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碧等四個女孩子,被幾近五十名的黑衣大漢圍住,好在她們應付得宜,四人背靠背,結成了一個四方陣式應敵,尚不致於落敗。
此刻,白斌猝然閃進,又猝然後退,而就在這一退一進之間,七名黑衣人俱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右臂,號叫著栽倒屋頂下面。
豁然狂笑,吸血鬼鞭出有如鳥籠攪海,呼轟生風,他大叫道:「白娃兒,過癮哪!」
伽藍劍翻了個小巧的圈子,白斌正要直撲向姑娘那片鬥場,火光熊熊的夜色裡,一條魁梧的人影已有如一朵烏雲般凌空撲到!
白斌含著一抹冷笑朝向來人,伽藍劍「嗡」的一顫,陡然幻為百條金芒激射而去,夜暗中,彷彿閃出溜溜眨目的異彩烈焰,煞氣森森。
來人似是未估到對方具有如此強悍威力,吃驚之下不禁狂吼一聲,上身微仰,雙腿猛蹬,竟硬生生收住了下俯之勢,奇異而又美妙絕倫的倒翻而去。
白斌將劍輕抬,冷冷的道:「朋友,不接兩下再退?」
那人在空中一個盤旋,揚手便是七點銀星斗射而至,白斌看也沒多看一眼,伽藍劍猝然彈舞,七枚無羽鋼箭全巳被切為兩斷。
伽藍劍的鋒刃割裂生氣,其聲如嘯,對方卻乘著這細微的空隙電撲上來,一把紫鱗刀泛著囁人的光彩,照面之下,便是狂風暴雨般三十三刀,刀刀相連,式式銜接,又快、又狠、又毒!
白斌不退不讓,挺立原處,伽藍劍閃截攔架,其急如飛,而且,每次出手又是奇準無比,但聽得一連串「嗡嗡」震響,對方那三十三刀已完全被擋了出去。
那人身形有些踉蹌的落在屋脊上,白斌眨眼打量著他,那是個四旬出頭的中年漢子,滿臉于思,濃眉大眼,微勾的鼻子下面有一張削薄的嘴,看起來充滿了精悍與暴戾之氣。
嗆人的濃煙已經瀰漫在屋頂,那樣滾突突的,飄蕩蕩地,而週遭有幢幢人影在奔掠拚殺,吶喊叱暍的聲音卻隱在煙霧裡,看起來,像隔得很遙遠,像是在一場惡夢中,那麼朦朦朧朧的,那麼迷迷茫茫的……
在濃重的煙霧籠罩下,白斌臉上的神態看起來越發生冷獰厲,帶著那麼陰沉而狠毒的氣息,這氣息裡,又參揉多少令人起栗的猛鷙威武意味……
那中年人喘息有些急促,他瞪視了白斌片刻,一擺手中的紫鱗刀,語氣粗厲地道:「朋友,報上你的萬兒?」
白斌平靜地道:「早晚你也會知道,如今並非攀名問姓之時,是嗎?」
中年人粗啞的冷笑一聲,道:「好極了,姓蕭的忝掌『赤玉山莊』紅旗三奇之席,不怕逼不出你的根源來。」
白斌冷淡地道:「此處農莊主人,乃是一名務實農夫,與你赤玉山莊並無嫌隙,何以勞師動眾,毀莊尋仇,朋友,這又作何解釋?」
姓蕭的中年漢子道:「赤玉山莊與風雲堡早結友弟盟,本莊莊主曹天淳與詹堡主有金蘭訂交,韓霜老兒勾結匪徒逞兇,炸毀風雲堡,本莊為肅清匪盜,豈容此等一幹不法之徒存在……」
白斌截住姓蕭的話尾,啞然失笑道:「蕭朋友,你是十足的混球,你們那位莊主更是是非不明的白癡。」
姓蕭的方待答話,斜刺裡,驀地有人影一閃,一名黑衣大漢悶聲不響的衝了過來,他握著一柄厚背刀猛然砍向白斌的大腿!
姓蕭的中年人目光一懍,腳步倏旋也掠了下來,紫鱗刀起如瑞雪漫天,兜頭蓋頂的罩下。
披肩的黑髮猝然蓬飛,白斌的伽藍劍猝然反翻上斬,「克嚓」一聲,那個偷襲的大漢手中刀應聲折斷,整個腹部也由下而上開了膛。
在火光的映幻下,伽藍劍森森的劍氣,幻映在空氣中,似是寒霜凝凍。
紫鱗刀的刀身急劇的震盪,那姓蕭的中年人齜牙咧嘴,面上變色的向後歪斜而出,白斌暴喝如雷,似行雲般那麼灑脫的跟進,手臂揮舞,「刷刷」之聲破空宛若鬼哭,金芒交織飛舞,縱橫如萬星穿曳。
姓蕭的中年人咬牙切齒的奮力抵擋著,紫鱗刀迎截阻擋,帶起寒光閃閃,但是,他卻彷彿是一個狂夫遇上了八臂之神,任是如此拚命相搏,卻也是敗相畢露,捉襟見肘,左右袍灰裂開了……。
「嚓」的一聲輕響,伽藍劍帶起了一大片皮肉,那姓蕭的中年人肩頭的鮮血噴灑濺流,痛得他滿口牙齒磨響,又踉踉蹌蹌向後退下。
沒有絲毫迴轉餘地給敵人,白斌再上再進,伽藍劍「嗡」的一顫,星點與光流並閃互結,猝然扣罩向敵!
不錯,這是迴輪十八式的最凌厲一式——「再世為人」。
姓蕭的中年人大吼一聲,揮刀急擋,然而,卻在他的刀鋒還未及扳回前的剎那,白斌的伽藍劍已插進他的小腹。
慘叫聲像是能扯出人們的肝腸,姓蕭的中年人像是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沉重的栽倒屋下,手上的紫鱗刀,也向空中拋起了老高……。
四名黑衣大漢狂叫看朝白斌撲來,然而,隔著尚有幾步,他們這幢立身處的房屋已在一陣短促的搖晃下,轟然塌頹!
