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一愕之際,公冶紅已然將酒罈接了過去,為自己倒滿了一碗酒。
公冶紅放下酒罈,將酒碗端起來,向獨孤一舉,輕聲說道:「公子請。」
獨孤心下對公冶紅的內功極是佩服。他為了發射銀魚鏢,專門練了內功。可以說暗器方面他不遜於任何當代的一流高手,但是像公冶紅這般的用一件物事打到另一件物事之上,另一件物事那般不被損壞地飛到預先指定的地方,他定然是沒有把握做得來的。
獨孤端起酒碗與公冶紅碰了一下,兩人各自將酒喝乾了。
公冶紅將酒罈拿了起來,獨孤料定她必然先會給自己倒滿了酒,正自籌思著對策,想著用甚麼辦法把這酒送到公冶紅面前的時候。卻見公冶紅並沒有為他倒酒,而是先把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滿了,然後把酒罈放到了獨孤面前。
獨孤只好給自己倒滿了酒。剛剛放下酒罈,那邊公冶紅已經將酒腕端了起來,兩人一碰,又各自喝乾了碗中的酒。
獨孤為了緩和氣氛,拿起酒罈,並沒有給自己面前的酒碗倒酒,可是、當他給公冶紅倒完了酒之後,公冶紅又是手指一彈,那碗酒又是凌空飛來,撞在了自己面前的空碗上,而那只空碗,又是極為準確地飛到公冶紅面前。
就在獨孤一愕之際,那酒罈又到了公冶紅的手裡。
公冶紅又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碗酒。
一切都同第一次一模一樣。
但是獨孤低下頭去看酒碗的時候,他忍不住心中一動。
桌上掉下了極小極小的一塊碎瓷。那是從碗上掉下來的。
獨孤並沒有看那塊小碎瓷是從誰的碗上揀下來的,那其實是一樣的。無論從誰的碗上掉下了這塊碎瓷,都證明在喝下了兩碗無語酒之後,公冶紅的心情已是極不平靜。
公冶紅又端起酒碗,獨孤看到她的手微微有點抖了。
兩人各自喝下了那一碗酒之後,公冶紅又為自己倒滿了酒,但卻仍是把酒罈放在了獨孤面前,不給他倒酒。
這次獨孤並沒有為自己倒酒。
他沉默著。公冶紅一直盯著他看,等待著。她的眼睛此時更加迷濛,那看向獨孤的眼光柔順而憂傷。
獨孤只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轉向了酒罈。他實在是受不了公冶紅的目光。
獨孤道:「你莫怪我。」
公冶紅仍是那般柔順而又憂傷地看著獨孤,輕聲說道:「我並沒有怪你。我怎麼會怪你?再說,我想怪你也找不到怪你的理由。就像這喝酒,自己倒酒自己喝,醉了須怪不得旁人,若有一碗酒是別人倒在自己腕裡的,那情形就大不—樣了。」獨孤頓時明白是公冶紅在暗示那日他被強留在鳴風莊上,結果對自己產生了感情,弄到現在這個地步,那她是沒有理由怪自己的。
但是當真公冶紅的酒就沒有一碗是他獨孤給倒的麼?
當真只是公冶紅一廂情願而獨孤一直無動於衷的麼?
