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秋想著想著,忽聽得鼓聲大作,立即回過神來,但見一隊黑衣人押著幾個衣衫襤褸,神情猥瑣的人從另一頭走了進來。
定眼一瞧,這些人有的蓬頭垢面,模樣狼狽不堪,有的人則是身上血跡斑斑,跛著腳歪著胳膊。然而不管這些人外觀看來如何,一律腳上腳鐐,雙手反綁,像是牽著待宰的豬牛一般,讓黑衣人魚貫牽進校場當中。
這幾個人在李貝兒面前兩丈多遠前,被喝令停住,一字排開。便在此時,半空中忽然響起一個霹靂:「郭宗堯!有種的就出來跟我單挑,躲在背地暗中算計,那是什麼英雄好漢?」
場上眾人所有的目光,一起都往這聲音來處望去,但見校場另一頭出現五六個黑衣人,這些黑衣人分站四面八方圍著一個圈子,人人手執鐵鏈,鏈條一端,通通指向圈子中間一個虯髯大漢身上。剛剛那聲霹靂,看來就是由這個大漢所發出的。
程楚秋見他身上纏著一圈圈比指頭還粗的鐵鏈,猜想任憑他本事多大,只怕都不能脫出此困。可是他怒目圓睜,神態傲然,每走一步,都要低吼一聲,伴隨著身上不時發出叮叮噹噹的鐵鏈碰撞聲,震撼力十足。不禁心道:「此人是誰?」
李寶兒見此人樣貌兇惡,卻威猛如此,頗有些嚇得花容失色。唐君彥白眉一皺,低聲道:「怎麼五六個人,還制不住一個人?」
只聽得那個虯髯大漢仍不住說道:「郭宗堯,事到如今躲著做縮頭烏龜又有何用?十年前你是我的手下敗將,十年後的今天,你仍是我的手下敗將!哈哈哈……」
聲音震天價響,人人聽著耳朵極不舒服。
李貝兒兩眼直視,淡淡地道:「想個辦法要他閉嘴,要是再放任他如此輕蔑前幫主,大家回去都抹脖子自盡吧!」
鮑旦聞言,雙眼一睜,說道:「請幫主准許屬下出去應付。」另一邊魏慶幾乎同時說道:「我去!」
李貝兒道:「魏長老是前幫主的傳人,由你出面,那再適當不過了。」
此言一出,魏慶等於是得到命令。但見他低吼一聲,身子已從座位上竄出,人影一晃,來到那虯髯漢子面前,劈頭就道:「周錯,如今你已是我洞庭幫的階下囚,江湖上人人皆知,所以你才是敗軍之將。光是會在這裡嚼舌根,又有何用?」
那虯髯大漢瞪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郭宗堯。郭宗堯呢?叫他出來見我!」
魏慶道:「我師父若在此處,焉能容你如此放肆!」
那個叫周錯的虯髯大漢「呸」地一聲,說道:「你是郭宗堯的徒弟?你沒資格跟我說話!」
魏慶大怒,呼地一拳,便往周錯臉上打去。周錯全身遭到捆綁,雙手不得自由,只得將頭一側,往後倒退一步,六個拉著鐵鏈牽制他的黑衣人,竟然不由自主地給拉動了幾步。
魏慶一擊不中,怒意更熾,大喝一聲,進步上前,照著周錯的面,又是一拳,存心要給他難看的用意十分明顯。
程楚秋見了,不禁暗道一聲:「卑鄙!」
程楚秋根本不知道周錯是誰,也不曉得他為何會被擒到此處。可是明知對方行動不便,毫無反抗能力,還刻意攻擊對方脆弱的地方,實非大丈夫君子所當為,再加上他對魏慶殊無好感,因此便同情起周錯來了。
果然,那周錯避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六個箝制他的黑衣人有了防備,早已用盡吃奶的力氣,死命地拉著。周錯眼見這一拳再也難躲,竟然將頭往前一低,搶先迎撞上去。
人的頭部,基本上都是與人過招時,需要保護的重要部位,他這一下以首要換次要的作法,知道厲害的人都大感不解。但聽得「碰」地一聲,魏慶這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周錯的額頭上,兩人都晃了一晃,魏慶更是彈出丈外,這才定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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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周錯曾練過幾年鐵頭功,倉皇中他以額頭頂拳頭,倒不是毫無把握地狗急跳牆。只不過那魏慶的拳力相當渾厚,這下他雖被彈開,表面上像是略遜一籌,其實他將對方頭槌的力道,已藉由這一彈全部化解,反觀周錯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拳,一時之間頭昏腦脹,站立不穩。
