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雕翔氣不過,氣喘牛山:「有!」
「很好,有氣魄!」丁牆老奸道:「它在你身上麼?否則姑娘實在不太敢相信你的能力哦。」
段雕翔面目猙獰如鬼,怒道:「只要你們有人能贏我,少爺自會負責將它交到你們手上,否則擊天靈穴自決。」
丁嬙聽了毫無感覺,只應道:「但願你言出如山!」
轉身向秦快眨眨眼,秦快笑道:「你真有一套,在下甘拜下風。」
丁嬙一指點在朱唇上,自嘲道:「我只有這一套,比手劃腳那一套,就要看你的了。」
秦快頷首,踱步向前,拱手道:「就由在下陪段三爺過幾招,請發掌吧!」
段雕翔見秦快那副樣兒,不屑之色已現於面上,道:「閣下何門何教?有這份自信麼?」
秦快則一臉不耐之色,慍道:「段三爺既是名門之後,做事何不爽快點,多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會使人瞧輕的。」
段雕翔強抑怒氣,生硬道:「閣下快人快語,一招左掌,一招右掌,第三招雙掌齊發,勝二場為贏家,如何?」
秦快頷首不語,小心戒備。
「就由老夫做公證人如何?」
出現是名五旬開外老者,青緞袍,美髯如銀鬚,顧盼生威,那份威儀不是段雕翔所能比,即是此樓之主段雲奇。
段雕翔忙上前見禮,秦快、丁嬙也拱手為禮,段雲奇拱手呵呵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兄弟與犬子比量武藝,千萬不可手下留情,好挫挫他銳氣,放棄井底之蛙的觀念,至於那塊綠玉,誰贏,老天就以此做獎勵。」
說著自袖中取出綠玉,丁嬙細望即知是曾偷得的那塊。
秦快倒不注意綠玉,他是覺得段雲奇的笑聲似乎隱含著什麼?
段雲奇收回綠玉,慈愛的道:「雕兒!你與人較量,可不能心存輕視之心。」
「是,爹。」段雕翔嘴裡不敢說出心中的不屑。
段雕翔與秦快凝神注視對方,不敢有絲毫大意,一個關係著自身名譽,一個則關心圓環之謎。
左掌互擊一掌,「碰」的一聲,雙方互退二步,均心驚對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第二場比試,雙方就使足功力,一聲轟響,段雕翔退了三步,秦快退了二步半,算是險勝一籌。
段雕翔羞憤難當,雙掌十二成功力推出去,秦快毫不禮讓迎了上去,頓時彷彿雷轟乍響,二人各退了四步,一時分不出誰輸誰贏,但不多時,段雕翔嘴角有幾縷血絲流出。
段雲奇歎息一聲,道:「秦兄弟勝了。」說完交出綠玉,秦快接過給丁嬙。
段雕翔以袖擦掉血絲,叫道:「他只贏一場,爹,您不應將綠玉給他……」
段雲奇揮手制止兒子再說下去,道:「雕兒,贏,要贏得光彩,敗,也敗得磊落,不要忘記一個武人應有的尊嚴與骨氣。」
段雕翔憤憤退下,秦快拱手道:「前輩光明坦蕩,正氣凜然,晚輩心折,這就告辭!」
「等等!」段雲奇連忙又道:「小兄弟的大名可否奉告?」
「秦快!」
丁嬙也指著自己笑道:「姑娘是『妙手小如來』丁嬙。」
段雲奇不再阻攔,望著他們離去,心中雜亂至極。
間到客店,秦快迫不及待取出圓環,將綠玉合在中間,大小剛好吻合,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禁皺眉道:「確實是這塊綠玉沒錯麼?小嬙。」
丁嬙哼了聲算是回答,秦快賠禮道:「別生氣,來,你看看,可有什麼發現?」
看了良久,丁嬙也看不出,秦快皺眉道:「莫非還少了什麼?不然就是那日段雕翔所佩綠玉就是假的,所謂假的,就是與一般綠玉無異,其中一定有塊特殊的玉或其他東西,大小正好可嵌進圓環中,甚至細紋處亦能相吻合,再不然圓環本是獨立,無須配以其他東西。」
「妙手小如來」丁嬙不在乎道:「這樣也好,沒錢時,可以將綠玉拿去賣。」
秦快將東西收好,歎氣道:「原以為這枚不起眼的圓環將引得大批江湖人來爭奪,藉此可瞭解它的神秘,不料它彷彿被世人給忘了,連『龍鳳閣』那班人也不見找來。」
丁嬙靈光一閃,叫道:「會不會那位姑娘將真的塞在你懷裡,以另一枚假貨讓追趕的人搜去,以保護真貨?」
秦快得她提醒,忙起身叫道:「走,上合肥走一遭,再查不出就放棄。」
「找『龍鳳閣』?」丁嬙詫異道:「怎麼查?偷偷摸摸潛進去查?」
秦快朗笑一聲,道:「姓樓的排斥外姓人,偷偷打聽又是陡耗時光,就同今日一般,大大方方進去,風風光光被送出來。」
丁嬙不再說什麼,二人兼趕至鄰省安徽合肥已是十天後。
秦快二人先至巢湖遊玩二天,才取道合肥,一路上,好幾次提醒丁嬙道:「令尊令堂對你定然十分思念,不回去走一趟麼?」
丁嬙總是左右言他,最後被逼急了才道:「爹媽忙著救濟窮人,一年有十個月不在家,我回不回去又有什麼關係?就算回去也未必見得到人。」
秦快這才明白為何她不到十歲就會做菜,憐惜道:「連自己的女兒餓倒路邊都無法救濟,還有空閒去照顧別人,令尊令堂真是寬以待人,看來當俠盜也很辛苦。」
遂一改前風,與她談笑風生,到了「龍鳳閣」堡門前,又遇到刁蠻的看門人,丁嬙重施老法子,唬得他們將二人客客氣氣讓到大廳,又奉上香茗。
秦快看在眼裡失笑道:「這些人骨頭真賤,不打不聽話?」
「可不是!」丁嬙笑應。
不一會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秦快、丁嬙起身相迎「龍鳳閣」的二位當家,樓文龍、樓文鳳兄妹。
樓文龍中等身材,容貌無特殊之處,也缺乏段雲奇的威儀,總之,平凡之極。
樓文鳳容貌並不出色,但一雙水汪汪的單鳳眼很是媚人,此時她就以這雙媚眼打量二位客人,尖聲尖氣好像被踩到脖子,道:「瞧二位怪陌生的,該是頭一次見面吧?」
秦快、丁嬙齊皺眉,不提樓文鳳年近四旬的臉上那層厚厚的脂粉,她的聲音活像老鴇在招呼客人,沒有大戶人家小姐端莊氣度。
丁嬙扭頭不語,秦快乾咳一聲,拱手道:「在下秦快,這位是……表妹丁嬙,不日前過上一件怪事,與貴府有極大關連,特來請教二位前輩。」
樓文龍面無表情的道:「說吧,別耽擱時間,老夫還有事。」
秦快見大戶人家全一個樣兒,心火大起,取出圓環,喝道:「在下只問前輩一句話,認不認識這個東西?」
樓氏兄妹互望一眼,樓文龍冷冷道:「不認識!」
秦快目睹他們毫不知情的臉色,火道:「二位前輩均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宗師,有意裝蒜推諉是非,豈不令人齒冷?大約二個半月前,有位年輕姑娘在周家口附近遭貴閣十餘名大漢追趕,不巧與在下相撞,二幫人因而分散,在下回至住處才發現懷裡多了這枚圓環,想是那位姑娘不想讓它落在貴閣手中,才寄放在下身上,不料而後聽人說起那位姑娘已遭殺害,始終不見有人將它領回,因此到貴地拜訪二位前輩,告之它的主人到底是誰?在下好將它送還,了卻心中疑竇。」
樓氏兄妹面無表情聽完,樓文龍才冷冷的道:「二位來此的目的若是如你所說的,那很抱歉,敝兄妹完全不知你在說什麼,這半年來除了幾位帳房,根本未曾派人去周家口,何來追殺年輕女子之事?」
秦快冷哼一聲,生硬道:「在下親眼所見,難道會沒事來此取鬧麼?」
樓文龍七情不動,冷道:「老夫如何知道你在打什麼心思?」
秦快豁然起身,森冷的道:「前輩倘執意不肯透露,在下自會查個水落石出,只是至時前輩面上將不大光彩。」
二人憤憤出了「龍鳳閣」,秦快慢踱思量,氣早消失殆盡,猛然想及丁嬙,回身尋去,見她落後十餘步,止步等她,看清丁嬙氣鼓鼓模樣,詫異道:「還在生氣呀?小嬙,何必為那二人氣這麼久。」
丁嬙瞪他一眼,一字字道:「我不是在生他們的氣。」
秦快怪笑一聲,指著自己有趣道:「你應該不會想說生在下的氣吧?」
丁嬙一根細長的指頭偏偏就指向他,道:「你居然佔我的便宜,向別人介紹我是你的表妹,你是安什麼心?」
秦快摸摸她頭頂,望著她矮小的個子笑道:「小女孩別多心,在下總不能介紹你是我女友吧!」
丁嬙撥開他的手,不悅道:「你……哼,我要回家了,你去不去?」