獨孤心下頓覺歉然。
因為他自己心裡明白,那日公冶紅強自留他時,他心中不自覺地有些甜意。
因為公治紅是第一美女,第一美女的青睞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有魅力的。雖然他獨孤天生傲骨,但對公冶紅的那份心思也不能不有些動心。因為他也是一個成年男子了。
公冶紅也似已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柔聲問道:「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並不討厭我?」
獨孤聽了心中一蕩。他沉思良久,仔細地想著公治紅的這句話,想著在他的心中公冶紅到底是甚麼樣子。
公冶紅見他沉思,仍是那麼看著他。
獨孤終於還是點了一點頭。
公冶紅見地點了頭,臉孔一下子漲得通紅,喘息了一陣,又再問道:「那麼,如果沒有碰到她,你會再到鳴風莊上來找我,你不會見了我的面也不相認,對不對?」雖是極力控制住自己,但公冶紅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聲音的顫抖。
獨孤並沒有想得太多,他只是順著公冶紅的問話想下去。
他在狹谷之中跟羊舌之學藝的那段時間。一共是兩個月,這兩個月中偶有空閒,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鳴風莊,想到鳴風幫的幫主公冶紅,甚至有的時候也想到鳴風四香。
他想到公冶紅的時候絕沒想到她會對自己這般鍾情。
他也沒有想過要得到公冶紅,因為公冶紅的名聲太響了,追她的人也太多了,因此他獨孤就不會再對她投注感情。因為他天生傲骨,他不想讓公冶紅瞧他不起。
相反的,他倒是對鳴風四香頗有好感。
因為公冶紅既是第一美女,她自然是極注重外貌的人,因此她在手下的幫眾之中千挑萬選,最後選了四個俏麗窈窕的女子出來,教她們習練上等武功,最後做了自己的貼身侍衛,一直跟隨在左右,這就是鳴風四香了。
獨孤跟公冶紅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公冶紅太高太遠同時也太過霸道了一些,但是和鳴風四香在一起的時候,卻覺得自在得多了。
他對她們四人都有好感。鳴風四香雖然穿著豐貌相近,性情卻是截然不同。春香嫻淑文靜,但武功最好;夏香聰明多智,豁達大度;秋香活潑多情,溫柔細緻;冬香潑辣率真,心直口快。
相較而言,他更喜歡秋香多些。
若是不碰到香姑,不中毒受傷,那麼習武之後,他是定然要再去鳴風莊的,因為這世上他只有一個親人,到現還沒有找到,他沒有別的地方好去。
獨孤道:「如果不遇上香姑,我會再到鳴風莊上去的。」
公冶紅聽了獨孤的話,頓時靜默下來,再沒有了聲音,獨孤看她時,見她正在盯著自己的酒碗發呆。
獨孤正欲說甚麼,公冶紅已然站了起來,給他把酒倒滿了。
公冶紅端起酒碗,跟獨孤碰了一下,卻沒有喝,想了一想,好似是有甚麼事不妥,終於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我在哪一點上不如她!」
獨孤道:「我並不是因為她比你好,她實在是不比你好,你在許多方面都比她好。」
公冶紅又流露出那份迷茫和憂傷,問道:「那麼為甚麼你選擇了她而不是我?」
獨孤道:「因為她離我更近,我看得見摸得著,我恨不得一刻也不離開她,恨不得在我每夜醒來的時候,沒有睜開眼睛,就先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她身上的香氣讓我覺得陶醉,也讓我覺得平安。你雖然使得那麼美,但我卻覺得像天上的月亮,離我那麼遠。」
獨孤本來不善言辭,但不知為甚麼,居然張口就毫不費力地說了這麼多。說完了,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公冶紅先是驚諤得睜大了眼睛。之後猛然把酒端起來喝了下去,然後慢慢放下酒碗,喃喃地跟獨孤說道。「不,不,我不是月亮,我離你很近,我幾乎每天都想著你,我每天都夢見你,為甚麼你卻說我離你遠呢?這太不公平了……我不比她好,我一點也不比她好她擁有你,而我沒有,她比我好多了……」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面,哪裡還有半點幫主的風采。
獨孤料不到她會變得這麼快,怔了一下。對她說道:「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說完了站起身去扶她。
公冶紅果真是有些醉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卻一下撲在了獨孤的懷裡。輕聲說道:「抱著我,我求你,抱著我,我太想你了,自從那天你被劫走,我每天都想著你能回來,就這麼抱著我……」
