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有真面目,高山流水難掩藏。
寂靜把三個壓在了一起,誰都沒有話。
過了一會兒,唐賽兒道:「少俠,謝謝你救了我們。」
牟道說:「你們似乎很喜歡殺人滅口,這回怎麼變了?」
唐賽兒一窘:「少俠,我們有不得已的苦衷,請你原諒。」
牟道淡然道:「你的來歷我猜得出,鄭和怎麼對和尚也感興趣呢?」
唐賽兒看了中年和尚一眼,說:「少俠有所不知,這裡有個秘密呢。他並非一般的和尚,而是大明朝朝第二代皇帝——建文帝,朱棣的皇位就是從他手中奪去的。」
一切都明朗了。
牟道點了點頭,隨之大笑起來,怪不得道衍抓悟因,是想濫竽充數呀。
他仔細打量了中年和尚一會兒,笑道:「你治國的本事不行,功夫練得倒不錯呢。想再展宏圖嗎?」
「建文帝」朱允文說:「我心早已死了。不過少俠若助我一臂之力,我倒是願意證明一下我是能治國的。」
牟道悠然道:「花開花落總有期,何必長相思?今月更非昨時月,已是萬事廢,動則禍。」
朱允文大失所望:「少俠不想幫我?」
牟道說:「若是幫你行得通,我早娶了媳婦,侯至爽成功更容易。你還是繼續當和尚吧。」
朱允文的臉色灰暗下去,甚至有些青,他覺得牟道太也輕視他了。當然,他也知道再奪天下並不容易。可人總是喜歡做夢,不
把夢做死就不甘心。
唐賽兒似乎更為清醒一些,勸道:「那些昔日事,總是煩人多,何必重溫它呢?和尚行萬里,青山白雲臥,不是更舒服嗎?」
朱光文沒法反駁,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唯有長歎了。
唐賽兒道:「少俠,你們要去哪裡?」
牟道說:「去京城,我要去救那些道姑。」
唐賽兒低頭一笑:「少俠,我們同行如何?」
牟道飄然回到馬車上,說:「請便。」
幾個人一同北去。
大車進了京城,異樣的氣氛使他們感到格外新鮮。京城給人廣闊的氣派,荒漠中有著沉實,繁華中有著不安。大街小巷上的行人彷彿都長著兩顆腦袋,四下探視,鬼鬼的。
牟道歎道:「錦衣衛真是可惡,把人的膽子都嚇破了,行人中竟沒有一個敢伸著脖子的。」
他的話剛落下,不知從哪裡鑽出兩個凶神惡煞似的錦衣衛來,叫道:「站住,你剛才說的什麼?」
真恐怖。
有人講,京城三步有惡鬼,看來,此言不虛。
牟道淡淡地說:「你們想讓我重複?」
「嘿嘿,小子,說好了給你留個全屍;說不好活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切成片兒餵狗!」
牟道勃然大怒,甩鞭向他倆抽去,軟鞭象條憤怒的龍,眨眼間抽了八鞭。兩個小子的臉上頓時起了八條血痕,每人四條,挺公平的。
錦衣衛是城中虎狼,何時吃過樣的虧,兩人昏了頭,以為碰上想找倒霉的傢伙,抽刀向牟道砍去,狠中帶毒,要把牟道大卸八塊。
牟道嘿嘿一笑:「老子進城來連個歡迎的都沒有,正好放它『兩炮』充作迎賓響。」
他右手一揮,彈出兩枚流香彈直射兩個錦衣衛,好不快當。
兩個小子躲閃不及,在他們臉上爆響,慘號立起,捂著臉滾到了一邊去。
牟道長鞭一甩,馬車向東奔去。
大車在街上晃悠了一陣子,停在一家頗有氣派的客棧門口,他們要了四間房,住了進去。
幾個人小慈了一會兒,來到飯莊。戈劍拉著張嚴馨走到靠街口的桌邊坐下,牟道點菜。
朱允奴與唐賽兒自成一桌。
酒菜上來了,熱騰騰的,香噴噴的。
張嚴馨卻望著不吃,臉上一片淒然。
牟道心裡不痛快,終無言勸,殺死了她父親,這是個大失誤,兩人恐怕都忘不了這一點。自己實在不走運,僅有兩個朋友,她們的爹偏都死在自己手裡,以後怎麼處?這不讓我作難嗎?
他長歎了一口氣,說:「張姑娘,你別太傷心。你們不言仇,我心裡也有數。總有一天,我會向你們說清,作個交待。」
張嚴馨輕輕搖搖頭說:「牟兄,你怎麼想到了這個?我並非為父親難過,只覺生命蒼冷。」
戈劍道:「兄台,說些別的吧,這裡倒不錯呢,等會兒我們出去好嗎?」
牟道含笑點頭。
三人吃過飯,張嚴馨進了客房,她累了。
戈劍只好陪她,沒法出去了。牟道也回房休息。
少頃,一陣吆喝聲傳來,是幾個錦衣衛,他們在搜查牟道,不可一世。
客棧老闆唯有多陪笑險,不敢怠慢。
牟道走到戈劍面前,輕道:「等會無論發生了什麼,你們都別出來,我自有辦法。」
戈劍道:「這是京城,別把事搞大了。」
牟道說:「我不值得信賴嗎?多死凡個壞蛋是不會錯的,那樣好人就多幾分平安。」
張嚴馨深情憂鬱的眸子光亮一閃:「兄台,你要小心,別再受傷。」意味深長。
車道心中一蕩:「只要我跑起來絕對大吉。」
錦衣衛這時上了樓,牟道走了過來。
幾個小子見他滿不在乎,一下子圍上了他。
「下面的馬車是你的嗎?」
「不錯,你們看上了?」牟道笑道。
「我們看中的是你的腦袋,拿下來吧!」
「你們若能做個示範,我倒樂意去學。」
錦衣衛火了,他們沒有給別人說教的習慣,千百次實踐證明,刀是最惡的,無論什麼人在它下面都會變形。他們要重複做過千百次的事,一下子都拔出了刀,寒光一片。
牟道佯裝怕事,奪路下樓去了。
錦衣衛都有兩下子,三躥兩蹦堵了他,一陣獰笑。
牟道往旁邊椅子上一坐,不理他們了。
幾個人再次把他圍上。
突地,一刀劈出,直取牟道有腦袋。
牟道順勢微仰。
