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白斌很久的,「無定飛環」李淡如,忽然語調蕭條的道:「白斌,我很欣賞你,年紀輕輕就能悟透生死關,這表示此人的意境業已昇華到無我的上界,這樣恬淡的人並不多,白斌,我對你要作重新估計了!」
笑笑,白斌道:「不看開又如何,難道各位會天官賜福的讓我離開?」
無定飛環目光直視,光芒尖銳道:「你這句話很有意思,白斌,你可是告訴我們,你已經預知我們要以眾相凌了?」
白斌坦率的道:「從各位現身的那一剎那開始,我便沒有奢望過你們會按照規矩來。」
古怪的一笑從面具透出,李淡如道:「是這樣麼?」
接著,她扭頭環顧,似是在詢問其他的人:「姓白的娃兒說我們要以眾凌寡,群起圍攻,各位,我們真待如此施為?」
沈明苦笑沒有回答,詹雲強卻大聲道:「我們是要這樣做,但李大姊你卻不是。」
點點頭,無定飛環道:「白斌,你聽到了吧?他們有著這個打算,我卻不——自我在江湖上行道以來,尚未曾借助過我個人之外的任何力量來制服我的敵人,強者如你義父,我雖然敗了,但敗得心甘情願,我未曾邀請任何人去作報復之念,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只依賴自己,單挑單的對決是我自己,身家環仿之下的持戰亦是我自己,白斌,天下看得透生死,表得出氣節的人,並非只有你們父子!」
白斌低沉的道:「這倒真個使我喜出望外了!」
李淡如陰沉的道:「不要把自己份量估得太重,娃兒,這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白斌道:「輕視本身的能耐,便是缺乏自信,李前輩,只怕更會是個致命的弱點。」
微微昂起頭來,無定飛環道:「娃兒,我先來向你挑戰,至於他們有沒有與你親近的機會,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不過,我相信不必再勞煩他們了!」
白斌唇角勾動了一下:「但我的想法卻與前輩的意思正好相反。」
伸手揭去了銀色的面具,面孔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黑氣,李淡如的神色變得陰森酷厲,她徐徐的道:「白斌,自那次與申無咎一戰輸掉後,我就打了這個面具,已經有六十年了,我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今天,我讓你看清本來面目,以原有的形態與果報神的衣缽傳人作一場決鬥。」
低喟一聲,白斌道:「前輩,白某感到榮幸,前輩插手這件事,原因是為徒兒的丈夫報仇,抑是你一向的習慣,挑一個你認為虛有其名的人物加以挫辱及擊殺?」
李淡如雙眸中閃動後隱隱的血光,她的聲音卻十分柔和:「凡是人,便有他的嗜好,當然我也不例外,我亦有喜好的事,我嗜武如命,酷愛刺激,打開可以增長自己的藝業,吸取別人之長,以補自己之短。武林有一位奇人,在他一生打鬥中,從未有過勝利的記錄,自號『百敗老人』,但他把每次失敗的經驗,卻一一記錄下來,著成了一本秘笈傳給後人,他的子孫則保持著常勝的記錄,這也就是我喜歡單挑高手決鬥的原因。刺激是一種享受,一種滿足,一種心靈上的興奮,及精神上的活力。白斌,天下各般的刺激,還有勝過血腥的殺氣與生死間爭搏的麼?那淒厲的號叫,突凸的雙眼,委曲的面容,那鮮血的迸濺,肌肉的綻裂,腸臟的蠕動,該是多麼令人激動鼓舞,百脈僨張?尤其在經歷艱苦的拚鬥之後,於汗水涔涔中獲致如此的收穫,在那一聲對手瀕亡前尖長的呼號裡,一切的感官刺激便達到高潮了……」
白斌搖搖頭,心想:「這不是一個正常人,這是一個狂暴嗜血的瘋子。」
黑氣在無定飛環的面孔上逐漸濃密,以致看上去她的臉容似罩在一片陰鬱的霧靄裡,顯得恁股可怖,恁般猙獰,又恁般猙獰得幽遠了,她的音調越來越輕細。
「每在這一刻的到來,我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那不是任何一樁樂趣可以比擬的,太豐美了,太充實了,也太舒暢了,似是一個饑者獲得一頓盛宴,一個疲累的行者得到一張厚軟的床鋪,或是荒漠中的迷途者尋及了甘泉,當然,我也不否認,在意識裡,自也會興起一股榮耀及驕傲。」
白斌喃喃地道:「你倒相當坦白。」
李淡如緩緩地道:「為什麼不呢?這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並不比盜竊搶奪更違背常情……」
白斌暗裡冷笑:「這已不是違背『常情』而已了,這樣的『嗜好』,乃是違背『人性』,違背『天理』!」
李淡如似以一種帶渴望的韻調道:「你義父有『果報神』之稱,你出道不久,就博得『金劍修羅』的綽號,看來,我跟你父子是同路人。」
歎了口氣,白斌道:「我們不是『同路人』,李前輩,你行屠戮是為刺激,滿足嗜好,我父子行屠戮是求個平安——良智與道義的充實,不愧於心。」
「哦」了一聲,李淡如爽然若失:「那倒是我想岔了!」
沈明踏前一步,向李淡如低聲道:「大姊,辰光不早,是不是?……」
李淡如頷首道:「我省得。」
於是,其餘的人們便在這時往四周散開——採取的卻是包圍的陣勢。
無定飛環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白斌也自然站那裡不動,好像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拚殺前的前奏。
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退,翻翻滾滾的在晨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的擠挪推擁著。
尖比聲如一記暴雷突變又沉,李淡如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的猛然攫撲過來,她掠過這段空間的時段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她曾有過挪移的過程,像是甫始看她在動,而她已到了白斌頭頂。
在這一剎之間,李淡如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朱紅顏色,兩隻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眩著紅暈的淡淡光華。在她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周圍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旋迴游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她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白斌驀然亢厲的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時間,他的右拳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外劃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圓弧形的弧度裡,千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軍萬馬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清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出幾步,僅僅是一片片彷彿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的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洪流。
一連串細密的暴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自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搾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的滾蕩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沈明拉著沈傲霜迅速朝後奔退,那邊,滇境十大高手之二也面上變色的慌忙往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迷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白斌的一身儒衫,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青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武士巾略現凌亂了一點,以外便沒有其他不妥了。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白斌與李淡如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團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都全成了粉齏,蕩然無存,而白斌剛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尺半、連底層下潮濕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無定飛環李淡如卻並末按雙掌接觸到地面哪!
十步之外,立著李淡如,她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碩果僅存的雙飛,此刻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在不停的微微抖索著,她定定的瞪著白斌,像是一下子變成木雕泥塑之人。
起先,大家還暗暗高興,以為白斌吃了大虧,但等到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從佩服到寒慄,原來,在李淡如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老松,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白斌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大部印在李淡如的身上,不必由她身邊劈過去了。
反觀白斌,他雖帶了點傷,卻避過了對方的攻勢,李淡如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程度而已,兩方面相互一比,李淡如還到那裡佔便宜去?