但是獨孤沒有抱她,而是把她推開了一些,扶著她的手臂向房間走去。
公冶紅卻站住了,硬是不向前走。
正在獨孤覺得為難的時候,只聽一個響亮的聲音說道:「你說世界上甚麼人臉皮最厚?」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我說你臉皮最厚。」響亮的聲音道:「為甚麼我臉皮最厚?」沙啞的聲音道:「因為我不願意抱你,而你卻非要往我懷裡拱,那不是臉皮最厚麼?」
獨孤知道是公羊兄弟來了,正欲出言制止,公冶紅已是摻呼一聲奔回房間去了。
果然,店門口出現了兩人,一高一矮,打扮得花技招展,古怪之極,顯然身上的衣服不知又是從哪裡扒來的,正是公羊兄弟。
公羊兄弟一見了獨孤,立時股上現出了可憐兮兮的樣子,公羊淵道:「獨孤公子,我們本來是不想來的,可是我師妹非叫我們倆來不可。」公羊博道:「若是不來她就要打我們。」
獨孤忙道:「香姑在哪裡?」
公革淵道:「她不告訴你。」
公羊博道:「她在生氣,不想見人。」
獨孤道:「你們快帶我去見她。」
公羊淵和公羊博一齊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大叫起來。
公羊淵道:「完了,這下沒救了。」
公羊博道:「他們兩人推來推去的誰也不管咱們,那是完了。」
獨孤道:「喂,你們起來,你們怎麼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說哭就哭起來了?」
公羊兄弟聽了獨孤說話,一齊把手伸了出來,四隻眼睛定定地盯在獨孤的臉上。
獨孤一看那四隻手掌,登時吃了一驚。
但見每隻手掌的掌心都被刺了一個小孔,那小孔同圍的皮肉已然發出了腥臭之氣,那四隻手掌全都腫成了紫黑色,根本就沒有了原來皮膚應該具有的顏色。
獨孤忙把兄弟兩人領到房間,然後從懷中取出碧血珠讓他們兄弟分別在手中握著。
兩兄弟一時間好似得到了一件玩具,嘻嘻哈哈地爭著,最後總算吸出了手掌中的毒。
公羊淵雙手把寶珠捧給獨孤,說道:「感謝公子療毒之德。」公羊博道:「感謝公子活命之恩。」
獨孤將寶珠收了起來,又再問道:「香姑到底在甚麼地方?現在你們兩人沒什麼危險了,帶我去罷。
公羊淵道:「師妹聽說有個叫鳴風四香的人在到處找她。」
公羊博道:「因此她就躲了起采。」
獨孤道:「她躲在什麼地方?」
公羊兄弟齊道:「我們也不知道。」
獨孤聽了,禁不住歎了口氣。卻猛然想起甚麼事來,吃掠地問道:「鳴鳳四香在找她?」這時急聽身後有人說道:「我們是在找她。」
獨孤回過看時,見秋香和夏香站在門外。忙讓她們進來了。
她們兩人剛剛坐定,冬香氣沖沖地走了過來,指著獨孤問道:「你又怎麼欺負我們幫主?」
獨孤默然,公羊淵卻道指著公羊博道:「你說,到底你是怎麼欺負我的!」
公羊博忽然變得似個女人似地依慣在公羊淵身上,學著公冶紅的情態說道:「抱著我。我求你,抱著我,自從那天你被劫走,我每天都想著你能回來,就這麼抱著我……
兩個人這般作態地表演,雖是沒有指名道姓,但聰慧的嗎風四香豈能看不出來,當下只聽得一陣長劍出鞘之聲,夏香、秋香和冬香各自將長劍抽了出來。一齊向公羊兄弟刺了過去。
公羊兄弟這次可學得乖了,不待別人喊他們「快逃?已然早就逃得沒了蹤影。
秋香恨恨地一跺腳,向獨孤道:「虧你做得出來,我們鳴風幫沒有半點對不起你,你卻這般地糟踏我們幫主的名聲……今天早上幫主還要我們出去,幫你把香姑找回來,你倒好……」說完了一跺腳走了。
冬香亦是哼了一聲離去。
夏香歎息了一聲,緩緩道:「幫主確是對你一片真心,我們跟了她四年多,從來沒見她這麼傷心過。」說完了轉身離去,走到門邊,好似話仍沒有說完,回過身來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你好自為之罷。」說完轉身離去。
獨孤卻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
到第三日,這天正是獨孤同疤面人約定的比武日期。
巳時剛過,獨孤已然來到了西山躍馬台。
這裡當真可以算作是一奇觀。奇石壁立,飛瀑流泉,古松怪柏,構成了一幅幅奇絕的畫面。
獨孤沿路徑來到躍馬台上。
這只是一塊方圓十幾丈見方的大石。石的一面是壁立的山崖,崖上有兩塊奇石相偎在一起,很像是一人騎在馬上,那馬人立起來,縱聲長鳴。這大概就是躍馬石的名稱由來了,石的另一面則是萬丈深淵,不知究竟有多深,一層雲霧遮斷了視線。
獨孤是一路打聽來到這躍馬石的,此時方才覺到這裡的奇險,他在心中盤算著,那疤面人何以找了這麼樣的一個地方來與自己鬥劍。
正當他思慮重重神不守舍之際,忽聽得一人說道:「獨孤少俠真乃信人,不愧是江湖第一高手黃裳的後人。」
獨孤猛然回過頭來,見正是那黃袍疤面人站在身後。
想想他適才所說的話,獨孤忍不住心跳了起來。忽切地問道:「前輩,你說甚麼?
