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忘但覺忽輕忽重,一會兒覺得溫暖異常,一會兒又覺得寒冷徹骨。嘴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一會兒鹹,一會兒苦。
他覺得似是有人抱住了自己,二會兒又覺得自己躺在了一張又大又軟的床上。那張大床甚是柔軟溫暖,比自己在古墓中睡的那張又冷又硬的石頭床卻是大不相同。那石頭床自己五歲開始就睡在上面的,母親說應該讓他睡在上面了,都五歲了,又是男孩子。那床睡上去卻是極難受的。但為了讓母親高興,自己第一夜硬是咬著牙不從那床上下來,全身凍得也發抖,如同光著身子站在冬天的外面,不,可比那要冷得多了。第二天早晨呢,第二天早晨呢……他腦中一片暈,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人向自己口裡送一種冰涼的水,思忘順從地喝了。他雖睜不開眼睛,卻覺得那給自己水喝的人手掌甚是滑膩,像是母親的手,母親讓自己幹什麼,自己可從來沒有反對過,便是從心裡也沒有一絲反對過,想那天早上一那天早上……對啦,他現在終於想了起來,腦中也似清晰得多了。
那天早晨,自己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腦中也是這般的一陣清楚一陣糊塗,母親的淚水滴到自己臉上來,自己為了伯母親難過,便說這張床睡起來很舒服。母親便死死地抱住了自己,那時候覺得母親的身體溫暖極了,現在真想讓母親再那樣地抱著自己。再後來母親就給自己喝那種非常甜非常甜的玉蜂漿,自己平日裡也喝這玉蜂漿,卻不知道玉蜂漿會是這麼個甜法。
這樣想著,思忘忽覺當真有一隻小匙在向自己的嘴裡送,便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但忽又覺出這哪裡是什麼玉蜂漿了,分明是極苦極昔的蛇膽,倒是雕公公有時給自己吃的東西。
思忘嘴一張便欲吐出去,忽又覺得那樣的話母親便又要皺眉頭了,於是強自忍住,把那極苦極苦的蛇膽之類的東西嚥下去。
說也奇怪,他忽然覺得清醒了許多。這時聽到似乎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有點像母親的聲音,但不知另一個聲音是誰,顯然是女孩子的聲音,卻不是楊守的聲音。聽這聲音,這女孩子可是比楊守大得多了。
聽得母親說道:「這孩子死不了了,綠衣雙使當真是又狠心又糊塗,對這麼小的孩子也下這樣重的手。」
女孩子的聲音道:「綠衣雙使說他們不是有意打這孩子,當時神雕大俠就要到了。是一個青年高手護在孩子身邊,為了搶到這孩子,不得不出重手想逼開那個青年高手,不料這個孩子卻是自己撲上來擋了綠衣雙使的一掌。這麼小的孩子,被綠衣雙使擊得一掌,他能活轉來也當真是萬萬之幸啦。」說到後來竟是有些嗚咽了。
思忘實在想不起這個女孩子是誰,但聽聲音便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好感。極想睜開眼睛看看她,但眼皮似有千鈞,怎麼也是睜不開。卻聽得母親又在說話:「這麼小的孩子,卻這麼重義氣,比之江湖上的許多自稱俠義的人不知要強出多少倍了。唉,將來定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那個青年高手能夠擋得了綠衣雙使的縱橫一擊,武功也當真了得,卻沒的讓孩子來擋綠衣雙怪那猛惡的一掌。」
思忘忽覺奇怪,怎麼今日母親的話這麼多了,卻似又將自己當成了外人?
那女孩子道:「虧得他話轉來,否則綠衣雙使便難逃活命,我們聖毒教也可能就此毀了。」
又聽那似母親的聲音道:「神雕大俠不但功力通神,兼之在江湖上俠名素著,—呼百應,朋友又多得很,我們萬萬不能樹此強敵,谷主的計謀是好的,卻不料讓綠衣雙使辦成了這等模樣,叫他們綠衣雙怪便也比叫雙使更恰當一些。」。思忘已聽出這個說話酷似母親的人其實不是母親,只是自己想念母親心切便把她當成了母親。那麼自己現下是在什麼地方呢?父親母親找不到自己不知該有多麼著急,楊守小妹妹又怎麼樣了呢?