瓦片和火苗子交相濺飛,帶著烈火的木頭與泥屑往週遭揚射,白斌拔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已向後面落下。
下面是一個不大的曬穀場,但是,如今卻早已不像是個曬穀場了,似是人肉的屠宰場,雙方的人馬在作混亂的拚殺狠哄,只見刀光如練,刀鋒濺血,發自人們喉中的叱喝叫聲是那麼野悍與粗厲,似是最原始的獸性完全從血管中迸出,似是潛伏的殘酷根本,一剎間茁長起來,人人的目光中透著血紅,個個的神色裡帶著狠惡,宛若他們已經遺忘了身外的一切,只有一個字在他們心裡——殺!
三名黑衣大漢正狠拼著華山客,劉天苞對付這三名黑衣大漢本來綽綽有餘,但他們那種悍不畏死與敵俱亡的打法,使華山客稍存顧忌,但,取勝是早慢的事。
白斌甫一落地,已揮劍斬翻了七名黑衣,他目注戰況的演變,但是,又不知道那有這麼多敵人再度擁上。
「嗤」的一聲,一把匕首刺進了一個黑衣大漢的胸膛,二十多名黑衫角色奮不顧身的攻殺向白斌,白斌一面閃電般翻掠縱躍,一面遊目四注,他在擔心四位姑娘,而這幾位姑娘現在被隔截得很遠,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一個黑衣大漢猛街上來,搶中宮,走洪門,居然用險招欺身而入!
腳步微退,白斌漫下經心的讓了出去,上身倏偏,又躲過了三柄來自左右的鬼頭刀,他有些茫然的向四周不停的搜視。
眼角中黑影微掠,兩名敵人斜刺裡撲來,也是鬼頭刀,寒光閃閃的飛快切向白斌頭頂!
身軀猝歪,伽藍劍驀然豎擋,「叮噹」撞擊中,那兩個黑衣角色已虎口全裂的踉蹌退出,這一下,白斌的心才收回來,他冷冷一笑,不待週遭的敵人再度擁上,欲然縱出五步,金燦燦的光輝如旭日東昇,在烈芒的閃映之下,四顆斗大頭顱已帶著四股熱血濺空而起!
一片驚嗥出自黑衫人的口中,不由自主的紛紛後退,白斌猛一旋轉,伽藍劍作中鋒挺戳,又一名黑衫人被透胸穿過,帶著血跡的劍刃在拔起的瞬息,幾乎分不出先後,「克嚓」一聲再將另一個黑衣人劈成兩半。
劍刀飄舞著,像一條鬧海蛟龍,金屬撞擊聲,雜亂得宛如天上落下的冰雹打著鐵皮屋頂,清脆而急劇,於是,便在這些聲音裡,二十多名黑衫人已那麼迅速的栽倒了一大半。
白斌在一次快刀斬麻中,再次宰殺了對方七人。
二十多名黑衣漢子如今只剩下三個了,他們原先圍攻著白斌,因為白斌心有旁騖,和他們周旋之際,也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是以這些赤玉山莊的角色以為對方不過爾爾,並未十分緊張,不料,卻只在這一剎,白斌方才正式展開反擊之時,他們即已潰不成軍,一敗塗地了。
這一陣砍殺,赤玉山莊的人物似是虎爪下的羔羊,根本連抵擋的能力也沒有,又遑論反擊了,僅存的三位仁兄不由心膽俱裂,個個都是面色如土,恨不能立即找個地洞上遁……
三人中,一個頷下生著一顆大黑痣的角色兩眼一骨溜,猛一揚刀回頭就跑,另外兩個人剛叫得一聲:「你……你……」
白斌倏然彈射又返,幾乎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那位拔腿開溜的仁兄已「哎唷」一聲向前摔了出去,背上,鮮血似泉湧般大量冒出。
動作是這麼的快,這麼狠,那漢子俯臥在那裡,四肢伸張,那模樣便好似他原來就巳仆倒在那裡了。
另兩個黑衣人帶著哭音的驚號著,手一軟,兩柄鬼頭刀「嗆啷」一聲掉在地下,那兩張臉蛋兒,此刻已全變成了灰暗。
白斌橫劍胸前,冷冷的盯視著眼前這個角色,緩緩地,他道:「男子漢,大丈夫,寧可頭斷,也不可志屈,你們赤玉山莊的曹老大,在平素就是如此調教你們的嗎?在敵前做出此等模樣?」
兩個黑衣人大汗如注,卻俱呆若木雞,白斌內心裡泛起一片深深的感喟,他一仰頭,淡淡地道:「走吧!你們,但卻不要再被我碰上。」
兩個人驀地打了一個冷顫,他們這才省悟過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在定門關上轉了一個圈子回來了……。
是那麼慌亂與惶恐,兩位仁兄一個動作,回身拔腿就跑,因為跑得太急,兩個人撞在一起滾倒地下,他們連「吁」也沒有哼一聲,爬起來又奔了出去,那情景,狼狽得合了四個字——「抱頭鼠竄」。
白斌無聲的歎了口氣,手腕一抬一轉,「嗆」的輕響,伽藍劍已入了背後的劍鞘,他略一沉吟,大步走向側面竹棚之下。
那裡,華山客正在拼著老命力搏強敵。此刻,他的手臂已有幾處輕傷。
一個黑衣大漢忽然發現了白斌往這邊接近,他怔了怔,忙叫道:「錢護衛,又有一個吃生米的來了……」
那白臉漢子鼻孔中冷冷一哼,短戟一抖突揚,劃起一道半弧,俐落而又快捷的磕開了華山客的紫金刀,左戟一翻,他「霍」地一轉身,暴然地道:「朋友,還有多少人不妨一起上吧!」