一搖滿頭的絲發,李淡如長歎一聲,黯澀的啟口道:「白斌,我錯估了你……」
白斌皮笑肉不動的笑了,道:「李前輩,你也還是老字號,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自別義父出道至今,你是頭一個,好一手魔血爪!」
驚異的看著白斌,李淡如道:「白斌,得了便宜別賣狂,你這一手並不是申無咎的功夫,你是在那裡學到這一手早已失傳百年『巫焰教』的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
白斌哈哈一笑道:「前輩,你看走眼了,這式『攀月摘星』乃是義父他老人家隱居六十年,將各門各派的武學融合後所創出來的三式,『攀月摘星』是其中之一。」
後面,沈傲霜匆匆的奔了上來,急促的道:「師父,你老人家無事吧?」
李淡如沉重的搖搖頭,默默無語。
沈傲霜又道:「這小子,師父,不可放過他!」
神巴驟寒,李淡如冷厲的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的一呆,沈傲霜傻了,她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李淡如,臉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敢相信後的悵失。
她惶然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老人家只是一時約疏忽,師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
李淡如毫不理會,—伸手,向白斌陰沉的道:「白斌,還我的眉毛來!」
此言一出,全場俱震,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李淡如的面孔上,果然,此位老一輩耆宿,雙飛之一,那兩片眉果然不見了。
白斌攤開右手,掌心之中,赫然擺著兩片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片眉毛竟凝聚不散的冉冉飄過,李淡如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
暴凌的瞪著眼,李淡如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嚥了下去,她咬著牙,沉緩的道:「你也太刁狂,白斌!」
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白斌淡淡的道:「一向來說,你在江湖道上是響噹噹的硬手,多少成名人物栽在你的手下,但是,你今天偶爾嘗試一次失敗的滋味,也用不著如此頹唐傷德,勝敗不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
李淡如額上青筋暴起,她火烈的道:「住口!」
「口」字尚在舌尖上打轉,李淡如暴起三丈有奇,而當人們的視線追攝及她拔高三丈之上的身形時,影子還在空中凝形,她的人已到了白斌背後,整條右臂幻映成一股藍汪汪的光華,猝指白斌脊樑!
這是失傳已久的心法:「心魔指路」。
白斌的身形倏然斜偏,但見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轉到李淡如的後面,九十九劍連成九十九條縱橫交織的芒雨流電,狂捲急瀉!
那條透著藍汪汪寒光的手臂,便在李淡如的貫力振揮中倏而幻作一面怪誕又不定形的光網,奇快無比的反兜上。
於是,密集有如正只放花炮也似的金鐵撞響,便恁般急驟的敲進人們的耳去膜中。
李淡如再度躍騰上升,十六個觔斗翻滾在十六個不同的角度上,觔斗俯仰的過程間,藍衫繽紛,銳氣如嘯,彷彿囊括了天地般,將她翻滾的點與線相連威面,削割似的勁力凌空下壓!
不分先後,她指間的兩枚金色戒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去,只見光芒倏閃,亦已撞向了敵身。
這種高深的武學現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迴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兄思維喘息之機。
白斌雙臂倏伸,原地旋迴,一抹彎彎曲曲的,銀白瑩燦的影子,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晨空中,怪異的是當這抹劍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眩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及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像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像滾動的雲,呼嘯的風,像千百張獰笑的鬼臉,像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慘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白斌是飛躍過去的,李淡如是橫掃出來的。
哀悲的哭叫聲,沈傲霜撲向了李淡如,她在一利間看見了這位功力絕世的師父渾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緊身武士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
而白斌,白斌正疲乏的,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用伽藍劍輕輕敲擊著嵌在他左膀的一枚金環,劍身敲擊著,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他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像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李淡如痛苦的站起來,全身更不時興起一陣陣的痙攣,直到這時,人們才看清楚她使用的兵刃——那是一樣極為怪異的兵刃,像一隻手套般與肘齊,通體閃亮著汪汪流燦的暗藍,前端只有半尺長短,卻形成削扁鋒利的半圓刃口,這玩意全為薄鋼打造,又犀利,又霸道,十足是件要命的傢伙。
很多人未能親眼目睹李淡如這件兵刃的實體,但很多人卻知道它的名稱——「鐫命鏟」
然而,「鐫命鏟」,也有它無法鐫鏤敵人性命的時候,這一次,李淡如栽了,栽得慘,找得恁般血肉狼藉!
在四週一片僵窒的寂靜,白斌乾澀的嚥了口唾沫,沙啞的說道:「前輩,還要繼續下去麼?」
以李淡如的傷勢來說,自然目前是無以為繼了,她並不激怒,更不衝動,僅是痛苦的吸了口氣,撐持著艱辛的回答:「白斌,我一生只嘗過兩次敗績,這兩次都是你父子之手,我曾對申無咎的武功作過深刻的研究,但這次你施展的似乎大有出入,你可以告訴我招式名稱麼?」
白斌疲乏的道:「義父自歸隱以後,把他本身的武學,作了一次大的修改,也研創了許多新的招式,這招——『刃疊浮屠』便是新創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很抱歉,前輩,主動的不是我,你並沒有給我第二條可行的路。」
點點頭,李淡如吃力的道:「你說得對,我並沒有給你第二條可行之路……白斌,但你記住了,我會再找你們父子,那時,我仍然不會給你第二條可行的路……」
白斌笑道:「這個冤仇,我實在感覺結得太冤。」
李淡如身子搖晃了一下,面孔又連連扭曲,她咬著牙,顯然在竭力忍受著什麼:「世上有很多事……白斌……都不是我們所樂意的……可是我們都不能不做……你明白麼?」
白斌低沉的道:「是的,我明白。」
又吸了口氣,李淡如掙扎著道:「未了……我要告訴你……今天的挫敗,我很甘服……因為我們彼此憑仗真本事……沒有取巧,沒有虛詐……藝差一著,便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