這下子就算絲毫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那周錯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倒下。魏慶花了兩拳,還不能解決全身遭到綑綁,毫無抵抗能力的人,讓其他幾位長老看在眼裡,早已是顏面全無了,這第三拳打或不打,都是白饒。但此刻只要能將他打得頭破血流,也算是出了一口鳥氣,魏慶毫不客氣,呼地一拳,打在周錯鼻子上。
程楚秋見周錯終於閃躲不了,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要在以前,只要是他看不過去的,他都非出手干預不可,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如今他自身難保,只有各安天命了。
那周錯臉上吃了一記,頓時眼冒金星,鼻血迸流,晃了兩晃,仰天便倒。他受傷不輕,但脾氣還是很硬,但聽得他口中含含糊糊地說著:「他媽的……臭小子…
…有種……有種就放開老子,嘿嘿……不……不過,我瞧你……沒那個種……」一邊說,一邊從嘴裡也流出鮮血來。
魏慶怒極,與黑衣人道:「拖過去!」
六個黑衣人拖動鐵鏈,將周錯拖到之前進場的那幾人身邊。那群人中有人偷偷看了周錯一眼,掉下淚來。
魏慶走到這幾人面前,凶霸霸地道:「瞧見沒有?躺在地上的這位,就是你們的幫主。你們要是有誰還不服氣,沒關係,儘管站出來,周錯的下場就是榜樣!」
李貝兒道:「好了,夠了,魏長老,請回座。」魏慶又來回踱了幾步,這才餘怒未熄地回座位坐下。
李貝兒道:「這些人既然已經認錯投降,魏長老不必再出言挑釁。」轉向躺在地上的周錯道:「周幫主,洞庭與華容兩幫世代交惡,勢如水火,相互爭鬥撻伐,雙方死傷皆眾。先夫在世之時,亦嘗為周幫主所傷,眼前只是所謂的現世報,不管是智取還是力敵,不管你服氣,還是不服氣,你終究是落在我們手裡。」
那周錯兀自迷迷糊湖,喃喃說道:「先夫?郭宗堯死了?」
李貝兒身子前傾,作與周錯細語狀,低聲道:「本座只能說,願周幫主瞑目,能死在洞庭幫手裡,也算死得其所了。」
李貝兒恢復原來的姿勢,向著眾人朗聲道:「周錯率領華容匪幫,十幾年來在東洞庭湖一帶,處處與本幫作對,不但趁我不備,截奪財帛子女,還燒船殺人,趕盡殺絕,近年來還屢次騷擾我磐石島附近水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越說神情越激動,島上幫眾的情緒跟著被挑起,程楚秋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四周人群中所透露出的一股怨氣,天上地下,一片肅殺之意。
只聽得那李貝兒續道:「也多虧本幫王長老,率領弟子,親身赴難,終於擒到華容幫幫主與一干首腦。當然,這其中也是經過天地人三堂,三位長老事先的共同策劃,人堂眾位兄弟戮力執行的結果……」
她言詞中被點名提到的人,紛紛頷首致意,尤其在說到人堂眾位兄弟時,在場所有黑衣人幾乎是同時咽嗚一聲,相當撼動人心。
只聽得那李貝兒說到最後,終於說道:「周錯屢屢荼害我幫,雙手鮮血沾滿,此仇不共戴天。處水淹之刑,來人,押下去!」
言閉,那六個手執鐵鏈的黑衣人,便將躺在地上的周錯,合力往碼頭船塢邊上拖,到了那兒,早有人等著,用漁網把周錯連人帶著鐵鏈,層層裹住了,然後行船到湖心,「撲通」一聲,扔了下去。那鐵鏈的力量幫忙將周錯迅速沉到水裡,轉眼便失去蹤跡。
船上諸人歡聲雷動,額手稱慶。岸邊人看了,也鼓噪叫好。
李貝兒處決了周錯,便不再說話,改由王旭清上場,細數場上其餘華容幫各部頭子的罪狀。完畢之後,也順便擬定了各種刑罰,有剜目刖足,割鼻斷舌之刑。受刑之後,若無工作能力,便打入大牢,永不見天日,若只是割鼻斷舌,便黥首為記,發配為奴。
李貝兒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全數如擬照準。
程楚秋聽到「黥首為記,發配為奴」八個字,心中一動,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但見那些人垂頭喪氣地讓人押了下去,在場邊轅門外不遠處,立即行刑。
處理完華容一幫主要首腦人物,王旭清便即回座,換上一個黑衣弟子上前。他再向李家姊妹,與所有長老行過禮之後,展開一個短軸,朗讀著此次夷平華容幫的所有收穫。其中金銀財寶,珍珠瑪瑙,都是以箱計數。另外,還包括有戰船某數,漁船某數,牛羊豬狗等牲口某數,甚至就連竹筏舢舨,雞鴨鵝鶉也不放過。