白斌平靜的挺立不動,語聲如冰:「對付你,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白臉漢子雙戟敲打勾刺,劇烈得有如崩山排浪,再度逼向了華山客,語氣狂傲的道:「華山派高手,也不過如此,你這小冤崽子,除了胡吹瞎扯,沒有一點似江湖漢子的地方!」
金芒有如疾襲的蛇電倏閃,「噹」然震響中,白臉漢子已手腕發麻的被撞出了好幾步,他正瞠目不知這意外的震響來自何處,白斌的聲音已那麼低沉而儒雅的傳了過來:「朋友,你不夠快!」
語音一頓,回顧華山客道:「劉兄,這裡交給我好了,這位仁兄再也不能見到天明的太陽!」
白臉漢子迅速側轉,一言不發,照面之間便揮戟急戳,雙戟才出,他已躍身而起,有如一頭大鳥朝白斌撲落。
左右搖晃,白斌的身形似風擺荷葉般美妙,卻又玄異的在原地搖動著,而在這快速的搖動中,十九劍已飛快激斬而去。
白臉漢子厲嘯出口,身軀在半空中側滾,雙戟交互勾戳,出手如風,兩人動作均是快如閃電,只是瞬息,那白臉漢子已「哼」了一聲,「刷」的落下。
在白臉漢子的衣袖之間,裂開了一道半尺長短的縫口,只差一線便傷著肌膚,他狠狠的盯視著白斌,冷厲的道:「毀了風雲堡的朋友約莫就是你了?」
白斌平靜的道:「不錯。」
白臉漢子嘴角抽動了一下,陰沉沉的道:「以你一人之力?」
目光一寒,白斌冷冷的道:「也不錯。」
邁了半步,白臉僅子有些驚駭的叫:「你,你,好毒的手段!」
白斌深沉的道:「如何?」
白臉漢子目光一轉,看見他的手下們雖然和敵人在做殊死之,但已傷亡纍纍,情況卻巳逐漸失利………
慢慢垂下頭來,他的臉色益發蒼白了,他道:「風雲堡什麼地方得罪了你,竟然下此毒手,更勾引詹堡主胞妹半作出背叛的行為?」
白斌淡淡的道:「理由很簡單,旨在救人,殺人乃出於自衛,逼不得已,至於詹姑娘她的舉止,那不叫背叛,是棄暗投明而已!」
白臉漢子仍然低著頭,沉沉的道:「用這種殘忍手段,趕盡殺絕,難道也不怕武林中人齊心聲討?」
啞著嗓子一笑,白斌道:「若是他們不問是非,不辨黑白便聲討於我。朋友,姓白的也只好豁出這條命周旋了……」
白斌的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那白臉漢子卻突然似脫弦之矢一樣,快速得難以言喻的衝了過來,「問天短戟」在他車輪般急旋之下舞起層層重重的寒光冷電,交織重疊,翻滾而來了。
冷笑一聲,白斌往側倏滾,反手便是怒風怒濤的九九八十一劍,急劇的撞擊之聲有如成串的花炮連放,緊密得沒有絲毫間隙,二人的身形在一合後又驀地分開,白斌手中的伽藍劍方才一豎,目光注處,已不由暗中一驚。
白臉漢子的臉孔在此刻已是更加蒼白,那種慘白,白得已不似一個人的面孔所應該有的顏色,白得不帶一丁點其他的雜彩,幾乎近似有些透明了。
白斌迅速在腦海搜案所知的,關於此等情形的特殊武功種類,於是,他極快的想了起來,又極快的退後三步,是的,義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這是一種屬於陰毒類的內家奇功——「九玄氣」!
習練這種陰險之氣的人,必須童身不破,有充分的精力,耐苦的恆心,自孩童的時候便開始赤身在寒冰凍雪之個打坐練氣,吸取冰雪之中的至寒之精,逾十年,則擇一深藏地底的陰濕地窖,每日坐六個時辰吐納功夫。在此期間,用一種稟性至為陰寒的「月露草」熬煮成汁擦遍全身,並服食深海中一種極為罕見的「冰芝」,如此一直經過三年,始算有成,一待運起此功,不僅身如堅冰,更兼奇寒之氣,此氣透入人身,輕則令人麻痺失靈,肌膚相接,亦可奏功,重則使敵血液凝固,肺腑凍結,足以白斌思起之下,便立即拉開距離。
白臉漢子淒厲的狂笑回身,雙戟展揮如瑞雪飄飄,如群山崩散,如海浪排空,那麼綿密,那麼兇猛,又那麼浩蕩,白斌的伽藍劍翻飛似電閃千溜,交織縱橫,有如一面純金色的羅網,如此眩目奪神的包罩捲擊,絲毫不留一丁點空隙悍然迎上!
一側,那些黑衣大漢在華山客傾力搏殺之下,已砍倒了七名之多。
白斌與那姓錢的白臉漢子狠拼纏鬥著,瞬息間已互相交換了三十餘招,在格鬥中,白斌巳隱隱覺得對方在出手踢腳之下寒氣逼人,有一股彷彿幽凜而冽冰的冷氣在迴蕩擴散。
忽然一聲慘怖的嗥號響起,一名黑衣漢子被華山客的紫金刀透穿了小腹,當這聲慘嗥的餘韻還在空氣中飄迴,另一個黑衣漢子又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白斌倏出十七劍,冷冷笑道:「你與你的爪牙們皆是同一命運,只不過一個早,一個晚罷了!」
白臉漢子大叫一聲,雙戟再次掄舞而出,而就在雙戟甫出的同時,他已猝然側旋,尖銳的戟尖一抖一顫,一股凜寒之氣穿過劍幕,直逼白斌,但是,白斌既已洞悉這種武功的來龍去脈,自然早有防範,何況他還練有一種離火真氣哩!