「不去!」秦快又恢復常態,道:「如今只想找家客棧好好睡一覺,預祝你一路順風。」
丁嬙跺跺腳,朝另一條路走了。
秦快目送她離去,喃喃道:「真搞不懂女孩兒的心思,難怪阿爹與阿伯不肯結婚。」
不禁有點同情秦生、秦勞的苦境,搖搖頭,找家客店休息,心中不住在嘀咕:以前日子單純,未想江湖上有這許多神秘事兒,好像每個人都懷有重大秘密?俺怎地就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著覺得心痛,黯然自語:「誰說俺沒有秘密?俺的娘是死是活俺都不知道,阿爹、阿伯說俺的娘生下俺就一命歸天,不想還好,一想就愈懷疑,焉有人死後不立墓碑?」
昏沉睡著,一覺醒來天色已黑,房裡未上燈,一片昏暗,秦快悚然覺得房裡不只他一人,想起身看個明白,駭然發覺自己被制住穴道,無法動彈。
良久,良久——
房中那人彷彿發覺秦快已醒來,聲音冰冷:「你醒來了,因何不出聲?」
秦快心裡明白那人的聲音自己從未聽過,心中暗忖,閉口不語,想引得她探試。
那名女子的聲音極為自然,不像假裝,冷笑道:「我帶了面具,你是無法得知我的容貌,別再玩花樣,出聲回答我的話,免得吃苦。」
秦快鬼計被視破,冷冷道:「你是誰?找在下有事麼?」
神秘女子沉默半晌,才道:「你就稱呼我『冷姑』吧!白天你到『龍鳳閣』做什麼?」
秦快怏怏不快,硬聲道:「你我素不相識,在下的私事有必要告訴你麼?」
「冷姑」卻不動怒,一樣的聲調道:「你想知道的圓環之謎,與如今三大世家無多大關連,不用白費心機。」
秦快心中一動,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姑」語含責備道:「你若還聽不出,與白癡無異,也不必費神去調查了。」
秦快頓時思緒凌亂,道:「你的意思是,秘密藏在『洗滌山莊』?」
「冷姑」哼一聲算是回答。
秦快亂中找出頭緒,立刻反擊道:「『龍鳳閣』手下追殺那位姑娘又代表什麼?」
「冷姑」十分不屑道:「我想找十來個大漢冒充『龍鳳閣』手下,簡直跟吃白菜一樣。」
這話說得再明白沒有,秦快想起被自己廢掉武功的成鋼、游焦,臉上不禁一陣臊熱。
「冷姑」似乎很瞭解他,道:「不要被人的外表、衣著所迷惑,否則一不小心即會鑄下終身難以彌補的錯誤。」
秦快應了一聲,又問道:「『洗滌山莊』的覆亡,前輩可知道其中內幕?」
「冷姑」突然叫罵起來道:「沒出息的東西,不會自己去調查,死睡一輩子就可以知道一切麼?」
秦快莫名其妙遭受倫襲,火氣正盛,也怒道:「十五年前俺還在學走路,如何調查?再則那座鬼屋子與俺有何關連,何必多事?碰上就查,碰不上俺可沒功夫去查那段陳年歷史,還有你這瘋婆娘莫名其妙點住俺穴道,有什麼目的再不痛快說出,俺又想睡了。」
「冷姑」像瞧熱鬧似的聽他發洩夠了,冷道:「你遇事不明,已經夠混帳了,再加以火氣太盛,沉不住氣,常會無法控制的發怒,實在不是塊材料。」
秦快反而不生氣,有趣道:「沒想到俺的缺點給你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誰?你跟蹤俺多久了?」
「冷姑」語中透出十分傲氣,道:「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跟蹤?似你這般天真的人,要瞭解你宛如喝茶吃飯。」
「是,是!」秦快又一副懶洋洋道:「俺不是什麼東西,只是個懶人,你又何必費唇舌與俺抬槓,還是快請吧,唉,難怪阿爹、阿伯討厭你們,遇上自傲又不可愛的女人,實在比吃半生不熟的飯還難受。」
「冷姑」不料他一張嘴如此刁,恨聲道:「你既然懶,姑奶奶索性替你點住啞穴,從此不用再說話,甚至一掌將你劈了,從此不必再動上一動。」
秦快一驚,仍然蠻不在乎道:「你若會殺俺,早已動手,豈會苦等俺睡醒再動手?」
「冷姑」激烈的叱喝道:「我要殺你隨時可以動手,你最不要引動我的殺機。」
秦快很不耐煩的道:「閣下有何貴事就快說吧,你不厭煩,俺可膩味了。」
「冷姑」調勻激動的情緒,才語含諷刺道:「耐性奇差的人,居然想解開圓環之謎,真是作夢!」
秦快強壓怒火,硬生生的道:「俺的行為舉止,你憑什麼再而三的批評?聽你口氣,好像知道圓環之謎?」
「冷姑」微微一怔,才道:
「我不知道它的秘密,這有待你去調查,只能告訴你,上面所刻的字與你所懷疑無關,至於這枚圓環的主人是誰?待你解開謎底自會出現。」
秦快哼了一聲,心中暗叫:「好啊,敢情俺被你們利用了,你不說俺還被瞞在鼓裡,把俺當傻瓜,你就是白癡。」
「冷姑」行至窗邊,叮囑道:「早點解開謎底,也許它與你有很大關連,好自為之!」
飄然而去,又破空丟進一粒石子解開秦快穴道。
想都不想,秦快決定不追,依然躺在床上,沉思良久,才起身點亮油燈,喚小二將晚飯端進來,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不時皺皺眉,喃喃自語,可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夜間集市十分熱鬧,秦快閒步至此,也感染那份熱鬧,這攤位看陶土狗、貓等動物鳥禽,那店裡看鞋子,什麼繡花鞋、錦緞鞋、絲鞋、小蠻靴、布鞋、草鞋……應有盡有,秦快不禁打量自己腳底那雙,鞋面都快磨破,鞋底也隨時有洞穿的可能,於是選了一雙黑面軟鞋,穿在腳上大小剛好,十分舒適,也就付錢買下。
買東西似乎有連貫性,秦快又逛到隔壁的成衣店,選一套黑布儒衫,向店主借房間換上,攬鏡一照,皺皺眉,將臉上的鬍渣以氣功抹掉,又將頭髮梳理幾下,披在層上,雖然懶散氣息不減,也有那麼股閒散瀟灑味兒,店主見了也不禁稱讚他幾句,害得秦快不得不多賞他幾個銅錢。
秦快興致十足的逛到市集快收攤才回客店,一進店,掌櫃郎告訴他有位女客找他,已經在他房裡枯等多時。
秦快以為是「冷姑」回轉,未進房門已先吼道:「你糾纏不清到底是什麼意思?」
進房才看清是「妙手小如來」丁嬙,話已收不回來,二人怔在當場。
「妙手小如來」丁嬙眼眶一紅,哭了出來,秦快手忙腳亂,舌頭好像突然間打結,說了半天才解釋清楚,丁牆破涕為笑,重新打量秦快,讚道:「秦大哥今天換了個人似的,最少年輕三歲。」
秦快卻預感又有麻煩了,道:「你不是回去?怎麼這般快又來了?」
丁嬙大腦袋晃了晃,慢條斯理道:「我走到一半才想到爹娘北上辦事,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所以又回來找你,秦大哥若是嫌煩,我也不敢打擾。」
秦快是喜歡她的,喚來小二替她開了一間房,丁嬙抿嘴一笑,才小心的道:「秦大哥倘若有空,明天不妨同小妹辦一件好玩的事。」
秦快正不知該上那兒去,忙問道:「什麼事?偷兒的本領在下可不懂。」
丁嬙神秘一笑,走到房門口才道:「明天才告訴你,晚安!」
秦快向來不會多問,也吹燈安眠。
第二日,天未亮,丁嬙就來催促秦快起身,又買了幾個饅頭、包子路上吃,秦快道:
「到底什麼事這麼急,非現在不可?」
丁嬙將一包食物塞給他,取個包子吃食,卻不答話,秦快猛地站定,道:「你不將事情編派分明,在下沒頭沒腦跟你走算什麼?」
丁嬙扭頭正經道:「秦大哥認為我會像那神秘女子一樣玩弄你麼?」
秦快拂了拂被吹到面頰的頭髮,道:「總有個目的吧?小嬙。」
聽到「小嬙」,丁嬙才微微笑道:「我已經查出,每日清晨雞未鳴,樓家兄妹都會在堡後門相見,然後進入一間秘室。」
秦快與丁嬙並肩而馳,問道:「這些事你從何打探的?」
丁嬙吞下口中食物,才得意道:「樓氏兄妹不信任外姓人,使得門下許多外姓子弟不滿,昨日與你分手後又回來,遇見『龍鳳閣』一個小廝,從他身上探出來的,只花了幾十兩就把他知道的全說出來。」
「你不怕他回去之後,後悔而告發你麼?」
丁嬙十分篤定的道:「除非他不想在『龍鳳閣』待下去了。」
秦快明白內情,就沉默不語。
二人避開大道,抄小路轉至「龍鳳閣」後門,沒人看守,秦快小心將門推開,極快閃了進來,丁嬙亦隨後閃進,又把門合上,卻不禁奇怪為何沒上鎖?