大刀走空,削向一個錦衣衛的肚子,頓時血雨亂飛,那小子了了帳。
轉眼間死了一個錦衣衛,而牟道竟然無事,幾個小子紅了眼,像狼。他們再不等待,齊舉刀槍,合撲上去,要刀槍見紅。
他們沒有失望,一陣亂砍狂刺之後,每個人的兵刃上確都有了血跡,不過沒有牟道的血,他們是身不由己自相殘殺的。
牟道不過略施小技,用了借力打力之法。
幾個小子都趴下了,牟道還坐在那裡,連半點血都沒濺到他身上去。笑如故。
客棧老闆嚇毛了,連忙去報官。客棧大亂。
牟道這時站了起來,笑道:「你們個個都能吃人,我要看著你們互相吃,把對方吃掉。」
錦衣衛知道碰上了硬薦子,害怕了,轉過頭來向牟道求饒:「好漢,剛才我們只想跟你開個玩笑,並無惡意,請您高抬貴手。」
牟道道:「既然你們是殺著玩的,那就再玩一次,從客棧裡爬出去。」
幾個錦衣衛別無高招,唯有狗一樣向外爬。
少頃。一群官差衝了進來,把牟道圍住。
牟道說:「與別人無關,請我去哪裡?」
捕快頭目嘿嘿笑道:「你倒會客氣,先把自己請上了,跟我們到衙門走一趟。」
他怕重蹈錦衣衛的覆轍,不敢亂來。
牟道微微一笑:「去衙門不難,我想打聽一下道衍和尚住在哪裡呢,知道嗎?」
新鮮,捕快們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事呢,向逮人的問路,這多少有點兒滑稽了。
捕快頭目倒精明,眼睛忽閃了兩下,說:「道衍大師就住在我們衙門後面,你想見他,等到了衙門,我派人叫去就是。」
牟道說:「那你們帶路吧。」
那頭目嘿嘿地笑道:「這麼走不合適吧?我們是官差呢。」
牟道道:「你們想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官差們一愣,頓時狂湧而上,他們不大相信牟道一雙手能強過他們幾十雙手。
牟道毫不驚慌,雙臂猶如無事般一抖,眾官差頓時飛了出去,個個摔得鼻青臉腫。
牟道飄然出了客棧,一群官差隨後跟著。
牟道進了衙門,官差們頓時把沉重的大紅木門關上了,他們想到了「關門打狗」。
牟道毫不理會,直上公堂,似乎重溫了昔日回家的情景,但那份歡欣卻沒了。
這裡雖不是縣衙,他仍感到許多相同的東西,不由心酸。
公堂上沒人,高高的,空空的,有幾分冷漠,幾分威嚴。牟道往公堂上一坐,發號施令:「快去把道衍和尚叫來,我有話說。」
捕快頭目冷道:「你是犯人還是老爺?我們可不聽你的差譴,這裡沒有傻子。」
牟道說:「你們既然不聽我的,把我請來幹什麼?」
官差們正要叫喊,一個當的官兒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尖叫道:「都給我閉嘴!這裡不是鮮魚場,可以討價還價,哪個犯了事?」
牟道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來,笑道:「看來這裡你當家,讓他們去找道衍和尚!」
瘦官的臉漲得通紅,掙扎說:「道衍大師只能去請,找是找不到的。」
他求救於官差,沒人敢救他。
牟道道:「那就去請,不然你的小命就泡湯了。」
瘦官兒叫道:「去請道行大師,就說有個俠士求見。」
車道說:「不可,那樣他會跑的,就說你想求見。」
瘦官兒道:「我是請不過來他的,除非登門拜訪。」
牟道鬆開於:「那好,我們就一同去拜訪。」
瘦官兒晃動了一下腦袋,忽地向官差們瞪眼斥道:「你們是吃乾飯的嗎?到底是抓我還逮他?」
官差們一呆,再次撲向牟道,在瘦官兒面前賣起了力氣,各展奇能。
牟道雙手一擺,使出上乘「沾粘術」一推一帶。
官差們頓時陷入漩渦之中,六親不認地打起來,叫罵一片。
瘦官兒見勢不妙,欲溜。
牟道扯住了他,笑道:「老兄,帶路少不了你呢。」
瘦官兒忙說:「這個我不在行,找他們吧。」
牟道抓起他就走,官差們跟著追出衙門。
一群人走街竄巷走到一座大廟面前,瘦官兒說:「道衍大師就住在廟裡,你進去吧。」
大廟莊嚴氣派,大有虎氣,令人望而生畏。
牟道笑道:「你要是騙了我呢?」
「我的脖子還在你手裡呢,怎麼敢?」
牟道鬆開手,瘦官兒忙向後跳:「給我打!」
官差們遲疑不上。
牟道縱身飄入廟內。
官差們目瞪口呆,這麼好的輕功他們聞所未聞,不敢放肆了。
瘦官兒恨這:「一群廢物!你們在這裡圍著,我去調兵遣將。」一陣風溜了。
牟道進入廟堂,不見一人。
廟內金碧輝煌,蓮花寶座上的佛祖銅像面目慈祥,四周是寂寞的空氣。
牟道在大堂上站了一會兒,走向後院。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在拐彎處,他與道衍正好相遇了。
道衍神色一變:「是你?」
「不錯。」牟道笑道,「官府裡有我的『內奸』,你到哪裡都不是秘密。」
道衍說:「這裡是京城,我回到了這裡,我們之間的許多誤會就不存在了,你還找我幹什麼?」
牟道道:「我們的想法總有許多不同,我不能依你的想法辦事吧?悟因被你弄哪兒去了?」
「他去了西天,那是他想去的地方。」
牟道一愣,冷道:「你不是說留著他嗎?」
道衍哈哈大笑起來,氣息渾厚充沛,直上雲天:「留著他幹什麼?我做了一件大好事,你應該高興才對呢!」
「我為什麼要高興呢?」
道衍說:「我借他一條命救了天下的和尚,這不是大好事嗎?