他心下一急,這許多問題卻如何能解,腦中嗡地一聲便又失去了知覺。
忽覺眼前一亮,覺得自己百會穴上有一團極熱極熱的氣團在盤繞,腦中各種各樣的圖案紛至查來,一會兒是一隻巨大的鞋子一樣的東西浮在水上,一會兒又是幾隻青蛙在眼前跳來跳去,更可怕的是還有那種青花色的毒蛇。他們在外面玩耍時,每當雕公公見到這樣的毒蛇,從來不讓他們接近,不是上去一日咬死,便是用巨足把蛇踩佐了把蛇膽取出來。
這時那個酷似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來:「秦壇主,你看這孩子有救麼?」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死是死不了,不過聖毒教中的高手卻是誰也救不了這個孩子。」
那個酷似母親的聲音竟似有些嗚咽,「為什麼,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你們為什麼不救他?」
那個被稱作秦壇主的人道:「不是我們不救他,屠管家,你也不用難過,我問你,我們聖毒教中的高手可有誰的內力不帶有劇毒的麼?」
思忘心下明白,這個人果然不是母親。現在聽來她的聲音已和母親的聲音大不相同,卻何以把她聽成了母親呢。她是有名字的,叫做屠管家,母親卻沒有名字。記得有一次聽父親叫母親龍兒,自己便纏著問母親:「我的名字叫思忘,媽媽,你的名字便叫作龍兒麼?」母親當即便笑了出來,說道:「不可亂說,龍兒是你爸爸叫我的,世上便只他一個人能這樣叫我,別人萬萬是不能叫的,媽媽自小便沒名字,你也不用問了,只叫媽媽中是很好麼?」
思忘這樣想著,卻覺這個屠管家甚是關心自己,何以半天沒有言語呢7卻隱隱聽到了抽泣之聲。
秦壇主道:「屠管家,你也不用哭了,萬事自有天定,一切事情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
這孩子的內傷原不難治,只要有一位內力純正的高手以內家真力驅散他聚在胸口的惡氣便行了。
他內功底子原本是不弱的,唉,都是命,都是命,誰教他落在聖毒教的手裡呢?」
屠管家道:「我們便請一位內力純正的高手來不行麼?」
秦壇主歎了一口氣。顯然這件事不是他能作得了主的,而且看來他對這孩子的傷勢亦頗為關心呢。
屠管家道:「也是,這孩子太也命苦,偏偏趕上了這種時候。
那些內力純正之人都是名門正派的高手,如何肯為我們出力呢。」
秦壇主道:「說不得,只好把這孩子送回去,在這裡,沒的要了這孩子的小命。」
屠管家歎了口氣道:「谷主不會同意的,小姐也哭著求過多次了。唉,這麼小的一個孩子,都叫小姐費了這許多心思,守在這裡三日三夜沒睡,今天早晨實在抗不住了,好說歹說總算去睡了。」
秦壇主輕輕笑了。思忘覺得這個小姐倒是一個不錯的人呢,居然守了自己三日三夜沒睡,比母親還多了一夜呢。記得小時自己不小心在山林間被蛇咬了一日,便也是這般的昏昏沉沉地睡了,母親便守了自己三日兩夜呢。
他正自想著,猛覺得不對,何以剛才頭頂上那個熱熱的氣團是熱的現在卻變得冰冷了呢。那頭上的氣團似是越來越冷,從頭頂直向自己的夾脊關壓下去。他一想不好,父親曾說過,經脈逆行常導致神智不清,他的義父就是因為經脈逆行而瘋了的。
難道這個秦壇主不知道麼?是了,定是這個秦壇主不知道,他又怎麼會認得西毒歐陽鋒呢。聽父親說,歐陽鋒在好多年前和一個丐幫的老幫主在華山頂上比武時累死了,這個秦壇主聽聲音倒似很年輕的,不會認得父親的義父,那自是不知道經脈逆行的危險了。
但思忘只是這樣想著而已,一則睜不開眼睛,二則說不出話來,只好任由秦壇主施為。
那秦壇主功力甚是了得,片刻間已將他背後督脈三關逆向打通,那股冰冷的氣息剎時令思忘全身顫抖起來,卻好似比睡在那寒五床上的第一晚更要冷些。
接著那股冷氣又經過會陰穴向他的任脈逆向衝來。思忘本能地將那股冷氣向腳心湧泉穴上引去。但稍過得片刻,那秦壇主似是發覺不對,伸指點了思忘大腿兩例環跳穴,思忘兩條腿上一時間沒了知覺。
只聽得屠管家問道:「秦壇主,你點他腿上穴道作甚,難道他的腿也和胸口的惡氣有關麼?」
顯是屠管家已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了,言詞間競似流露出一種女性所具的威嚴來。
那秦壇主並不理會,只是驅著那股涼氣向他的曲骨穴上衝來,片刻間便即過了。隨即便是中極穴,恩忘大驚,知道中極一過,便是關元和氣海,關元和氣海一入涼氣,那是神仙到來也救不得自己了,這個秦壇主也當真是糊塗透頂。
那股冷氣衝擊了中極兩次便欲通過,這時聽得屠管家說:「秦壇主的玄陰氣也算得是純正的內家真力麼?」嚴詞顯得憤而不滿。
秦壇主仍不說話,只是催動那股玄陰冷氣向中極衝擊。
恩忘此時倒是有些同情這個秦壇主廠,想他為了替自己療傷定是極其損耗內力的,那屠管家不幫忙也還罷了,卻多次的用言語挑逗秦壇主說話,秦壇主此刻怎能說話呢?他一說話勢必導致他受內傷,自己也非跟著再次受傷不可。
想那屠管家也是一樣的心思,因此只是用言語警告秦壇主卻沒有出手制止。
中極穴一陣疼痛之後便即過了,思忘不及多想,忙調集丹田中真氣與那冷氣相抗。說也奇怪,在此之前思忘也曾調集身上真氣聚向丹田,可是卻無論如何也聚不起來,這時猛然間覺得丹田鼓脹,有如萬流歸海,竟自不可抑制,那股冷氣瞬間便被彈了開去。
但是過得片刻,那股冷氣又向丹田氣海攻來,思忘這次也沒怎麼調動,只是一絲意念若有若無地守在了丹田,那股玄陰冷氣卻總是被彈了開去。思忘覺得甚是對不佳這秦壇主。
他原本是出自一片好意,覺得自己不能太過和這秦壇主作對,這秦壇主給自己療傷,原本出自一番好意,自己當以好意報之。若太過用力與之相抗,一則讓這秦壇主傷心,二則甚是消耗他力氣,那便十分不好,因此只是淡淡地守在了自己的丹田,若守非守不樣意念。心想他如果讓冷氣進入了我丹田之中,那也是我命短,卻是怨他不得的。他的功力那麼強,我若用力和他相抗也沒有用,那只是多耗他的一些真力而已,終究那股玄陰寒氣還是要攻入自己丹田。
他卻不知他正是在用武學上的正宗內功心法與這個聖毒教的邪派高手比拚內力。