眾人聽著聽著,眼睛都不禁為之一亮。華容幫盤據在東洞庭湖一帶,西起華容,東止君山,水路兩吃,勢力範圍比洞庭幫還要大。幾十年來的積蓄,自然相當可觀。
因此華容幫幫主周錯,才會想要進一步併吞一直與他比鄰,實力又比他略小的洞庭幫。
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就在他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早已摸上他的地頭,趁著夜色掩護,華容總舵堂口,陷入一片火海。幾個敢死的洞庭幫眾,引誘火冒三丈,失去理智的周錯一路來到洞庭湖邊,接著王旭清出馬,將他拐上船,然後在湖中擒住了他。
這一仗,洞庭幫把它當成戰爭來打,過程當中甚至驚動了當地官府。但當官府知道是兩派黑幫相互火拚之後,按兵不動,隔岸觀火。王旭清知道官府打算坐收這漁翁之利,於是在兩天之內,將華容幫所有可以搬的東西一概搬空。等官府調集好足夠的兵馬,他已經攜眾逃之夭夭了。
這些東西,自然都成了戰利品,洞庭幫幹了這單大的,可以吃上好幾年。不過依幫規規定,這些東西原則上都要先獻給幫主,然後再由幫主依功勞、實際需要,秉公配賞下去。
只聽得那黑衣人拉拉雜雜地念完一堆清單,接著續道:「最後俘虜成年男子幾人,女子幾人,男童幾人,女童幾人。上開清單名單在此,有請幫主過目……」說完收好軸子,躬身遞上。
李貝兒接過,說道:「金銀珠寶均分兩半,一半入庫,一半由王長老做主,分賞給有功人員……」此言一出,現場歡聲雷動,久久不停。
待得眾人聲音稍歇,李貝兒續道:「其他牲畜物品船隻,全部清點歸庫。王長老,請你七天之內辦妥此事,再將執行結果,呈報上來。」
王旭清應道:「屬下遵命。」
李貝兒道:「至於俘虜,男的配刺為奴,女的為婢,男的歸李總管統籌分派,女的……就全數交由王長老發落吧。」女人也同等財富的一種,王旭清聽到得賞,又稱謝一番。
李貝兒道:「幾位長老,還有其他的事嗎?」
那魏慶起身道:「啟稟幫主:本月大事,莫過於剷除華容幫。在外,還有餘孽未清,在內,整理清點也要一番功夫。接下來幾個月,恐怕都要忙這些事情。現在只剩上次經過刑堂判決的人犯,等待行刑處決。」
李貝兒皺眉道:「現在負責刑堂的人是誰?叫他上來。」
話傳下去,不久一個嘴上蓄著兩撇鬍子的黑瘦漢子,躬身前來,垂手說道:
「屬下翁談生,參見幫主。」
李貝兒道:「翁談生,交給你審理的案子,你們的判決如何?」
翁談生道:「回幫主的話:陳犯李犯,身份本是奴隸,全因大夫人寬厚仁愛,這才特別收在左右,准他們戴罪立功。沒想到他們兩個非但不知感恩圖報,竟然仗著在大夫人左右服侍的方便,在島上作威作福,到處橫行。旁人瞧在大夫人的面子上也就罷了,到了最後,兩人居然欺到大夫人頭上。依本幫幫規,應處第七條:欺上瞞下,中飽私囊之罪;與第十二條:犯上做亂,延禍同僚之罪。兩罪並罰,當處極刑。」
李貝兒道:「他們倆也許欺上瞞下,但中飽私囊?應該沒有吧?你又指控他們犯上做亂,這……這可不會太過言重了?」
翁談生道:「回幫主的話:幫主為人寬厚,實在是我幫的福氣。不過他們兩個自知法網難逃,都已經俯首認罪。其中私下苛扣錢糧,以為逃亡資費,並謀劃挾持大夫人,乘船出島等等情事,人證物證俱在。這是兩人畫押罪狀,還請幫主過目。」
翁談生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箋,雙手捧上。李貝兒道:「不用,你既執掌刑堂,我還信不過你嗎?」
翁談生道:「是,多謝幫主。」復將紙箋收好。
李貝兒道:「做你該做的事吧!」
翁談生躬身一揖,轉身道:「帶人犯!」
這回押人犯上場的是兩個白衣人,一人執住一人,又拖又拉地將犯人押了上來。
兩名犯人全身大傷小傷,青一塊紫一塊,可以想見它們在牢裡吃了不少苦頭。
兩名犯人來到李貝兒跟前跪下,全身顫抖不已。
翁談生道:「陳犯李犯,臨死之前,可有什麼話要說沒有?」
兩人趕緊抬頭,對著李貝兒咿咿呀呀地說了一堆含糊不清的話,樣子十分激動。
程楚秋所站的地方恰好可以瞧見兩人的神情,見他們嘴巴是動了,但是口中不斷冒出鮮血來,什麼話也說不清楚。心想:「這兩人的舌頭給人割了。那個叫翁談生的明知故問,忒也狡猾。」
翁談生見兩人說個不休,道:「好了,好了,有完沒完!」給白衣人使了個眼色。
兩個白衣人會意,同聲喝道:「好了,住口!」右腳抬起,用腳膝蓋從他們的後背使勁頂了下去,兩人吃痛,自知無幸,逐漸安靜下來。