以難纏享譽武林的「無定飛環」,居然在一個後生晚輩面前說這種話,使白斌感到驚異:「你很大度,前輩。」
緩緩搖頭,李淡如道:「這不是大度……這叫坦率。」
身子又在抽搐,她強忍著,聲調是從齒縫中進出:「霜兒,我不必說什麼,要怪只怪為師技不如人,這個忙我也幫不上了,你好自為之……」
沈明搓著雙手,吶吶的道:「大姊,你傷得不輕,令我倍覺歉疚……我這就著人護送大姊覓地療傷……」
李淡如昂頭道:「不用,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會設法調理……」
擺擺手,踉蹌著往前走去,每一步,都滴著殷紅的鮮血在地下……
片刻的沉寂之後,白斌低啞地道:「我想,各位不會到此『適可而止』吧?」
沈明猛一跺腳,大聲道:「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今天若不留下你的命來,我是決不罷休!」
「馭雲搏鷹」詹雲強也冷峭的道:「白斌,還有些不信邪的人在這裡——如果你認為只憑挫敗李淡如就能懾服我們,那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白斌乾澀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是不會甘休的,很多次,當我遇到這種情形,使差不多是相似的發展,而結果也往往和曾經一再形成的結果並無二致………總是血腥、掙扎、嚎號、以及彼此在裂肌透骨中的痛楚……」
詹雲強粗厲的道:「不要以為你有那樣的僥倖機會,姓白的,今日此地,你最後的下場只是黃土三尺,孤魂一縷,我們決不會再容你張狂下去!」
白斌道:「幸而我個人的感觸,尚不似你所說的這般悲觀法,詹總頭領,殺人洩憤是樁易事,難的卻是有沒有能力來殺這個想殺的人。」
忽然冷冽的笑了,「黑煞神」褚標道:「姓白的,聽說你的武功高,定力深,尤其是練氣修為更是爐火純青,已達無我之境,對於你這等的強者,我素來就欽敬仰慕,心嚮往之,也更有承領教益的親切感,不敢說對招,白斌,就算你點化點化我吧!」
白斌道:「褚兄,這彎渾水,你又何苦非趟不可?」
褚標語聲鏗鏘的道:「人在江湖,總得有點混下去的憑藉,白斌,這點憑藉不是暴力,亦不是財勢,乃是人與人之間的情義,今天我來,便是為的這一樁,你不必再加勸說,是非好歹,我分得清楚。」
詹雲強又尖銳的插口道:「姓白的,你不用再打這分化離間的主意,光棍點,眼下這幾口子,你就全照應了吧!」
帶著一抹疲倦的神色,他是恁般淡漠又無動於衷,對於左肩滲透的鮮血,宛似流自別人身上一樣。
雙手微微向兩側伸展,他的雙瞳深處透著一種肅殺的歎喟韻息,嗓門也是懶散低啞的:「一次又一次的搏殺,光景依舊是沒有什麼新鮮處,仍是那種令人厭倦的輪迴,怪的是卻有人樂此不疲——雖則對像不同,但有些人像是永悟不透,這樣的血腥該是樁多麼作嘔的事………」
詹雲強大聲道:「別說得這麼悲天憫人法,姓白斌的,你種下什麼因,便該得到什麼果,這樣的輪迴是由你推轉的,這樣的血腥也是你開的頭,就是你,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你好扮的那門子『好生之德』?」
這時,卷地龍上官淳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我說詹兄,時辰也不早了,該送誰上道,我們也就趕緊一點,少磨蹭啦!」
用力點頭,褚標道:「不錯,我先來!」
上官淳瞇著一雙腫泡眼道:「形勢不同,褚兄,我們也就不必客氣了,併肩子一起動手吧!」
褚標一猶豫,沈明己乾澀的道:「我們不能冒險,褚老弟,小女的血海深仇能否報得,全在此一舉,若是單挑獨鬥,萬一有個閃失,不但對不住幫場的朋友,力量折損之下,我們的心願只怕就更難周全了。」
鬼黑旗郝宣也突然粗聲啞氣接口道:「沈老爺子說得對,褚哥充英雄扮好漢不在這個節骨眼上,姓白的啃他娘本事太陰險,連李淡如前輩都在他手下栽了跟頭,我們更犯不著擔風險了!」
咬咬牙,褚標終於不大情願的道:「好吧,我們但求能替沈姑娘報仇,其他的也就說不上了!」
白斌冷靜的道:「各位原是打定這個主意來的,無須再另找藉口,你們說得明白,我也心裡有數,大家就不妨這麼卯上,不必再擺什麼場面話了。」
褚標雙眼圓睜,凜然道:「白斌,你不錯,是條漢子,我姓褚的也不是孬種,莫以為只有你響噹噹的是個人物,我褚標也一樣挺得直背脊,只要不攀扯上沈老爺子,何時何地,我豁了命也會單獨奉陪,找人插進一根手指頭,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白斌笑笑,道:「如果還有此等機會,褚兄,我當忘不了你這番豪語。」
褚標身形一偏,他那柄沉重鋒利的無鞘大砍刀已握在手中,削薄的刀,刃豎立上指,對著白斌,一片森森的冷凜之氣在流散溢動,刀未展,已使人的心胸顫悚,肌膚起栗。
然而,第一個出手喻擊白斌的卻不是褚標,而是他的結拜兄弟郝宣。
不知什麼時候,郝宣那粗大黃布卷早已扯開,是一個以鋼絲及人發混合編織的軟孰旗旛,旗端多出一截長有三寸的矛狀尖鋒,旗桿粗龐兒臂,也是純鋼打造,是一種極為怪異而又霸道的兵器,而現在,這面閃閃的旗旛,便兜風挾勁,有如一片帶著雷電瀉光的燦燦流雲,斜橫著暴捲白斌!
白斌倏然身子飄起,宛若失去重量的一朵棉絮,任由郝宣的銀旗舒捲帶扯,而在身形翻滾的一剎那,十九道青瑩瑩的芒彩便彷彿十九股冷焰,那麼凌厲的散射而去!
郝宣狂吼半聲,銀旗突然手抖如毯,桿尾倒飛,似擦般的影像連衡幻映,力截對方的劍芒。
大砍刀便在這時暴劈而落,由於刃鋒凌空的速度過於猛疾,空氣中響起一陣裂帛似的刺耳銳嘯,那已不是一柄刀的揮展,而是一條結成形的匹練。
白斌縮身扭腰——並不炫耀,卻優美又準確至極的閃出三步,恰好避開了郝宣與褚標的前後夾攻。
於是,詹雲強就在此刻躍空而起,身形騰掠間,那麼矯捷又凶悍的自上撲下一溜星點,跟著他的動作連成晶閃的弧線,晃移不定的瀉射而至。
目光凝聚而深沉,白斌半步未退,右手猝揮,伽藍劍的伸縮宛若灑出千百條掣映交錯的蛇電,織成縱橫飛舞的光之圖案於瞬息,金鐵撞響聲剎時亂做一片,詹雲強彈滾側翻,斜刺裡「卷地龍」上官淳的一對板斧已貼地削斬!
白斌雙腳倏起,同時上下七十六劍暴射填塞,劍鋒若霜,青氣濛濛,但見光華流燦,如真似幻,上官淳尚未夠上位置,業已怪吼著像來時合般快速的倒竄回去。
沈明的一雙鐵掌便接在上官淳退躍的空隙填補上來,掌勢挾著沉猛的勁風,只一出來,即帶起隱隱呼轟之聲,力道雄偉,形式在隱隱中卻含蘊著莫測的變化,真正行家的手法。
白斌倏忽大力晃動,而他晃動的身形還留存著在人們的眸瞳中,他本身的實體業已騰空五尺,自五尺的高度卷落,便也似卷落滿天的光雨。
行雲流水般暢快的移動,比不上這狂瀉急罩的一蓬光雨來得犀利暴烈,沈明試著以他可能施展的身法來做橫的牽制,但卻抵不住那有逾尋常的密集光芒的凌壓,沉刺的刃割著空氣,陡然間,他也只能往旁急退。
大砍刀又如怒濤驚浪般層層重重的湧向白斌,發出那種剌耳裂帛般的響聲,冷焰迸濺,威力萬鈞。
白斌做著幅度極小,但速率極快的閃晃,每在一瞬間避讓鋒銳,於分寸裡迴躲刀——表面上看,他的動作奇詭恤捷,無懈可擊,實際上,由於他所受數處創傷的影響,舉手投足之間,傷口扯裂與炙痛,簡直到了絞腸錐心的程度。李淡如那枚飛環,使他血流得太多,每一刻的連滯,便增加一分虛脫,但他卻只有強忍著,竭力支撐下去,同時,他也非常明白,拼戰的辰光越長,對他越為不利,眼下,他唯一能取反制當前悍敵的方法,就是橫斬狠殺,速戰速決。
褚標的大砍刀在那等凌厲兇猛的攻擊著,郝宣的銀旗也揮展若風捲雲起,而上官淳不愧有「卷地龍」之稱,矮畔如缸的身體貼地旋迴,他那對板斧,便似湧起了遍地的雪花,打著大大小小的旋轉遊走繞迥,詹雲強則連連騰空下擊,手中的一柄粗短「勾鐮槍」,吞吐如虎,寒星點點掣射下,銳墊逼人。
「七步追風」沈明全是游鬥的路數,他的身形步法,明快似飄風,縱掠進退迅捷無比,雙掌勁力強深,尋隙鑽縫,掌影成串飛舞,亦對白斌構成莫大威脅。
白斌心裡有數,對方此番大舉狙擊於他,不論言談或行動上,業已明擺明顯是執意要取他的命,但這些人不是嘴裡說,姿態上做作就算了的,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亡,永不予他翻身喘息的機會。
一道靈光閃電一樣湧過他的腦際,他驀然一橫心,滿口鋼牙緊挫,大旋身,右手伽藍劍去勢不停,左手在腰際猛翻,四柄彎刃短刀閃飛如電,穿射向撲來的沈明!