天下因之少了許多悲辛,不值得高興嗎?悟因為眾人獻身,亦做了善事。這是出家人求之不得的,他也要感謝我呢。」
牟道苦笑了一聲:「看來這次是沒有輸家。」
「這是老衲的又一得意之作,當然要盡善盡美了。」道衍十分快活,臉上的陰雲消盡了,「如果不讓悟因『成佛』,皇上若是知道了建文帝當了和尚,那還不和對待唐賽兒一樣,把天下的和尚都抓起來?果如此,那天下就亂了,不知要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慘死。這恐怕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牟道長歎了一聲:「怪不得你如此理直氣壯,原來你想得挺周全的,看來我真的沒法修理你了。不過,真的建文帝還活著呢。你弄個冒牌的去頂替,不怕將來被揭穿嗎?」
道衍十分自信地說:「只要你不搗蛋,什麼事都好擺平的,我相信你不會是揭底人。」
「你的眼力不錯,大概是入江湖以來最對的一次。如果建文帝自報家門呢,那不還是露了底嗎?」
道衍嘿嘿一笑:「那也沒用,誰相信他呢?從此以後,他就是『悟因』了。悟遠認他,這是我們商定好的。當然,若能除去他更好。」
牟道道:「你們有過機會的,怎麼不動手?看來你還是錯的時候多。」一語雙關。
道衍「唉」了一聲:「當時想把事辦得更漂亮些,誰知你又插上了手,把什麼都打亂了。我們都沒有看透你,低估了你,這才讓你追到了家門口。若是我們多動一下腦筋,也許不會是這個樣子。」
牟道笑了起來:「現在你仍然長著腦袋,沒人不讓你用嗎?」
道衍忽地一本正經地說:「少俠,為了天下百姓,你幫我個忙吧?」
「讓我也替你蓋一座大廟?」
「少俠,你總是充滿機智,老衲十分佩眼!朱允該是你救下的,他的去處你一定知道,告訴我行嗎?這是人善事呀!」
牟道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你儘管說得十分動聽,我也不會上當。他在什麼地方我確實知道,可我喜歡出賣人嗎?」
「你沒有出賣過嗎?」
牟道神色陡變:「你想了結舊帳?」
道衍連忙擺手:「少俠別火,我不過隨便說說而已,那一切都是過去的事了。」
牟道哼道:「過去我沒有忘記,侯至爽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這可是冤枉,她鬼得很,豈是好抓的?」
牟道冷笑道:「你不是更鬼嗎?」
道衍低頭思忖了一下,說:「我只能讓你去見一個人,沒法讓你見兩個。」
「那個人是誰!」
「悟因。」
道衍感到他玩了一個漂亮的花招。
牟道盯了他一陣子,隨他進了一問寬大的禪房。房裡很清涼,有檀香木味。房中間的木板床上躺著悟因,這時已用不著看了。
已死了多時。
牟道在房裡走了兩趟,說:「你打算把他弄到皇宮裡去?」
道衍點頭:「對,皇上只有見了他才會相信。」
這時,五個血衣人從外面走了進來,氣氛頓時緊張了。
紅臉老頭子說:「你比錦衣衛的膽子都大,竟然搜到這裡來了。」
牟道淡淡地說:「這才是第一步呢,下一個搜查的地方就是皇宮了。」
眾人一驚,頸生寒意。
道衍忽間:「你真的要進皇宮?」
「這算不上難事,你不這麼看?朱棣能派人殺進江湖,我無人可派,就只有親自殺進皇宮。這麼幹才公平嗎。」
道衍無語,心裡亂騰騰的,牟道若要進宮去,那還沒人能擋他,五個血衣人加上自己行嗎?
牟道見他亂打鬼主意,一拍他的肩膀說:「老和尚,皇宮你先進,我不攪你的事。我本來要為悟因出口氣,可你有這麼好理由,我只有讓你一步了。等你從宮裡出來,我再找皇帝老兄論個曲直。」
道衍皺眉細想了一會兒,覺得這樣也好,給了他準備的機會。
他沖牟道柔和地一笑:「好吧,我們有先有後,官裡見。」
牟道沒言語,飄揚而走,飛過牆去。
瘦官兒帶著大隊人馬衝進廟裡,層層包圍。
道衍走了過來,瘦官兒連忙行禮:「下官叩見大師。」
道衍冷著臉問:「你帶著人闖進來幹什麼,想放火嗎?」
瘦官兒忙道:「不不!小人想保護大師的安全,有個賊人闖進了廟裡呢。」
道衍諷刺說:「我看你帶路的本領更大,抓人是你的拿手戲嗎?」
瘦官兒嚇得連聲說:「下官該死!該死,請大師原諒!」
道衍一揮手,把他們哄了出去:「我這裡沒人來過,回去守你的衙門吧!」
瘦官兒帶著人戰戰兢兢地走了。
牟道在街上轉了一圈,剛要返回客棧,忽見兩個熟悉的身影進了一家酒店,他走了過去。
剛到問口,他們先笑了。
岳華峰道:「牟兄,你來京城幾天了?」
「我是剛到,你們怎麼也來了這裡?」
岳華峰說:「我們發現了家師的標記,就追到這裡來了。
我有許久不見他老人家了。」
牟道笑道:「你師傅與官府走得很近,你可要小心點,別讓他把你拉在了錦衣衛一邊。」
岳華峰頓時不悅:「你怎麼這樣說我帥博?他老人家高潔如雲,飄逸如仙,豈是你說的那種人?」
牟道道:「我又沒讓你去謀財害命,你火什麼?難道提醒你一下,倒了你的胃口?你師傅再好也是個老頭子了,總是兩代人。你對他知道多少?」
岳華峰臉色怒紅:「我永遠也不會懷疑他老人家的操行!你這是別有用心!」
杜雲香這時輕柔地說:「揚哥,難道他的話那麼重要嗎?犯不著生氣呀?人心難測,這話還是對的。」
岳華峰溫和地衝她一笑:「香妹,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受不了別人在我師傅背後說三道四,他老人家絕不會與錦衣衛混在一起的。」