此刻,輪迴十八式「塵歸土」、「星落寂」、「七欲濺」、「九泉路」四招並出,劍芒在這四招同時展現的時候,豁然布成了一面千刃萬叉的刺網,而離火真氣亦應時而出,有如席捲了天地間可容的空隙,算不清有多少劍影,有多少刀鋒。
而「九玄氣」一觸「離火真氣」,有如「陽春白雪」,一觸即落,那白臉漢子突然猛一抽搐,身上剎時出現了十多個血洞,踉蹌著斜移五步,但是,他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白斌的劍身猝掠,「克嚓」一聲,又將一名偷襲的大漢斬出了七步之外。
白臉漢子搖搖晃晃的挺立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白斌,他長長吸了口氣,語聲瘖啞的道:「白斌……」
白斌冷然面向對方,道:「有何指教?」
白臉漢子似在努力憋著一口氣,他全身微微的顫抖著道:「你……你勝了。」
白斌淡漠的道:「以命搏命,結果總是如此!」
艱辛的挪前一步,白臉漢子咬著牙道:「你……你敢不敢以肉掌奪取我的問天雙戟?如果,如果你真是一條好漢……好漢的話……」
白斌一翻手腕,伽藍劍「嗆」的入鞘,他一晃向前,上身微俯猛擺,於是,陡然幻出六條淡淡的影子,而就在他這奇妙身法施展的瞬息,他的左手已「刷」的奪過了敵人的一雙戟了。
可是,奇怪的是那白臉漢子竟然毫未躲讓,他任由對方將手中雙戟奪去,而白斌的手掌方才沾到戟柄的一剎那,已彷彿突然抓到一縷冰冷刺心透骨的寒精之氣一樣,一股足可令人全身麻痺的冷頓時直穿心肺!
一條左臂卻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抓不緊那柄短戟,「嗆啷」掉落地下,白臉漢子的淒厲笑聲也宛若鬼哭般響了起來。
飛快的旋了出去,白斌冷寂的道:「不錯,你的『九玄氣』!」
白臉漢子一下坐倒於地,就在坐倒的同時,他那慘白的面孔已變成土灰,死了一樣的土灰。
他仰首向天,仍然斷續的笑著,神色中充滿了報復後的殘酷滿足與猙獰的快感,他嗆咳著道:「九玄氣……九玄氣……姓白的……難得你……你還知道這叫『九玄氣』……好……好……讓我們一起上……道……陰曹裡……再論一次……一次高下!」
腿上血透褲管的華山客慌忙奔近,喘息著道:「白兄弟,你掛綵啦?」
白斌微微擺頭,淡淡的道:「不妨事。」
他又朝著白臉漢子道:「朋友,你的武功極佳,更佳的便是你這心性,不過,只怕不會如你所願,黃泉道上你得走一趟單騎了。」
白臉漢子痙攣了一卜,艱苦地扭曲著面孔,道:「不……不要嘴硬……姓白的……當那『冰芝』的寒氣……透……透過你的……左臂……你的肺腑……就……就會凍結……結……成和石頭……相似……」
白斌豁然狂笑道:「哼,朋友,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你功夫練到這種程度,雖是不易的事,但你卻不知白某練的是『離火真氣』,因此,九玄氣對我來說,並不能構成威脅。」
白臉漢子還想說什麼,一大口熱血卻噎住了他的嗓子,他渾身抖索著,用手指著白斌,身體卻緩緩的向後倒下……
一個黑衣大漢睹狀之下,見了鬼似的狂叫起來:「不好了呀!錢爺栽了啦……」
這一叫一吼,卻反而給赤玉山莊人馬洩了元氣,整個鬥場剎時混亂起來,只見無數的黑衣大漢紛紛倉皇後退,神色驚駭,小部分拚命力搏的角色也顯得鬥志全失,心意迷亂了。
白斌冷冷一哼,斷然道:「朋友,早巳警告過你們,你們竟然火焚民宅,這裡雖然不是我的窩,卻是人家世世代代的生存之所,這裡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瓢,是別人多少年來汗水累積所得,你們卻毫不顧一切的把它燒了,我白斌若不用你們赤玉山莊的人之血去熄滅火燼,我無以對此間主人交代……」
白斌一面注意眼前戰況的變化,一面也留心週遭廝殺的情形,此刻赤玉山莊方面的人似是已處於劣勢,正在往後潰散,雖然潰散的速度並不很快,但卻可以明顯看出他們鬥志不堅了。
假山前邊有一座涼亭,卻已被燒得頂崩欄塌,餘燼裊裊,在微弱的殘火映照下,吸血鬼正起落如飛的力敵兩名魁梧漢子。
三個人的武功都是驚人得緊,雙方出手之間,不僅迅捷如電,變化萬千,而其蘊藏暗招之繁,換式旋身之奇,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絕!
現在,吸血鬼似乎並未吃虧,他以一己之力拚搏對方二人,行動收拒間依然有若鴻飛電閃,快捷無倫,但是,對方兩人佔著力大招沉,潛力雄渾,完全取的是穩紮穩打,逐步緊逼的路數。
白斌慢慢停了下來,沉和的道:「前輩,可要在下擔負一臂?」
吸血鬼手握「月牙倒尾鏟」,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外門兵刃,長約三尺,頂端為一月牙鋒刃,中間是純鋼的桿捫,桿柄後面還連著一方鏟形的刀口,月牙與尾鏟,全是光可監人,明如秋水,展功之際,非但寒光如雪,便是那鋒面破空之聲,也是出名的尖銳與淒厲。
握著中間的桿柄,吸血鬼展開一掄旋舞,大笑道:「白娃兒,你先為老朽掠陣,看在下活剝這兩頭狗熊。
這兩個敵人,一個生得滿臉橫肉,濃眉大眼,額頭上帶著巴掌大的白斑,正是「冷面王」車剎,另一個也是怪肉橫生,卻是出家人,此人乃少林叛徒——青陽禪師。
車剎手中「三曲劍」猛磕狠架,粗暴的道:「吸血老鬼,江湖上仁義道德你已喪盡了,只有你才戴上這狗的帽子。」
猝進猝退,吸血鬼左攻冷面王車剎,右拒青陽禪師,他極快的一旋身,又是九招十七式並使,精芒冷電溜射中,他宏烈的道:「昔為座上客,今作赤臉仇,人生無常哪!恨只恨你們是非不明,善惡不分,助紂為虐,罔顧江湖道義!」
濃眉倏豎,青陽禪師手握佛門方便鏟急刺而來,閃閃的鏟芒有如波波的流水,就這一剌,已帶起層層不息的後式。
月牙倒尾鏟縱迎而上,一碰之下卻突地彈翻,又硬生生的將冷面王車剎的攻勢震了出去,吸血鬼連出十九鏟,下上七腿二十一掌,大旋身,鏟光參著月牙的芒彩,如雲如霧的罩向青雲彈師。
冷面王車剎沉著的解招反擊,邊陰毒的道:「吸血老兒,不要說得如此大義凜然,任你舌上生蓮,也是瞞不過你出賣同道,坑害盟友的滔天大罪!」
吸血鬼縱橫飛掠,快打猛攻,冷笑道:「是非自有公論,二位,咱們今夜是不見真章不罷休,不躺下的才是真英雄。」
冷面王車剎濃眉怒軒,三曲劍泛起溜溜冷電,在「呼呼」銳嘯聲中加緊了攻勢,他的同伴也傾力而上,劍芒伸縮不定,鏟影協同挾拿,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刀鋒割掠的怒嘯,劍身所帶出的勁力也似是陡然變得沉重了。
月牙的光影與尾鏟的芒彩奇幻的縱跳飛舞著,一剎東,一剎西,忽而左,忽而右,閃動得有如一個無形的,古怪的精靈,吸血鬼出手攻拒又是那般驚人準確,幾乎每在招式展現之時,都已將攻擊與防衛的部位拿捏死了。
盛名得來,絕非幸致,吸血鬼能躋身八奇,如今面對這兩位凶人,依舊打得有攻有守,且佔盡機先。
很快的,雙方拼半了五十招、六十招、七十招……
白斌一面注意眼前戰況的演變,一面也留心四女那邊的情形,此刻,她們已停止了戰半,赤玉山莊的人已完全在她們控制之下停止下來。
眼前,吸血鬼突然一個小側旋,讓過冷面王車剎的三曲劍狂風化雨的十一次劈戳,他猛一長身,已險極的侵入了對方的洩門!