丁嬙靠近秦快細聲道:「有點古怪噸,秦快大哥,後門的防守居然如此疏忽,這不像他們傳說中的作風啊!」
秦快不得不佩服她的細心,笑道:「同樣都是女孩子,小貢子就沒有你的細心。」
丁嬙表情甚是古怪,有點不悅道:「現在提她做什麼?找找秘室到底在那裡?」
後門附近顯然很久無人走過,地上的枯枝滿地,踏上去即發出「喳喳」聲音,而且一覽無遺,別說屋子,連個椅子都沒有。
秦快舒口氣,懶懶道:「不用找啦,小嬙,那位小廝想騙你銀子才亂蓋一通,試想他一個下人怎會知道主人的秘密?」
丁嬙不服的跺一跺腳,突然地下被她跺著的突出岩石下陷,現出一個洞口,丁嬙叫道:
「那個小廝不敢騙我,只是他不知秘密藏在地下。」
秦快見她無緣無故跺出密室,大感詫異,道:「這裡面或許是個陷阱,咱們下去可須處處留神。」
丁嬙也知道厲害的點頭,亦步亦趨跟在秦快身後,上面石板又合上,秘道一片黑暗,秦快示意停留片刻,等眼睛適應黑暗,略能看出地形,才又繼續前進。
「小嬙……」
秦快給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完全靜寂中,低低的聲音竟如雷轟響,好一會才接下去:
「小嬙,把你的手給我,免得不小心走失一方。」
丁嬙依言將一隻手給秦快握住,厚實的大手給她一種安全感,這時秦快又道:「小嬙,你身上可攜有火折子?地下太暗,難以瞧清前面情形。」
那有小偷不帶火折子的?
秦快接過丁牆遞來精巧的火折子,從不小的火光中將路途照了一遍,又熄掉火,步履堅定的攜著丁嬙走完三個旋彎的通道。
一間間隔開的石室彷彿牢房呈現在眼前,丁嬙細聲道:「秘室看來不只一間,樓氏兄妹會在那間?」
秦快不語,寬大的地下室有二枝火把照明,將一切看得很清楚,秦快低語道:「小嬙,摒住氣息,我來聽聽是否另有其人?」
當下兩人均摒住聲息,秦快凝神傾聽,好一會才道:「沒有任何氣息,顯然他們剛走或尚未來此。」
丁嬙算算時間,迷惑道:「咱們天未亮就趕來,他們應該還在這裡才對呀!」
秦快搖頭苦笑,表示也想不透,道:「既然沒人干涉,咱們就看看這些石室藏些什麼玄虛?」
石室隔有左、右兩排,每排各五進,分割十分整齊。
秦快招呼丁嬙進入右邊第一閭,石門緊閉,秦快試著推開卻無法辦到,丁嬙小聲道:
「裡面不知藏著什麼妖怪,咱們要進去麼?」
秦快奇怪的打量個子只到自己腰際的丁嬙,道:「不想看個究竟?說不定裡頭藏有稀世珍寶。」
「不稀罕!」丁嬙搖搖頭,憋著聲音怪叫:「說不定裡面是間屠宰場,打開一看,也許是具無頭屍體、吊死鬼、白骨骷髏、餓死的皮包骨屍體、血肉紛飛的屍體,或缺手缺腳啦、腦殼被砍掉一半啦、大腸小腸被拖出一半啦、臉被燒焦啦……豈不嚇死人?」
地下空闊,回音本就讓人心裡毛毛的,丁嬙又故意憋緊聲音鬼叫,頓時好像有千百個鬼怪同時在尖叫,秦快也不禁變了臉色,丁嬙也被自己的聲音嚇得抱住秦快顫抖。
拍拍丁嬙肩胛,秦快好笑又好氣,道:「什麼都沒見著,自先嚇壞自己,何苦來哉?」
說完在石室附近尋找,丁嬙道:「秦大哥想找出開閉石室的機關麼?」
秦快頷首不語,丁嬙也幫著尋找,雙腳在地上亂踩,想使方纔的幸運重現一次。
秦快在石牆上摸索,突然感覺到有一小塊地方微微突出,不特意注目凝視是難以察覺得出,秦快運力往下按,石門轟隆打開,忙招呼丁嬙,丁嬙聽到異響,早已一溜煙衝進去,陡地——
「啊——」
驚叫一聲,丁嬙掩面奔出,與正要進去的秦快撞上,秦快忙扶住她,道:「你看到什麼了?小嬙。」
丁嬙跺跺腳,叫道:「你自己進去看!」忙奔出室外。
秦快踏進石室,目睹石壁上所繪,不由得面孔漲紅。
原來石壁上繪製六幅男女裸體圖案,有的相對運掌,有的一男倒立或一女倒立,有的女的騎在男的肩上,兩人雙掌交疊,還有兩人背貼背打坐,女的雙掌翻天,男的雙掌壓在她掌上等等不一而足。
秦快冷靜看了數眼,退出石室,又將石門關上,丁嬙看他臉紅紅的,怒道:「你怎麼看那麼久?」
秦快面紅耳赤,一會才道:「我在想,那些圖畫,會不會是什麼內功心法?」
「狡辯!」丁嬙雙手插腰,扳著臉道:「天下那有這麼不要臉的內功心法。」
秦快皺眉沉吟道:「天下怪事何奇不有?可惜壁上未書文字,不然就可真相大白。」
丁嬙拉著秦快手腕,道:「我們快出去吧,這裡妖裡妖氣的。」
秦快掙脫被握手腕,毅然道:「既然來了,就須看個明白,免得心中留個疙瘩。」
丁嬙一言不發的自往旋梯走去,秦快料想她不會出什麼意外,由她自去。
將右邊的石室一一看明白,圖形每室增加一幅,依然未刻上文字,秦快看完右邊,愈發確定自己的想法,這是一種需要男女二人同時修習的內功心法。
心中確有所動,秦快疾步走向左邊第一間,弄開石門,驚呼一聲,暗忖:「果然不出所料,只有一幅圖案,這些石室上的圖畫所示的內功心法是依序漸增,第十間石室則有十幅,每幅略有差異,顯然樓氏兄妹每日天未亮均來此練功,可是,不知這些壁畫是誰所繪,居然一字不標,他們又如何修練?」
想了想,秦快得到一個結論:「心法定以文字記在冊上,由他們兄妹保管。」
想著又有點不放心,一一開了左邊石室,見不出所料,秦快忍不住微微一笑,朝四周再打量一次,瞧清沒留下什麼破綻,往旋梯走去,突然——
有輕微說話聲傳下,秦快不及細想,轉身躲進右邊第一間石室,心思略定才想到,萬一他們要進入這間右室,到時可就尷尬,甚至會大舉干戈,但想退出來不及。
說話聲愈來愈響,女的尖聲怪叫:「錦……錦萱那臭婊子值得你留連忘返?若不是為了練功,我早翻臉不認人。」
秦快聞得這聲音只想嘔吐,不是樓文鳳還有誰?