牟道笑道:「你不要把你師傅看得太好,我比你更瞭解他,我總覺得他在為官府幹活。」
岳華峰一拍桌子,「你不要說了!我師博的品格比你高尚得多!」
牟道被刺中了軟處,不由火起,下要諷嘲他幾句,眼前一花,范仲淹到了他們中間。
老頭子衝他們一笑:「揚兒,你讓我放心了。」
岳華峰驚喜異常,連忙向師傅行禮。
牟道膘了范仲淹一眼,輕道:「范先生,你抓人了沒有?」
范仲淹說:「我做什麼還要聽你的嗎?」
牟道淡淡地說:「聽命於官府也算不上好事,侯至爽是不是被你抓去了?」
岳華峰怒道:「牟道,請你不要這樣跟我師傅說話,他老人家一向是有分寸的。」
「我也有分寸。你師傅神出鬼沒,侯至爽失蹤多半與他有關聯的。」
范仲淹歎道:「老夫行走江湖幾十載,從沒見過這麼狂的,揚兒,你試試他。」
岳華峰不由為難,憤怒不到一定的程度,他是動不了手的,牟道的功夫他是清楚的。
范仲淹見他遲疑,冷道:「揚兒,還等什麼?」
岳華峰心一橫,說:「牟兄,小弟得罪了。」
他晃身展臂向牟道劈去,是「雪人神功」,內勁猶如春潮激盪。
牟道揮掌迎上。在半空裡兩掌相遇。
「砰」地一聲,兩人俱是一震,沒動。竟是平分秋色。
牟道道:「看來你長進不少。」
范仲淹說:「你小子總是大大咧咧,還會吃虧的。」
牟道哼了一聲:「你到底抓人了沒有?」
「你還沒資格這麼跟我說話,老夫的事還沒有人能管得了。」
牟道盯了他一陣,飄然而去。
他覺得侯至爽十有八九遭了老傢伙的暗算,但他不能在酒店裡耗下去,他得回去看一下張嚴馨再作打算。若再後院失火,那就麻煩了。
范沖淹不懷疑他遠去了,快活地笑了兩聲。
岳華峰小心地問:「師傅,他怎麼說你抓住了侯至爽?」
范仲淹點頭道:「不錯,那丫頭是被我抓住了。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岳華峰搖頭說。
范仲淹眸子一紅,彷彿燃起了火苗,分外驚人,氣恨他說:「她想造反,不除行嗎?」
岳華峰一驚:「您殺了她?」
范仲淹笑道:「這還用不著我動手,只要把她交給官府,會受到處置的。」
杜雲香忽說:「那豈不成了官府的幫兇?」
范仲淹立時不快:「看你靈靈秀秀的,怎麼說出這樣的話?除逆子,殺亂賊,是每一個正人君子的義務幫兇怎講。
杜雲香低下了頭,沒有分辯,朝廷大搞株連,弄得天下哭聲一片,這也值得稱頌嗎?女人想不通的時候往往愛沉默。
岳華峰怕師傅不快,忙把活岔開:「師傅,您把她放在哪裡了?」
「在客棧裡,一個丫頭我能時刻帶著嗎。」
三人於是無話。
過了一會兒,三人離開了酒店,在街上慢慢蕩蕩走了一陣,他們進了「花芽客棧」。
三人進了客房,看見侯至爽正在床上微動,似乎很痛苦。杜雲香有些不忍,把臉轉向了一邊。
范仲淹拍開她的啞穴,笑道:「我給你找來兩個伴,你不會太寂寞了,老實一點吧。」
侯至爽一臉淒然,屋中的暗影彷彿合了她的命運:「我有什麼罪,你憑什麼抓我?」
范仲淹道:「這個你到官府裡再辯吧。有得是時間,我老人家還要去會個朋友呢。揚兒,你要看好她,不要出錯。」
岳華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范仲淹閃身而去。杜雲香開口了:「侯姑娘,他們說你想造反,這是真的嗎?」
侯至爽少氣無力地說:「騙人的,我無兵無權,如何造反。」
杜雲香深有同感,幽幽長歎了一聲。
這時,房外人影一閃,岳華峰追了出去。
侯至爽趁機向杜雲香求救:「好妹妹,相信我吧,我是無辜的。
你若救我脫困,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杜雲香遲疑了一下,說:「他點了你幾處穴道?」
「三處,你幫我解開吧!」她說了被制的穴道。杜雲香伸手拍了一下,不見動靜,不由起了好勝之心,我非解開它不可!
然而並不輕鬆,她累了一頭汗也沒解開一個穴道。
她還要按推,岳華峰回來:「香妹,你在幹什麼?」
杜雲香說:「我在練習解穴呢,你會解這樣的穴道?」
岳華峰湊上去看了一會兒,伸手拍去,亦不見動靜,彷彿井太深了,以致於投下石塊不見回音。
兩人頓起好奇之心,在侯至爽的身上推揉起來,弄得侯至爽心煩意亂。
忽聽外面一聲冷笑,探進一顆頭來。
侯至爽看見雲中魂,又恨又驚,怒道:「你來幹什麼?」
雲中魂笑道:「我來找你呀。」
侯至爽氣得兩眼昏黑,彷彿被大水吞沒了一般,沒好氣地說:
「你把我害成了這個樣子,還有臉來見我?」
雲中魂一愣:「我何時害過你?」
「你在外面沒有胡說八道嗎?」
雲中魂道:「我那是好意,想不到弄成這個樣子嗎。」
侯至爽念頭一變:「你不是來熱鬧的吧?」
雲中魂一笑,飛身搶了上去。
岳華峰大怒,「雪人神功」閃電般出手,一股奇強的內勁襲向雲中魂的脖子。
雲中魂料不到岳華峰的內勁如此歹毒,唯有急閃而退。
岳華峰冷道:「你不要指望從這裡得到什麼,好事歷來難得。」
雲中魂猛地抽出了刀,輕蔑地說:「大爺想得什麼還沒人能攔得住呢。」
他正欲揚刃,范仲淹回來了,一臉喜氣:「你想搶人嗎?已經遲了。」
雲中魂一扭頭,五個血衣人已到了他身邊,幾乎把他包圍了。
雲中魂驚心不已,兩眼閃忽不定,若要硬拚,他肯定佔不了便宜;若就此放手,他又甘心。
范仲淹看透了他的心理,笑道:「何不坐下來談談呢?也許會有另外的收穫。」
「什麼收穫?」雲中魂有些不信。
「投靠朝廷,報效國家,這不是很好的出路嗎?」