沈明似是未料到敵人竟會發出飛刀,而且竟有這等精深很辣的造詣,他只覺眼前一亮,四柄帶著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邊,幾乎連一丁點躲閃的餘地都沒有,等他看見了短刀的影子,方才聽到這些刀刃破空的嘯聲,來勢太快了,這簡直已不敢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勁所發出。
在危急裡,沈明猛的吐氣開聲,就在他吐氣開聲的同時,他身上寬大的長袍已忽然似氣球般澎漲起來,一片迴旋的奇異氣體也同時繞著他的身體轉動不已,就像是一股小龍捲風繞著他在旋迴一般。
四柄挾著犀利來勢的彎刃,竟仍能與這般急勁的氣體相抗衡,它們在一跳一下依舊穿進,但是,卻在沾著沈明衣衫的時候,被那股氣流激歪墜落了。
白斌目注沈明後退一步,身上的長袍多出了四處寸許長的裂口。
他狂笑著,「輪迴十八式」的九式一氣呵成,幻為一式揮出,同一時間,劍招倏變,「摩迦劍法」緊跟而上,星芒與弧光排湧沖激,佈滿了整個目視所及的空間,絢白奪目的光彩灼閃生輝,似已掩蓋了烈陽的光度,而千百條溜瀉交織的劍影,便自漫天的弧圓中穿出,狠毒極了,也或猛極了!
是的,「摩迦劍法」八式中的第二式——「佛光普照」!
沈明大叫著,長袍上標射著紅色的血,但他沒有倒,雙掌連揮,二十幾掌有如排天之浪,洶湧捲出。
這一串的經過,其過程全在眨眼間結束,快得有如迅速扯過的皮影戲,當你看見它發生,還未及想到什麼,這一切卻已成為定局了。
黑煞神楮標與鬼黑旗郝宣分自兩個方向鷹隼似的接近,郝宣嘶啞的狂嗥著,左手倏揚,一蓬雲霧似的細沙粒逕急罩白斌。
在雄渾的五般兵刃的圍攻中,白斌晃躍如閃電般旋閃騰挪,當那黑霧罩至,他已尖嘯如泣,伽藍劍突然光芒暴漲,尾芒驟伸,像魔術一樣將他整個軀體全然包含進去,就在他身形隱入濛濛劍芒中的一剎那,天啊!這股粗有斗圓般的光體已凌空而起,長射「馭雲搏鷹」詹雲強!
見多識廣的沈明睹狀之下,禁不住心膽俱寒,他脫口狂呼:「老詹,小心,這是『馭劍成氣』!」
不用他招呼,詹雲強也明白他遭遇到什麼,那蓬黑霧四散濺飛,當那些被黑砂擊中的沈明門下正在哀號翻滾的時候,那股流星曳尾般明亮奪目的光柱已兜頭掠來。
是的,這是「馭劍成氣」,劍術中最為登峰造極的精華結晶,無可比擬的最高造詣,碰上這種幻奇得滴血的攻擊,除了你具備與他相似或相類的武功成就之外,便只有用生命來冒險一搏,但是,後者卻往往佔據了大多失敗的比例,不過,目前卻已無法可施了。
詹雲強狂號著,勾鐮槍揮向十八個不同的角度,卻都朝著一個目標聚合,於是,繽紛似雪花的粼粼寒光便組成一片倒傘形的銀色光網,在光網中,閃動著波顫的刃影,而刃影呼嘯著,跳動著,猛烈的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時間,鬼黑旗郝宣也拔高到這股劍氣的上方,他的銀旗攏集如一支巨大而尖銳的筆毫,身形與筆直的銀旗成為一條線,宛似一支怒矢般猛射而下。
凝聚成一股晶瑩流光的劍氣猝而波顫盤繞,兩條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麼快,一大蓬熱呼呼的鮮血便參揉在緊急得成為一連串的金鐵交撞聲裡,驟雨似的濺飛灑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習幾十年,所求的便是這宛如永恆實則短促至極的一擊,在這一擊中,無數的人命喪黃泉,無數的人稱雄道霸,從練式拿樁的初步入門功夫開始,到能力卻千百悍敵,摘葉飛花均可傷人的深湛成就為止,他們藝業的精湛程度如何,就全在這一瞬中分曉了。
彈飛半空的兩條人影,分成兩個不同的位置沉重墜落,淋漓的血染浸著全身,他們是詹雲強,以及郝宣。
黑煞神褚標目眥欲裂,咀角歪曲,他摧肝瀝膽般頓足大呼:「郝宣——」
沈明驚愕住了,他失措的站在混亂駭叫的門人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去做是好。
卷地龍上官淳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沈明身邊,但是,他卻仍舊本能似的以目光追尋著正搖晃不穩地掠向另一個方向的那股眩目光。
猛然的,上官淳悚凜大悟道:「沈兄,你看那劍氣!」
沈明急忙順著上官淳的手指方向看去,他到底也是行家了,甫一看見,便精神倏振,引吭大吼道:「不用急,姓白的小子也活不了多長!」
正在悲怒交集的黑煞神褚標,聞言之下驀然回首,於是他也看見了,雙目中閃射著像要食人般的凶光,他狂叫道:「沈兄,你快派人救治他們,我去剝姓白的皮!」犀利的光影翩飛,流閃的寒芒交織,人在死亡的明暗線條間閃掠騰躍,天地似一個上下交合的大圓,網著這些奔哭的,甚為難辨的身形——有點飛蛾撲火的悲憫意味……
於是,當褚標的大砍刀在一片半弧狀的焰彩眩映中,刀鋒偏斜,宛如石火猝閃,切向白斌後頸,幾乎不分先後,卷地龍大板斧也由上往下,暴削猛砍!