翁談生續道:「請大夫人瞧瞧,這兩個人,是否就是當日對你無禮的那兩個人?」
李寶兒瞧將過去,兩個白衣人順著她的目光,將兩名犯人的臉面往上扳。不用說李寶兒瞧清楚了,程楚秋也瞧清楚這兩人的臉頰上,有著跟自己一樣的刺青。
李寶兒淡淡地道:「沒錯,就……就是他們……」一言未了,忽然掩面抽泣起來。李貝兒轉身安慰,伸手向翁談生一揮。
翁談生道:「押下去了!」白衣人得令,將兩名人犯拖了出去。
那時行刑船已將淹死的周錯撈了上來,回到岸邊。屍體他們當然是不要,不過他身上的鐵鏈卻不能浪費,幾個人圍成一圈,正七手八腳地解開鐵鏈。
至於對付這兩個犯人當然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們只把兩人反綁了,縛上石塊,往湖裡一扔便算了事。行刑完畢,這場集會的目的就算告一段落,會中既褒揚了有功者,亦處罰了敵人與犯罪者,讓眾人瞧在眼裡,富有鼓勵與警惕的雙重意義。
這也向程楚秋說明了,這個龐大幫會的基礎運作模式:功賞過罰,賞罰分明。
這對像不論是中上階層的士大夫,還是販夫走卒,幾乎都是放諸四海皆准的。程楚秋想了又想,有時候為了維持正常運作,製造出幾個案例來執行,只怕也是想當然耳的。
眼前很可能就是這個例子的具體呈現。
行刑完畢,這樣的「儀式」也宣告結束。李貝兒宣佈解散,各人各回工作崗位。
人員逐漸散去,李寶兒卻因為觸動心事,而兀自哭泣不休,李貝兒只好留下不斷安慰。
幫主李貝兒因為是女子的關係,依最新幫規規定,平時在她的週遭三丈之內,除了紫衣女衛外,不得有其他閒雜男子靠近。於是頃刻間,所有的幫眾走得一乾二淨。程楚秋成了唯一留在現場的男子。
李貝兒讓人招來轎夫,打算親自送李寶兒回去。程楚秋隨侍一旁,那李寶兒低頭拭淚的時候,目光剛好與他相對。
程楚秋見她哭得傷心,便投以關心的眼神。那李寶兒見了,忽然眨了眨眼睛,回頭繼續拭淚。
程楚秋這下子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這就是這個女人今天非要我過來的最大目的。她要我親眼看到,她之前那兩個奴僕被處決的過程。」
他想到這裡,不覺一股怒氣上衝,復又想道:「好哇,她是在警告我,如果得罪她會有什麼下場,哼……」
尋思之間,那大長老唐君彥忽然轉回,來到李貝兒面前,讓從人捧上一個木頭匣子,說道:「我這裡有些外傷用藥,去瘀活血,相當有效。」李寶兒稱謝,呂妍嬌上前接過。
唐君彥忽地看了程楚秋一眼,說道:「這位就是那個大難不死的人嗎?」程楚秋在眾女當中,顯得特別高大,唐君彥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李寶兒收淚道:「沒錯,就是他。」
唐君彥道:「嗯,希望他也能給郭大夫人帶來福氣。」說著,又看了程楚秋一眼,這才退去。
程楚秋心道:「是個沒禮貌的老傢伙。」跟著隊伍,循著原路回去。他早上來的時候,還覺得有點神秘,心中有股一探究竟的慾望,現在知道怎麼一回事之後,什麼勁也提不起來了。
回到李寶兒的住所,李貝兒摒開左右,獨自陪著李寶兒用了午餐,又待了一會兒,這才告辭離去。
她要離開之前,還特地招來呂妍嬌與程楚秋,仔細叮囑一番。不外是要他們小心照顧李寶兒的腳傷,還有安撫她的情緒。呂妍嬌唯唯諾諾,程楚秋心中則在想別的事情。
原來那程楚秋三次見她,三次都有不同的感覺。頭一次,他誤打誤撞,在昏暗的月色中見到她。她那時是個孤單寂寞的小姑娘,男人欺負她,她幾乎無力抵抗,而後她那段月下獨白,更是讓聞者幾欲泫淚。程楚秋覺得那夜的她,嬌弱而惹人愛憐,癡心而動人心弦。
第二次是李貝兒主動召見他。程楚秋那時已知她貴為一幫之主,可是與眾不同的是,在李貝兒的言談中,並未把他當成一個最低賤的奴隸看待。
這不但與那些自認高高在上的李總管、李寶兒或其他在幫中,有職等有位階的人大不相同。就是在同樣身為奴婢的呂妍嬌與宮月仙眼中,程楚秋也偶而能看到,她們終究自覺身份高過臉上有刺青的奴隸一等,而不自覺表現出來的優越感。
程楚秋並不因呂宮二女偶爾流露出這樣的眼神,而感到厭惡她們,或對她們的人格感到什麼質疑。因為他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但這樣的「常情」在李貝兒的眼神中,完全看不到。