青陽禪師睹狀之下不由大叫道:「老車,快閃!」
冷面王車剎狂笑一聲,微朝後仰,右臂倏翻,三曲劍已快得無可言喻的自下往上擦去。
吸血鬼重重一哼,不躲不追,單足縱地,「刷」的轉了一個半圈,月牙倒尾鏟猝然下壓鏟身猛擊對方的三曲劍,頂端的月牙鋒刃卻那麼快捷的切向青陽禪師的頸項!
雙方的動作俱是快如電閃,另外有兩個大漢不知死活驀然狂吼著,急撲上來,白斌伽藍劍猝揮,兩個大漢就那麼無聲無息栽在地上。
這邊,冷面王車剎的三曲劍剛剛舉起的一瞬,「噹」的一聲輕脆撞響驟起,緊跟著一聲悶哼,便打著轉子摔了出去。
吸血鬼身形蛇似的招瀉出三尺,冷面王車剎三曲劍一下子戳了個空,不待他另有任何動作,月牙倒尾鏟的鏟身已「噗」的整個插進了車剎的胸瞠!
連眼皮子也不眨,吸血鬼拔出尖刃飛身而起,就空一折已落回地下,冷面王胸前的鮮血就似開了堤一樣狂湧不停,他雙手搗胸,一張面孔扭曲得完全變了形,嘴巴吸合著叫:「禪……禪師……你……你……你……還……挺得住?」
青陽禪師躺在地下,渾身急劇的抖索著,他的頸項被切開了一道驚心的血口,跳動的脈管,鮮紅的嫩肉,全都清晰可見,方便鏟拋在一側,前端的鏟刃已經折斷了……
吸血鬼大步走了上來,冷森的道:「青陽,你雖是少林叛徒,我吸血鬼早年惡名在外,因此,才落得今天這個名號,但是,人總會有錯,但要能適時悔悟,你卻執迷不悟,跟著那司徒老兒瞎起哄,做獨霸武林的夢。今日你不該火焚這幢宅子,我們只是借宿的過客,咱們有什麼恩怨,儘管挑明,不該牽連無辜,其心可誅,今夕雖是翻了臉,但往昔那點交情仍得留著,很抱歉,只怕二位已經沒有機緣再報今日之仇了!」
撫著胸膛的車剎吃力的喘息著,面如淡金,他恨恨的望著吸血鬼,驀然仰首狂笑,一面笑,一面嗆咳著道:「好……好……料不到……料不到我跟青陽會……會栽在你…你吸血老兒的……手中……吸血鬼啊……我們……今生無……力洗雪……雪此恨……死為厲鬼……凶魂……也要等你……」
痛苦的咳著,他搖榣晃晃的坐倒地上,大口地朝外吐氣,兩隻眼珠子也往上翻,殷紅的血,早巳將他的下身衣陽完全浸濕了……
吸血鬼走向前來,冷淡的道:「車剎,你覺得苦嗎?」
車利咬著牙,瞳孔已逐漸擴散,他卻仍然瞪著吸血鬼,可是,目光已是那般的模糊空茫了。
抬抬頭,吸血鬼猝然出手,月牙倒尾鏟的鏟口「嗤」的戳進了車剎的咽喉,他雙臂一振,寂然靜靜的躺下。
灑去鏟刃上的血珠,吸血鬼低沉的道:「車剎,這是為你好,可以減少些痛苦,免得你多熬下去,早晚也得上那條黃泉路。」
說著,他又轉過身來大步行向地上躺著的青陽,口裡也低低的道:「禪師,你也是一樣,老夫便送你一程吧……」
一直默立下動的白斌,這時踏上一步,平靜的道:「前輩,不勞你送,和尚早已歸西了。」
吸血鬼有些悵悵的停了下來,無聲的歎了口氣:「江湖生涯,原本刀口喋血,車剎與青陽二人,原也是武林強者,只因一念之差,才落得如此下場……」
遠近都是不停的哀呼聲、呻吟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暴躁的叫罵與叱喝,而一座農莊俱已成灰,餘燼猶熱,火栗子「劈啪」連串的暴響著,月門頹塌,土牆坍倒,殘瓦焦木,襯著遍地死傷,在夜風的吹刮下,情景越見淒涼……。
空氣中的焦臭味道十分濃厚,在焦臭味裡,還參揉著令人作嘔的血腥……
望著這滿目悲涼,吸血鬼走過來拍拍白斌的肩膊,道:「白娃兒,我看剩餘的敵人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白斌默默的點了點頭,在吸血鬼一聲赦令下,他們已開始狼狽的四散奔逃,倉皇驚恐的像一群喪家之犬。
姚碧請出來了韓霜,白斌歉疚的道:「韓老爹,都是我害了你,好好的一個窩,就叫我們毀了………」
白斌話還沒有說完,韓老爹已拉住他的手,異常真摯的道:「白少俠,你休要如此說話,你這般客套,反而令我慚疚……」
白斌搖搖頭,道:「老爹,我覺得你的損失太大………」
深深的注視著面前這位年輕人,韓霜語氣裡有掩不住的激動:「白少俠,韓霜昔日也曾在江湖上走動過,我也曾赤手空拳出來闖碼頭,打江山,又幾時有過百萬家財,還不是兩肩荷一口,精光淨什麼也沒一有,憑著一雙手,一條命,掙下了一片產業,卻讓龍虎幫給坑了,落個掃地出門。現在,這一點又算什麼?白少俠消滅了風雲堡,為老朽出了一口氣,這份情誼我沒有說一個『謝』字,只是存銘心感,老朽壓根沒將黃白之物看在眼裡,人要的是個義,存的是個仁,身外之物又算得什麼玩意,至多讓鐵牛他自己從頭來一次好了……。」
白斌緩緩的道:「老爹,在下也不復多言了……」
韓霜忙道:「白少俠,你要再說,老朽便找個地縫鑽下去!」
吸血鬼抬頭看了看天色,插了進來:「別淨說了,折騰了一個晚上,還是趕快將殘餘收拾一下好好歇一陣子,往後只怕還有得麻煩哩!」
韓霜頷首道:「老哥哥說的是,便請大夥兒忙一陣,兄弟這就叫鐵牛去處理善後,官府方面也須派人去打個招呼!」
說著,韓老爹叫來鐵牛,先去鎮上「三全客棧」訂下房間。
口口口
三全客棧。
這是一座相當寬敞的建築,有正屋、大廳、東、西廂房、精舍,位置在鎮東街尾,環境清雅而靜僻,是個不錯的地方。
白斌佔了一間小巧的精舍,精舍後面便是粉牆,四周種植著桂樹,門口一條碎石小道直通正房,淡淡的桂花香浮在空氣中,有一股特別安祥寧靜意味,也予遊子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覺。
中秋節快到了,距離白斌與龍虎幫的約戰時日,只剩下了十八天。
三妞與姚碧四位姑娘,住在後面的四合院,合院的廂房是韓老爹夫婦住著,吸血鬼與華山客各居一間上房,一行十人分成五起,鐵牛跑腿打雜,負責內外消息傳遞。
客棧的內外,都形成一種緊張的局勢,三全客棧樹起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因為,整個客棧已被吸血鬼包下了。
他們除了盡情休息,大量進補之外,就是聊聊天,也找了個當地醫術稱名的大夫為華山客看傷換藥。
現在,是清晨。
空氣有些冷冽,但陽光卻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熨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時刻……