雲中魂大搖其頭,「讓我去當走狗?不幹,大丈夫不能轟轟烈烈,不如去河邊釣魚。」
范仲淹哼了一聲:「恐怕你沒那麼好的福氣,我不認為你有三條路好走。要麼投降,要麼死掉,兩者必居其一。你的嘴太不嚴謹。」
雲中魂大怒,在美人面前這麼逼他,不是要他的好看嗎?寒光流瀉,大刀飛揚,直取范仲淹的腦袋。
范仲淹晃身一搖,隨之拍出一片玉白的掌影,猶如李白筆下燕山的雪花飛捲而起。
與此同時,五個血衣人揚起了大鐵勺子刨了過去,勁氣如山。
「撲啪」幾聲,雲中魂被擊出房去,牆倒屋塌。
范仲淹僅被削去半截袖子。
杜雲香挾著侯至爽跳到院中。
客棧裡亂作了一團,呼兒叫爹聲此起彼伏,人影亂竄。
杜雲香欲挾侯至爽離去,雲中魂一刀向她劈去。
岳華峰大駭,飛撲雲中魂的腦袋。
雲中魂吃了大虧,不敢硬擋,唯有急閃。
杜雲香死裡逃生,嚇得臉色蒼白,細汗淋淋。
范仲淹道:「不能讓他跑了,該是除去這小子的時候了。」
血衣人飛搶而上,齊揚勺子。
雲中魂見勢不妙,拔腿就溜。
「哪裡走!」
血衣人猶如幾團火飄飛過去,欲把一切化為灰燼。可怕的念頭。
侯至爽一臉冰色,素心沉向水底。朦朧的、涼涼的虛空,那就是她的歸處。
突然,一條人影瀉落,眾人皆驚。
藍天格外高遠,彷彿也不動了。沉默。
總是一片血紅的火,這就是江湖。是生機?野性?還是荒蕪的歌?難說!
杜雲香忽見眼前一花,挺劍就刺,左臂突然被輕輕一撫,半邊身立時軟了,侯至爽到了來人手裡。
范仲淹見是牟道,又恨又急,怒道:「小子,你若把人放了,我們還有話好說;否則,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牟道滿不在乎地說:「我救人不是假的,難道僅有你的話算數?
你的夢恐怕太舊了。」
范仲淹眼裡頓時堆起熾烈的火雲,身子顫了起來,瘋子都不會認為他是樂成這樣的。他逼向牟道。
空氣頓時沉悶了,杜雲香都感到到壓力。
牟道不為所動,輕輕一拍,解了侯至爽的穴道。
剎那間,她彷彿在憋得半死時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臉上飛起特有的紅雲。
范仲淹怒吼一聲,身形立動,宛若萬里風捲起千重雪,旋起一個雲頭,向牟道襲去,大有埋葬一切之勢。
牟道十分沉著,以靜制動,忽兒一挪,到了范仲淹的身後,誰都沒有看出先兆,猶如魔術。
范仲淹大吃一驚,急忙反臂劈掌,終歸晚了。他先吃了一拳,「膨」地一聲,他的身體飛出五丈外去。平生奇辱。
五個血衣人不愧是爭鋒老手,見牟道需要換氣,趁機上了,大鐵勺子劃空揚起,猶如五顆勺子星流逝,幾顆星相撞意欲大毀滅。
牟道不敢怠慢,身形晃,長劍攪天而起,劍端生出一個銀芒四射的「太陽」,光華逼人。「太陽劍」終被發揮到了極至。「太陽」驀地破碎,殘塊流瀉,分射四方。
幾聲慘哼,五個血衣人全被震出一丈外去,胸前一個血洞在流血,大鐵勺子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牟道泰然自若,無事。
血衣人受了致命的傷害,慢慢倒地了。
范仲淹呆在了那裡,他這才相信牟道是不可戰勝的。
岳華峰見師傅吃了虧,怒道:「牟兄,你怎麼這樣對待我的師傅?」
「你想讓我殺他嗎?」牟道冷道,「我對他已經夠客氣了。」
岳華峰欲與牟道見個高低,范仲淹叫住了他:「揚兒,師傅是自找的。他沒有錯,兩者拚殺,他不還手那才怪呢。你不是他的對手。」
岳華峰心中滾起一片冰水,很不舒服:「師傅,他總是太過分了,徒兒無能……」
范仲淹搖了搖了頭,淡然道:「揚兒,我們該走了,把這裡留給他吧。」
岳華峰極為複雜地看了牟道一眼,扶著師傅與杜雲香一同離去。
侯至爽陡地一躍,猛地向雲中魂撲去,嚇得雲中魂連滾帶爬。
侯至爽恨他壞了大事,匕首飛出,直刺他的咽喉。
雲中魂急忙揮刀撥打,若在平時,雲中魂絕不會把小小的匕首放在眼裡。如今他受了傷,情況不同了,應付頗為吃力。一個不慎,被匕首刺了一下子,鮮血飛迸。
雲中魂駭核了,知道糾纏下去非把小命丟了不可,連忙彈射,不顧一切了。
侯至爽沒有去追,回眸向牟道投去感激的一瞥,眼光挺豐富,什麼涵義都有了。
牟道一揮手,兩人飄揚而起,分外自如。
行至小巷深處,牟道道:「你可讓我好找,老傢伙怎麼把你逮住的?」
侯至爽歎了一聲:「一言難盡,他是突然襲擊;否則,我哪有不逃的道理。」
牟道笑道:「你還迷戀皇后的位置?跟我去看一眼皇帝老哥的尊容嗎?你若是見了他,絕不要再當皇后了。」
侯至爽「撲哧」一笑:「不見他也一個樣,我已經不想當了,何必再往心裡裝進一個人呢?」
牟道點頭說:「好得很,不過我還是要修理他的,那麼多道姑不能白死。」
「你要殺他?」侯至爽來了精神。
牟道道:「若是殺他更好一些,我會的。」
「那我跟你去,一定會熱鬧的。」
牟道想了一下:「還是我先去探路,等回來再帶你去吧。」
侯至爽點了點頭,兩人拐向東去。
這是一條長街,兩人猶如雲一樣飄飄。
兩人進了客棧,直奔張嚴馨住的客房。
房間裡有男人的聲音,牟道不由一怔。
他猛地推開房門,老夫子一掌向他劈去,迅雷不及掩耳,內勁如潮。
牟道急身一晃,閃到一旁。
老夫子縱身出了客房,冷道:「小子,人這回是你殺的了吧?」
牟道沒有話,花心夫人與唯明羽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兩個美婦站了一會兒,花心夫人冷著臉說:「你害得我們兩人都成了寡婦,這筆帳總是算的!我們沒理由放過你!」