高手之間的拚搏與鏖戰便是如此,到了該分存亡的關頭,到了勢必濺血的辰光,總是有著一剎前的先兆——有如水流至渠,滿溢間的過程即在須臾,那是無可避免的,時刻到了,就會是這般光景。
白斌突然弓背縮身,不朝任何尚有空隙的方向躲閃,反而快不可言的沖迎下撲,褚標那來似流水一刀竟然戳了個空。
夠了,白斌需要的就是這僅似一發的空間,他翻騰身形猝倒狂旋,九劍合成一劍,寒電穿射中,褚標寵大的身軀連連往後撞跌,一股股透赤的鮮血四散標濺,而在同一時間,當上官淳尚未弄清楚事情的演變,伽藍劍已在他身上三起三落。
「啊——」悠然又淒怖的嚎叫聲,「卷地龍」如今真叫「卷地龍」了,上官淳渾身血濕透染,雙斧脫手,側搗著肩背,沿地翻滾,血含著砂土,名符其實的一條卷地龍了。
仇恨使沈明的語聲變得無比的沙啞,還帶著輕微的抖顫,他道:「白斌,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讓你輾轉著哀號死亡!」
吃力的,但卻異常的平靜而徐緩,白斌道:「沈明,你已經失去了撈本的賭資,你五去四,光憑你們父女和門下這群人,你們不行!」
陡然間,匹練似的一條白綾怪蛇般捲至,白斌身形半旋,手抓處,青光似霜,「刮」「哦」連聲裡,白綾立斷,飄蕩著雪花繽紛。
沈傲霜一擊不中,而且在一擊之下,便毀掉了用以作兵刃的白綾,「哦」聲中急急的躍退。
另四條白綾,彷彿四股滾湧的雲霧,剎時飛到,那麼巧妙的分別纏繞上白斌的雙臂雙腿,「七步追風」沈明的掌勢,便居中鐵杵般撞來!
白斌的臉龐扭曲著,滿頭的汗水黏合著血跡,髮絲蓬亂披拂,牙齒緊挫,但是,他的那雙眼卻依舊深沉而冷漠,好像他的雙眸與他身體的其他部位是互無關聯的,好像這雙眼是長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當沈明沉渾的掌勁快將沾觸到白斌肌膚的一剎——而他的四肢仍是被四條白綾扯捲住——他驀地一張口,一股血箭便由他嘴裡赤淋淋的噴出。
那股血箭撞在近距離的沈明胸腔上,蓬濺開一朵絢而鮮艷的血花,沈明的反應卻似挨了一記鎚棒,他雙臂拋揚,大叫一聲,整個人橫著跌出,每一次翻滾,俱是滿口嗆血!
伽藍劍的冷焰,緊隨著沈明的猝跌而翻飛,漫天的殘綾白絮在飄舞,執綾的四個沈明門下弟子也被兜頂的刀芒襲中,在厲嗥聲中,同時栽倒。
面頰的肌肉不停的抽搐,幾個門人慌忙搶前援扶沈明,他臉色灰青,呼吸粗濁,切齒如挫,怨毒的盯著白斌:「好……姓白的,你……使得好……『血腑箭』!」
白斌神色更見衰頹了,他用衣袖拭去唇角上的點點血漬,面龐上呈現著那樣駭人的慘白,語聲裡宛如罩著朦朧:「沈明,一開始我就說過,血海生涯,生與死原是很平淡的,果報神一生除惡務盡,他的弟子也不會例外。」
喉結急速的顫動著,沈明死死盯視了白斌好一會,然後,他側過瞼去,目光緩緩的,逐一自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渾身的鮮血已將他們衣衫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淒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五官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蒙著一層空洞而寂寞的冷光,雖然,他們的眼睛睜得那麼大,但是,他們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了什麼了……
白斌手中的伽藍劍微微斜舉,冷淡的道:「沈明,是否還要比劃,白某尚等在此繼續候教。」
沈明痛苦的喘息著,但看得出他是強忍悲憤的道:「姓白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心裡全有數,我們就算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皺皺眉頭便不是漢子。」
有著極度的疲乏,白斌一笑道:「好氣魄,我白斌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怕糊冤冤相報,你請便,帶著你女兒及門下離開,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白的定然奉陪!」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沈明,咱們等著後會了。」
沈明踉蹌著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辛的彎了下身去,異常吃力的將身子穩住,怨毒的向白斌道:「今日你不殺死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白斌,你記著,我沈明並不感激於你的賜予!」
白斌道:「我知道你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需要你的感激,將來我若會栽在你手裡,沈明,你儘管放手好了!」
沈明仰起頭來,長長吸了口氣,轉頭移步——
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沈明父女以及他的門下蹤影已沓,這片松林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
回到「三全客棧」,白斌的身體已開始顫抖,不但臉色慘白如蠟,連嘴唇也泛了青,他的眼眶益見深陷,四周透著一層灰黑,面頰的肌肉,不停痙攣。
姚碧,在驚惶失措下和另外三位姑娘將他抬上了軟榻。
於是,他覺得被人抬到一處溫暖柔軟的地方,他又感到在移動,一種有韻律的,平穩的起伏,有人似在他身體抹著什麼,然後,他墜向黑暗,深沉卻浮現著各種古怪影相的黑暗………
三天來,醫傷吃藥,生活起居,由四位姑娘輪番服侍,甚至連衣衫的洗換,被褥的整理都由她們包辦。
三天來,他的傷勢已有了顯著的起色,雖尚不能下地溜躂,卻已在床上坐得起來,日夜輪流陪詩他的是四位姑娘,吸血鬼與華山客則在室外作安全戒備。
三天來,他雖然獲得妥善的照顧與最好的醫藥治療,但是,在感情上,白斌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狀態,華紫雲與柳巧花系丹心神尼之徒,與師門有極深淵源,也是自己最早、最初認識的女孩子,而且華紫雲與自己有山盟海誓之約,算是初戀情人。姚碧與自己已有夫妻之實,詹嬪玉結於患難,為自己背棄了哥哥,與自己有了口頭婚姻,三個女孩子都難以取捨,拋棄誰都覺得殘忍。
這天,已是第七天了,他的傷勢已經平復了,華紫雲對白斌道:「白師哥,你記得凌雲山莊麼?」
白斌道:「當然知道,師父遺囑曾提及崑崙派的俗家弟子,希望我團結他們振興崑崙一派,凌雲山莊便是其中之一,論起輩分,莊主『九天神龍』華明軒還是我師叔哩!」
華紫雲道:「凌雲山壯因結怨金衣教,如今金衣教正結集大批好手犯莊,假如不是師哥身負重傷,我放心不下的話,我與巧花已登程前往支援。」
白斌吃驚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柳巧花插嘴道:「此事已傳遍武林,金衣教仗著人多勢眾,限期七月二十日華老爺子率屬順降,否則雞犬不留!」
白斌默默的計算時日,只剩下八天了,這段路程自己騎「赤雲追風駒」趕去,尚可來得及,振興崑崙一派,正好藉打擊金衣教為起點,於是,他將自己的意思告訴眾人後,提前出發。
凌雲山莊這條入莊大道,擁滿了崑崙派門下弟子,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可說是戒備森嚴,對強敵壓境,每一個人都惶惶不安。
白斌策馬奔馳,剛剛踏入凌雲山莊轄境,一聲尖銳的忽哨聲倏忽響起。
白斌出身崑崙派,是而崑崙派的一些規矩法門他都明白,他曉得,在家以擊鼓為號,俗家以忽哨傳遞。這時,忽哨聲便是傳遞十萬火急的告警訊號。
幾乎是一條長長的尾巴,在那聲忽哨響起之後,一聲接一聲的忽哨,已連續不斷的跟著傳來,哨音尖長顫抖,有如鬼泣,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處所,此起彼落的響威一片,聽得人心煩意亂,惶惑不已。
白斌翻身下馬,急速讓凌雲山莊飛馳,此刻,他的輕功已提高至頂點,就像一陣煙,一陣風似的那般快速。
此刻,凌雲山莊內人影奔走不息,往返調度,刀光閃耀,個個全是一身藍色勁裝,滿臉緊張之色。
四處傳警的忽哨聲,稍微停息了片刻,又倏然刺耳的響了起來,幾乎是在哨音響起的同時,一片震人心弦的喊殺聲,已自莊東的一叢樹林中傳至!
