太極陳厲聲喝道:「你們不要全趕。」急命談永年、屈金壽,火速到內院守護眷屬,又命祝瑞符出把式場,抄道奔後院柴垛糧倉。才要命令方子壽,方子壽已跟隨耿永豐,跳出牆外,趕過去了。
太極陳張眼一看,自己也右手提槍,左手略把長衫一提,腳尖點地,騰身躍上牆頭,翻到房上,從高處要察看這喝采人的來蹤去影。
此時月影正明,隱約見那條黑影從把式場外,向外院的一條夾道奔去。傅劍南挺槍急追,回頭一看,三師弟、四師弟已然趕來,連忙喝道:「你們快抄著東西兩面搜一搜看,看還有別的賊沒有?」
方子壽還在飛跑,耿永豐聞言止步,急忙往別處搜堵下去。耿永豐還記得師傅病中,歹人放火的那場凶險,急急的又搶奔柴垛糧倉。糧倉後,談永年已奉師命先到。耿永豐駁轉頭來,又奔前院。方子壽卻打了一個旋,略一遲疑,復又順夾道追過去,大聲吆喝著,好教宅中人都曉得。
傅劍南捷足先登,已然看出前面是一個身形矮小的人影,身法輕快,順夾道如飛的逃去。傅劍南腳下攢力,喝道:「好賊,天剛黑,你就橫行?」撲到那人背後,手中槍一顫,奔那人後影便扎。就在這槍尖往外一遞時,突覺頭上一股勁風一掠,並沒看見對面的人回手翻身,卻黑忽忽當頭飛來一物。傅劍南一驚,隨往後一縮身,那人影又一晃,轉過牆角不見了。旁邊門口卻橫竄出來耿永豐,背後又趕過來方子壽。三個人立刻各將手中槍一擺,分頭緊逼過去。那人影只一回頭,翻身又跑。
這一回前後堵截,這賊再想逃奔前院,已不可得。這賊人好像熟悉陳宅的地勢,竟抹轉身,撞開一道角門,似欲從斜刺裡,穿跨院,走遊廊,趨奔後宅糧倉柴垛空場。從那裡越牆逃出後層院落,便可以循牆急走,逃奔後街小巷。但是傅劍南那裡容他逃走!三個人分三個兜抄。
那保護糧倉的八弟子正站在牆上,傅劍南吆喝道:「喂!截住他!這個小矮個是賊!」
八弟子飛身跳下平地來,挺搶把賊人擋住,口中罵道:「好賊子,這是那兒,你敢來窺伺!」
那矮小的人影瞻前顧後,抱頭疾馳,身形一轉,似欲另覓逃路,卻一聲不哼,竟橫越上近身處的一道牆。想是看見牆那邊有什麼厲害,只見他略一遊移,不敢下跳。盡著眾人噪罵,飛似的登牆又跑。
傅劍南大怒,正要追上去,忽然背後刷的一聲,傅劍南急一閃身,那耿永豐已經把手中槍直標出來,黑忽忽一條長影,照牆頭賊人投去。眼看著長槍正中賊人上三路,猛然聽得一聲:「還不下去!」聲若洪鐘。
再看時,槍已投到賊人背後,賊人輕輕一側身,一揚手,把槍抄住,一換把,槍鋒掠空一轉。群弟子大喝道:「好大膽的賊,還敢動手?」
陡聽吧達一聲響,那人影把手一鬆,長槍墜落在牆根下。更見他身形一晃,低頭下看,忽然一翻身,摸登的一聲,直掉下來,竟摔到內宅牆那邊。傅劍南、耿永豐立刻趕過去,竄上西牆頭。
這矮小的人身才落地,猛又一骨碌跳起來,伏腰便跑。忽然又聽見師傅喝道:「那裡跑?」這才看見對面房頂上人影一長,巍然站著太極陳。
大弟子、三弟子、以至於四弟子,先後竄落到內宅。內宅台階上,站著太極陳的次孫陳世鶴,一頓足竄入屋內,忽隆的關上堂屋門,又忽隆的把門拉開。門再開時,陳世鶴提著一口劍搶出來,躍下台階,把上房門和東角門扼住。這賊登時陷入重圍,前後左右,沒有了逃路。
搜尋追喝聲中,五弟子從跨院奔過來,七弟子從前院繞過來,八弟子從糧倉那邊也尋過來。
那人影逡巡著猶欲逃生,卻已無及,是路口都被人把住了。陳世鶴專守上房,七弟子屈金壽、八弟子祝瑞符繞過來,分堵東西兩角門。四弟子方子壽、五弟子談永年就把通前門的屏門擋住。三弟子耿永豐拾起一□槍,奔到跨院的月亮門下,迎門站住。
太極陳從房頂飄身下落,拄槍戰在月亮門的牆上,雙眸炯炯,不注觀包圍之賊,卻借月光往四面尋望。這矮小的賊正被圈在內庭院心。
大弟子傅劍南見賊人逃路已斷,立刻把槍鋒調轉,趕上前,刷的盤打過去。這賊急急一伏腰,閃開了。五弟子談永年跳過來,刷近地面一槍。傅劍南急喊:「扎腿!扎腿!」談永年就一領槍鋒,擰把往外一按,往外一送,槍鋒直取賊人下三路。賊人雙臂一張,騰地掠起五尺多高,斜著往左一探,落下來,撥頭就跑。群弟子嘩然叫道:「哈哈,這賊是高手?捉住他!」六弟子,五枝槍,登時往上一圍。
那賊窘急,忽張皇一望,嗖的一竄,又一伏腰,從屈金壽肘下衝過去,似奔搶月亮門。屈金壽大怒,掄槍打去。耿永豐急回身,把月亮門擋住。那賊倏一轉身,竄到太極陳立身處牆根下,雙膝一曲,撲的跪下來,叫道:「師傅!饒命吧!」
