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的細雨籠罩著大同江。暮春的水霧與飛揚的雨絲連成一片,讓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也獲得了滋潤。河岸旁是劫後重生的蕪草,從覆滿劫灰的土地上再度探出頭來,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仍戰火燃燒的世界。
一艘小船沿著大同江順水而下。船行極慢,彷彿是飄蕩在水霧中的一枚落葉。
這艘租來的小船非常簡樸,船窗上掛著本地繡娘織成的土布簾子,細碎的花紋算不上精美,卻依然能看出是金達萊花的圖案。
卓王孫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連綿的雨氣,似乎有些出神。背風的那一面有一張小床,相思側臥在床上,依舊昏迷著。
水色瀲灩,照出遠處的山光。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時,少年意氣,青衫磊落,任金樽美酒裝滿了畫舫,隨波沉浮於江南的煙雨中。
秋意正濃,驟雨初歇。寂靜的江面落紅葉,在夕陽的映照下化為連綿的金色。雨後的陽光秀過小小的船窗,照亮了他的側容。
他也和今天這樣,靜靜坐在窗前,望著滿江風物。
「聽說前面有一座石橋。」那個女子身上有海棠的顏色。半躺在一旁的波斯地毯上,輕晃著手中的水晶杯。她試圖將幾種不同顏色的酒汁倒在一起,又保持著彼此分離。
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石橋,那又怎樣?他們一路行來,不知經過了多少座橋,多少里路。
她似乎在對他說話,又似乎沒有:「傳說越過石橋三十步,突然回頭,初見到的那個人,會是你一生相守的人。」
她將水晶杯舉到眼前,透過深淺紅色糾纏的酒汁,打量著他。
「因為那一刻,你看到的不僅是她,還有她的生生世世。在輪迴中等候千年,只為在這裡和你相遇。」
她新月般的眸子緩緩挑起:「你相信嗎?」
他看著遠方,淡淡道:「這個傳說對你沒用。我已經見過你了。也不想見你的前世。」
她笑了:「不一定,我要你記得,每次見我時都是初遇。」說完這句話,她就不見了。
江心蕩,落葉無聲。
茫茫秋江,她竟然突然不見了。
但他並沒有特別驚奇。這個海棠般明艷的女子總是這樣,帶著機靈古怪的神通。對她那些層出不窮的遊戲,他並不特別感興趣,但行舟無事,秋江寂寞,也不妨陪著她玩下去。
船行緩慢,越過了那座青苔斑駁的石橋。
他依舊坐在窗前,把玩著手中的水晶杯。杯中是她留下的酒汁,淺深紅色,一片凌亂。他悠然品嚐著這杯味道奇特的酒汁,任斜陽餘暉灑了滿身。
若晚一點回頭,她會怎樣?
他寧可看她生氣的樣子。
直到舟已行出六十步,他終於展顏微笑。
輕輕回頭。
他沒有看到秋璇,而是看到了另一個女子。
她跪在水邊的石階上,從枯萎的蓮蓬中採摘著蓮子。她身上也有著嫣紅的顏色,卻不像秋璇般妖嬈嫵媚、艷色逼人,而是寂靜、安寧、溫婉,彷彿一脈通透塵的清泉——那一點動人的紅並不來自於她本身,而只因印染上了太陽的顏色。
殘陽返照,滿江閃耀著金色的波光。大片支離的殘荷中,唯有她盛放。
盛放一朵秋江上的蓮。
不知不覺中,卓王孫走到了甲板上,透過枯萎的茶葉,默默地注視著那一片殘敗中唯一的亮麗。
她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卻無意中看到一朵藏在殘荷深處的蓮花。那朵蓮花似乎開得太晚,半掩在大堆枯枝中,突兀而脆弱。於是她向它伸出了手。
她有些吃力地向前傾著身子,纖細的手指一寸寸劃過水面。終於,她將它摘下,愛憐地捧在手中,低頭輕嗅著。
就在這一刻,她彷彿感到了什麼,霍然抬起頭。
她看到了他。
驚愕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間,然後,她粲然微笑。
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一道神奇的光影投照而下,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惝悅迷離地返照在她的臉上。折射著她髮際晶瑩的水珠,讓整個江面都染上了水紅的顏色。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放開了,那朵蓮花順水飄過,一直飄到他的腳下。
他俯下身,將蓮花拾起,輕輕摘下一瓣,又放歸於水。
彷彿是宿命,那朵殘缺了一瓣的蓮在江面上起伏著,隨著水流輕輕旋轉,時近時遠,向東向西,最終卻又回到她手中。