白斌嫌這小鎮那條街太嘈雜忙亂了,來來去去儘是些牽驢馬,趕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開腳步,悠悠閒閒的朝著鎮郊行去。
鎮郊,一哇哇莊稼地阡陌縱橫,麥苗也都青蔥蔥的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著,這是大路的右邊,左面則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腳,長滿了錯雜卻不十分濃密的松樹,這些松樹,有些還直延伸到道路邊來了。
信步朝山腳下的松林子裡行去,白斌一面伸展雙臂,一次又一次做作深呼吸,早晨這曠野中清新的空氣吸入肺中,特別予人一種愉快又舒暢的感覺,那麼乾淨,那麼鮮涼,那麼柔美,不由把隔宿來的沉濁之氣一掃而光。
就在這時,官道上出現了一個小男孩,衣著雖不華麗,但頗為乾淨,質地亦極好,好像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大約有十二三歲,明眸皓齒,粉裝玉琢,惹人憐愛,任誰見了都會喜歡。
男孩一路蹦蹦跳跳著往前走,一直走到白斌身前站定,道:「叔叔,你是不是姓白?」
白斌一怔,忙道:「正是。」
小男孩天真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就不會錯了,從這裡去不遠的地方,有一位少奶奶想見你!」
白斌笑笑,道:「小弟弟,那少奶奶是誰呀?」
小男孩小嘴兒一嘟,手一甩,頭一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給了我一錠銀子,叫我來告訴你一聲,誰認識她呀!」
白斌啞然失笑,緩緩抬起頭來,不遠處的路邊上,一位少婦正注視著他,目光是那般酷厲惡毒的注視著他。
盯著白斌的那雙眼神,就宛如兩柄尖厲的利劍,聲音更是撒出連串跳動的冰珠子:「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白斌,想不到這麼快就遇上了!」
白斌清了清嗓門,道:「我是白斌不錯,但我卻記不得在那裡跟大嫂發生過過節?」
少婦肅然地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我是如此的認識你,魂縈夢繫的認識你,那怕你銼骨揚灰,我也能一丁一點把你拼湊起來。」
歎了口氣,白斌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好像對我頗有成見?」
那少婦猛一揚頭,咬著牙道:「成見?白斌,這不是成見,這是仇恨。毀家之仇,滅門之恨!」
白斌思索俄頃接著道:「大概你弄錯了,大嫂,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時以前,甚至不曾見過你,又何來之仇,何來之恨呢?」
雙眸中閃泛著血淋淋的光芒,少婦唇角抽搐了一下道:「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另一個人,另一個因你而慘死的人!」
白斌深沉的道:「誰?」
少婦的腔調已帶著咽噎:「金環瘟君詹天倫。」
默然片刻,白斌道:「你和風雲堡有什麼關係?」
深深呼吸幾次,那少婦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她閉閉眼,聲韻中卻有掩隱不住的顫抖:「詹天倫是我丈夫,我叫沈傲霜,昔日風雲堡的主母,如今是他的未亡人,白斌,你這劊子手,你是一頭毫無人性的凶殘野獸。」
白斌毫無表情地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尋仇的?」
沈傲霜悲憤地道:「這已足夠令你受碎屍萬段的報應……白斌,你殺的不止是一個人,你毀了我的家,你也殺了他的孩子………」
怔了怔,白斌道:「怎麼說?」
沈傲霜的額頭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脈,面頰的肌肉陣陣痙攣,她的聲音進自齒縫:「我們……結婚十年,這次總算受孕……才三個月大小的孩子,天倫慘死之後……我悲傷過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產了……你……白斌,你毀滅了我一生幸福……遠景……糟蹋了我們美滿的未來……我,我死也不會饒恕你!」
白斌感喟的搖搖頭,道:「我當初沒有料到會有這麼多牽連,但是我被逼得非如此施為不可,我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沈傲霜在青白的臉色中透著激動的紫紅一抹,她哆嗦著道:「白斌……你雙手架血,殺人如草……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殘酷凶邪的豺狼……我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萬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燒,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替夫君報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兒墓前祭慰他們………白斌,我要不顧一切,不惜一切的來達成我這一生最後的願望……」
人的仇恨如果根深蒂固,沸騰在血液,縮結在肺腑間了,便會有形無形的透露著那種捨身的執著與奉獻的瘋狂,那是剛烈的,凜然的,不懼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熱,從這人思想的本質上,便不會有任何猶豫遲疑的向前依附攀歸了。
白斌看得出,這位被仇恨齒嚼的風雲堡夫人,便正是如此!