我是黃裳的後人?這話可真麼?」
疤面人奇道:「怎麼?你不知道?難道你的養母從來就沒有跟你說這麼?難道你親生母親臨死的時候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她自已的妹妹麼?」
獨孤更加糊塗了,但想到自己的身世就要弄明白了,他的心跳得更加劇烈了,強自忍住不讓自己太過激動,回道:「這一切都是怎麼國事,還請前輩詳細地告訴我。依前輩所說那養我長大的人並不是我的母親,那麼我的母親到底是誰呢?你知道:「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甚麼……」獨孤說著,淚水已然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疤面人怔了怔,說道:「這麼說來,我也不能說的那麼肯定了。在你十三歲時,曾經發生過一件事情,江湖上各大派高手在中秋夜聚在臨安城外一座土崗上,圍剿江湖第一高手黃裳,結果被黃裳用九陰白骨爪傷了大半,最後是魔教的教外尊道乾陽道人抓住了你,用你來迫那黃裳自盡,最後又有一個蒙面人將你劫定了。」疤面人這麼講的時候,那晚的一幕幕慘景又好似再次在他面前出現了。
獨孤點頭道:「這一切我都記得。我媽媽那天帶我到那土崗上去,是聽說有一個人那天也到那土崗上去,這個人恰恰是我媽媽多年找也找不到的人……」疤面人道:「這就是黃裳。他本來是宮中的文官,絲毫武功也不會的,但大宋的皇帝讓他整理道家文獻,準備刊行於世,光大道學,卻不料那黃裳聰明過分,於整理文獻過程中遍讀道學經書典籍,居然悟得了一套極精深的武功,終至成為江湖中的第一高手……」
獨孤道:「是的,我記得他,他待我很好,他為了讓我活下來而寧可拿劍自刎,我至今難以忘懷,也是他讓我不要靠別人教,要自已創一套武功出來,他的武功可是極高的。」疤面人道:「但你的親生母親亦是因他而死的。」
獨孤驚道:「你說甚麼?我的媽媽她死了?她是甚麼時候死?怎麼死的?」疤面人道:「她是十五年前就死了,你怎麼現在還不知道?」
獨孤聽了,反倒哈哈大笑,道:「我十三歲的時候尚自與她在一起,想是你認錯人了,她不會死的。」疤面人道:「你說的是你姨母,也是你媽媽的妹妹,代你媽媽撫養了你,但卻不是你的媽媽,你的媽媽確是在十五年前死了的,那時你才兩歲多,自然這一切你都不記得了。」獨孤聽得怔住了,隔了良久,方始問道:「前輩,你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疤面人道:「半點不假。你媽媽進宮的時候你姨母尚年幼,否則以你姨母的姿容,進宮的定然不會是你媽媽一個人,面應該是她們姐妹倆。」
獨孤的臉沉了下來,冷聲問道:「我媽媽當真進過宮,給皇帝當過妃子?」
疤面人亦是嚴肅地道:「這種事情,沒有人會騙你。後來徽宗、欽宗被掠去金國,宮中的妃儐也都被掠去,黃裳卻仗著絕高的武功在千軍萬馬的大軍之中把你母親救了出來,可是。若是你母親沒有親口說出來,那麼你到底是姓趙還是勝黃是誰也無法斷定的……」
雖然說來說去他仍是不知道自己姓甚麼,但這次他總算清楚那個黃裳與自己到底是什麼關係了。他知道了自己這五年來一直思念著的人並不是自己的媽媽而是自己的姨媽。
但是媽媽也好,姨媽也好,她總是自己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了。
獨孤道:「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這些事情我一直想知道可是沒人告訴我……」