程楚秋還記得那天李貝兒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了他,而說了李總管幾句,要他懂得愛惜人力物力。當然這樣的訓詞內容並非完全針對他,但在那樣的時機說那樣的話,也足也人感動莫名了。
如果這樣還不能證明李貝兒與眾不同的話,那麼接下來她稱程楚秋為楚兄弟,勸他在此重新做人,藉以安身立命,還細心向他解釋,為何要向李總管要他過來,並和顏悅色地說,是李寶兒看中他的才華,要他幫忙等等的話語,就不能不令人注意到她特別之處。
其實以李貝兒幫主的身份,如此說話未免太過客氣。也許這正表示在她心裡,把人當成物品,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不妥當的。
第三次見面,那就是今天了。今天的李貝兒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鐵面無情的洞庭幫幫主了。程楚秋若不是之前曾見過,與眼前迥然不同的她,而是今天頭一次與她見面的話,只怕日後只要一想起早上的畫面,都要倒盡胃口。
但要是如今這個情況,那可又大不相同了。程楚秋對這樣一個像謎團般的女子充滿了好奇心,也對她今天早上的表現感到佩服。
程楚秋自想著這些事情,全沒聽到李貝兒交代些什麼。李貝兒待把要說的事情說完,卻見那程楚秋怔怔地瞧著自己,眉頭一皺,轉頭就走。身旁的宮月仙是第二回看見程楚秋的這種反應了,臨走之前,在呂妍嬌耳邊低語幾句,笑著離開。
呂妍嬌走到程楚秋身邊,說道:「人都已經走了,還看什麼看?」
程楚秋回過神來,說道:「我自想著事情,誰說我在看人?」
呂妍嬌道:「兩隻眼睛長在你臉上,你愛看什麼,我本來也管不著,可是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了,你自己小心,有些東西是看不得的。」
程楚秋看了呂妍嬌一眼,說道:「沒想到你這般關心我。」企圖轉移她的焦點,淡化此事。
果然只聽得那呂妍嬌「呸」地一聲,說道:「我關心你?你想得美!」頓了一頓又道:「今天留在這裡吃晚飯吧,夫人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得出門辦一辦,晚飯之前,就由你幫忙伺候。」
程楚秋心道:「來了,她想試試我,今天看過處決人犯的情況後,有什麼反應。」
便道:「是,我知道了。」
呂妍嬌道:「你真知道了嗎?」
程楚秋道:「我是真的知道了,你放心吧!」
呂妍嬌道:「那我走了。」走出幾步,忽又停步回頭,欲言又止。
程楚秋心念一動,道:「你有話要告訴我,是吧?」
呂妍嬌給他這麼一問,反而縮了回去,道:「沒有!」
程楚秋目送她出門,心想:「這個姑娘明明有事要說,卻吞了回去。」在這個與事隔絕的磐石島上,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欲言又止?那當然是跟與李寶兒有關的事情了。
程楚秋的功夫也許已經剩下三成,但是他的自負,說不定反而比原先更高出三成,暗覺好笑道:「別人怕你們洞庭幫,我程楚秋可沒把你們放在眼裡。想拿我喂王八,那也得拿得住我才行。」
他雖然在心中譏笑呂妍嬌,但對她的關心,倒是有些感謝。信步來到李寶兒房門外,見兩個小丫鬟正好從裡面走了出來,便上前詢問屋裡的狀況。小丫鬟們口齒不清,天南地北地胡謅一番,總之是沒事。程楚秋先是一頭霧水,後來樂得輕鬆,過門不入。
那呂妍嬌只是要他留下來,並沒有特別交代什麼事情。他在偏廳坐了一會兒,便感到百般無聊,於是開始到處閒逛。
程楚秋忽然想起曾聽呂妍嬌說過,郭宗堯去世之後,李寶兒與李貝兒一開始還是一起住在總堂裡的。但後來因為李貝兒剛繼承幫主之位,常常要忙到三更半夜,李寶兒一來自覺幫不上忙,頗有些愧疚,二來看了也覺得心煩,於是才主動搬出,住到兩姊妹剛到時,郭宗堯為她們所準備的房子。
島上既是一個封閉的世界,物資便有限。據說為了她們姊妹倆的住所,郭宗堯特別將他平日秘密練功用的屋舍讓出來,花了幾天幾夜,讓人趕工改建,才成今日的模樣。
當時為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郭宗堯居然這般大費周章,程楚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居心叵測。不過這對當時兩個無依無靠的姊妹倆來說,不啻是艱難困頓中,最溫暖的人情,而這也成為後來她們,終於答應嫁給郭宗堯的最主要因素之一吧?