樓文龍顯然氣不過,怒叱道:「你有個長下之分沒有?我只是……」
「只是第二次是不是?」樓文鳳截斷話尾,叫道:「你這副模樣像是哥哥麼?全不顧自己尊貴的身份,簡直像密室裡沒睡飽的龜公!」
「你……」樓文龍廢然吼道:「氣死我了!」
樓文鳳嬌聲尖氣的譏刺道:「你可死不得,你死了,誰來陪我練功?」
「太過份了。」樓文龍吼得震天價響:「好歹我們是同胞兄妹,你一而再的拿言語激我,想跟我大戰一場麼?」
樓文鳳消了氣焰,冷笑道:「我那敢,只是勸你不要給那狐狸精迷得忘了正事。」
樓文龍重哼一聲,腳步聲沉重,顯然尚在氣頭上。
秦快在室裡直念阿彌陀佛,不想樓氏兄妹的腳步聲卻向他傳來,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樓文龍就在右邊第一間石室停下,哼道:「打開吧,今天該從這兒練起。」
樓文鳳卻遲疑了好一會,才堅決的道:「不,今天依舊到第五進修練,我想多熟練些。」
樓文龍強抑沒吼出來,怒道:「第五進石室已經練了四個多月,還不夠熟練?」
樓文鳳尖高的嗓音充滿決心,道:「貪多嚼不爛,欲速則不達,無論你怎麼說,我是決定要再修練一次。」
沉寂半晌,樓文鳳突然滿含醋意的道:「對你的錦萱就百依百順,你就不能順著我一次?」
「好吧!」樓文龍終於道。
聽著腳步聲走向裡進,秦快心頭大石才放下,全身有虛脫的感覺,他知道只要樓文龍堅持要進來,或樓文鳳退讓一步,如今的處境可難以想像。
秦快的武功是一流的,而且他使用的兵器是人所難以想像,加以外貌使人容易產生輕視之心,對敵可說佔著極大的便宜,但是,樓文龍、樓文鳳兄妹享譽江湖數十年,又是大世家之主,只要一人就足讓秦快無法消受,再看壁上這些詭異的圖畫,秦快不敢想像他二人的功力到底已達何種境界?難怪暗中直捏冷汗。
由此秦快又想及那位神秘女子「冷姑」,她的功力顯然也比他高許多,不然就算他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有人闖進他房裡一點知覺也沒有就被制住穴道。
江湖上能人異士多如天上星斗,秦快總算見識到了。
石門開關聲在寂靜的地下宛如雷轟,秦快打個呵欠走出來,一點也不在意被樓氏兄妹聽見,練功時即時有人拿刀抵在背後,也得當作沒知覺,秦快認為自己安全的很,實際上他也很安全,一搖三晃出了地下室,讓樓氏兄妹留下一肚子疑問,對於前些日對他的無禮,算是一點懲罰。
回到客棧,不見丁嬙回來,以為她又溜回家,一點也不在意,付了店錢,信步遊逛。
愈往北走,天氣愈陰涼,秋天在北地似乎走得快,初多已經到臨,秦快依舊黑布儒衫一襲,沿途踏遍各地名勝,如此過了二個月,這天來到河北,京城繁華所在,只覺這裡的人似乎都特別富有,到處茶館林立,好似這裡的人都沒事做,整天泡茶館閒嗑牙,而且,他也感到這裡的人大多較俗氣,缺乏江南文士的溫文儒雅,北地胭脂也不似江南姑娘個個宛如香扇墜兒,顧盼之間含帶股靈秀之氣。
大抵來說,秦快認為北地人自有他們的特色,看慣了酸氣橫溢的江南人,看到他們反而覺得豪爽多了,也較新鮮。
河北還不能算是極北地區,但風景文物硬是與江南大不相同,秦快漫步其間,心中欣喜來的好!
撿到茶樓二樓靠窗桌位,嘴裡喝茶嗑瓜子,雙眼眺目望著窗外景色,只覺得人間至高享受也不過如此,回眼望著前桌二男一女客人,目睹他們神秘交耳情況,禁不住裝作低頭喝茶,豎起耳朵傾聽。
「……張世昌那懦夫還是不肯寫休書。」
「別急,二妹,少不得威逼一番,還怕他不就範?」
「是啊,二姐,他有膽子欺負你,就必須娶你,否則我拚命阿三給他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阿三,別亂來,弄出人命吃官司,大家都不好看。」
「聽你姐姐的,阿三,這些天你給老子安份點,待你二姐做了『勝糧行』的老闆娘,吃喝嫖賭隨你花用,別再跟那班癟三搞什麼豬狗幫會,拚掉命,想享受也來不及。」
「對吔,『勝糧行』是北六省最大的糧店,張世昌腰纏萬貫,當小舅子與他分點羹湯吃也不算過份吧,是不是?二姐,你該不會死捉著錢不放吧!」
「呸!死皮賴臉的,也不做點正事。」
「好了,先別得意,張世昌的老婆不走,二妹永遠當不成老闆娘,咱們得合計合計。」
「他要再敢推三阻四,我黑二妞豈是好欺負?一紙告進宮府,說他凌辱清白少女,看他的臉往那兒擺?」
「不行,張世昌家三代富有,與宮府交情很好,這條計弄得不好我們吃虧,對他至多只是多費些銀子罷了。」
「大哥,難不成你要小妹白吃虧?」
「當然不是,耳朵靠過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大哥,這成麼?」
「三弟,這得偏勞你那般豬拘朋友。」
「成,養兵千日,用於一時,他們一個個吃得肥頭豬腦,也該辦點事。」
「大哥,你打算幾時行動?」
「十五吧,只有那天才有機會下手。」
「只要事成,小妹絕不忘大哥與三弟的情誼。」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想我們三兄妹從小給人看輕,遭入唾罵,只要你當上『勝糧行』的老闆娘,誰還敢對我皺眉瞪眼?所以,這種好機會,咱們要緊捉不放。」
「對,大哥啊,離十五還有五天,咱們去喝一杯慶祝吧,小弟的酒蟲也不安份了。」
「你這酒鬼……好吧,換家酒樓大吃一頓。」
三兄妹起身離去,秦快注意到他們居然沒有付茶錢。
一會,一名茶博士上樓收拾杯碟,秦快趁機問道:「小二兄,剛才那三名男女是誰?跟皇帝一樣吃東西不必付錢的三個。」
那名茶博士嘴唇很薄,一眼即知是刻薄的人,道:「你想學他們?勸你省了,要不是請不到更好的護院,今天他們三個就得爬著出去。」
秦快不介意,一字字慢慢道:「我是問你,他們的姓名?還有,他們是幹什麼的?」
茶博士將杯碟弄得鏗鏘響,滿心不甘願的道:「馬大、黑二妞、馬三,是這裡的混混。」
說完看也不看秦快一眼,端了杯碟就走,秦快手裡正巧拿顆瓜子,將瓜子吃了,二片瓜殼分擊在他左右腳跟,那名茶博士腳下草鞋跟處剎時裂開,成了拖鞋。
茶博士怪叫一聲,低頭瞧了又瞧,哺喃道:「二隻腳跟同時裂開,大概有好運要來了。」
也不疑有他,端著杯碟自下樓去。
秦快失笑一聲,未想北地人的性子也較樂觀。
這時有位中年武人打扮的漢子走向秦快,拱手道:「小兄弟好高明的功夫,在下陸啟明,若不嫌棄,大家交為朋友如何?」
秦快皺皺眉,不想自己的舉動均落入對方眼裡,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陸兄好高明的眼力,不知江湖朋友如何稱呼閣下?」
陸啟明不請自行入座,呵呵笑道:「坐,坐,說起小兄外號十分可笑,叫『大路財神』,只因我的銀子來得快出得更快,絲毫不懂計算銀錢。」
秦快聽他第二次開口就自稱「小兄」,不禁好笑,道:「疏財仗義本是江湖兒女本色,有何可笑?」
陸啟明激動的握住秦快雙拳,道:「小兄弟真是我的知音,也是唯一不笑我癡呆的人。」
秦快細觀陸啟明,四旬不到,衣著不俗,質料普通,身材勇壯,一張圓臉紅光滿面,不笑也帶笑意,彷彿永遠無憂無慮,雙眼精湛有神,太陽穴高鼓,可見武功高強,這時他激動起來,果真有點小孩的天真呆傻。
秦快反握住他雙拳,誠摯的道:「陸兄乃至情至性之人,不是呆,而是大智若愚。」
陸啟明很贊同他的話,猛點頭道:「小兄弟果非常人,現在小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小兄弟有事到『如洗山莊』找我,為你雙脅插刀,小兄是在所不辭。」