疤面人道:「那教你發射銀魚鏢的皇甫雷也沒有告訴過你麼?」
獨孤又是一怔,忍不住四下看了看,當確信沒有人聽見這番話的時候,方始說道:
「前輩連皇浦雷的名字也知道:「定然不是等閒之輩,晚輩斗膽請問前輩怎生稱呼。不知能否見告?」
疤面人聽了,忽然仰天一陣大笑,獨孤又感覺到了他的笑聲中所蘊蓄著的深厚內力。
疤面人笑完了,冷聲說道:「你想過沒有,我為甚麼把臉弄成這個樣子?」
獨孤又是一驚,脫口問道:「前輩的臉是自己故意弄成這樣的麼?」
疤面人道:「不錯,若不是我自己弄成這樣子,世界上也不會有哪一種武功能把我弄成這個樣子……」
獨孤道:「前輩是怕別人認出相貌來麼?」
疤面人道:「不錯。所以我自然也就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
獨孤道:「既是前輩不肯以真實姓名相告,那麼晚輩就只好恕難從命了。」疤面人道:「你想不跟我比劍?」
獨孤亦道:「不錯。我決定不與你比劍,原因是你知道了那麼多有關於我的事情,而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自然沒辦法與你動手過招。」
疤面人道:「可是,你與不與我動手已經由不得你了,因為我的秋水劍也與你的紫微劍一樣,是又有靈性又很邪辟的一把劍,若是你不動手,那只好自尋死路,卻怪不得我,也怪不得這柄秋水劍的。」
疤面人說完果真從背上抽出了一把劍,又從背上解下了一個包裹放在石上。
獨孤看了看那柄劍,又看了看那放在地上的包裹,心下忍不住大為奇怪。
那柄劍是一柄寶劍無疑,與其他寶劍不同之處在於那劍竟然發出一種碧藍碧藍的光芒,有如鏡子一般,當真是光可鑒人。
而地上的包裹之中,顯然是裝著活物的,把那包裹拱得蠕蠕而動。
獨孤見了疤面人的那把秋水劍,忍不住手癢,不由自主地將腰間的紫薇劍也抽了出來。
疤面人見了,微微一笑道:「好,正應該如此!」獨孤聽了一怔,才知自己已然將劍拔了出來。
疤面人將那地上的包裹一抖,從裡面拾出一隻赤紅色的兔子來。
獨孤更是驚奇,赤紅色的兔子,不用說見過,便是聽也沒有聽說過。疤面人將赤兔提在手中,把包裹用腳,踢就踢到了獨孤的面前來。
獨孤正自奇怪,那疤面人何以將包裹踢到了自己面前,那包裹卻又蠕蠕地動了起來。
獨孤猜想那包裹之中定然又是甚麼古怪的動物,正欲低頭去看。那包裹之中卻有一物,箭一般地向他的臉上射了過來。
當下獨孤躲閃已自不及,急忙將寶刨向那射來之物上揮了過去。
可是,正與意料中相反,寶劍斬在那物上卻是柔軟之極。獨孤低頭看時,卻又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原來地上包裹中裝著的,是一條巨蛇,色呈綠色,頭呈赤褐色,三角形,正與那日他在山谷中見到的綠蛇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眼下這條巨蛇的頭已然被他用紫蔽軟劍斬了下來。疤面人見了,哈哈地笑了起來,隨即揮手一斬,用秋水寶劍將那赤兔的頭亦是斬了下來。獨孤瞬即明白了疤面人的用意,急忙低頭看自己的寶劍時,見那寶劍在紫光瑩瑩之中,更似是有一層藍色的浪潮,映襯之下,發生變幻不定的七彩虹光來,並隱隱地發出低鳴。
抬頭看那疤面人時,見疤面人亦自己在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把秋水寶劍。
獨孤聽到那秋水寶劍亦是隱隱地發出低鳴,而那劍光卻似乎比之於獨孤的紫薇軟劍更要艷麗一些。
疤面人抬頭望著獨孤一笑。
獨孤尚自沒有笑出來,那疤面人的劍已然挾著風雷之聲劈了上來。
獨孤又是一驚。