內力講究不著意念,通督講究勿忘勿助r內力的發揮更是講究用意不用力。思忘的這一番心思原是替秦壇主著想,卻不意間救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恩忘但覺那股內力愈來愈強,卻總是被自己的丹田之氣彈天出去,而且每彈出去一次便覺得自己丹田中又溫暖了許多,倒是如同那秦壇主在給自己補充內力一般。
這樣一想思忘險些叫了出來,但苦於胸口有如千鉤重壓般的壓伎了,卻是什麼也叫不出來。但他終覺不妥,如何不妥,卻不知道。
仔細想來,馬上便即明白了,原來這位秦壇主攻人自己體內的玄陰寒氣倒是都被自己吸收了一般,這可不累壞了秦壇主麼?否則何以這個秦壇主以這麼強的內力衝擊自己的氣海穴卻是衝不過去呢7喚,是了,看來這個秦壇主的氣功和別人的氣功大不一樣,進來時極涼而一進丹田附近就變熱了。
這樣想著他忽覺自己已不如先前的那麼冷了,就如同自己家中那寒玉床一樣,剛一睡上去可是難受之極的,但到後來卻覺得甚是舒服。看來這個秦壇主的功力不但高,而且學問也當真是大得很,居然知道自己的內力和寒玉床有關,那自是剛才自己睡著之際把脈得知的了。
這時那股內力更加強烈地攻入他的體內,有如長江大河,他的督脈似是被冰凍住了,卻仍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一般的玄陰真氣從那裡通過,直過三關,闖會陽,再過曲骨穴,闖中極穴向氣海大穴撲來。
思忘只覺全身有如火爐般地熱了起來,背後那股玄陰冷氣愈濃,自己的局身便是愈熱,竟是有些不能自禁。
那秦壇主幾自催動內力向思忘的督脈衝擊,先前尚是十分有理性地被自己控制著,到得後來覺得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得是成名的人物,怎麼居然連一個小孩子的內力也能與自己相抗呢,竟是義氣勃發,使上了九成真力。
但當真是奇怪之極,自己的內力一大,這孩子的抗性就愈大。越是到得後來,那攻入這孩子體內的玄陰真氣竟是被這孩子使用什麼極其古怪的法兒化掉了。
秦壇主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頭上也冒出了騰騰自氣,想要撤了手掌,卻覺得自己的手掌如同膠在了這小孩子的頭頂上一般再也拿不開了。
秦壇主這一驚更甚。
思忘但覺全身越來越熱,那秦壇主的玄陰冷氣還是不住地注入到體內來,而胸口的煩惡之氣也跟著加重,有如千斤巨石壓在了胸口之上,呼吸起來也覺得困難了。他心中只是著急,卻是毫無辦法,胸口越重他的頭便越重,頭越重眼皮越重,連睜開眼來看看都不能夠。
這時他的心思卻是清楚的,並沒有如父親說的那般經脈逆行所導致的神智不清,想到此點心下稍安,耳邊卻是傳來秦壇主愈來愈重的呼吸之聲。還有一種聲音,那是屠管家的極重的呼吸聲。
思忘不明白屠客家何以這般的呼吸,難道是她也在幫自己療傷麼?那可是更加不好了。
這時聽那屠管家道:「你在這裡罷!我去找小姐。」說完腳步聲響,急匆匆地走了。
恩忘聽到屠管家說去找小姐,心中竟自隱隱的有些喜歡,不知為什麼,可能是那小姐才是真正的關心自己,不似這個秦壇主這麼冒失,也可能是自己喜歡聽那小姐的說話聲,總之是喜歡。
猛然問恩忘覺得自己的氣海穴上一麻,似是有人在上面戳了一指,接著聚在丹田中的那許多熱氣便轟地一下炸了開來,胸口一陣煩惡,那重壓好似一瞬間被掀掉了,接著是一陣噁心,想要忍住卻那裡忍得住,猛地張口吐了兩口,卻覺得口中又鹹又苫,極其難聞的一般腥氣,接著又吐了兩口,同樣的是鹹中帶昔。
可是說也奇怪,吐完之後甚覺舒服,正自努力想睜開眼睛看看,猛然覺得頭上一輕,似是有人摔倒的聲音,接著腦中嗡地一響,如同炸裂開來一般極是疼痛,眼前金光亂閃,接著是片漆黑,便又失去了知覺。
忽然覺得四肢極是舒服,眼前熱熱的,紅紅的,好似有一個極大極大的火球在臉上滾來滾去的,思忘覺得眼皮也不那麼重了,但他不想便睜開眼來,他想多享受一會兒這種舒服的感覺。
覺得有人又拿小匙送到了自己的曰邊來,他張口喝了,覺得不是那種極苦的蛇膽之類的東西,也不是玉蜂漿之類的甜的東西,倒似是普通的大米。大米也是藥麼?莫非自己的傷已好了麼?這樣想著,他猛然睜開眼來,但隨即又閉上了,因為正好陽光透過窗緯照到了自己臉上來。
停了一下,他又睜開了眼睛,這次有準備了,已不似前一次那樣覺得刺眼,但仍是模糊的有些看不清楚,片刻他覺得看清了,卻驚異地睜大了眼睛,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思望看到有一張極自的極美的臉流露出極是關切的神情在注視著自己。初時他覺得那是自己的母親,覺得自己這一切的經歷都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但陽光告訴他這不是夢,因為他在古墓之中醒來時是從來看不見陽光的。
而且屬於這張臉上的那一雙眼睛也告訴他這不是夢。母親的眼睛也是明澈,美麗,但卻比這雙眼睛平靜,母親的眼睛也是這樣的溫柔但卻沒有這雙眼睛所流露的溫柔這麼讓他激動。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他看得出這些不一樣。
這雙眼睛的睫毛長長的,比母親的眼睫毛還要長些呢,只是這張臉卻是比母親的險要年輕的多了。看來也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那少女看思忘睜開了眼睛,競自怔在那裡,兩隻手一隻端著青花瓷碗,另一隻端著玉匙,都似凝在了空中動也不動,只是眼睛卻似會說話一般忽閃著長睫毛看定了思忘。
思忘看了那少女一會,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少女也微微地笑了,微笑中眼裡晶瑩的好似含著淚光。
思忘忽然想起來這少女有三日三夜不曾睡了,卻臉上並沒有看出些疲累來,莫非她不是屠管家所說的小姐不成7思忘問:「姐姐,你是不是很累了?」
少女笑了,笑得極是甜蜜:「我不累,只是當真怕死了,你這小鬼,一睡就是十天,當真嚇死人了呢。」