秦快連聲不敢,目送陸啟明下樓,發現他也沒付茶錢。
不久又有一對五旬出頭,衣著灰舊老者走近秦快,左邊禿頭的嗓音粗劣道:「老子王大禿,這位是我伴當張小禿,跟剛才那個騙吃騙喝的陸啟明同住在『如洗山莊』,我說小子,你既然替他付了茶錢,何不也好人做到底,連老子兄弟倆的也一起付?如何,你該不會厚此薄彼吧?」
秦快一想果然如此,卻故意道:「他吃白食,憑什麼將茶帳記在在下身上?」
右邊微微禿頭,肚腹凸出的張小禿粗著嗓音:「誰叫你年輕人這麼無精打采,讓他認定你是好吃的,不把帳記在你名下,豈不跟呆子一樣?我哥倆自然也傚法到底,白吃你一頓。」
秦快好氣又好笑,懶洋洋道:「你把一切真相分剖給我聽,你以為我還會替你們付帳麼?」
兩個老禿頭互覷一眼,哈哈大笑,王大禿道:「會的,會的,而且你不付也不行,我們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白吃專家,茶博士的眼睛都一直瞪著我們看,如今我倆與你有說有笑,誰也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先走一步,帳自然就由你付,這點茶博士明白的很。」
兩個老禿子得意洋洋往樓梯走去,秦快突然叫道:「慢著,二位老兄的東西忘了拿咧!」
王大禿和張小禿回頭望去,見秦快手裡拿著二頂假髮,還翻來覆去仔細瞧了又瞧,嘴裡嘖嘖有聲,戲謔道:
「這也叫假髮麼?還東禿一塊,西禿一塊哩!」
在座客人無不哈哈大笑,王大禿和張小禿頂著光如鴨蛋的腦袋面紅耳赤,伸手向秦快搶去,秦快避開,慢慢道:「要還你們可以,把陸啟明,還有你們的茶帳付清,如果連在下的一起付,那就感激不盡了。」
王大禿咬牙切齒招來茶博士,當秦快面付了四人的茶帳,秦快道謝一聲,將二頂禿頭假髮雙手奉上,還關心道:「小心點,不要拿錯了,否則王大禿成了王小禿,恐怕張小禿會很不樂意,壞了兄弟多年感情就不划算了。」
王大禿和張小禿各帶回假髮,氣極反笑,張小禿道:「你真有意思,小子,做我們朋友還夠格,歡迎你隨時蒞臨『如洗山莊』,包你賓至如歸,樂不思蜀,一去不復回,不,是去了就不想再出來……」
「停——」王大禿厭煩的打斷他話題,道:「你請這小子去,打算用什麼招待他?」
張小禿摸摸圓圓的肚皮,呵呵道:「你沒說錯吧,大禿,我的意思是請這小子去時,多帶些好酒好菜,嫌少不嫌多,這樣一來,咱們哥倆心頭高興,自然會侍候得他服服貼貼,賓至如歸,樂不思蜀,然後將口袋裡的黃白之物全數吐出,再然後就一把丟出去。」
王大禿這才同意的直點頭,讚道:「看不出你肥頭豬腦的,居然想得出這種好法子。」
「這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張小禿道。
秦快聽在耳裡,宛如翻倒五味瓶,道:「你們兩個簡直是……老不尊、老神經、大白癡。」
兩個禿頭怪叫一聲,張小禿搶著道:「小子,我哥倆好心好意請你去玩,你為何還罵人?」
王大禿推開張小禿,一指指向秦快鼻尖,道:「看不出你是表裡不一致的人,外表嘛,懶懶散散,有點像名落孫山的酸秀才,沒想到嘴巴這麼缺德,小子要是不解釋個清楚,哥倆今天可不與你干休。」
秦快重新落座,嗑了一粒瓜子,懶懶道:「在下若有錢吃好酒好菜,會在這裡嗑這些小玩意?」
張小禿拉拉王大禿衣角,小聲道:「這小子是個窮光蛋,別跟他鄉耗時間,走吧!」
二人相偕離去,王大禿臨行前回頭道:「我說小子,老子看你蠻投緣的,所以要先警告你一件事,你若遇到一位二十上下,右唇邊有顆美人痣的妞兒可須小心點,她不比咱哥倆仁慈,稱得上吃人不留骨頭的,好啦,你好自為之就是,有空找老子聊聊……」
秦快來不及開口稱謝,張小禿已拉著夥伴走遠。
王大禿說的他沒放在心上,在想自己事兒,忖道:「阿爹與阿伯以殺人賺生,俺呢?
殺人是不幹的,雖說殺的均是該死之人,心中難免不快,不如救人有趣,對,俺就以救人謀生,先查查張世昌的聲譽如何,再決定開的價錢。」
有目標就好辦事,接連三天,秦快四下詢問「勝糧行」大老闆的名聲,大抵說來,張世昌這人還算不錯,只是有點軟懦,「富不過三代」這句話,恐怕會在他身上實現,幸好有個剛強的妻子暗中撐大局,才能維持商譽不壞。
第四天,秦快就登門拜訪張世昌,開門見山的道:「知聞大老闆有位能幹的夫人,堪稱張老闆的左右手,如今卻有野心者想侵奪她的地位,明天將是她的末日,你若捨不得尊夫人,在下會替你除掉他們。」
張世昌瘦小的身子顫了顫,粗聲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們是善良老百姓,誰敢欺侮我們?」
秦快微微牽動嘴角,道:「馬大、黑二妍、拚命阿三,大老闆認識麼?」
張世昌剎時白了一張臉,顫聲道:「你……你怎麼……認識……他們……是……同夥的?」
秦快慢條斯理道:「在下若與他們同夥,會上門與你交易麼?」
「他們想害如娟?」張世昌喃喃念了幾次,大喝道:「只要你能救我妻子的命,要多少我都給你。」
秦快伸出一根指頭,張世昌很乾脆道:「一萬兩白銀?好,我先付你一半,其餘事成立刻付。」
秦快搖搖頭,懶懶道:「不必這麼多,只要一百兩白銀。」
張世昌嘴張大驚呆,試探道:「你說只要一百兩白銀?」
秦快聳聳肩,語氣平板的道:「三個市井中的混混,大老闆出一萬兩,未免太抬舉他們了。」
張世昌還是不大相信,上下打量秦快,道:「拚命阿三有二、三十名兄弟,一個人鬥得過?我說小伙子,我多付你些錢,你各請幾個幫手吧,萬一……」
秦快虎目圓睜打住他話尾,冷冷道:「對一個出道的江湖人來說,馬家三兄妹那三條命,合起來只值一百兩銀子,其他的小流氓讓他們在床上躺幾個月算是利息,在下要的就是這麼多,大老闆不必多說。」
「是,是!」張世昌畏於他是江湖人,好一會才敢道:「我希望不要鬧出人命,教訓他們不要再來找麻煩就夠了,壯士以為如何?」
秦快答應,張世昌才敢再道:「不知壯士要我如何配合,才能救賤內的命。」
秦快想了想,道:「叮囑尊夫人明日正午前不要出門就行了。」頓了頓,又道:「江湖人講究一諾千金,大老闆可以信任我吧?」
「當然,當然。」
張世昌一點即通,拿出一百兩銀子交給秦快。
臨走前,秦快又道:「在下秦快性子卻懶,事情辦好不再來回覆,尊夫婦且安心過日子吧!」
張世昌恭恭敬敬送他出門,雖然有點不大相信秦快的能耐,事到如今,只能寧可信其有,照他的話去做了。
秦快出了「勝糧行」,不耐將事情拖到明天,直搗拚命阿三的巢穴,在一家骯髒的小胡同裡找到他們三人,不,是三人的屍體,秦快大驚,檢視三人,尚未冰冷,流出的血還帶溫熱,顯然一刻鐘前三人還是活蹦亂跳的。
三人致命傷均正中心臟,一擊斃命,傷口窄而薄,可見劊子手使的是長劍,而且手上功夫不弱,殺人速度極快。
秦快邊走出巷子,心中暗自忖道:「是誰在搶俺生意?那三個混混不可能結交這麼高強的仇家,那……」
忽地靈光一閃,朝「勝糧行」奔去,直衝到大廳,見一名黑衣女子持劍抵住張世昌脖頸,想也未想,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右手食,中二指閃電般夾住劍尖,運力一折,拗斷劍尖,以身擋在張世昌身前。
黑衣女子來不及阻上這一切,怒叱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破壞姑奶奶好事?」
秦快注意到黑衣女子右唇邊有顆黑痣,想起王大禿所說的妞兒莫非是她?