程楚秋一邊閒逛,一邊胡思亂想。忽見在後院外有一處斜坡,坡下長草綠蔭間,有間被荒煙漫草淹沒的紅磚瓦屋,反正左右閒著沒事,程楚秋便往那裡走近。
撥草而入,但見屋門早已頹廢,半破半倒地斜躺在一邊。進屋一看,天光灑落,卻是屋頂塌了一大半,地上滿是碎瓦石礫。蛛網塵蔽,不知多久已未有人跡。
程楚秋再往裡走去,但見這屋子只有三面牆,其中一面陷進山坡之中,挖空了一個坑。坑裡陰暗潮濕,深不見底。
島上日子煩悶,發現這樣的一個坑洞,讓程楚秋興致高昂。他回頭在屋子裡找到一隻椅腳,在上頭纏了些破布草繩,用火熠點燃了,充作火把,便要重回坑洞中查看。
也許是因為點了火把的關係,程楚秋這時才看到坑洞口旁放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幫主練功禁地,擅入者死。」幾個字。伸手往上一抹,滿滿都是灰塵。
程楚秋心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現在人死了,所謂的禁地,也沒人理了。」
他這麼想只對了一半,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李貝兒深得人心,前後兩任兩廂比較起來,更突顯出郭宗堯的諸多缺點,所以對於郭宗堯不再像過去那般敬重,那就更別提他已經死了。
坑道挖得並不夠寬,一個人直著走進去剛剛好,要是對面忽然來了一個人,可能就沒法子供兩人擦身而過了。不過在這個時候,實在不可能會有人從裡面出來,所以也不用擔這個心。只是沒想到才走沒多久,眼前豁然一開,程楚秋高舉火炬,才發現卻是來到一處斗室之中。而這個斗室還真是小得可憐,只有一丈見方。
就算再加上這裡,這個坑道根本不到三丈深。
程楚秋有些失望,舉火向四壁照去,只見其中一面石壁擺了個,差不多一個人高的書櫃架子,上頭什麼東西也沒有;另一面石壁擺的則是各種兵器托架,一樣是空空如也,而且殘破不全。
第三面牆邊則放了一塊正四方形的小石塊,差不多有兩三尺見方,上面還翻倒一盞油燈。程楚秋動手將它擺正放好,手上都是塵土。
程楚秋心想:「像這樣狹小的地方,還擺了這麼些東西,絕對不可能在這裡面練什麼武功,除非……」回頭但見第四面牆,也就是進來這石室的入口邊上,有一塊石板斜靠在牆上,大小剛好可以封住洞口,而讓這石室與外界完全隔絕。
他猜對了第一件事,續抬頭往上坐確認。但見這個洞頂高約兩丈,作圓弧拱形狀,就像在一顆蛋裡一樣時,不禁又覺得失望了,心想:「修練內功,可以閉關不吃不喝,但總不能不呼吸吧?要是外頭有人將門封了起來,裡面的人豈不要悶死了?」
雖然屢猜不重,但他還是不願放棄。因為這裡若只是作為一個藏武功秘笈、或藏寶物兵器的地方,那就太過誇張了。因為一本武功秘笈練來,自己還不能以武功來保護秘笈,那秘笈也就不必稱為秘笈了。更何況書本與兵器的體積都不大,若是真的想確實隱藏它們的話,又何必挖坑道,甚至挖到讓一個成年人可以通過呢?