潤潤嘴唇,他道:「殺戮本就是一樁悲慘的事,殺戮的過程及後果尤其可歎,但在許多情形下,卻只有以殺戮的手段來達到慈悲的目的——夫人,你的怨恨,我很瞭解,不過,你曾否想過尊夫遭致不幸的原因?」
沈傲霜淒哀卻冷硬的道:「這要看你是用那種事實來污斃他了,白斌!」
白斌平靜的道:「我要告訴你的,只是唯—的一個事實,沒有編造,沒有虛偽,沒有渲染,只是一個事實。」
沈傲霜悲切的道:「我會等你說完,等你為你自己狠毒行為申辯!」
白斌緩緩的道:「夫人應該知道,貴堡再世牢中的囚禁著幾人,跟在下有著很深的淵源,在下既然知道,便不能不往去援救,尊夫先使用『迷魂鄉』毒霧,復陷我於『鬼池』,白某幸而大難未死,安全脫險,第二次再往救援,貴堡煩所有高手力搏在下,我沒有法子,只好應戰,想不到的是,他在無法取勝之下,竟點燃了預置的炸藥,企圖與我同歸於盡,因此,便鑄下了這段憾事。」
沈傲霜用雙手十指壓看兩頰,慢慢向兩側伸展,似是要緩和面部肌肉的緊張,她沉痛的道:「你遺忘了一件事,白斌,是你事先勾引詹嬪玉那賤婢,盜取了堡中解藥,你才保全了狗命,當炸藥引爆的時候,那賤人又叫秋月去通知你,使你第二次逃脫,這些,巳烙上我心版……我用天倫的鮮血起誓,我要毀掉你,更要毀掉詹嬪玉那賤人……」
展望著沈傲霜,白斌輕輕地道:「夫人,你既然知道,又何須白某饒舌。但是,我認為只憑些個人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
沈傲霜堅定的道:「你說得對,只憑我個人的力量,不容易完成這個心願,但是,你該明白我必須完成它。」
低喟一聲,白斌知道了,他的目光緩緩回巡——山坡的雜木林中,道路邊的草叢裡,有幢幢的人影,宛若幽靈鬼魅般,悄無聲息的飄然出現。
兩邊圍抄過來的人,大約有二十餘個,其中,白斌發現有五名是右臂上纏以白綾的人物,是風雲堡的,他們纏白綾為堡主弔喪,並藉機表明身份。然而,這五個風雲堡的人都不似是這批狙擊者的主力,他們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離,便停止不再向前。
走向沈傲霜身邊的,是六個氣質特異,舉止沉穩的人,沈傲霜對這六個人,也有著一種流露於眉宇間的親切與尊敬。
六人中,一個身材高大,臉瞠朱赤的六旬老者,首先愛憐的過來輕輕擁抱了一下沈傲霜的肩頭。白斌發覺,這老者的面容神韻,竟與沈傲霜有某些相若之處。
第二位,是一個五旬左右的清瘦人物,面孔焦黃起皺,有若風乾橘皮,兩撇鼠鬚,更襯得他腮前唇薄,只是一雙眼中,卻露出世故的深沉與老練。
站在這人身邊的,是一付矮胖如缸的身子,身子上頂著一顆紅光滿面的禿頭,看不出他的確實年齡,他的五官細小而擠迫的生長在臉孔上,宛如是被捏成了一堆,這人負著手,垂著肚皮站在那裡,有種滑稽突梯的味道。
並肩排著的二位,一個黑袍黑巾,雙腕套著齊肘的黑皮鑲嵌銀錐護腕,斜背的一柄無鞘大砍刀閃閃生寒,映著他那張漆黑冷酷的寬大面孔,越增悍野之氣,另一個亂髮蓬散,倒八眉,扁塌的鼻子,一付掀唇獠牙,面目猙獰恐怖,他的右手執著一個長逾五尺的黃布長卷,布捲上半截較後半截粗上許多,像是層裡著什麼。
第六位,也是最靠邊站的那人,黑髮披肩,戴著一付銀色面具,她的那雙眼,彷彿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潭,那身影,似是陰曹地府中的追魂者,陰沉而恐怖。
這時,朱赤臉瞠的老者注視著白斌,他的表情沉重而蕭索,語聲也帶著不可掩隱的晦澀:「白斌,我想,你還不太清楚我們是誰,以及我們與詹天倫的關係?」
點點頭,白斌道:「尚盼有以見教。」
老者低沉的道:「我的名字叫沈明,江湖上的朋友,都稱我『七步追風』,沈傲霜,也就是詹天倫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女兒。」
「七步追風」沈明,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極負名聲,為人耿介,豪邁磊落,屬於白道之流。他的「七連旋步掌」尤為一絕,甚為一般習武者所推崇。白斌沒有想到,竟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勢之下和這位前輩照上了面。
沈明一指那臉若風乾橘皮的清瘦人物道:「這一位,『馭雲搏鷹』詹雲強,是詹天倫的嫡親叔父,詹老弟也是魯西一地騾馬幫的總頭領……」
白斌對詹雲強亦有耳聞,但卻不算太詳盡,只是,能夠混至獨當一面的局勢,便必然不會是泛泛之輩。他不由向詹雲強看了一眼,接觸到的,卻是詹雲強那一雙充滿憤恨的眼睛。
沈明又指著矮胖如二的禿頭道:「『卷地龍』上官淳老弟,『長白三龍』之中的第二位。
「長白三龍」,乃是白山、黑水江湖道上的大豪,也是「三龍會」的首腦人物,他們的人面廣,手段活,不但在白山、黑水之間,往中上去,一樣兜得轉,其潛力之雄厚,亦是頭頂一塊天的萬光。
白斌自是不會不知道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端詳著這位「卷地龍」,上官淳卻笑呵呵的衝著他一齜牙。
沈明目注黑袍黑巾,雙腕上套著黑皮凸錐護腕的剽悍黑臉大漢,聲音徐緩的道:「滇邊十大高手之一,『黑煞神』褚標。」
白斌暗地歎了口氣,他不明白沈明父女是用什麼法子請到這褚標的,在滇境,褚標是出了名的「紅鬍子」,但卻不是「搶股兒」靠著人多勢大,他一向獨來獨往,單騎陷阱,只刀闖關,不論是上線開扒,或者豁命拚鬥,全是一個朝上挺,是一條少見的硬漢!