牟道看了一眼房裡的張嚴馨,心裡亂糟糟的,碰上這樣的倒霉景,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沉默了一陣子,終於說:「算帳我是不怕的,我欠別人的不多,還得起。但我現在不想與你們結帳,我還有許多事未了呢。」
唯明羽說:「那可由不得你,這是大家的事,你得問問我們。」
侯至爽忽道:「如今誰家不死人?有的帳是算不清的,你們還是省了吧。」
唯明羽瞥了她一眼:「你是他什麼人?這關你什麼事?」
「我是他的朋友,路見不平,總要說幾句嗎。」
唯明羽哼了一聲,閃身欺上,伸手去扣侯至爽的脈門。
侯至爽料不到她的身法如此之好,花容失色,急晃稍遲,正被抓住,牟道都沒來及救她。
唯明羽抓住了侯至爽,快活地笑起來:「小子,你已失一招,看你還有多少高明。」
牟道道:「她又不欠你的,抓她何用?」
「這是我的策略,對敵豈有不用腦的?」
「你想怎麼樣?」
「用她換你一條手臂,這總可以吧?」
牟道心頭一暗,沒有吱聲。
唯明羽冷笑道:「你不願意?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不過你要記住,她是因你而死的。」
她右手揚起,陡地向侯至爽的腦袋拍去,牟道大驚失色,欲救不及。
突然,戈劍從房裡衝出來,叫道,「媽,你怎麼能這樣?這與那些壞蛋有什麼不同?」
唯明羽收住手,不快地說:「他就是壞蛋,對付壞蛋還要選擇手段嗎?」
戈劍並不信眼,表現出少女難得的勇敢,冷道:「他是壞蛋與她又有什麼相干,你這麼連累別人正大光明嗎?」
唯明羽氣得頭腦發昏,臉上騰起一股紫氣,那麼神秘、冷煞、高傲,似乎什麼也不能動搖她的決心:「丫頭,他害死你爹,正大光明嗎?」
戈劍道:「他怎麼做的我沒有看見,你這麼要挾他,反正讓人難以忍受。」
唯明羽哼道:「我若非這麼做不可呢?」
「那我永遠不再見你!」語氣堅定。
唯明羽愣住了,戈劍給她出了一道難題,能否衝破女兒的障礙,她心裡沒底。
然而,誰也想不到,最不安的反而是牟道。戈劍的純正的心靈給了他沉重的負擔。寬容有時是最好的武器,這話很對。牟道忽兒又感到欠了戈劍什麼,心中十分苦澀。
唯明羽遲疑了一陣,在女兒的目光裡找到了不容置疑的東西,她退卻了,失去了女兒就失去了一切,也給牟道以可乘之機,這樣的傻事不能再干了。
她長歎了一聲,極不情願地放開了侯至爽,眼裡滿是清冷的光。
侯至爽恢復了自由,向戈劍投去感激的目光,深情地點了點頭,徘紅的微笑浮上眼角。
戈劍淡淡的,沒有特別的反應,掃了侯至爽一下,返回屋裡去了。
張嚴馨向她報以讚許的微笑,感到兩人的心又靠近了一步。
戈劍抓住她的手,兩人偎在了一起:「姐姐,我這麼做你很高興,是嗎?」
張嚴馨道:「我們總算走到一起去了,不再僅僅是女兒。」
戈劍把香腮貼上去,兩人笑了。
老夫子這時說;「我看她們是不能指望了,還是咱們動手吧。
這小子再滑溜也不是咱們三個人的對手,好戲不能總是一個人唱。」
花心夫人點頭同意,三人把牟道圍起來。
牟道有所顧慮,不由向老夫子面前挪,誰出的壞點子誰倒霉,牟道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老夫子沒見牟道閃動就到了他身邊,不由頭上長角,心裡發毛,顧不了許多,雙掌飄飛而起,急運「枯血神功」,領起一片血氣,向牟道狂擊過去。
牟道身形一轉,失了蹤影。
老夫子驚駭欲死,彈身就躥,然而遲了,牟道佔了先機,一掌拍向他的肩頭,彷彿是空伸手。老夫子大叫一聲,身子飛出去了。
花心夫人、唯明羽趁勢而動,把神功提到極限,頓時一片驚濤駭浪。江湖上出現了百年不見的爭殺奇觀。
牟道不敢硬拚,身子一彎宛如激流而下的月牙兒,飛沖丈外。
兩美婦又沒得手,心中一片虛空,泛在臉上,便是青白不定,兩人的目光都有深秋落葉滾動的憂傷。她們並非無能,卻總也不勝,這是比一敗塗地更糟的處境。
花心夫人看了牟道片刻,冷道:「你老是跑什麼?我們並不要你相讓,你若是個真正的男人,就該毫無懼色地迎著。」
牟道道:「我若聽你們的,那還用得著爭鬥嗎?你們太不瞭解自己,我有什麼辦法呢?」
花心夫人說:「你想這樣糾纏下去?」
「我並沒有去找你們。」
「那好,你若接下我們合力一掌,我們這就走,永遠不再言仇。」
車道笑道:「你說話管用嗎?」
「當然管用,你準備一下吧。」
牟道點了點頭,擺好應戰的姿式。
唯明羽握住花心夫人的手,兩人並肩站在一起。
少頃,兩人急身抽動,猶如一條龍舞起。霎時間,兩人猛然分開,四掌並排向牟道推了過去,絲毫不見真勁的影子。
牟道知其因緣,揮掌迎上,這樣的打法難以弄巧,唯憑功力。
「砰」地一聲,牟道被擊退半丈,她倆竟沉穩如山。
兩人見折了牟道的銳氣,痛下殺手,斜閃到他的兩旁,直取他的太陽穴。
牟道身形一矮又沒了。
兩人無法,唯有暗恨。
牟道道:「我可是挺住了,你們怎麼剎不住手呢?」
花心夫人說:「你輸了,我們憑什麼饒你?」
牟道笑了:「在中原,有以退為進之說,裡面並無失敗的味道,多半有種藝術在。我後退三尺,是給你們一個面子,非不敵也。
唯明羽抓住他的話柄,說:「我們不要你的面子,有能耐就穩如泰山。敢應嗎?」
牟道向客房裡看了一眼,張嚴馨止向他投以安樣的目光,他下了決心。
兩夫人身形一晃,刀團虛影猶如螺旋般欺向牟道,內勁也像收緊的繩子向裡勒。驀地,掌影扯地連天,宛如飄擺的落葉向牟道旋去,聲勢駭人之極。