程楚秋想著想著,不自覺地便坐在那塊方形的石頭上休息,忽然間,他覺得這個石頭的各種尺寸高度,剛好可以讓人舒舒服服地坐著,這個石頭之謎於焉解開。
這讓他更加肯定這個石室,一定有其他較高明的作用,而不僅只於他目前所見。
程楚秋像是得到了鼓舞,復又起身,在室中來回踱步,一邊尋思道:「若只是當作椅子,又何必用這麼重的石頭?是了,用石板將洞門掩上之後,可以再用這石塊堵住石板,這樣外面的人就進不來了。」
他想到這一點,更又想道:「可是這石室之中什麼都沒有,人躲在這裡面做什麼?對了,油燈,有油燈在裡面,那就表示還真的有人將自己關在裡面,但他是看書嗎?還是練武?」
這部分是最麻煩,也最難理解的。他走到書櫃旁,忽然想起了雲霄山上,只有師父的書房裡,才有這樣的書櫃。原來柴雲龍不只教他武功,還教他唸書識字。雖然他也念了許多書,論語孟子背了不少,但書這玩意兒可不便宜,要念儘管找師父拿,哪裡需要自己也釘一個書架。
程楚秋看著眼前的書櫃,忽然想到:「這麼大的一個書架,可以放的書不少,如果上面擺的都是武功秘笈,那這裡簡直可以媲美少林寺藏經閣了。而若沒有這麼多書,又何必要擺上一個書櫃呢?」
他猜這書櫃一定有古怪,於是伸手去摸,接著推拉一番。書櫃晃了幾晃,落下些許灰塵。
程楚秋心念一動,用力將書櫃搬開,果然在櫃子後面,出現另一個半個人高的甬道。他低呼一聲:「中!」拿著火把,鑽了進去。
就好像尋寶一樣,最令人興奮快樂的事情,也許不是在尋到寶藏的那一刻,而是在自認確實知道有寶藏的那一刻。程楚秋迫不及待地在甬道中,一路蹲身前進,過了一會兒甬道逐漸變寬變大,直到一人可以直立通行。接著甬道又彎了幾個彎,前方已能看到盡頭。
程楚秋快步上前,才知原來是通到一座枯井底。抬頭往上一看,但見井深數丈,潮濕陰暗,到處都是濕滑的青苔,想要從這裡爬上去,還真的要有些本事才行。
他順手熄了火把,用手中的木棍到處戳挑翻動。忽然間,他在角落的爛泥中戳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低頭一瞧,卻是一個槍頭。
重新點燃火把,程楚秋用另外一手要將槍頭拾起,卻意外發現槍頭還連著槍身,一提之下,一團事物跟著被拉了起來,原來這不是一把槍,而是一面火旗的旗桿,而大約在旗面的地方斷裂。火光照處,可以瞧見旗面在土泥蒙蔽之下,隱約繡著有字。
程楚秋來到井底最亮之處,將火把找了處地方插了,雙手捧著旗面,撥開土泥仔細一瞧,但見旗布黃底繡著巴掌大的紅字,寫的是:「威遠鏢局」四個字,一旁還繡有一隻金絲蝙蝠,手工精細,栩栩如生。
程楚秋想起李總管跟他說起李家姊妹的來歷時,曾說過她們倆的父親,正是威遠鏢局的總鏢頭。心中甚感奇怪,難道眼前這東西竟然是李貝兒父親李中玄的遺物嗎?
程楚秋將火旗拆下,回到剛剛的地方,用旗桿再往附近隨意戳挖,不久又挖出同樣的旗幟兩面。其中一面還看得出來上頭曾沾有已經發黑的血跡,另外一面則是有旗無桿。
他越挖越起勁,但受限於工具,只能擴大挖掘範圍,無法再深入,結果終於讓他找到一面形狀不一樣,也繡著不一樣字的旗子,仔細一瞧,寫的竟是:「總鏢頭李」。
程楚秋心道:「這果然是李中玄的東西。可是……」想起那天李貝兒在月下獨白,言詞中她是那般有情有義,如果這些真是她父親的遺物,實在不可能就這樣隨意棄置在這裡。
資料不足,無法讓他再做更精確判斷,敦促著他繼續挖掘,以獲取更多的東西。
就在他漫無目的地隨意挖著,就快要放棄之時,忽然「嚓」地一聲,手中旗桿斷成兩截,差點讓他摔跤。
挖斷旗桿不奇怪,但是先毫無徵兆到差點害他跌跤,這就有古怪。他拿來另一根旗桿,往同樣的地方再掘進去,忽地同樣「擦」地一聲,手中旗桿一輕,再度斷裂。
程楚秋往斷裂處看去,但見斷口平整,就好像給利刃切開一般。判斷出地裡東西的深度,改從一旁掘去。不久他挖到一個堅硬的事物,伸手摸去,觸手冰涼,彷彿是個鐵器。
程楚秋加緊將四周的泥土都掘鬆了,伸手將那東西拉起,忽然間眼前閃過一道亮光,耀眼生花,定睛一瞧,原來是把鋼刀。
程楚秋隨手拿起旗桿往刀口砸去,「嗤」地一聲,就好像拿菜瓜去砍菜刀一樣,半截旗桿飛了出去。程楚秋在刀柄上找到一個「李」字的篆文刻字,不禁心想:
「這刀埋在這土中不知有多久了,難得是刀面一點銹蝕也無,還如此鋒利。也許這刀還稱不上寶物,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刀。只是這李中玄的刀,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鏢局的旗幟也許稱不上遺物,但這把刀總是了吧?說不定還是李家世傳的傳家之寶呢!」
程楚秋想用這把刀當成挖掘工具,再繼續挖掘下去,只是忽然想到這是李貝兒的東西,愛屋及烏,倒不方便把它當成鏟子來糟蹋;二來自己出來也有段時候了,再掘下去沒完沒了,還不如找個時間帶著鍬鏟再來。
鋼刀雖好,但他也不方便帶走,於是另外找了處比較高的地方,小心埋藏收好,在外面作了記號,以便日後找尋。其餘旗幟,亦一一妥善掩埋。
一切處理完畢後,程楚秋往上一看,計劃好路徑,施展壁虎功,便從井底爬了上去。他身手靈活,輕功又高,不一會而便攀上井口,回身一看,才知這原是處天然地穴,而非人工鑿井。