忽然,彷彿一陣洪水氾濫,殺喊聲混在淒厲的忽哨聲裡,倏而自四面八方響起,田野、樹林、草叢、石陵,可以隱蔽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剎那間現出無數穿著金色衣衫的人影來,他們的兵刃與衣衫,在陽光下反映著刺目的光彩,每個人才一現身,便似猛虎出柙般瘋狂的向莊內撲來。
於是,弓弦聲「錚」「錚」不絕,石灰包「噗」「噗」投裂,兵刃交擊聲參雜在怒吼聲裡,軀體跌落陷阱沉濁聲揉和著慘號的餘音,有幾處且冒起了熊熊的火苗,煙霧迷漫,人影晃掠,點點閃動的寒光四周遊移,點點的鮮血迸濺揚射,一場大殺戒的序幕已經拉開了,而且,可以預料,它開幕的境況必然蒼涼無比。
白斌一口氣已撲到那壯林的樹林之前,林內人影奔掠,殺聲震天,早已混戰得血肉橫飛,但是,四處都是金衫耀目,穿著藍色勁裝的凌雲山莊的弟子正節節敗退,難以支撐,看情形,金衣教此次出征,人數之眾,像是傾巢而來呢!
白斌目光一瞥,發現六師叔「絕斧客」陸濤正獨力攻拒著十二名金衫大漢,其中一個紅髮老者,武功最為卓越,出手之間,猛捷如風,閃挪游移,宛如行雲流水,捉摸不定,他正面與絕斧客陸濤拚鬥,其他十一名金衣教大漢則分立四周,尋隙攻擊,成為一股極大的牽制力量。
另外,一個光頭老人,正與一位儒生穿著的藍衣客捉對拚殺,但是,那年約四旬的藍衫客卻已落在下風,出招接式,不僅左支右絀,更有了內力不繼之狀。穿金衫光頭老人,手中那粗若鴨蛋,遍體黝黑的行者棒越舞越勇,步步進逼,滿臉橫肉,織成一片猙獰冷酷的笑意。
白斌不知道這中年儒生是誰,極可能是邀來助拳人物,那光頭老者,不問可知,必為金衣教內三堂紫鱗堂主「六指行者」汪明。
在腦中極快的做了一次思考,絕斧客陸濤力戰十二名金衣敦高手,絲毫沒有落敗之狀,而這位中年儒土卻已逐漸不支,落敗只是遲早之事了。
白斌一聲不響,似鬼魅般向六指行者汪明悄然掩進,抖手之間,已將衝到身旁的兩名金衣教徒劈倒,同一時刻,他已似電光石火般倏然而運起食、中二指,戳向汪明背脊十二環骨。
彷彿十二股無形的尖錐,自冥渺中突然襲到,是來得如此迅速,如此詭異,銳風起處,有如十二隻惡魔的手,駭得汪明大叫一聲,拚命的轉出七步,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九腿十一棒!
白斌瀟灑的向中年儒上微微躬身,道:「壯士,請便!」
在躬身與說話裡,他的身軀不易察覺的迅捷擺動著,因為擺動得太快,以致使人看來好似沒有任何移動一般,然而,就在這幅度極小的閃移中,六指行者的九腿十一棒都落了空!
中年儒士暗中吸了口冷氣,躍出尋丈之外,回頭叫道:「少俠,請賜告高姓大名?」
白斌恭謹的道:「崑崙門下,白斌!」
「崑崙門下」四個字出口,他已再度閃開了六指行者十七棒,「白斌」二字尚在舌尖打轉,他卻已還攻了十一掌一十一腿。
六指行者汪明額際青筋暴現,棒舞如飛,呼呼轟轟,一條條的耀芒,像煞一縷縷女巫的長髮,又似滿天翔舞的烏龍,縱橫交錯,好不驚人!
白斌毫不在意的左挪右閃,進退自如,間歇中來一兩下狠招,就憑這兩下狠招,已逼得六指行者束手束腳,不易施展了。
周圍的戰哄,依舊不停的在進行著,地上,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殷紅的血跡與瘰疬的肚腸五臟,灑落得處處都是,紅得扎眼,紅得思心,但是,沒有人理會這些,也無暇理會這些,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噴著火,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是一片空白,雙方所能想的,所能體會的,只有殺、殺、殺!
穿藍色勁裝的崑崙門下弟子,已逐漸被金衣教所屬逼到一隅,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圈子,而只要崑崙派被圍的各人被敵方衝破一個缺口,那麼,金衣教的人便可一擁而入莊內,將他們各個擊破。
崑崙派方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各人俱是緊咬牙關,浴血苦戰,雙目怒睜著,手臂猛揮著,血光湧現,便有人倒下,分不清是那一邊的,不曉得是誰的血,總之,明白有了結果,知道了必是失去一個敵人——或是朋友。
殺喊與慘叫混雜,怒吼和厲叱參揉,金衣教的包圍圈更小了,金色的光輝燦閃,已有三五個金衣教徒衝入莊內,開始放火燒物……
白斌凌厲的攻了敵人七招,冷冷的道:「汪明,喝令你手下停止進犯行動,否則,悔之晚矣!」
六指行者運棒如風,無休無止,他微帶喘息的厲聲道:「好朋友,閣下藝業高超,氣宇不凡,這趟混水,還是不沾的好,嘿嘿,形勢已擺在眼前,識時務者才是俊傑。」
白斌又閃讓了對方三腿六棒,淡淡的道:「汪明,你忘記在下也是崑崙門下。」
六指行者倏轉狂猛攻勢,大笑道:「閣下功夫亦不過如此,假如再不見風轉舵,呵呵,即可明白誰將悔之晚矣!」
白斌身形一偏,猝然拔升空中五丈,聲如金鐵,毫無情感的大叫道:「六師叔,是討債的時候了!」
絕斧客陸濤豁然大笑,道:「白賢侄,來得正及時矣!」
銀鏈短斧倏而收回,在手臂上一盤一繞,又猝然向斜剌裡飛出,那沉重的短斧,所出手的路子是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議,「克嚓」一聲,一枚斗大頭顱已挾著滿天血雨飛向半空!