牟道一招「海底撈月」,閃電般迎上。
悶響就在頭頂,勁氣四濺,牟道差點兒給擊碎,身子矮了半截。
這回他沒動。卻吃了虧,體內氣血翻騰,彷彿要尋個口衝出去,眼前一片金星飛舞。
兩夫人見他挺住了,呆在了那裡,久久無語,心中是什麼滋味連她們也說不清。許多年後,她們還在琢磨。這不是黃道吉日,卻值得她們記憶,這刺激給了她們終生的清醒。
唯明羽終於少氣無力地說:「他的運氣總是太好,我們選擇錯了時候。」
花心夫人臉上泛起病態的微笑,沒有吱聲。
牟道知道呆下去不會有味了,便衝著張嚴馨道:「珍重,我還會來看你的。」
張嚴馨遲遲不語,眼裡有了淚水,在這種場合裡哭泣一點也不奇怪,但為何而哭就沒人知道了。
人生總伴著眼淚,但不是說流就流的。
牟道似乎見不得她的眼淚,總還知道流淚是因為有了傷害,這時沒有激動的理由。
他長歎了一口氣,說:「我們都知道流淚,卻不知流到什麼時候,這更悲哀。」
張嚴馨忽兒笑了:「牟兄,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忘記你的。你去吧。」
「兄台,還有我呢,我也不會忘記你。」戈劍說。
牟道點了點頭,飄身而去。
侯至爽追上他說:「她們好像恨你呢,別理她們吧。」
牟道道:「你先找個客棧歇一會兒,我去皇宮。」
侯至爽急道:「這怎麼可以,天黑再去吧。皇宮裡說不定早已得了信,有了防備,去了豈不自投羅網?」
牟道搖頭道:「他們若也這麼想,那情況就不同了,你就放心吧,誰還能逮住我呢?」
侯至爽低頭不語了,牟道的輕功她是清楚的。
兩人進了一家小客棧,侯至爽住下了。
牟道與她約好時間,上了大街。
街上行人不少,京城裡的吆喝聲也餘味悠長,細心人不難發現,行人少有鎮定的,大多慌慌張張,唯恐走慢了一點被人扯去了褲子。
牟道故意挺胸凸肚,引來不少驚奇的目光。
他悠哉游哉走了一陣子,到了皇宮一旁。
宮門前有兩排站崗的,像木頭,刀槍卻亮,他停下了。
四下打量了一會兒,見南面的門樓上有許多旗子,他衝上去拔下來一桿。
紅旗在他手中一舞,打了個旋兒,向宮門衝去。
他的身法實在曼妙,太也神奇,旗子左右飄飄,快如雲霞飛流,兩旁的宮問衛士僅見紅旗飛,不見有人動,多半以為是風刮的,也有聰明的,叫道:「妖怪!這是不吉利的,故而沒人助喊。
紅旗轉眼間飄進了宮門,兩邊的衛士一片茫然,沒有人敢動,敢亂。對他們來說,弄不明白的事最好別管,這是上策。
牟道進了皇宮,在高牆深院中遛起來。
皇宮裡沒有明快的東酉,磚石之間都凝聚著鐵一樣的沉重,正大方中的建築透著特有的陰森,在這樣環境裡生活,首光想到的就是權力,整個皇宮給人極大的壓抑,似乎只有巨大的權力才能刺破
它的陰雲,保持相當的平衡。
皇宮使人渺小,唯有牟道視它為磚瓦遊戲,他在此間走,能看到另外東西,那就是能工巧匠的方略。正大方中是這裡的主旋律,儒家孟子的東西多一些。
至於威嚴,在牟道眼裡又是另一回事,一點也不神秘。
他在院落之間竄了一陣子,到了養心殿前。他正要溜進去,忽聽有人說:「皇上,您親自看一下吧。」
是道衍的聲音。
牟道快速欺過去,向殿內探看,只見朱棣半閉著眼睛,不想下龍墩。
道衍站在一旁,畢恭畢敬,十分小心。
大殿裡放著悟因的屍體,被一塊布蒙著。
殿內的氣氛格外沉鬱,誰在裡面也不會有歡樂。
朱棣似乎穩住了情緒,慢慢站起來,灰黃的面孔打不起半點精神。他輕輕走到悟因的屍體旁,停了一會兒才去揭布。
看到悟因蒼白的死相,他的手顫慄了一下。道衍還以為他要昏過去呢,差一點躥過去扶他。
朱棣並不虛弱,馬上有了精神,目光落到下巴旁的暗記上,他長出了一口氣,這是建文帝無疑了。
道衍也長出了一口氣,悟因下已旁的暗記是他的傑作,朱棣沒發現破綻,那他就過了關了。
朱棣一顆心落地,卻忽地閃出凌人冷峻的目光,厲聲道:「他是你殺的嗎?」
道衍嚇了一跳,念頭亂飛,這人什麼毛病,不是我殺的難道是你殺的?但他畢竟是個滑頭,深知與皇上對話的要訣,忙說:「不,是他想不開自殺的。」
朱棣就要他這句話,這下滿意了,哀傷他說,「蚊兒,你怎麼這樣狠心呢,就不想見一下叔父嗎?」
鬼知道他動了多少感情,但他的眼睛卻濕了,淚水盈眶。
牟道看得感慨不已,連連輕笑,乖乖,皇上真是好身手,要哭要笑立時見,不愧天才的表演家。
道衍心中雪亮,便說:「皇上,龍體要緊,別為他傷心了,一切都是天數。」
這話投朱棣的意,眼裡有了喜色,輕道:「他的後事就由你操辦吧,要對得起他。」
道衍大喜,扶起悟因的屍體飛奔而去。
牟道正要進殿與朱棣擺一擺龍門陣,忽見鄭和從旁邊走了出來,他便沒動。
這時,一群宮廷侍衛奔了過來,他不得不離開了,他不想在官延裡大開殺戒,唯有一閃了之。侍衛們停在了大殿周圍,他只有躲進殿裡去了。
朱棣又回到了龍椅上,威嚴閃了出來,冷漠地問:「朕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鄭和道:「回皇上,都已辦妥了。」
「唐賽兒也抓到了?」
「不,她在半年前就死去了,被錦衣衛殺的,只是那時沒弄清她的來歷。」
朱棣說:「我不相信傳言,這事不算辦得好。那個侯文通的女兒呢?」
鄭知道:「正在客棧候旨,皇上打算何時召見她?」
朱棣想了一下:「就今晚吧。」
鄭和點頭應道:「那我這就去傳旨。」
朱棣搖手說:「不慌,我還有話呢。」
牟道在一旁暗驚,鄭和玩的什麼把戲,難道魚目混珠?