大弟子傅劍南喝道:「捆上他!」
群弟子一齊趕過來就要動手,太極陳詫異道:「等等,這是誰?」輕輕一縱,竄落平地。他的話卻說慢了,談永年早奔上來,刷的一腳踢去,直奔那賊的後肩背。那賊貼地一伏身,談永年竟從他身上跨過去,並未踢著。那賊就勢又一跪,連連喊叫道:「老師,老師,是我!」
太極陳拄槍低頭看視,愕然道:「你是誰?……你們慢動手。」
五個弟子紛紛圍上來,五枝槍鋒一齊指住這個賊的身手。這賊鼠似的蜷伏在地上,連連頓首,俯首不敢仰視。
屈金壽、方子壽掉槍□便打,傅劍南喝道:「師弟別打,先捆上他!」
傅劍南湊過來一看,只見師傅太極陳滿面驚詫,指著這人叱問道:「你你你,你是誰!」忽然話聲一縱,厲聲道:「哈哈,原來是你!你不用裝模作樣,你給我抬起頭來!」你老要問問他,他到底是怎麼個來路,安著什麼心。」
太極陳面如鐵青,仰天大笑道:「他安著什麼心?那還用問!哈哈,好東西,難為你用這大苦心裝啞巴來臥底!我在江湖上四十多年,居然被你蒙住,我太極陳想不到栽到你手裡!小伙子,你有膽,你有能耐!劍南,我告訴你,這東西裝啞巴,裝討飯的,在我門前弄鬼裝死,是我一時可憐他,怕他凍死,把他從雪天地裡救轉,收留下他兩年,三年,哦,前後足有三年。原想他年紀輕輕殘廢,救活他一命,那裡想到,他原來暗藏著奸謀詭計,跑到我家來臥底偷藝,我老頭子竟瞎了眼!」
太極陳恨得牙咬得吱吱亂響。群徒無不駭然,一齊喝問道:「啞巴!」他們已叫慣了啞巴。「你還不說實話麼?你到底安著什麼心?」
四條槍的槍攢齊往假啞巴身上亂抽亂打,假啞巴縮成刺蝟似的,一味死挨,一點不敢動,不住的叩頭求饒。
傅劍南阻住師弟們,又勸穩住師傅,把手中槍輕輕向假啞巴身上一撥,道:「喂,起來,這不是磕頭饒命的事,你趁早實話實說,你是那一門的?你小伙子事到今日,還不快說實話麼?你到這裡來,究竟安的什麼心?你是為臥底,你是為偷招?你還是偷了招,學好了能耐,出去殺人報仇?」
假啞巴從槍林中爬起來,映著月光,他的臉都青了,向太極陳瞥了一眼,囁嚅道:「老師,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老人家救過我一命,我絕沒有稍存惡念。皇天在上,我有一分一毫不軌的心,教我碎□萬段。」
耿永豐突然揚起槍來,刷刷的照啞巴身上連抽幾下,唾罵道:「狗賊,你住了口吧!你也知道師傅待你有救命之恩,你竟存心欺騙!你好好一個人,無緣無故,咬著舌頭,裝啞巴做什麼?你若不安著壞心眼,誰肯下這麼大的苦心啊!不用說,上次失火,一定也是你玩的把戲。」刷的又一槍,照啞巴抽來。
啞巴不敢躲,只把腰一挺苦挨著,口中卻吃吃說:「三師兄,三師兄,你老可別那麼猜疑,火從外頭燒,我可是整天在屋裡,跟師傅住一塊呢。師傅,你老人家可知道,我背你往外跳火坑,可真不容易呀!我我我真沒安著歹心,師傅、師兄,你老聽我一說,就明白了。現在我的事已破露,我決不隱瞞,我不敢表功買好,可是我一心一意,在暗中報答過師恩。」
啞巴恨不得生百口,口生百舌,來表白自己實無惡意。但是好好一個人,無故箝口裝啞至三年之久,若無苦心陰謀,誰肯這樣?太極陳和耿永豐、方子壽等個個含嗔窮詰,卻又不住手拷打,打得這假啞巴結結巴巴,越發有口難訴。三年裝啞,已經使得這人口齒鈍訥了。
大弟子傅劍南忙道:「師弟,你們別亂打了。師傅,你老也暫且息怒。這麼問,倒越問不出來。你老看,他光著嘴,說不出話來。還是把他帶到罩棚,消停消停,你老一個人盤問他。再不然,我替你老問。」
太極陳惡狠狠盯著啞巴,喝道:「滾起來!」由傅劍南等押著,往把式場走。
太極陳滿面怒容道:「不要到那裡去,到客廳裡去。我一定要細細的審問他,這東西太可惡了,他竟蒙了我兩三年,我不把他的狗腿砸斷,我就對不起他。」
方子壽道:「大師兄,看住了他,別冷不防教他暗算你。」
傅劍南道:「不要緊,四弟你不懂。」回手一拍假啞巴道:「相好的,別害怕。你只要不是綠林惡賊,師傅也不能苦害你,可是你得說實話……三弟、四弟,師傅正在氣頭上,你們別鬧了,看激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