畫舫在江面緩緩行過,他寂立良久,直到夕陽退去了光芒。
這是他和她的初見。
一次錯落的邂逅。
多年之後,他回想起這一幕,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記憶中的相思,是那麼清晰,又那麼模糊。彷彿一道帶著夕陽餘暉的剪影。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卻又和之後留在他身邊的她無法完全重合。
或許是因為那道神奇的光影,帶著另一個世界的迷離,將她的影像渲染得總有些一絲不同,只是他始終想不起,這不同到底是什麼。
也想不出,那道光影到底來自何方,是前生,還是後世,是過去,還是未來。
也許,那座石橋真的有特殊的魔力,這一刻,讓他看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三世三生,她在輪迴中的千年等候。
只為在這一刻和他相遇。
一陣風過,小船輕輕顛簸,相思翻了個身,面向著他,卻沒有睜開眼。
「先生,莫支湖的蓮花就要開了嗎?」
卓王孫微微一怔。
他起身上前,伸手放在她額頭上,確認她還沒有醒來後,輕輕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
「是的。」他緩緩回答。
「明年的時候,我一定要種更多的蓮花,讓莫支湖都開滿。」
「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不知不覺溫柔起來。
她嘴角縮放出一縷蒼白而甜美的微笑:「你能原諒我,真好。」
「原諒你什麼?」他握住她的手,輕輕道。
正因為是在昏迷中,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答案,他終於可以放下那些威嚴與驕傲,只用一顆心來和她對答。
這一刻,他不再是她的主人,不再是執掌生殺大權的王者,而只是個普通的男子,守候在重病昏迷的戀人身旁。
這種感覺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寧靜。
寧靜得讓人寧可時間在這一刻停滯,化為永恆。
她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我知道自己一定做錯過一件事,讓你無法原諒義,但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她突然激動起來,身子不住顫抖,「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如果有機會彌補我的錯,我真的寧願……」
他一把將她拉入情中,緊緊擁抱著她,直到她停止顫抖:「我早就原諒你了。」
說出這句話,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隨即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是的,這是真心的。
他已原諒了她。就在看到她緊閉的眼角沁出淚水的一刻,就在感受到她在自己懷中瑟瑟顫抖的一刻。
或者,更早。
從他自鬼忍四人手中救出她,看著重傷的她對自己粲然微笑的一刻起。
從他得到消息,知道她已陷於危險之中的那一刻起。
從他……
他竟有些想不起來了。
或許,他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恨過她。
三連城的一幕,曾讓他痛徹神髓。那是一道傷痕,由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和這個溫婉如蓮的女子新手刻下。
這傷痕是如此之深,深到他永生都無法忘記。
但其實,很早以前,他就已原諒了他們。
他從未在她面前提過這事,也仍然將他當做唯一的朋友。
他不會欺騙自己說不在乎,也不強迫自己忘記這一切。因為那本是畢生難忘,至今想起時,心底仍會傳來陣陣隱痛。
但,他早已做出了決定。會帶著這道傷痕,繼續留她在身邊。或許有些冷漠,或許有些粗暴,卻始終珍藏她,庇護她,免她驚,免她痛,免她受風風雨雨。
只是這一切,他絕不可能親口告訴她。
只有在她聽不到的時候,才說得出口。
「等我們的婚禮結束,你帶著我一起回去看看好嗎?離家很久了,再沒有人照料,蓮花會枯萎的。」
卓王孫一怔。
我們的婚禮?聯想到相思初見他時候的神情,他隨即明白過來,永樂公主一定對相思撒了謊。她把這一場政治聯姻,說成了他要迎娶相思。
他一時沉默了,沒有回答。
這是一個無心卻又惡毒的謊言。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娶的不是她,她會怎樣?