他耐著性子等他們談完,隨鄭和離去。他走的是偏門。
離開養心殿,他大模大樣地跟在了鄭和的後頭,鄭和一點也沒有察覺,宮中侍衛還以為他是鄭和的隨從呢。
順順當當出了宮門,兩人上了長街。不料,對面走來少林和尚,他只好閃到一邊去。
悟遠和尚向鄭和道一聲佛號:「鄭公公,老衲的師弟鄭和笑道:
「他已『成佛』了,皇上下旨厚葬他呢。」
「阿彌陀佛!」悟遠說,「師弟總算得了正果,沒白修行。」
鄭和說:「大師,這正是少林的福氣呢。」
悟遠連忙低下頭,輕念一陣誰也不懂的話。
鄭和衝他們一笑:「你們找道衍大師去吧,我還有事。」
幾個和尚遠去了。
鄭和繼續前走,牟道又跟了上去,如影子。
兩人拐彎抹角進了一條胡同,到了一家客棧門前。
店老闆笑臉相迎:「兩位住店?」
鄭和猛地扭頭,並不見後面有人,冷道:「哪裡來的兩位?」
店老闆一指他身邊的牟道,說:「他不是一位嗎?」
鄭和又回首,仍不見人,怒道:「你搞什麼鬼?你把那人拽出來!」
店老闆伸手去拉牟道,總是摸不上邊,猶如與鄭和捉迷藏似的。
鄭和大怒,一腳把他踢翻:「到底是一位還是兩位?」
店老闆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急道:「是一位,剛才小人花了眼。」
鄭和哼了一聲,進了一間客房。
牟道沖店老闆笑道:「我看你還要學會閉嘴,不知道禍從口出嗎?」
店老闆忙說:「小人該死,大仙莫怪!」
牟道道:「你只要裝著什麼也沒看見,就不會有事。」
店老闆連連點頭。
牟道走向那間客房,聽到鄭和說:「范姑娘,如今有個大好的機會,你可不要錯過。」
「什麼機會?」
「皇上要立新皇后,選中了你,這算是喜從天降啊!」
「可皇上並沒見過我呀?這怎麼可能?」
「我見過你呀,是我向皇上保舉的。」
「這恐怕不行,我什麼都不懂,怎能做皇后?」
「沒關係,一學就會了,反正立皇后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慢慢來嗎。」
「我害怕見皇上,沒法兒和他在一起的。」
「皇上有什麼可怕的,只要你聽他的話,一切都會如意的,他也是人嗎。」
「兩人都不吱聲了,各自想著心中事。
過了一會兒,范幼思說:「我能去看一眼皇上嗎?」
「為什麼?」鄭和低沉地問。
「如果他的樣子不太可怕,我就答應你。」
鄭和嘿嘿一笑:「相親的我見過不少,相皇上的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呢。」
「不行嗎?」
「並非不行,只是太危險,這有辱皇上的尊顏,若讓他知道了,那還不砸了飯碗?」
牟道在外面笑了,輕輕的,想不到鄭和也有女人的耐心,看來他是要下定決心糊弄朱棣了。也許一個好的太監永遠就是一個騙子,否則沒法兒干。宮廷就是造就騙子的地方。假如人人講實話,那皇帝沒法兒活了,他也怕呀!
范幼思沉默了良久,說:「我只能順從嗎?」
鄭和沉悶地說:「恐怕是這樣,皇上英明神武,連我也不能違背他的旨意呢。」
又是沉默,可怕的寂靜,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動,意在催促他們。
牟道忍不住了,笑了起來:「鄭和,你又在造孽呀?」
房裡頓時沒了動靜.一切死了似的。
牟道推開房門,鄭和一掌向他擊去。
牟道早有準備,順勢而退,很輕鬆。
范幼思坐在那裡未動,好像並不以為牟道壞了她的好事,眼裡含著別樣的情。
鄭和知耐銜臉。
「你已經攪了兩次.還想繼續嗎?」
牟道笑道:「老兄,我這尼俗你哪。人我已經去了,那是不祥之地。」
鄭和說:「老大不是容易當的,進入皇宮的人並非都有非凡的運氣。我相信她進了宮會把江湖上的一切都忘個乾淨,還她清淨之身,她本就是名門之後嗎。」
牟道搖了搖頭:「你不會成功的,一個進入江湖的人是不會輕易退出來的,你這是在玩火哪。」
鄭和低下了頭,暗自盤算,牟道的活未嘗沒有道理,但放棄了她,如何向皇上交待呢?
突然,一團刀光在牟道身後閃起,猶如怪雲捲向他的脖子,快極了。
牟道大吃一驚,閃躲都嫌遲了……眼前幽暗。
鄭和卻不由讚道:「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