白斌看得出「絕斧客」陸濤已動了真怒,這一式正是崑崙絕學——「仙人指路」。
在被斬的金衣教高手旁邊,他的三名同伴,欲待救援已是不及,正是驚得一楞,那柄銀鏈短斧已似活蛇般在空中伸縮兩次,「呼」的砍向另一名大漢。
於是,那紅髮老者怒火填膺,大吼一聲,掌腿齊出,瘋狂的撲向絕斧客而來!
白斌在空中優美的滑了一個半弧,遙遙一掌劈向六指行者,身形一斜,似天際流虹般落到紅髮老者身側,左掌倏抓老者後頸,右掌豎立如刀,幻妙的一閃之下,已猛然劈飛了一名金衣大漢。
滿口的鮮血尚未自那名翻跌出去的金衣大漢口中噴出,另外三名金衣教所屬亦遭到了相同的命運,慘嗥著摔出尋丈之外!
紅髮老者始才險極的躲過了白斌的一抓,絕斧客陸濤已乘著這瞬息之機又連環出手,斬死了兩名金衣大漢。
紅髮老者氣得目欲噴火,裂石斷流的大叫一聲:「卑鄙!」
白斌微徽一笑,正待迎向已躲開他那一掌,又自衝來的六指行者,林蔭深處卻有一個渾身浴血的藍衣青年,抱著一個似是受了傷的少女,亡命般向這邊奔來。
緊隨著,一名身材魁梧,有如半截鐵塔似的金衣大漢,自後狂笑著追來,邊諷辱的叫道:「侯少掌門,閣下身為一派之主,卻只會抱著老婆逃命麼?哈哈哈……」
在前面奔跑的藍衫青年,步履踉蹌不穩,脅下鮮血淋漓,背後的衣衫被撕裂了一道尺許長的口子,形態狼狽已極,他懷中緊抱著一個少女,那少女頭髮披散,雙目緊閉,面龐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這藍衫青年正是侯英,而那懷中所抱著的,則是他的妻子華小燕。
在後面追趕的金衣大漢,白斌一眼即已看出,乃是金衣教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彭古山。
霎時,一抹陋夷的笑意浮上白斌唇角,他向衝來的六指行者汪明勾了勾食指,微一滑步,已如一片雲彩般來到侯英身前。
當侯英那雙驚恐過旁的瞳孔映入白斌身影的一剎那,他有如在洶湧的浪濤中搶到了一塊木板,慌忙聲嘶力竭的大喊:「師兄……救我……」
語聲末息,已經一跤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雙抱著華小燕的手臂,尚在微微抖索。
白斌憐惜地望了自己這位師弟一眼,低沉的道:「師弟,你放心,一切都有師兄在此。」
話聲中,大力韋陀彭古山已偕六指行者汪明自兩個不同的方向衝到,六指行者一言不發,掄起手中行者棒便打,彭古山在急促中卻與白斌打了一個照面,他只覺得心腔「怦」的一跳,連忙大叫道:「汪堂主,且慢!」
汪明「嘿」了一聲,收臂挫腕,硬生生轉出三尺之外,卻十分不悅的道:「彭堂主,這小子十分扎手,此時不拾奪他,尚待何時?」
大力韋陀沒有回答,一雙利眼卻直直注視著白斌,緩緩的道:「朋友,想閣下也是道上同源,你跟凌雲山莊有什麼淵源,為何插上一腳趟這池渾水,要知道金衣教並不是好吃的角色。」
白斌望著大力韋陀彭古山,靜靜地道:「我正想問你,凌雲山莊與貴教又有什麼過節,竟如此大動干戈?」
彭古山狂笑一聲,道:「好朋友,你大約還不知道你如此魯莽會換來什麼後果!」
白斌慢吞吞向前移動,安詳的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彭堂主,你應該知道,白某藝出崑崙,凌雲山莊原本就是崑崙門下,白斌能坐視不管麼?」
六指行者大吃一驚,錯愕的道:「什麼?你就是白斌?近來江湖盛傳的『金劍修羅』?」
白斌道:「那是朋方抬愛,在下並末作如是之想!」
「想」字還在他的舌尖上綻開,一連串掌影猝然瀉向大力韋陀,快得像一連串旱雷驚電!
人奔掠著,橫飛著,血與肉在濺揚,在裂割,哀號在空氣中傳蕩,一聲聲像要撕裂人們的耳膜。
白斌在力敵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只見整個凌雲山莊都已投進了這場激戰的漩渦中,到處都是穿著金衣與藍衫人們在捨生忘死的拚鬥、喊殺,腳步紛杳,光影晃閃,血灑著、汗流著,軀體在旋轉,在奔舞,瞬息前踐踏在別人身體上的勝利者,也許在瞬息後同樣被別人所踐踏。觸目驚心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週遭,火苗子又起了多處,但是,這血戰卻只近在山莊的邊緣,金衣教所屬被堵截在莊外,始終未能突破對方的防線。
於是,田野裡,樹林中,草叢間,金衣的人影奔撲著,自四面八方蜂湧而來,又在一條條必經的通路上,在一處處扼要地區,被崑崙派的弟子抵制住,不,裡面夾雜著一些生面孔,幾乎不能稍越雷池一少。
幾座散落在莊沿的房舍已燃燒起,火光熊熊,金紅色的光芒,映在人們那張扭曲得變了形的面孔上,益發顯得淒厲而殘酷。
白斌極快的作了一個決定,他慢慢行上一步,沉冷的道:「彭古山,可惜金衣教創立不易,就要在今朝冰消瓦解了。」
大力韋陀彭古山「呸」了一聲,氣沖牛斗的大吼道:「白斌,別得意過早,咱們看看最後勝利屬誰?」
白斌冷冷一哂道:「嗯,彭古山,也罷,所有金衣教上下所屬,都將於今日以後完全遜退,永遠冥跡江湖。」
彭古山雙目倏而閃出一抹凶光,但是,卻好像十分忌諱白斌,焦急的向左右瞧視著。
白斌深沉的一笑道:「好朋友,要幫手麼?還是自己先享受一番的好。」
「好」字出口,千百隻掌影驀而如瑞雪飄舞,自四面八方罩向大力韋陀,勁氣尖銳,縱橫呼嘯,有著天變雲起的威勢。
大力韋陀驚得一窒,不遑多想,腳步一旋,已狽狽的躍出五尺,白斌「嗯」了一聲,跟著就是一招「摩迦散手」之一:「天罡刃」。
扇形的光芒及豎立的鐵掌,交織成一片凌厲而冷酷的影相,大力韋陀猛吼半聲,雙掌倏然自胸前推出,臂肘一抖,又在剎那間化掌為指,閃幻不定的點向白斌全身十二要穴。
像煞一陣狂風,白斌神色冷漠,身形「呼」的一聲貼向地面,如蛇也似的一揉一滑,幽靈似的轉向敵人右側,就在他猝而站起之際,又是一記「陰陽冥關」,金風霍霍,狂颯旋迴,緊接著另一式「苦海茫茫」也已閃電般連續施出。
大力韋陀彭古山乃金衣教內三堂白龍堂主,較之六指行者汪明更尊,但是,他雖在金衣教中是強者,是高手,若比起白斌那一身驚天動地的藝業來,卻又相差得太遠了。
白斌絕招連展之下,大力韋陀已在瞬息間改變了四種不同的武功應敵,當他的「蕩天三環手」化為「拒中式」再轉「傾塔九掌」時,僅僅躲架過了對方「天罡刃」及「陰陽冥關」兩大散手。及至白斌那快逾電光石火,金風霍霍的一式「苦海茫茫」如雷轟雲滾似的逼到時,在一連串空氣爆裂聲中,大力韋陀的「黑魔十二掌」掌勢已完全擊潰,葉飛枝折中,他那魁梧高大的身軀有如怒海中一葉孤舟,歪斜踉蹌退出七步之外,黝黑的面孔在抽搐,頷下短髯顫動抖索,雙瞳裡映出一股晦澀而無助的神色,只在這一剎那,強弱已經明顯的分了出來。
白斌冷眼望著大力韋陀急劇起伏的胸口,軟綿垂落的雙臂,淡淡的道:「彭古山,你的一身外家功夫甚是不弱,內功亦可說十分深厚,然而,不料犯了一個錯誤,不該與在下硬打硬封,現在,只要白某再進一招,你大約就要屍橫就地,你走吧,否則,便是一死!」
大力韋陀彭古山心中明白,自己內腑已經受到嚴重的震盪,而一條左臂更已折斷,對方的武功,實在是令人膽裂魄散的啊!