沈明又引見那位手執黃布長卷,猙獰有如厲鬼般的掀唇獠牙人物,道:「這位也是來自滇省的十大高手之一,『鬼黑旗』郝宣,郝老弟和褚老弟是拜把子兄弟,平素很少湊在一起,這一遭,難得他們賞給詹雲強詹老弟的面子,雙雙蒞臨……」
「雙雙蒞臨,幹什麼?」
白斌不禁心中笑罵,濺血搏命之事,說起來倒好像赴宴聽戲的味道……沈明這時移出兩步,走向那戴銀色面具的人拱拱手,態度上竟十分恭謹的道:「李大姊……」
頭戴面具,毫無表情,那人平淡的道:「白斌,我是『無定飛環』李淡如。」
白斌的面龐上已浮起一抹疲乏的笑,他知道,今天這一關,乃是名符其實的鬼門關,能否過得去,實在沒有把握。對方叫名喚姓的人物,一個比一個來得強硬,一個比一個來得難纏,前面五人,業已相當辣手,再加上這個「無定飛環」李淡如,他遭受到的壓力就沉重到使他難以負荷了。現在,他已明白為什麼看到李淡如的時候,就有一種警惕的反應。
李淡如這老虔婆,是老一輩一神雙飛三絕的人物,與義父齊名江湖,相傳她最好尋訪有名的高手挑戰,而每次挑戰的結果,她的對手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一條性命也同時獻出,平生之中,只有一次敗績,便是敗在果報神——義父手下。
沈明又稍稍提高了嗓音道:「那邊的五位,是風雲堡倖存者,他們為了對主人的效忠,也是為了替他們的夥伴聊盡一番心意……」
歎息了一聲,他又這:「另外的十九個後生,皆是我的徒弟,他們也不自量力,想來瞻仰一下你的風采,領教一番你的高招……」
白斌明白,沈明之所以有別常情,在這種不可並立的情勢之下竟先心平氣和的為他一一介紹昕來各人,其目的只是藉這些助拳者的顯赫聲威來造成他心理上的威脅,從後挫折他的銳氣,他不得不益加謹慎防範,因為,挫折他的銳氣雖也未必,但至少他精神上的負擔卻真個沉重了。
潤潤微覺乾燥的嘴唇,白斌平靜的道:「沈前輩,你的打算,也和令嬡一樣吧?」
沈明苦笑道:「我勢必如此,白斌,你並沒有留給我們轉園的後路!」
白斌徐徐的道:「其中因果,我想前輩業已瞭然……」
點點頭,沈明道:「不錯,我那女婿死的原因,我全知道,你說的也是真話,尚無斷章取義,是非顛倒之處。」
白斌道:「前輩這樣說,我很覺寬慰……」
沈明冷冷的道:「但是,我們今天不是和你辯曲直,爭道理來的。白斌,我們只看到一個事實,那個事實是,詹天倫死了,是因你而致死,至於他為何致死,我們不願再行探究,更不願作評斷,我們要做的,只是替他報仇!」
白斌靜靜地道:「這就是說,各位完全不論是非,單憑親疏之情來以牙還牙了?」
沈明毫不遲疑的道:「就是如此!」
深陷的雙目中有一抹悲哀的神色閃動,白斌道:「前輩在武林中德首俱尊,聲名不惡,卻未料到也是這樣感情用事,偏袒護短,人心人性,果是難以公正無私的……」
沈明有些微微不安,他沉沉的道:「白斌,不要忘記死在你手裡的人乃是我的女婿,被你毀掉終生幸福的乃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是人,有人的弱點,我不能忍受這樣痛苦的現實,而不空口在道理上為是非曲直的申論求解脫……」
白斌沙啞的道:「前輩既然心意已決,看來這場流血豁命的爭哄是難以避免的了……」
冷削的,「馭雲搏鷹」詹雲強接著道:「你早該說明白。白斌,從天倫死的那一刻起,這流血搏命的爭鬥便已不可避免,你將面臨的下場,只怕要比你想像中的更要悲慘,更要殘酷!」
白斌有些倦怠的意味一笑,道:「這麼多年的血海生涯,莽野風雲,綴串著的是飄雲的日子與那等卑賤又草率的幻滅,生與死原是樁平淡的事。詹總頭領,我很看得透,像我們這類的人,有幾個的下場會是預期中那般美滿呢?」
詹雲強咬著牙道:「你明白更好,如此,在那一刻到來之時,你至少會教某些人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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