思忘睜大了眼睛,他實在不知自己在這裡躺了有十天了。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一名小姐,高高的個子,鴨蛋形臉,進屋先笑,臉邊上兩個酒窩甚是招人喜受。那小姐一進來就說:「小姐,谷主叫你。」
少女道:「嗯,我就去,你好好照看楊公子。」
那小姐沖思忘點了下頭,微微一笑,轉身出去了。
思忘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姐忙道:「千萬別叫我姐姐,你就叫我葉兒就行了,我是侍候小姐的丫環,你叫我姐姐,你那個小姐姐該不高興了。」
說完一笑。
思忘問:「那個小姐姐叫什麼?」
葉兒道:「我們是不敢叫她名字的,你還叫得,她叫有琴聞櫻,你可能沒聽說有姓這個性的人家,我也奇怪,可是她就姓這個姓。」
思忘道:「姓什麼?姓有麼?」
葉兒道:「姓有琴啊。」
思忘道:「百家姓裡邊有岳帥喉元況後有琴,想是這個有琴啦。」
葉兒道:「還是你腦子好用,我便記不住。」
葉兒說完了便拿起玉匙喂思忘喝那碗裡的羹湯,那是大米放到野山參中煮熟了,將山參撈出之後而成,甚是可口,雖微有些苦,但入口之後卻極是舒泰,不知因何。
思忘覺得自己手臂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一般,便伸手接了自己來喝。喝得兩曰,便把五匙放下,將那碗端到嘴邊竟是一曰全都喝完了。只把葉兒看得只是抿著嘴兒笑。待得思忘喝完了一碗便去又給他盛了一碗,直是喝了有六七碗,方始覺得肚子有些飽了。忽又覺得有些下急起來,持眼看著葉兒,想說又有些不好意思。
葉兒似乎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去拿了一個瓷盆進來放在了床邊,站在那裡看著。
』思忘卻紅了臉,不動。
葉兒咯咯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思忘急忙起身,卻發現自己居然是一絲不桂的,不禁的羞紅了臉,觀看四周,卻那裡有什麼衣服,只是一些小姐閨房中的擺設而已,危急間也顧不了許多,匆匆忙忙的辦完了事便又鑽進了被子之中。
葉兒推門進來,思忘想她定然是在門口聽著,臉羞得更加的紅了。葉兒只作沒看到思忘的窘態,自顧端起瓷盆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有琴聞櫻推門走了進來,拿來了一套嶄新的衣服,顏色卻甚是鮮艷。
思忘一見有琴聞櫻進來,心中便湧滿了一種喜悅之感。自從那日昏沉間聽說她守了自己三日三夜,便從心中對她生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情感。剛才她只出去一會兒,便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此時見她進來,也沒見她手裡拿著衣服,只是盯著她眼睛先自徽微笑了。
有琴聞櫻亦微笑了,走到床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恩忘道:「楊思忘。你叫有琴聞櫻,對麼?」
有琴聞櫻道:「是葉兒告訴你的麼?這個快嘴丫頭,一會兒看我掌她嘴巴。」
恩忘道:「是我問的,這不怪她。」
有琴聞櫻道:「你問我不好麼?我定會告訴你的。」
思忘臉莫名其妙地騰地紅丁,心中卻覺得甚是甜蜜。
有琴聞櫻道:「你幾歲了?」
恩忘道:「我十三歲了,只是長得小。」
有琴聞櫻輕輕笑了,說道:「不算小了,在我眼中,你比我們的秦方甲和牟新石兩個壇主還大得多呢,只是現下要委屈你了,這是我的衣服,你先穿著吧,過兩天體的衣服就做好了。」
思忘道:「我原來的衣服呢?」
有琴聞櫻道:「你原來的衣服讓綠衣雙使給打碎了不說,秦壇主又弄得你吐了許多血出來污在上面,那自是無法穿了。」
思忘道:「那是我媽媽給我縫的衣服,我自是還要穿的,洗乾淨了就好啦,只是……」
有琴聞櫻盯著看了一會兒思忘,歎了口氣,悠悠地道:「你自是想著你媽媽多些,我叫時兒把你的衣服洗乾淨了送來。」說著站起身來。
思忘看到有琴聞櫻臉上神情似是有些難過,聽她話音那是責怪自己寧要母親縫的破衣衫麗不要她的新衣服了,心中一動便即叫道:「聞櫻姐姐!」
有琴聞櫻站在了門邊,回過身來看著他。
思忘道:「我要穿你拿來的衣服。」
有琴聞櫻有些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麼你母親衣服便不用洗了麼?」
思忘道:「還是要洗的。」
有琴聞櫻道:「那你為什麼要穿我的衣服?」
思念道:「我要叫你高興。」
有琴聞櫻盯著思忘看了半晌,終於笑了,轉回身來把衣服放在了床頭問,「你的傷好了麼?」思忘道:「我覺得好啦。」
有琴聞櫻道:「那麼重的傷,才十幾天就好了,這可真是奇了。」
思忘道:「多虧了秦壇主幫我療傷,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有琴聞櫻道:「他幫你療傷?那可真是奇了,你也不用謝他,他是誤打誤撞治好了體。
也是你命不該絕,他那麼厲害的玄陰掌力沒要了你的命不說,倒是把你救活了。我母親也懼他三分呢,現在可好了。他的武功能保住算是他積過點陰德。」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門。
這番話只把思忘說得丈三金剛摸不著頭腦,當下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當下思忘把那身衣服換上了。
葉兒推門進來,見了不住口地誇讚:「揚公子當真是漂亮得很呢,穿上小姐的衣服,也不見得小,倒是十分合體,好似特意為你做的一般。」
思忘亦覺得穿上小姐的衣服甚是合體。只是如何漂亮卻並不知道。葉兒捧了一面銅鏡過來,思忘一照,當真是驚奇萬分,那鏡中的人兒哪是什麼楊公於了,明明便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嬌小姐,比之有琴聞櫻也絕不遜色。當下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看看,那不正是自己麼?