這下可有些為難了。放眼望去,只知身處於一處密林當中,方向不辨。要嘛就反身躍入洞穴中,循著原路回去,這最是妥當,要不然就得冒著迷路的危險,另尋歸途。
但他既然為了探尋地道之謎,而堅持至此,實在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才退縮。
程楚秋想也不想,憑著直覺,便往山下走去。不一會兒來到谷底,但見橫柯蔽空,地泉涓涓,一番景致,從未見過,才知這個荒島景觀多變,也許再多幾個月也不能遍覽。
程楚秋又走了一會兒,但見前方林相無窮無盡,毫無半點可以走出這個林子的跡象。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往回走的時候,忽聽得前方隱隱約約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於是便想,最多就是向他們問路,反正這座島上所有的人都是洞庭幫幫眾,自己是傳言那個「砍不死的奴隸」,臉上還有記號,應該沒有人不認得才是。
程楚秋自我調侃一番,便往前走去。他耳聰目明,尚未走近,已能清楚聽到交談聲中,有人忽然以著驚慌的口吻說道:「什麼?你說他們找到郭金華了?」
程楚秋一聽到「郭金華」三字,下意識地便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聽得另一個聲音說道:「這事千真萬確,屬下經過多方求證,這才搶在前面,趕回來跟魏長老報告。」
程楚秋心道:「魏長老?魏慶?」
只聽得之前那個聲音道:「求證?你怎麼求證?」程楚秋仔細一聽,果然便是魏慶的聲音。
另一人道:「屬……屬下親眼見到了。」
顯然這句話讓魏慶不得不信服,只能沉默以對。
程楚秋偷偷探出頭去,只見那魏慶站在對面不遠的山溝旁,低頭沉思著,另一個站在他的身旁,神色恭謹。
過了半晌,那魏慶道:「你瞧清楚了嗎?」
那人道:「雖然十幾年沒見,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他來。屬下相信,郭公子若是突然出現在魏長老面前,魏長老也一定能一眼認出。」
魏慶道:「是嗎?」頗有些意興闌珊。
那人正經八百地道:「確是如此。」又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魏慶道:「郭金華什麼時候會到?」
那人道:「我已經讓人想辦法在路上多加阻撓。不過算算腳程,三天之內,報信之人必到。七天之內,郭公子就可以踏上盤石島了。」
魏慶沉吟道:「好,我要你去探探他的底,回報他這幾年到底去了哪裡?都做了些什麼事?」
那人道:「是。」
魏慶道:「還有,最重要的是有沒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總之,能挖的就盡量挖,沒得挖的,就想辦法找一個給他。」
那人道:「是,屬下這就去辦。」轉身欲走。
魏慶道:「等一等……」
那人回到他身邊,問道:「魏長老還有什麼吩咐?」
魏慶指著他的鼻子,點了幾點,說道:「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人回道:「屬下明白。」
魏慶把手放下,負在背後,說道:「好,你明白就好,快去辦吧!」
那人退出一步,不放心地道:「沒別的事了嗎?」
魏慶道:「我不是說快去嗎?」
那人道:「是。」轉身離去。
魏慶目送那人遠去,口裡彷彿唸唸有詞。程楚秋與他畢竟還有段距離,所以就無法聽得清楚的了,於是心想:「郭金華一回來,幫主之位的事情就有得吵了。看樣子,這魏慶還是支持李貝兒的,不過他之所以支持,卻是因為他自認為可以控制李貝兒,要是李貝而不聽話,事情就有變化了。」
程楚秋看到這裡,覺得今天最少也有這樣的收穫了,正要起身離開,背後忽然窸窣一響,同時有人喝道:「是誰?」
程楚秋暗道:「糟糕!」他剛剛為了偷聽兩人說話,摒氣凝神,全神貫注在兩人身上,沒注意到後面有人靠近。這下糟糕至極,一時心慌,衝口說道:「是我!」
背後那人道:「你是誰?轉過身來。」
便在此時,那魏慶也聽到了聲響,在另一頭朗聲說道:「是誰在那邊?」
那人一聽,上前一瞧,說道:「原來你躲在這裡偷聽魏長老說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轉過來!」
程楚秋聽魏慶這麼一喊,知道他馬上就會過來,要是讓他瞧見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於是打定主意,忽然回頭,說道:「你好。」
那人一愣,說道:「是你……」這個「你」字才剛出口,程楚秋倏地左掌拍去,正中那人胸口。那人根本還沒想到要閃躲,身子已經平平飛了出去。
程楚秋低聲道:「抱歉了,你非死不可。」上前一探他的脈搏,果然已經氣絕。
背後人聲響起,有人開口說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