「叭」的一聲脆響,火辣辣的耳光子擊在秦快臉上,黑衣女子插著小蠻腰怒道:「色瞇瞇的盯著姑奶奶瞧,你這小子是活膩味了?」
秦快心火大起,怒喝道:「你以為自己是人間尤物?馬不知臉長,俺是瞧你右唇上怎麼有顆『虎神屎痣』(蒼蠅屎痣),覺得可惜,才好玩的多看幾眼,想自我陶醉?找銅鏡去吧!」
大凡美貌女子最是自負本身容貌,再加顆美人痣,簡直有畫龍點睛之妙,如今給秦快貶得一文不值,黑友女子氣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良久才冷硬道:「你有種別走,待我與張老狗談好條件,才與你決鬥,斷劍之恨,辱罵之恥,都足以讓你罪無可赦,罪該萬死!」
秦快忙著安妥張世昌,沒注意她的咆哮,黑友女子道:「張世昌是姑奶奶的,小子你別搶奪我的搖錢樹。」
秦快凝視黑衣女子,冷道:「馬家三兄妹是你殺的?」
「沒錯!」黑衣女子昂頭自認道:「姑奶奶一劍一個,乾淨俐落,解了張世昌的危機,我要他將全部財產讓出一半,他居然寧死不肯,簡直找死!」
秦快嘖嘖數聲,大馬金刀坐在椅上,數落道:「潑辣不講理的女人,俺見了不少,你排得上第一,明知馬家兄妹抵不過你一招半式,還下手殺害,你,簡直不顧江湖道義,再則他們三人在我眼裡值不得一百兩,而姑娘卻獅子大開口強要人家一半財產,還是一廂情願幹這事,人家張老闆可沒拜託你幫忙,自個兒胡亂殺幾個人,硬賴張老闆要付出保護費,你,簡直無恥、可笑,骯髒……」
「住口——」黑衣女子青白著臉叱道:「姑奶奶出道江湖至今,還沒有人敢說我一句不是,惹我『黑水仙』冷玉環,你休想逃出姑奶奶劍下。」
秦快要笑不笑的望著她,廢然道:「算了,女子小人向來最難纏,俺本不願多事,但答應為張老闆解除困難在先,也收了人家銀子,現在馬家兄妹已喪命你手下,俺嘛,只好幫著張老闆打發你,總是不能白拿人家銀子不辦事吧,張老闆,你同意麼?」
張世昌畏縮在秦快身旁,一副可憐樣,聽到秦快問他,忙不迭的直點頭,卻又有點畏懼的瞧著冷玉環發抖。
秦快拍拍他肩膀,起身拱手道:「這裡人家要做生意,姑娘選個地點吧!」
「黑水仙」冷玉環不懷好意的一笑,唇邊黑痣彷彿也帶者笑意,十分迷人,聲音卻冷的像冰珠子所連串,道:「這可是你自找的,到時斷肢殘腿,或缺個腦袋,可怪不得姑奶奶,唉,好吧,看在你有膽量,不像只會縮成一團的懦夫,姑奶奶就讓你三招。」
秦快也不生氣,抱拳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心領了。」
「黑水仙」冷玉環睨著縮成一團的張世昌道:「你最好將銀兩準備妥當,待姑奶奶解決了這小子回來,也許會饒你一命。」
秦快待冷玉環走出大廳,對張世昌堅定的道:「別聽她的,大老闆,好好睡一覺。」
見張世昌眼露驚訝,秦快知道他還是不相信,以掌劈下一截椅角,放在掌中一揉,張開巨掌只剩一小堆木粉,吹一口氣,木粉隨風而散,張世昌帶著崇拜的神色望著他,秦快已走出大廳,隨冷玉環而去。
事實在眼前,張世昌此時相信秦快甚於冷玉環了。
「黑水仙」冷玉環施展絕妙輕功遠遠領先秦快,又怕他藉機溜走,不時回頭瞧一、兩眼,只見秦快喘氣道:「黑姑娘,今日天氣晴和,動刀掄槍未免有煞風景,不如改個方式,比輕功,我贏,你發誓從此不再尋張老闆晦氣,你贏,那不用講啦,一切任你宰割。」
「黑水仙」冷玉環回首目睹秦快汗揮如雨,氣喘如牛的情況,傲然道:「行!看誰先到前面的山巖洞,誰就是贏塚。」
說完腳下彷彿毫不沾地,速度愈發的快了。
秦快以袖擦乾汗水,又調勻呼吸,懶散的樣兒更重了,腳下突然輕快起來,有如御風而行,在車尖上飛翔,若沒有刻意注意他腳下變化,從臉上看來宛如隨時都有可能睡著,這就是秦門的輕功絕技「草上飛」。
「黑水仙」冷玉環十分自信的往山巖洞奔去,突然有人在後面透著笑意道:「黑姑娘,是你的速度減弱了?亦是在下速度快了?」
「黑水仙」冷玉環頓時背脊泛寒,人家在她耳邊低語,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那麼,對方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
話說這妮子最是心高氣傲,當下使足全力狂奔,不多時,鬢髮微亂,鼻尖冒著汗珠,回首一望,嚇得心驚瞻顫,不管她奔得多快,秦快始終不離她三步遠,而且沒有絲毫疲色,剛才的孬種樣顯然全是裝的,一想及此,不想憤恨難當,眼見山巖洞就在不遠處,秦快隨時可能趕過她,冷玉環一挫銀牙,一把鐵菱子暗器如滿天飛雨罩住秦快週身。
「姑娘好卑陋的手段!」
秦快怒叱一聲,陡地厲嘯一聲,有如龍吟鳳鳴,以腳跟為圓心,高長的身子彷彿受到強烈的地心引力,整個身子往地下摔去,避開全部暗器,在身子快著地的一剎那,突然平行將身子甩成半圓弧,藉著腳跟的負著力,又立起身朝前奔去。
這一幕寫來須費百餘字,實際發生卻是刻不容發的事,暗器的速度在冷玉環盛怒之下發出,有如流星趕月,秦快只要稍有遲疑,難保不被鐵菱子釘成刺蝟,這全是多年的武術訓練所養成的下意識行動。
「黑水仙」冷玉環以為鐵菱子即使無法使秦快負傷,但至少能阻一阻他的速度,山巖洞就在眼前,不及一丈遠,她有自信能贏過秦快,不料,此時——
一聲輕蔑的冷哼聲又在耳邊響起,不及細想,一條人影已掠過她身旁,瞧背影不是秦快還有誰?
轉個彎就到山巖洞,秦快坐在一顆大石上,冷眼瞧著氣喘咻咻的冷玉環,冷玉環怒目盯著他好一會,才恨恨道:「姑奶奶向來言出必行,你不必狗眼看人低。」
「很好!」
秦快起身往山巖洞內走去,冷玉環驚異道:「你進去做什麼?」
秦快繼續朝前走,打個哈欠道:「一路辛苦奔忙,不該好好睡一覺麼?」
「黑水仙」冷玉環滿懷怨恨與奇妙的心情離去。
秦快愈朝裡走,愈覺得這個山巖洞實在是個好地方,空氣清涼,沒有一般巖洞的陰濕。
洞裡不深,二十來步就走到盡頭,有一塊很平整的巖上,居然有張草蓆,秦快忖道:
「難道這裡有人住?不管,反正俺只借睡一覺。」
睡覺是他的大本領,秦快向來認為,隨時隨地都能睡覺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福,身子一沾草蓆即沉沉睡去。
感覺只睡了半個時辰,秦快一肚子怒火醒來,原來有人不斷以腳尖踢他肩膀,不輕不重,卻很令人惱火。
緊接著他張嘴想罵,一股流液自上頭流下,噴得他一頭一臉,流進嘴裡有一小半,原來是酒,烈酒燒刀子,秦快整個人一滾,避開他最討厭的燒刀子。
坐起身,擦乾臉上酒汁,秦快頭一個念頭就是找出戲弄他的人,他一眼就瞧見剛才他睡的草蓆,如今四平八穩正躺著一個酒鬼,酒罈高高對著嘴巴傾入烈酒,源源不上,喉嚨咕嚕咕嚕作響,一點都不會嗆到或溢出一滴。
秦快這時倒沒了怒火,反覺得有趣,問道:「朋友喝酒的技術堪稱一絕,剛才何以失手噴得在下一頭一臉。」
那人不答,直至整罈酒全倒入嘴裡,肚子也微微突起,搖幌再三不再滴出一滴酒,才死心的放下酒罈子,打嗝道:「酒烈,怕你小子醉死,嗝——」
秦快這時才能看清楚那人的廬山真面目,一張大海口足有秦快嘴巴的二倍大,使人不想注意他的嘴都不行,一顆碩圓的腦袋下是一副瘦弱的身子,豬泡眼瞇成一條線,一顆酒漕鼻,二隻招風耳,一頭稻草般無光澤的亂髮,一襲青布衫洗得發白,不過還算乾淨,就這樣,構成一副獨特的形象,瞧外貌大約三旬出頭四旬未到,不過,年紀不重要,秦快自然不會去詳問他老兄今年貴庚?