在所有的劍法之中,起手進攻之初,從來都是用劍刺的,這個疤面人的第一招卻是就把劍當成了刀劈了過來。
獨孤仗寶劍之利,不但不躲不避,反倒將寶劍向那秋水劍迎了上去。
只聽得錚的一聲,兩劍相交,竟然發出了有如龍吟一般的響聲。
兩人各自躍開,不約而同地看劍。
隨後疤面人又是輕嘯一聲把劍刺了上來。
獨孤知道:「原來適才疤面人劈來的一招並非正式的進手劍招,而是意在試劍的一招,現下這刺來的一招才算是真正的進攻了。
為了向疤面人表達謝意,獨孤決定連讓三招,若是疤面人不再進招,那麼今天的比劍就算作罷,若是疤面人繼續進招時,自己進手反擊,那時也不算缺了禮數。這樣想著,便雙眼緊盯著那秋水劍的劍尖,待那劍刺到身前不足三寸的時候,將身一側就避了開去。
那疤面人見獨孤避開了,也不再進擊,而是把劍抽了回來,用同樣的方式向獨孤刺了過去。
這次獨孤見他劍招沒變,害怕他在這招上含有極為厲害的後招,因此待到劍將及胸前時仍是格外小心地避了開去。疤面人仍是沒有繼續進攻,而是又將長劍抽回,又是一模一樣地刺了出去。
獨孤見了,正自準備仍是那般地一模一樣地避開去,不知為甚麼,猛然之間腦海之中電光石火地一閃,已然覺出不妙,忙把手中的寶劍向前揮出,同時身子猛然後躍,面不是向旁邊閃了。
但聽得一聲輕響,獨孤身上穿的白衣,左袖已是飄飄蕩蕩地落向地面,竟是被疤面人的秋水劍削了下去。
原來那疤面人已然知道在三招之內獨孤定然不會還手,是以在頭三招只用了最為平常的一式「開門見山」來向獨孤進招,獨孤連避了兩避之後,第三次正欲相避之際亦猛然想到了這可能是疤面人在頭三招中的有意相讓,若是這招再這般輕描淡寫地相讓恐怕要吃虧,於是就揮劍阻止疤面人攻擊的同時向後躍了開去。
但他仍是稍慢了一些,因此衣袖被疤面人割了下來。
疤面人不等獨孤喘息便又攻了上來,獨孤只得亦是挺劍出擊。
可是他猛然間又是吃了一驚。
他的劍好似在這一瞬之間重了好多,他眼看疤面人快到招式已老的時候才出劍相隔。
可是由於寶劍忽然變重,竟而又稍慢了半拍,那秋水長劍竟是把他的衣襟刺破了一條口子,雖是沒有傷及皮肉,但他覺得極是難看。
現下該出現的古怪事情都已出現過了,該好好地比一比劍了。
獨孤這樣想著,就在疤面人又一劍刺來的時候,用劍把他的劍封住了,同時手中一振,長劍反彈起來,亦是向著疤面人面上刺了過去。
疤面人的劍此刻卻好似同他的劍長到了一起,只要他的劍稍稍一動,那疤面人的劍立時就跟了上去。
漸漸地,獨孤的劍停了下來,他不再去想劍招及劍勢的運行,而是讓那劍凝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動地停在了空中。
疤面人的劍亦是凝住了一般地停在了空中。
獨孤就那麼停著。
疤面人的劍亦停著。
兩人一絲兒也不動地停了足有半個時辰,獨孤終於僵持不住,又揮劍運行起來。
剛開始時獨孤是想著把劍比完,不要傷到了疤面人。可是比著比著,他不由自主地就忘了最初比劍的宗旨,竟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悟得的劍上的招數都使了出來。
才剛剛使出兩招,那疤面人就咦了一聲,再鬥數招,那疤面人又是咦了一聲,突然問道:「獨孤少俠,這幾招劍式只怕不是羊舌之傳你的罷?他的靈蛇劍法之中可沒有這麼高妙的招式,快說說看。你這幾招劍式是從何處學來的?」
獨孤道:「這是我自己悟出來的,這是我從巨蛇身上悟得的。」
疤面人聽了吃驚道:「當真麼?」
獨孤道:「自然是真的,除了羊舌之,從來就沒有人教過我劍術。」
疤面人不知因何深深地歎息了一聲,突然劍式一變,快攻起來,再也不把那劍貼在獨孤的劍上了。