卓王孫不禁皺起了眉。
彷彿感受了他心緒變化,夢中的相思也浮起一絲愁容:「小時候,我曾想過,當我出嫁的時候,嫁衣不要是正紅色,而是新蓮般的水紅。上面一定要繡滿蓮花,等真到了這一天,卻來不及準備了……」
「會有的。」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向你保證」。
是的,會有的,他欠她一個婚禮,遲早會補償給她。他心中已許諾,總有一天,會讓她在繡滿蓮花的嫁衣中,綻放動人的微笑。
沉沉暮色籠罩了小船,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柔聲對答著。
一人醒著,一人夢囈。
也不知過了多久,相思輕哼了一聲,在他懷中翻了個身,含笑睡去了。
卓王孫沒有動,任她枕著自己的手臂沉睡。守候在她身邊,聽著她細細的呼吸,他久久沉默。
有他在身邊,她睡得那麼沉靜,世間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於是,他說過的這一切,只有江水為證,卻沒有人聽到。
夜幕下江波蕩漾,載著兩個人,緩緩向平壤而去。
七日之後。
日暮時分是這個古老的國家最宜人的時候,特別是在暮春之時。大同江畔的柳樹生長到最茂盛,長長的枝條垂下來,在江水中拉出一丈多長,將整座江水都染綠了。平壤城的人們懶散地在江邊踱著步,相互懶懶地打著招呼。連江水都似乎流得特別緩慢。
相思身著一件水紅色的輕衫,長長的裙裾掃過附件下茂密的青草,向城外走去。她要去採摘一些新鮮的花,來裝點虛生白月宮的清晨。平壤城外東南,有個地方極少人到,那裡的山櫻花特別茂盛。琴言採回來的時候,相思一眼就看中了。
她提了個花籃,沿著河岸向遠處走去。晚風吹著她的肌膚,溫暖而愜意。她覺得幸福就像是打翻了的瓶子裡的水,在地上流淌著,淌得到處都是。
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婚禮。
平壤城中流光溢彩,裝點著盛世的奢華。當卓王孫挽著她的手走過時,她毋用懷疑,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設。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幸福?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夕陽的暮光裡。
夕陽枕在遠山上,彷彿一隻蒼老的眸子,靜靜凝望著他。
卻讀不出他滿腹心事。
他眺望春江,地上起了霧,渺渺地有些看不清楚。就如心底隱隱的痛楚,那麼真切,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霧中緩緩走來一個水紅色的影子,楊逸之的心頭猛然一震。
那個影子停在離他兩丈遠處,淡淡的紅色挽住一個花籃,纖細的腰身就像是風中的一株垂柳。
楊逸之的心驟然一動。
相思。他最掛懷的一抹水紅。他本應進城去找她,卻無意中在這裡相遇。難道這就是命運?注定了他們一次次相遇,再一次次分別。
水霧蒸騰,相思的容貌近在咫尺,卻又似有些恍惚.
悠悠地,她歎息道:「你,為什麼要進城來?」
為什麼?