只是思忘同有琴聞櫻比起來更為苗條一些。
有琴聞櫻雖是少女,但已充分顯現出成熟女性的特點來。思忘雖然身高同有琴聞櫻相彷彿,畢竟是少年,總是有些單薄,但眉宇之間的一股英氣同有琴聞櫻相比,卻又比之有琴聞櫻的嬌媚似乎更有魅力。
習武之人,當然不同於平常百姓。
葉兒只看得嘖嘖稱奇。
這日午後,六合谷西山瀑布之下,站著兩名俏麗非凡的少女,在那裡仰望瀑布飛瀉的奇麗勝景。
這二人正是楊思忘同有琴聞櫻。
楊思忘的臉色現在業已紅潤光澤,不知內情之人,便當他是少女無疑。
有琴聞櫻今日穿了一身鮮紅的衣衫,長髮沒束,已過腰際,襯在白茫茫、霧濛濛的瀑布之上,有如出塵仙子一般,更是比仙子多了幾分人間的撫媚。
楊思忘這身衣飾,雖是有琴聞櫻特意挑選的自己衣飾中最為淡雅的一襲,思忘穿來卻仍是嬌艷之極。懷春少女,又哪裡有什麼談雅的衣衫呢,加之有琴聞櫻又天生的喜歡艷麗。那是一身淡紫色的衣杉,腰間是青綠柬帶。
他二人站在瀑布之下,只把屠管家看得也呆了。
有琴聞櫻忽然問道:「你到六合谷中已一月有餘,為什麼不問我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到這麼個地方來?」
恩忘看著悠然而降的瀑布飛流,當真是感慨萬千,若說自己不便問那自是見外於有琴聞櫻,若說自己留戀於有琴聞櫻而不忍離去那更是說不出口。思前想後,只好如實說道:「初時聽說我重傷之際你守了我三日三夜,我心中極是感激,心中只想著若是你有要我相幫之處我定當盡力,後來……」
有琴聞櫻本來面向瀑布而立,聽到揚思忘說到此處頓住了,豁然轉過身來看著思忘,濃濃的睫毛下兩隻眼睛略帶憂傷,似含著一層薄霧,盯住了思忘問道:「後來怎樣?」
思忘看到有琴聞櫻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顫,道:「後來我猜想你們谷主是要我留在這裡,好教我爸爸幫你們聖毒教做什麼事了,便不再問你,也沒有問葉兒。」
有琴聞櫻驚奇之極地看了思忘一會兒,終於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緩緩說道:「你猜的一點不錯,只是我們聖毒教卻並不想用你來挾制你爸爸,你爸爸武功通神,兼之俠名素著,不會為了你一人而做出違背俠義精神之事。」
思忘卻覺得這事看來當真奇怪之極。那麼聖毒教把自己抓到這六合谷來幹什麼呢7有琴聞櫻似知道思忘的心思一般繼續說道:「我們聖毒教原本在雲南,只是近十年來教中出了一件大事,才舉教遷到四川來……」
思忘心中一驚,原來自己已在四川,那離終南山當真是非常之遠了,聽爸爸說,古墓家中是在陝西。
當下雖心中暗驚卻並不言語,聞櫻繼續不停地說著:「一途中曾數次遭到各大門派高手的圍攻,教主也因此受了輕傷,一怒之下,便開殺戒,可是這更樹了許多強敵。光是這些敵人也還並不在聖毒教的眼下,只是最近聽江湖上傳言,神雕大俠楊過知道聖毒教北下,要再次召開英雄大會,號召天下的武學高手同仇敵愾,一舉殲滅毒教,教主這時可真有些急了,苦思無策,想那神雕俠如果與我教為敵,那是我教的末日來臨之期了。」
思忘聽到爸爸在江湖上居然有此等威望,不自禁的熱血沸騰,一顆心急劇地跳個不住。
有琴聞櫻看了思忘一眼問道:「你有這麼個好爸爸,可教我教上下頭疼得緊呢。」說完輕輕一笑,也不待思忘回答便接著說道:「後來谷主多方派人查探神雕俠楊過的消息,知道他已隱居到古墓之中,於是一顆心總算放丁下來,沒想到最近我教的一名莊主出外辦事竟然是身受重傷而歸,說是被神雕俠打傷的。那名莊主的武功是不弱的,常人原是奈何不了他。
教主心下一急,便派人到古墓查看,終於得知體和你妹妹每到春天都由一頭巨大的雕兒帶著出古墓來玩。唉,我們本不願與你爸爸為敵,但也不願你爸爸與我們為敵,教主便派了綠衣雙使去到終南山後,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思忘卻仍是有好些事情不知道。自己被綠衣雙使帶來了六合谷,那是可以想到的事實,但這二年多來爸爸一直在古墓之中沒有出來過,難道是自己記鍺了麼?或者是爸爸趁自己和守妹睡著之際出了古墓麼?須得回去問問爸爸。
再有,那日到終南山後樹林中的人中,還有一個大鬍子,他說他是聖斧教的人,綠衣雙使好像也認得他,後來不知怎麼,把他劈成了四半。還有兩個道人,一個長鬍鬚,一個黑臉膛,還有那個穿自服的大哥哥,叫作熊品牙的,自己就是看到他受了傷又來保護自己才撲上去和綠衣雙使拼了命的,這些人都是怎麼到的終南山呢?