這一來獨孤頓時陷入了被動,凶險的境地,再也想不到如何使用那些自己悟出來的劍招了,一門心思只想著如何防守,卻仍然是守得驚險萬分,險招選遇。
再鬥數招,獨孤的衣袖上竟然又是被疤面人刺了一條口子,雖然沒有傷及到皮肉,但獨孤已然感覺到了那柄秋水劍的威脅。
猛然之間,獨孤在用寶劍迎向秋水寶劍的時候,害怕紫薇劍軟擋不住秋水劍,使在劍中用上了內力。
那劍頓時發出怪異之極的鳴聲,猛然貼到了那秋水寶劍上,無論秋水劍如何動,它總是跟在那秋水劍的後面。
獨孤忽然發現若是照這樣下去,自己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了。
因為根本不是他變動腦筋,而是那劍如同有了腦筋一樣,主動跟在了疤面人的劍後,只要疤面人的劍運行,它便運行。而當疤面人把劍刺向他的時候,那劍卻好似忽然有了立場,立時把疤面人的劍吸到別處去了。
獨孤忽然覺得無趣之極,好似一切都寄托在了寶劍上。
有了劍他便勝,沒了他便只有敗了。
但是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成功或者失敗。這樣想著,獨孤忽然將那寶劍抽了回來。
可是說也奇怪,他的寶劍才剛剛離開,疤面人的寶劍就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地攻了上來。好似疤面人的劍也不被疤面人控制了。
獨孤看那疤面人的表情。好似被某種美妙的事情陶醉了一殷。
可是他的那柄秋水劍卸不停地發出鳴聲,兇惡之極地向著獨孤身上的要害部位攻過來。
獨孤現在雖然已經不再有勝負之心了,可是他想盡快地結束這場比武。
這已不是一場比武了。
但是他無法讓這場比武結束。因為這場比武實在只是在比劍,是兩支劍在比,而不是人在比。
他在想著如何能夠讓兩隻劍停下來,可是他這樣想的時候,那劍偏偏運行的更加快了。
他試著用他所悟的功夫來將這兩隻劍控制住,但無論他的劍法多麼高妙,那疤面人的劍總能抵擋得了。
最後,他終於明白,他必須用超出常規的辦法把兩隻劍都打敗,這樣他才能夠結束這場怪異萬分的比武。
他想到了要拋棄自己的劍,但那實在是危險萬分。
他想到了種種辦法,都不是讓他滿意的辦法,因為都是冒險之極的辦法;因為他們比武的地方是在躍馬台上。
那周圍是沒有出路的。
猛然間,他似乎聞到了一陣香氣。
接著,他確實地聞到了那陣香氣,那是讓他沉醉和幸福的香氣。
接著,他便看到了她。她已換上了白色的衣裙。站在崖邊,那麼關切地向他望著。
現在,他甚麼都不顧了,他只想著快點結束,快點讓這兩柄怪異的劍停下來,他好到她的身邊去。
他要告訴她,這三天的分別是他最為漫長的日子。
忽然,他的腦中出現了羊舌之第一次用這柄紫薇軟劍之時的情景。
那時羊舌之將劍向後面一揮,斬了兩名鳴風幫的女子於是這柄劍就怪異之極地顫抖起來,增加了無窮的威力。
現在,他只想讓兩柄劍停下來,那唯一的辦法是讓其中的一柄劍比另一柄的威力更大,把另一隻劍擊落塵埃,兩柄劍才能停下來。
這樣想著,他猛然把劍向自己的腿上揮了過去。
卻聽得香姑發出一聲驚叫。獨孤覺得自已的腿瞬即便熱了,接著一般鮮血從腿上流出來,噴到了紫薇軟劍上。
那柄劍瞬即發出了怪異之極的低鳴聲,輕微地顫動起來。
面疤面人的秋水劍卻如老鼠見了貓一般地瑟縮著,退卻著。
疤面人好似驚醒過來,臉上再也沒有了適才的那種沉醉之態,面是有些吃驚地運力到寶劍之上。揮劍向獨孤斬了過來。
獨孤將劍一橫,同時一胸,順勢向前一送,但聽得一聲慘呼傳來。獨孤定睛看時,忍不住呆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