楊逸之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為了找你。
為了告訴你,我不能沒有你。
可以嗎?不顧謙謙君子,不顧溫潤如玉,回憶起那抹幾乎消失的年少輕狂,帶著她離開,到天涯海角。
不顧天下人唾罵。
可以嗎?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越來越痛。
卻不能。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讀懂了她臉上的笑容。
只有當一個女子,找到了一生歸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華有人共度時,臉上才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
於是,他不能帶她走。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靜靜地道:「我來,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著迷霧注視著他。天,更加暗了。她與他的容顏,也被霧氣隔斷,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剪影。
「可以讓我幫你嗎?」
楊逸之搖了搖頭,他不想連累她,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但相思的話隨即堅定了起來:「請讓我幫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將李舜臣監牢的鑰匙偷給你。我們在流花寺中見。」
「就讓我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也為你。」
楊逸之的心一痛。這句話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間,只剩下這麼多了。感念,恩義,報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從此幸福地守候在那個男子身邊之前,她要為他做一點事,回報他一次。
正如在三連城上,她可以將唯一的解藥留給他,卻只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她。那些決心要忘記的,從來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萬種苦澀,一起翻湧上來。他禁不住躬身,摀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沒有看到的瞬間,「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會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東南的山櫻花開到極盛,層層疊疊地堆在枝頭上,連目光都無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將花籃采滿了。
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現在花叢深處。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那裡,與她有一千朵花的距離。就像是花叢中盛開的一朵月光,空靈,通透,不染塵埃。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花瓣簌簌隕落。映著夕陽的餘暉,他能清晰地讀出她臉上的幸福,也讀出自己心底的刺痛。他必須要極力克制,才壓抑住靠近她的衝動。
無人空山中,光影隨著飛落的櫻花,悄悄轉移。這一刻,彷彿只是一瞬,卻又彷彿一生般漫長。
漫長到能將他心中沸騰的熱血冷成灰。
緩緩地,楊逸之躬身行禮:「相思姑娘,有件事關係到抗倭的成敗,必須要請你幫忙。」
相思急忙斂衽還禮:「請講。」
楊逸之道:「抗倭要想成功,必須要借助海軍的力量。當世海戰第一人,就是李舜臣。我想求相思姑娘助我將李舜臣救出來。」
相思困惑地道:「我幫你?怎麼幫?」
楊逸之道:「關押李舜臣的監牢守衛極為森嚴,只有拿到牢門的鑰匙才能進入,而這把鑰匙,是由卓王孫親自保管的。我想請相思姑娘將這把鑰匙替我盜出來。」
相思詫異地搖了搖頭:「從閣主身上偷鑰匙?沒有人能夠做到的。」
楊逸之道:「有。」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藥丸:「這枚藥喚做『昧爽』,服下之後,便會昏睡一刻鐘,人事不知。此藥無色無味,且對身體並無害處。相思姑娘只需將這枚藥置於閣主杯中,便有足夠的時間將鑰匙盜出來了。」
相思有些猶豫:「這……這……」
楊逸之輕輕歎息:「天下生靈正在塗炭,只有李舜臣才能助我打贏倭兵。閣主本來有此能力,卻無心取勝。難道相思姑娘願意讓高麗人民繼續受苦下去嗎?」
這句話打動了相思,她此時雖然沉浸在無限的幸福中,但卓王孫並不想取勝,卻讓她時常感受到困擾。如果放走李舜臣,就能打贏倭兵。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況,她虧欠眼前這個男子實在太多了。好此生此生,都無法報答。若能在離開他之前,替他做一件事,也能稍稍安心一點。
她不再猶豫,接過了楊逸之手中的藥丸。
在相思沒有看到的瞬間,「楊逸之」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她看到,她就不會再相信,他是楊逸之。
「請相思姑娘將鑰匙送往流花寺,我在那裡等你。」
流花寺是一座很小的寺院,只有一位鬚眉全白的老和尚,獨自守著暮鼓晨鐘。經過戰火的洗禮後,唯有的一點香火也已凋敝,幾尊木製佛像油彩斑駁,金身不再。古寺藏於深山,本已極為幽靜,一到入暮時分,更是寂靜得怕人。大殿上只有一對紅燭搖曳出微弱的光芒,映得佛像明滅不定,有些猙獰。
楊逸之就站在佛像面前。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像是一束月光,天下萬物,都不能於他有半點沾染。
一條人影閃了進來。她披了一襲黑色的斗篷。隨著她將斗篷揭開,一張如蓮花般溫婉的面容露了出來。
相思?楊逸之急忙迎了上去。
但他倏然止步。
黑色的斗篷之下,隱約透出淡綠色的衫子。「相思」臉上露出的笑容,有著淡淡的憂傷。
他的身子一震,這絕非相思。
他猛然憶起,在碧蹄館中,他遇到的那個「相思」。
那是平秀吉的萬億化身之一。
難道平秀吉已經潛入了平壤?這並不奇怪,因為在平秀吉如此奇特的忍術面前,平壤城根本擋不住他太久。
他緊緊凝視著她:「關白大人,您來這裡做什麼?」
女子搖了搖頭:「我不是關白大眾。」
「我是關白大人座下的影武者之一,秋山流雲。」
這句話讓楊逸之怔了怔。他聽說過影武者,戰國時期的大名們害怕敵人刺殺,都會找一些跟自己長得極像之人,長時間,使其無論神態還是相貌,舉止,談吐都與自己一模一樣,使別人無法分辨。這些人會代替大名們出席一些危險的活動,甚或日常事務。一旦遇刺,他們便代替大名死亡,而真正的大名就會安全。
這就是影武者。
光榮背後的影斑。
影武者甄選的條件,必定是要與大名長得極為相似,但秋山流雲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想起來,那位酷似自己之人,幾乎與安倍晴明一模一樣之人,十三歲的少年,赤眼火瞳之人,都是平秀吉的影武都了。但為什麼這些人長得全都不一樣呢?