可是,你叫他現在獨自逃命麼?不要說他自尊心與道義感不容許他如此做,便是為了今後的顏面與立足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另外一條可容選擇的路卻只有死!
「死」,這個古今以來,多少英雄豪傑都難以勘破的一關,多少超人賢士都懼怯的一關,說來輕易,做起來又是如何地沉重與艱辛啊!
這位金衣教的高手,絕望地向四周頻頻乞視,而週遭的戰鬥正熾烈地進行著,殺得日月無光,天愁地慘,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來協助他,即使是有,又會增加什麼效果呢?就憑金衣教,那一個會是白斌的對手?
倏然,白斌不耐煩的道:「彭古山,此刻不走,只怕你永遠也不能走了!」
大力韋陀喘息中神色倏變,他聲嘶力竭的大吼:「好,白斌,彭某不會向你乞命,本堂主要你為本教弟子償命!」
白斌在內心深深歎息,口中卻冷酷的道:「白某既然做得出,就接得下,可是閣下此刻已然自身難保,要談報復,只怕須待異日了。」
在一剎那間,大力韋陀驀然似瘋虎般猛衝而至,抖右掌,逕劈白斌天靈,斜切頸,攫兩肩,雙腿飛起如電,連環不息的踢向白斌小腹丹田,在他的掌力中,早巳傾注了全身所有真力。
隨著叱聲白斌身形閃移半尺,就在這窄窄的半尺間隙中,就在那有如春雷滾動的叱聲才起之際,五大散手之一「接引西方」已參合著「並天指」同時湧出!
像長蛇一般的凝形白氣在空中如硬矢般射出,彷彿魔鬼的詛咒,那縱橫交錯的掌影自冥渺中飛來,宛如追魂使者黑色的面紗,是那麼殘怖而淒厲。
於是,大力韋陀掌隙猝然落空,一股成形勁氣已適時貫穿了他的臉龐,就在他的慘號尚未出口的當兒,鋒利的掌影已將他凌空兜起九尺,血雨迸散中,肢體霍然分解墜落,似一塊塊腐肉,鮮紅而又翳白。
但是,他的頭顱卻連看那失去四肢的軀骸,令人不可思議的筆直地向白斌飛來,在這短短的距離中,白斌清晰地看見大力韋陀那已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面孔,齜著白森森的牙齒,瞪著一雙突出眼眶的眼珠,那雙瞳仁之中,已沒有任何意識,可是,卻有著嚙骨噬心的深刻仇恨!
地下的侯英,目睹這慘狀,不由駭得面青唇白,全身抖顫。
白斌冷冷的哼了一聲,腳步微移,一掌將那具殘骸震飛五丈之外,滿天的肚腸血肉,加雜著金色的衣衫碎屑,四散紛飛如雨。
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白斌輕輕地一拂衣袖,那雙修長潔白的手上沒有一點污跡,他靜靜的回頭注視著侯英,緩緩地道:「師弟,師妹傷得可重麼?」
侯英嚥了口唾沫,道:「她只是被大力韋陀點了暈穴,又被掌風橫掃了一下,我是為了搶救她,才又被彭古山傷了……」
白斌猝然掠向前去,雙掌在華小燕背後用力一拍,又將她猛的提起,順勢在脅下一點,華小燕立時應手尖叫出聲。
於是,就在侯英尚未看清怎麼一回事之前,華小燕那纖弱的身軀已倒進了他的懷抱,白斌的身影已在六丈之外,遙遙說道:「扶師妹去休息,別再傷了她。」
餘音在空中繚繞,白斌已如一頭大鳥般飛躍到絕斧客陸濤等人頭頂之上,這時,陸濤力敵六指行者汪明,五師叔蘆寒居士鄭三詩卻率領著崑崙弟子,一步步地逼退金衣教的人,顯已佔了上風。
六指行者汪明與陸濤功力原在伯仲之間,但是二人身法挪移之術,絕斧客陸濤卻較汪明來得靈活狂猛,是而激戰之下,六指行者卻佔不到絲毫便宜,卻以他心焦氣浮,更是越打越亂,險象環生。
白斌始才撲到,已大叫一聲道:「六師叔,速戰速決!」
白斌的語聲一入耳,六指行者汪明宛如驟然間被人打了一棒,踉蹌後退,驚恐欲絕的吼道:「白斌,本教彭堂主何在?」
白斌身形一閃一旋,狂風般就是二十九掌十二腿,邊冷冷的接道:「此刻怕已到了閻羅殿上。」
六指行者汪明悲厲的狂吼連聲,行者棒展開「翻飛十六棍」法,棒影有如雲裡烏龍,翻翻滾滾罩向白斌。
絕斧客陸濤大笑一聲,一個大旋轉,兩名金衣教滿口鮮血的凌空飛出,他雙掌一挫,微斜身,衝入金衣教人群中,斧劈指戳,拳打腳踢,真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斧掌到處,悲嗥不絕,人仰馬翻!
六指行者汪明看得心如油煎,他兩眼圓睜如鈴,光頭油亮,汗珠順頰淌下,在這須臾之間,他已傾注了全身功力於手中,行者棒舞起,如帶黑芒、如樁、如林、層層重重,無懈可擊。
白斌的「如意三幻」已淋漓盡致的使出,看來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在飄忽游移,捉不到,摸不透,每每在發毫裡脫穎而出,在瞬息間閃掠而過,行者棒時常被他的掌力硬生生架開蕩起,無可適從。
於是,金衣教倒下去的人更多了,慘叫聲也更加震人心弦了,絕斧客與鄭三詩並肩而戰,斧掌齊施,再配合崑崙,弟子的鋒利攻勢,金衣教已完全處於極端不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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