秦快起身伸個懶腰,邊往外走邊道:「老兄好好睡吧,在下不能奉陪了。」
那酒鬼似乎瞧秦快蠻有趣的,道:「你這小子不會東問西問的,很討人喜歡,跟老子脾胃相通,老子就把草蓆讓一半給你,不必辛苦跑回家睡。」
秦快被道破心思,也不客氣睡一半草蓆,不久又沉沉入夢,這時——
那酒鬼陡地張大豬泡眼,溜了幾溜,突然一個翻身,左臂垂在睡於右側的秦快,仔細觀察好久,見秦快睡得死沉,左掌輕輕朝他懷裡伸去,有巧無不巧,就在此時,秦快也一個翻身,嚇得他忙把手伸回來,對著秦快的背部無聲息的舞牙弄爪,心中臭罵:「老子非得到手不可,肚裡酒蟲又不安份了。」
想著小心的半起身,脖子伸著長長的打量秦快側面,觀察了好久,脖子都有點酸了,確定秦快是睡死了,左掌又小心翼翼朝他懷裡伸去,這時——
秦快又一個翻身,嚇得酒鬼忙又躺下,慌張之餘,後腦重重碰擊堅硬的岩石,忍不住痛哼一聲,秦快似醒非醒,像夢囈似的喃喃問道:「老兄怎麼了,喝太多酒,肚子不舒服麼?」
那酒鬼也裝著夢囈聲,道:「沒什麼,一會兒就好,老子習慣了。」
秦快嘿了一聲,聲音透著睡意又道:「身子不好就別喝太多,自討苦吃何苦來哉?老兄說是也不是?」
那酒鬼「嗯,嗯」二聲,打個哈欠道:「多承關心,老子領受了,現在快睡吧!」
秦快沒有回答,原來又睡熟了。
那酒鬼望著秦快安詳的睡容,恨得牙癢癢心道:「老子非要你把身上的銀子吐出來不可,你睡吧,睡得愈死愈好,方便老子下手。」
敢情他老兄是看中秦快懷中的百兩銀子,也怪秦快太招搖了,二錠銀子突出衣裳,對於想喝酒又無錢買酒的酒鬼來說,不啻是個誘惑。
可望不可及的東西,通常最是誘惑人,秦快平躺而睡,雙掌不知有意無意,恰巧交插放在銀子上,酒鬼看在眼裡,直是望穿豬泡眼,就是沒有下手的機會,最後只好放棄,再加上酒又喝多,不多時也沉沉睡去。
夜幕低垂,郊區顯得陰冷,酒鬼給一陣寒風吹醒,斜睨身邊,已不見秦快,不禁咒罵:
「混帳小子,要走也不向主人告辭,真他娘的王八蛋,王九蛋,五十蛋,臭小子,沒良心的小子……」
破口大罵好一會,突然頓住,一縷縷酒香鑽進他鼻孔,吸了一大口,讚道:「十五年陳的花彫,老子好久沒喝過這種好酒。」
接著烤肉、小菜、麵餅的香氣一一傳來,酒鬼吞了一大口口水,起身朝洞外尋找香味來源。
一出山巖洞,一張克難木板矮几就放在洞側,桌上擺著一罈子酒,已開封,難怪香氣四溢,一碟滷牛肉,一隻烤鴨,一疊蔥油烙餅,一籠包子,幾樣小菜,滿滿佔了一桌,秦快坐在大石上,右手挾菜,左手舉杯,口中吟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
「不對,不對。」
那酒鬼想及剛才自己破口大罵,不全給秦快聽見?所以一直躲在洞口偷窺,不好意思走出來,這時聽到秦快吟哦李白的「月下獨酌」,捉到錯處,裝著方睡醒的樣兒走出來,一把坐在石上,搶了酒罈飲一大口酒,才道:「李白這句『行樂須及春』,老子聽了頗不贊同。」
秦快以眼打過去一個問號。
酒鬼喝酒從不用杯子,咕嚕咕嚕喝個痛快,哈氣道:「如今時節近冬,難道就不能行樂?
所以老子來吟的話,就改為『行樂須及時』。」
秦快大喝一聲「好」,笑道:「看不出老兄不僅是酒仙,連詩仙也須甘拜下風。」
酒鬼哈哈一笑,一罈酒在他得意下,去得甚快,秦快也不出聲阻止,只閒閒一句:「老兄不吃飯麼?」
酒鬼口中酒水不斷,語意不清道:「不吃,不吃,吃了酒味全跑了。」
秦快搖頭詫異道:「難道你平常只喝酒,不吃菜?」
酒鬼臉突然泛紅,放下酒罈,吁口氣道:「這個……自然是吃的,只是大多時候不吃。」
秦快肚裡暗笑,嘴上好心勸道:「須知空肚子喝酒是最傷身的,老兄不吃,在下不好勉強,丟了又可惜,只好勉為其難將它們全塞進肚裡。」
話未說完,早已放下筷子,雙手齊伸,一口一個包子,一張蔥油烙餅三兩口吞下肚,幾樣小菜一掃而光,這才吐一口大氣,如今桌上只剩下一隻烤鴨。
那酒鬼望著秦快生怕被人搶食的吃相,忘了喝酒,雙眼盯住烤鴨,直吞口水。
只見秦快從懷裡取出一隻巧小酒瓶,拍開泥封,酒鬼的注意力馬上被引過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讚道:「好酒!五十年陳的竹葉青,這一小瓶可價值不菲。」
「小意思,小意思!」
秦快小心倒滿一杯,又封瓶珍寶似的塞進懷裡,細細啜了一小口,頻頻點頭,將烤鴨拉近自己,撕下一隻鴨腿,慢條斯理的咀嚼,回味無窮的不住點頭,笑道:「『奎元館』的烤鴨遠近馳名,若非老兄只貪牛飲,厭惡其他食物,在下真想請你共嘗,包你也會讚不絕口。」
酒鬼不住的吞口水,乾笑道:「老子不久前也慕名去吃一隻,味道的確不錯。」
秦快又撕下一條鴨腿,品論道:「聽說『奎元館』的鴨群,每日均喂以一大匙好酒,烤燒起來肉香中滲著絲酒香,最是令人饞涎,而且為求供需平衡,不願以普通鴨子瞞騙顧客,每日只賣出二十隻,想買的人均須三日前預訂,這樣的誠實商店少有,難怪馳名遠近。」
酒鬼嘴裡乾笑著,心裡不知咒罵秦快幾十句,一罈子花彫早已給他喝個涓滴不剩,只好眼睜睜看著秦快細嚼鴨肉,品啜美酒,好不愜意,突然空腹傳出「咕、咕」叫聲。
秦快停了吃食,訝異道:「這是什麼聲音?在下少聞不懂,老兄知道麼?」
酒鬼臉紅了紅,豁出去似的大叫道:「老子肚子餓扁了,你看不出來麼?」
秦快目注他喝太多酒而凸起的肚子,一會才怪道:「老兄肚餓為何不早說?如今只剩半隻鴨子夠麼?」
「夠了,勉強夠了。」
不由分說,酒鬼搶過半隻鴨子大口咬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嘴裡塞滿食物,大力吞嚥,支支唔唔道:「酒………酒……鴨子太干了……」
秦快毫不吝嗇的將懷裡的酒瓶遞給他,酒鬼高舉酒瓶,以瓶口對準大嘴傾注,夢想中的酒柱沒有流下,不信似的搖晃半晌,才滴下一滴,又一滴,舔舔嘴唇,死命搖著酒瓶,再也流不出半滴酒。
秦快將面前僅剩的三分之一小杯酒端過去,道:「很抱歉,在下忘了剛才倒下最後一杯,老兄別生氣。」
酒鬼苦著臉望著十餘滴酒聚在一隻小杯上,小心啜了一下,生怕一下子把它喝光,忙三兩口將鴨子啃乾淨,雙手端杯,小心的啜了一口又一口,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喝酒喝得最斯文的一次,也是最不痛快的一次。
秦快專神欣賞著酒鬼,打趣道:「老兄斯文舉止,文人墨士也難以比擬啊!」
酒鬼舔舔嘴唇,回敬道:「你這小子表裡不一致,讓人摸不透,比女人還差勁。」
秦快一怔,繼而大笑,拱手道:「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請問高姓大名?」
酒鬼臉色變了變,激動的咆哮道:「滾、滾、滾……以為老子喝你幾杯酒,就得聽你的,做夢!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大打一架,交朋友?免談,老子才不跟你這臭小子結交,沒的辱沒了身份,滾,滾,滾………再不滾,老子斬斷你的狗腿。」