思忘小小年紀,卻極是聰敏過人,表面上不動聲色,極是樸實,內心卻極是機敏。雖然自小便在古墓之中不見外人,但從小龍女和楊過的講述當中已知道江湖上的人物極是險惡異常,光靠著武功高強終是必敗無疑。他小小的心中想像著未來自己踏入江湖之時,將如何如何的應付各種計謀。這一點恰恰補償了他少涉世事的缺點。
楊過機智非凡,不同於郭靖的魯鈍,自然知道孩子將來在江湖上闖蕩最需要的是什麼,因此每日以講故事的方式教了思忘和楊守許多應付各種事體的辦法。
思忘本非愚人,—點即透,又貫能融會貫通,深得楊過喜愛。
楊過更喜歡這孩子暗藏心思不事聲張的作派,因此更注重教他怎麼在心思機敏看清世事之後又要坦誠做人。
這一切有琴聞櫻卻不知道了,她初時覺得這孩子秀氣可愛,後來又覺得這孩子早熟且懂事,再到後來呢一再到後來有琴聞櫻便覺得思忘是自己一個特別知心的人,她心中已經不再把他看成是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而是把他看成了一個比自己年紀大的兄長。這樣說可能是有些過份,思忘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雖早熟也不免孩兒心態,有琴聞櫻如何看不出來呢7但有琴聞櫻每當此際心中絲毫沒有瞧思忘不起,反倒湧起一種又似姐姐又似乎不是姐姐的奇怪的溫情。
女孩子到了十六七歲,自覺不覺間總要尋找一個異性的朋友。不論是誰,當此機緣踏入她的世界便成了她此生最受歡迎的客人。
本來楊思忘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不會被有琴聞櫻這樣的少女看重,但當有琴聞櫻心竅初開之際,恰逢思忘被劫到六合谷之中。聽到思忘一個小小孩子居然有如此俠義之舉,心便抨然而動。
也可能楊思忘只是被有琴聞櫻幻想中塗上了絢麗色彩的理想人物,但少女的心思乃是謎中之謎,既猜之不透,誰又能左右得了呢7本來谷中不乏青年高手和蔚灑俊逸之士,但他們卻都是有琴聞櫻的屬下,自不能引發有琴聞櫻的少女之思。
此際有琴聞櫻看著思忘,覺得他處處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俊逸瀟灑之氣,雖著女裝,非但不顯得柔弱嬌艷,比之尋常男子,卻是更加多了幾分潔淨高雅,超塵脫俗之感。
思忘臨潭而立,望瀑布飛落潭中,濺起滔滔白浪,發出轟聲不絕於耳,忽地想起那日被綠衣雙使所困之際,父親所發的急迫嘯聲,那嘯聲至今回想仍不絕於耳,心中難過,脫曰便道,「我便回去同父親說知,叫他不要與聖毒教為敵……」
有琴聞櫻打斷他的話,悠悠地道:「這六合谷中便這樣枯躁沒趣,讓揚公子待得一月便夠了麼?」
思忘心中一動,覺得便是此際讓自己回到古墓中去,自己便也絕不能毫不猶疑地斷然離去。正在說話,卻聽得一個聲音朗朗傳來,「小姐當真好興致,同楊公子賞景麼?」
思忘聽聲音覺得甚是耳熟,看那人時,卻見那人二十六七歲年紀,容貌甚是不俗,穿一襲鵝黃色衣衫,腰束彩金帶,挎了長劍,跨步走來,舉止蔚灑之極。
有琴聞櫻道:「秦壇主是來賞景呢,還是有事?」
那青年一呆,隨即不在意的一笑:「兼而有之?」
思忘猛然想起他就是那位替自己療傷,使用玄陰掌力逆沖自已經脈的秦壇主。心中暗驚他這麼年輕便有那麼好的內功。當下思忘雙手一揖道:「多謝秦壇主療傷之德。」
因為聽有琴聞櫻前面的話中之意,似是對這個秦壇主並不十分喜歡,思忘當下也不多說。秦壇主當下也雙手一拱:「在下秦方甲,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有琴聞櫻微微一笑問道:「秦壇主的傷可好了嗎?」
秦方甲臉上一紅,神情甚是巡航,但一閃即逝,微笑道:「多謝小姐掛懷,一點輕微內傷,早已好啦。」
思忘想要插嘴說話,卻見有琴聞纓飛快地向自己膘了一眼,那神情似是要自己等著看什麼有趣的事情,當下並不言語。
有琴聞櫻道:「久聞秦壇主劍術通神,今日可否演練幾手,一則傷癒可活筋脈,二則也可讓我們開開眼界?」
秦方甲臉上神色變了幾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眼睛卻是不離開有琴聞櫻。
有琴聞櫻微笑地看著秦方甲,眼睛微瞇起來,長長的睫毛下眼睛裡不知是什麼內容。
思忘道:「秦壇主內傷初癒,靜養要緊,就不要讓他累了吧!」
有琴聞櫻看了思忘一眼,神情明朗之極,目光中極是充滿了愛意,不似看那秦壇主的那般模稜兩可,莫測高深的眼神。
秦方甲亦看了思忘一眼,倒是把思忘嚇了一跳。思忘從來不知道世間居然有這種眼神。
那是一種怨毒、嫉妒、羨慕加仇恨的極其複雜的眼神,思忘小小年紀,縱是機敏過人卻如何能解。
卻聽得有琴聞櫻道:「還是楊公子心細,重傷之後,哪能做此劇烈動作,秦壇主就不要演了罷,算是我多嘴。」
明明秦壇主剛才自己已說了「輕微內傷」四個宇,有琴聞櫻卻說「重傷之後」云云,思忘看了有琴聞櫻一眼,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秦方甲朗聲而笑,良久不絕,思忘但覺心族搖蕩,暗自慷佩秦壇主內力深厚。秦方甲笑畢嗆朗地抽出長劍繞身一匝,但見一片劍光霍霍,把個秦方甲罩住了,似是看不清鵝黃色衣衫,只見茫茫劍光。
有琴聞櫻徽微變色,但隨即瞇起了眼睛看秦方甲舞劍。
思忘雖然七八歲即已隨同父母習劍,但所學劍術,自是全真派劍法和五女素心劍法,雖聽楊過講述一些劍學要者,終究不涉江湖,從未見過別派劍法面目,當下認認真真地看那秦壇主舞劍,神情甚是謙恭。
但見秦方甲已把一柄長劍舞得風雨不透,遍地生光。秦方甲見到有琴聞櫻瞇起了眼睛看自己舞劍,只道她是看不出自己劍上的招式變化,心中自不自覺地便有些得意;再看思忘那臉上的一片謙恭神色,心中便覺得如同喝了蜜糖又睡在了雲彩上面,那當真是又甜蜜又覺飄然。