秋山流雲悠悠歎了口氣:「這就是終級忍術——鬼藏的秘密:現世輪迴。修成鬼藏的秀吉公擁有打破現世與常世的神秘力量,靈魂可以轉移到別人身上,他的靈魂移到誰身上,誰就完全受他控制。靈魂轉移的時間沒有限制。唯一的缺點就是被轉移的人必須要完全信仰他、捨棄自己才行。所以,秀吉公的影武者,號稱千億,其實只有五人。」
如此詭異的忍術簡直聞所未聞。但以前經歷的種種,卻又讓想逸之不得不相信。他知道秋山流雲冒著危險潛入平壤城,找到自己,必然是有目的的,因此,他問道:「你來找我,是什麼事呢?」
秋山流雲的聲音突然有了一絲溫柔:「記得碧蹄館之外,你本可以殺死我,卻又將我放掉了嗎?」
楊逸之點了點頭,只要她還保持著相思的相貌,他就無法傷害她。
秋山流雲臉上泛起了一絲嫣紅:「那時,我心底湧起了一陣奇異的感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我的心彷彿活了過來——它醒過來,只為感觸到了二十年來僅有的溫暖,就彷彿在夢中見到,家鄉的後山上,山櫻花開得漫山遍野……」
她的話語中有一絲迷惘。從小就成為影武者,她的人生便不由自主。自幼接受嚴酷的訓練,和各種異術的改造。除了主君外,她再也沒有接觸過任何人。對於心底所看書的漣漪,她一無所知,只覺得又是嚮往,又是害怕。
但她臉睥嫣紅迅速被蒼白吞沒:「但當時,秀吉大人降臨在我身上,我的心靈波動,全都被他察覺到了,你知道,影武者是不允許有自我的……」
完全信仰一個人,當然就要連一絲自我都不能存在。
秋山流雲的話音中並沒有傷感,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所以,我沒有用了。我的生命將在明天終結。」
楊逸之震了震。就因為她對他有一絲的動情,她就必須要死嗎?他感到一陣負疚。雖然他在這件事中並沒有任何錯誤,但他仍然感到歉意。
彷彿,是他害了她。
秋山流雲的目光望向他,清澈而通透。
「我並不害怕,因為作為影武者,我們的命運就是有朝一日為主君而死。這是我的光榮。」
「但,在死之前,我只想你抱抱我。」
「可以嗎?」
她靜靜地抬起頭,仰望著他,等他回答。彷彿這也是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沒有半分污穢。那只是一個從未有過私密感情的少女,一直恭順地仰望命運那陰沉冰泠的天空,卻在偶然間,密不透風的陰雲打開一絲,讓她邂逅了第一縷陽光。
「你不用擔心,現在的我,絕不是秀吉大人。」
「我是個完整的女人。」
她手一放,斗篷纏的帶子鬆開,她裡面的淡綠色的衫子並沒有綁住,隨著她的手拉開左右家衽,她的身體宛如一朵綻放的花,在雨中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