秦快沒有滾,雙腿也沒丟,懶懶的道:「夜色深沉,老兄要在下滾到那兒去?再則這山巖洞又非你私地,你住得,俺當然也住得。」
說完往山巖洞進去,酒鬼在他身後跳腳咆哮,全當耳邊風,還老實不客氣的佔住酒鬼的草蓆,酒鬼怒叫道:「臭小子你欺人太甚,還不把草蓆還給老子?」
秦快宛如完全沒聽見,均勻的呼吸聲漸漸取代酒鬼的咆哮聲,酒鬼累得坐在地上,口渴想找酒喝,捧起裝燒刀子的大罈子,對準嘴搖晃數下,涓滴不流,氣得將它摔下巖壁,「吭啷」一聲,破片跌落一地,酒鬼這才驚醒叫道:
「完了,賣酒的答應老子,如果把罈子送回去可換一斤酒,這下什麼都沒有了。」
忍不住悲從中來,痛哭失聲,大喉嚨使盡力量吼哭,再以巖壁窄小,聲音難以散出,聽在耳裡,有如千百個嬰兒同時哭鬧肚子餓,奇怪的是,秦快依然睡得深沉,呼吸也不見凌亂,好像泰山壓頂也與他無關。
酒鬼的豬泡眼十分細小,流出的眼淚也不多,最後成了乾嚎,又好一會,才剎住哭聲,憤恨咒罵道:「他媽的,這小子真是掃把星,沒來多久就害老子損失了一斤酒,可須想法子把他趕走,這掃把星、倒路屍,現在又害老子大哭一刻三分,有害龍體,真他奶奶的不是東西,瞧他那麼厚臉皮,要趕他走可須動點腦筋。」
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漏了想到,秦快故意留給他喝的那一壇花彫,二十斤燒刀子也比不上,恐怕現在是風餐露宿,那會吃得半飽,有空餘腦子去想趕人走的主意。
時間並不因睡眠而暫停,曙光照進罕有人煙的山巖洞,酒鬼睜開一隻眼睛,心中奇道:
「老子何時睡著的?不好,法子想到那兒了?」
翻身支腮想了半晌,才注意到山巖洞裡只有他一個人,不信似的起身四下尋找,又出洞看了看,才相信秦快確實又不告而別,這時卻有些愁悵,不知是想了一大堆法子沒機會實現,還是……有點不捨?
碩大的腦子大力搖幌數下,酒鬼大聲道:「臭小子自己走算是識時務,免得醒來突然不見狗腿。」
確定了自己想法,酒鬼在身上很仔細的摸索一遍,突然奇跡似的,找到一小塊碎銀,酒鬼高興的跳起來,直往鎮上衝去。
木板自搭的小屋低矮,檯上地下擺滿酒壺,這是家賣酒的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你叫得出名字的酒這家都有,並且還兼賣早點。
大清早,人們尚未出門,二張桌上只有一位客人,身著黑色儒衫,亂髮披肩,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早點,頭不住的朝桌面一點一點,敢情沒睡飽,邊吃邊打呵睡。
這家小酒店的老闆陳大可,已經注意他好久了,客人的頭不住的學姜太公「釣魚」,他也跟著一點一點,點久了,居然也有想睡的感覺,幸好這時——
「老陳,老陳,你老子又來了——」
一聽到這聲音,陳大可整個人驚醒,他最討厭的客人又出現,白吃白喝的傢伙是不會受歡迎的,等那人一跑近,立郎開門見山的道:「老大爺,小店利薄,吃不起記帳,你老……」
那人不是酒鬼還有誰?聽見這話,一掌擊得檯子上的酒罈酒瓶群起跳舞,陳大可死命的護住,哀叫道:「你老要賒多少說吧?別再來這一下就阿彌陀佛了。」
酒鬼神氣的將碎銀放在桌上,眼望於頂,大刺刺的道:「給老子包十個大饅頭,十個肉包子,其餘的買酒。」
陳大哥喜出望外的把碎銀拿手裡掂一掂,笑道:「你老等一會,我這就去給你弄妥。」
酒鬼鼻子「嗯」了一聲,眼睛始終不往下移,這樣風光的買東西,他已經很久沒嘗到了,氣派上自然不能鬆懈。
店裡唯一的黑衣客人,打呵睡太入迷,前額撞到桌面,痛哼一聲,人也驚醒,自責道:
「真是不像話,吃飯也在睡覺。」
酒鬼的眼睛早已不時四下溜轉,想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風光,四下少有行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客人身上,見他怪模怪樣,總忍不住朝他看,直到他撞到桌面,哈的笑出來,兩人一朝面,酒鬼已先叫道:「原來你小子在這裡,老子以為你給夜鬼捉走。」
那位客人就是秦快,似笑不笑道:「這不正順了你老兄的心願?」
酒鬼語塞,恨恨的道:「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
秦快不說什麼,盡顧吃早點,不久陳大可把酒鬼要的東西全包妥交給他,笑道:「敢情你老跟這位客人是朋友,真是物以類聚,怪人配怪人,我們可交不上。」
「我呸!」酒鬼喝了一口酒,哈聲道:「好酒,真夠味……老陳啊,你別狗眼看人低,老子乃一代怪傑,會跟這窮酸扯上什麼狗屁關係?」
陳大可沒趣的打哈哈,恭敬的送走酒鬼,接著秦快也起身付帳離去,跟在酒鬼身後,陳大可望著二人背影自語:「這年頭怪人真不少,像這一對寶貨倒是少見。」
酒鬼沒有聽見陳大可的話,只聽到秦快跟在他後頭的腳步聲,豁然轉身破口大罵:「你這小子跟著老子有什麼企圖?嫌狗腿太長麼?」
秦快盯著他手中的食物,道:
「老兄發了大財,辦治這許多美食,難道就吝嗇請在下一起享受麼?別忘了昨晚在下曾殷切招待你,當怪傑的第一要件,就是不能恩將仇報。」
酒鬼摟緊懷中食物,心疼好一會,豁出去道:「好吧,算老子倒霉,不過,你吃完了,須立給老子滾得遠遠的。」
秦快思量半晌,猛然搖頭道:「不成,在下無處可去,山巖洞正好做為棲身之所,老兄請客還附條件,未免有失怪傑的俠義風範。」
酒鬼沒好氣的自顧回途,心中咒罵道:「奶奶的,當怪傑還有這許多禁忌?遇上這小子,老子不知自受多少氣,不想個法子將他趕走,老子往後焉有安寧日子好過?」
邊走邊想邊歎氣,回到山巖洞還是想不出個好法子,只有借酒澆愁,等他想到饅頭包子,紙上只剩下一個饅頭一個包子,瞥見秦快又要伸手,忙搶過叫道:「這是老子二天的糧食,你居然一口氣把它們吃光,你有沒有良心?你肚子是什麼做的?吃,吃,吃死你。」
秦快神秘的一笑,道:「在下是躲禍來的,至少有二天的時間不想出這山巖洞,不多積存點糧食,如何應付以後二天的生活?」
酒鬼遇上秦快這種下定決心賴定你的驢子脾氣,當真欲哭無淚,不問他避什麼禍?一口饅頭一口包子拚命啃食。
吃個半飽,喝足了酒,酒鬼喃喃咒罵道:「遇上你這小子,老子總是吃個半飽,還不知下餐有沒有著落哩!」
久久不聞回聲,發現秦快又睡在他的草蓆上,又怒道:「臭小子真是得寸進尺,把草蓆還給老子。」
秦快不理,酒鬼氣不過,雙手使力拉著草蓆邊,想把它扯出來,可是不管他怎麼拉怎麼動,秦快好像已經黏在草蓆上,徒費力氣而已。
酒鬼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最後廢然道:「算你小子厲害,可是,咱們非親非故,你小子該不會厚臉皮硬占老子便宜?這樣吧,老子看你還算人樣,一天十兩銀子租給你好了,價錢公道,童叟無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