有琴聞櫻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個秦壇主雖然是有些熔耀,但劍法上確有精妙過人之處。
再看得一會兒,終於發覺秦壇主的劍招雖然靈動異常卻顯得飄浮不定,想了一會兒,心下恍然,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思忘初時看那秦方甲的劍招變化,竟是有些看不明白,仔細看了半天,卻也還是和初時一般沒有明白多少,反倒覺得愈看愈是糊塗了。他不明白為何秦壇主的劍招之中總是有那許多破綻,難道這是誘敵之術麼?仔細看來,又不像,因為誘敵之術須得前後連貫,每一招的破綻必被下一招填補;相應地針對敵人攻向自己劍招之破綻的來勢變化,生出反擊之無窮後招。而秦壇主的劍招之中破綻倒只是破綻,因無相繼後招,便只是一般之極的劍法,卻與真正的高明劍術大不相同了。
當下思忘雖看出他劍招中的諸多破綻卻並不言語,唯恐自己說出來不對了讓有琴聞櫻見笑。
其實他這是多慮了。獨孤求敗劍術通神,楊過其時已達獨孤求敗當年的劍術水平不說,更有超出獨孤求敗之處。當年他曾修習過全真劍法,之後又修習了玉女劍法。那全真劍法博大精深,其實乃是極其高炒精深的劍法,全真諸道仗此行俠江湖立下許多威名,那自是非同小可。後來所習的玉女劍法卻恰恰是這全真劍法的剋星,處處專是尋求全真劍法中的破綻,那更是奇妙之極的劍法了。有此劍法做根基而修習獨孤求敗的練劍之術,只怕天下幾百年內再也無人有此奇緣。以劍而論,楊過當可說得是天下無敵。
思忘雖然年紀幼小,但實乃習武之上上根苗。當年於荒野之中,天下五絕之中倒有三絕見了他都極是喜愛,兼之聰敏過人,尋常之人所習三年之事,他一年便已學完。楊過久歷江湖,臨敵經驗十分豐富,又不似郭靖那樣肚子裡有水倒不出來。這一對父子有教有學,結果如何,那自是可想而知了。
其實更有許多旁人所可想而不可知之處。
楊過那日從華山下來,同長眉老人一戰,頓使他悟到了以無劍勝有劍,以無招勝有招的武學至高無上的境界。因此他教思忘武功劍招之時,往往無論多麼精妙的劍招,怎麼解,怎麼破,他也都一併一一講解。初時思忘暗暗記湧,依法演習,默默領會,到得後來,終於有一日問道:「爸爸,你雖教了我這許多的精妙招式,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能被別人破得,那不是還不如沒有這些累贅之極的勞什子劍招了呢!」楊過遂大笑,給他講解了以無招勝有招的至上武學。思忘頓然領悟。那其實不是思忘天才過人,小小年紀就能領略至高武學,而是楊過教導有方,從一開始的那一天,就為這最後領悟的一日鋪下道路。
那時思忘十一歲,其後一年有餘,除了精研劍招劍式之外,尚勤修內功,並暗自鑽研劍法劍術上的無窮奧妙。楊過此後再不給恩忘講劍,只給他講解各派武學的長短和臨敵經驗。
至此,到思忘被劫來六合谷中之時,楊思忘於劍術造詣,實已達到了江湖上一流商手的境地,只是他自己尚臣不知而已。楊過自然知道他的劍術當今天下除自己之外已沒有放手,但怎會與他說知呢?
思忘小小年紀,內功自然不如別人,那日被綠衣雙使一陣驚嚇,心中實在已把自己當成了孩子,卻如何會想到如果一劍在手,縱是綠衣雙使這等高手也奈何不得自己呢?
但自從六合谷療傷,他的心中實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有琴聞櫻個性奇特,渾沒將世俗的一切現成規範放在眼裡。思忘明明便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但她因為聽說這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有了那種成年人也不易做出的捨己勇為,便把他當做成年人來看待,甚至待他比待成年人還要好些。這原只是少女的任性胡為,卻因此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她的和思忘的,也便因此而改變了江湖上諸多人的命運。
思忘雖然已達劍術通神的境地,但終究是個孩子,常人如果只把他當成孩子看待,那他就只好再湮沒無聞幾年,直到別人把他真的當成了大人的那一天,他也才能夠有機會脫穎而出。
因為比武較量,武功招式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個人心思。
相同的功力招式之下,自是那充滿自信,心思機敏的人勝。如果人人都把思忘當成孩子,他勢必自己不會當自己是大人,也便不會冒然的去同大人比武較藝,縱是迫不得已動上了手,也是心中畏縮,尋求保護的心思居多,而靠自力取勝的心思便有也不會有。那便是孩子一般無疑,什麼本領也發揮不得。
一切只是因為有琴聞櫻把他當成了大人看待,心中的感情也把他當成大人來交流,他的心中,已在這一月之中全然變了。
他不再是一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孩子,現在他的心中湧滿了要去保護別人的慾望,因為他保護別人的行為已得到了有琴聞櫻的認可和喜獎,甚至崇拜。他不再是一個萬事都要向別人請教的孩子,而是諸事學會了用自己的思維去分析和判斷。他也不再是一個不諸男女之情的男子,他的心中充滿著把自己做為一個男人來同有琴聞櫻進行交流的慾望,因為有琴聞櫻是這樣同他進行交流的。
現在的楊恩忘,回頭再看自己一個多月之前在終南山後密林中同揚守妹妹追逐玩耍的種種情態,當真是恍如隔世。
這一切變化自在楊思忘的心中,他自己也不知曉,旁人更亦不知,仍是當他孩子無疑。
楊思忘看出秦方甲劍招中的許多破綻,那是自不足怪了,他自己更是不知劍術已達上乘之境,只是覺得這般使劍,看起來極是別極,這樣一想著,便越看越是彆扭,終於忍無可忍把臉扭向旁邊去看那瀑布。
此時已近傍晚,太陽已垂在了西山後面,把無數的金箭向天空中散射,朵朵白雲此際也全都變得淺紅,連在一起甚是壯麗,瀑布飛流,紅霞萬朵,更有佳人才子俏立碧潭之畔,當真是美景如畫,令人生歎,思忘望著滿天紅霞,又看了一眼艷紅裝束的有琴聞櫻,心中湧起萬千感慨,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此時一直凝神看劍的有琴聞櫻也轉眼向思望看來,猛見到思望如此眼神,競呆在了當地,眼睛再也娜不開去,如同膠住丁一般。
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心思,便這樣對視著站在那裡,把萬千的情思都從眼中傳給了對方,渾然已不知身外還有一個世界,更不會去看那秦壇主如何使劍了。
秦方甲自在使劍,演練到得意之處,不自禁的搶眼向有琴聞櫻望去,這偷眼一望,直望得他半身冰冷,哪裡還有什麼心思使劍,只把餘下的那幾式潦草之極的演完了,抽劍退在一旁,已是累得有些喘息了。
卻聽得有琴聞櫻道:「秦壇主劍術果然了得,倘若臨敵之際把內力注入劍中,補足了劍招中的缺點,那自是非同小可之極了。」
這一番話只把秦方甲說得大為吃驚,極是不滿。吃驚的是她居然看出自己內傷並沒有痊癒,劍上使不出內力,因而出語諷刺自己,那自是因為自己先前強自出頭把話說得滿了,不滿的乃是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妨娘能有多大的本領,居然敢說我劍招之中尚有破綻?
當下雙手抱拳說道:「小姐既說在下劍招之中尚有許多破綻,便請指點一二如何?」
楊思忘也是一樣的心思,抬眼向有琴聞櫻望去,想看看她說的是否和自己看到的有些相同。一則他想證實自己所觀是對是錯,二來,他也真想知道肯琴聞櫻到底武功劍術如何。心中想著,只伯她比不上爸爸,但看出了秦壇主劍上的破綻,那自是比自己強些了。
有琴聞櫻道:「我雖然能看出你的劍招之中有許多破綻,要我指點可不敢當。」說實竟自咯咯而笑。
秦方甲一股怒氣湧上來,便欲發作,轉念又想,她一個孩子胡說八道,自己又何必當真呢7於是又忍住。
但你說他把有琴聞櫻當孩子,那是因為有琴聞櫻小看了他的劍術之故。江湖人物,大多把本門武功家數看得極重,三言兩語,若是言及對方武功中些微短處,便極易翻臉動手,最後釀至世代仇怨的都有。有琴聞櫻乃教主之女,說他劍中短處他日中能翻臉,但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只好把她當成孩子,孩子的見地極是可笑,那是算不得數的,心下些微有些平靜了。但他平素卻是把有琴聞櫻當成一個女人來追求的,這一節,他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自己。屠管家,葉兒,和有琴聞櫻自己心下都早已雪亮。
有了這種心思,他便極想讓有琴聞櫻看得自己重些。
秦方甲心中七上八下的總不是滋味,於是又對有琴聞櫻道,「小姐如願指點,那麼說說在下劍術之中的破綻也是好的。」
說來說去的,卻仍是要和有琴聞櫻辨解。
有琴聞櫻猛然之間也不明白了,其實說出他劍術中的短處和指點他武藝又有什麼分別。
思忘向有琴聞櫻看著,那目光好似在求懇一般。
有琴聞櫻本欲再開個玩笑遮掩過去,看到恩忘神情,便收斂了笑容,想要認認真真的同他講述一番,但轉念想到他平素那種討厭之極的做派,加之聽說自己對思忘好些便欲置其死她的狠毒心腸,只想多多作弄他一番,再看一眼思忘那想欲開口說話的神情,便突發奇想地對秦方甲道:「我看出了你劍術中的缺點不假,卻不敢妄加評論,但你如果真的想在劍術上出人頭地,我便幫你介紹一位相當了不起的劍術名家,讓他指點你一些,我想你會有些進益。」
秦方甲楞了一下,說道:「要訪尋什麼劍術名家,我自己腿上也長得有腳,但目下小姐既看出在下劍術中的破綻不說,他日臨敵之際在下恐怕要誤了教中大事。」他非得用言語擠住了有琴聞櫻,讓她當下指點自己劍術不可。
有琴聞櫻道:「我看到了你腿上長得有腳,並且知道你臂上長得有手!但這位劍術名家的劍術那是極高極高的了,一般人不得他的指點便很難在江湖上進入高手之列,你若不要他指點,我卻也不敢亂說,那就只好請秦壇主自己去苦思冥想了。」
思忘亦不知道這位劍術名家是誰,但盼有琴聞櫻快點說出來,正欲開口,卻被秦方甲打斷了,只聽見秦方甲一陣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苦澀之意,只把楊思忘笑得心中一顫,對他甚是同情。
秦方甲道:「也好,也好,小姐既然不肯指教,那是在下福緣不夠,就請告知那位劍術名家的仙鄉居處,在下也好去向他請教:」
有琴聞櫻聽出了秦方甲話語中的怨毒之意,不禁的心中一呆,本想脫曰而出的話卻卡在了口邊。她心下明白如果她現時說出誰的名字來,那無疑是為這人在不知覺間樹了一個強敵。秦方甲的武功如何,她是知道一些的,加之此人心思極重,樹此強敵,那是平空多了三分凶險。
思前想後,總是不能不說,以自己的身份,說話當然應該算數,說是指點明師於他,那便須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便是玩笑也須開到最後了,當下便把手指向了楊思忘道:「這位劍術名師也不用你到外邊去尋他,也不用知道他的仙鄉居處,便就是眼前的這位楊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