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行者汪明越來越焦慮浮躁,驀然間,他大吼一聲,「翻龍十六棍」中最為精絕的「入雲小九式」已經一氣施出,棒端挽起圈圈弧光,棒身顫抖如浪,這沉重的行者棒,好似在剎那間變成一條具有靈性的烏龍一般。
白斌哼了一聲,不閃不退,反而挺身迎上,一記「天罡刃」之後,跟著便是星光月弧齊飛,如一串電火般流瀉向六指行者。
隨著招式的出手,白斌身形仍在不停的流動,令人眼花撩亂地連連運轉變著位置,在眨眼前與眨眼後,攻擊的角度及方向已然做了一個全盤的改易,幾乎像一道流星劃過長空的曳尾。
六指行者汪明已使盡了渾身解數,但仍連敵人一根毫毛也傷不到,空自奇式連綿,棒舞如飛,只落得招招走空,氣喘吁吁。
兩人已電光石火般交手二十多招,白斌目光游瞥,不願再耗下去,那招「接引西方」又倏而展出。
那翻飛不已的掌勢,以及那刺耳銳嘯的勁風,俱都給人一種有如力頂山嶽般的難以抗衡的感覺。
於是,這位金衣教紫鱗堂的堂主,不由面色全變,而就在他尚沒有一個妥善的拆解方法在腦中深現之前,兩條手臂已「霍」然與他的身軀分了家,帶著滿天血光飛出三丈之外,自然,那兩隻斷落的手上還緊握著他的行者棒。
六指行者汪明似已可預感到他的下場,在他兩條手臂始才飛出去的剎那,這位剽悍的堂主竟一頭向白斌撞去,雙腿有如鐵樁般連環掃出,人影倏閃中,「嗤」的一聲裂帛之響傳出,六指行者已毫無動靜的寂然仆倒在地。
白斌雖然以舉世無匹的「微波術」、「魔豹閃」的輕身術避開敵人瀕死前一擊,更將對方踹倒地上,但是,他那寶藍長衫的下擺卻被六指行者的利齒硬生生咬住撕下了一塊。
困獸猶鬥,何況是人?假如六指行者咬的是白斌的肉,那麼,無可置疑的,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生啖下去。
沒有休息,沒有觀望,白斌身形連閃,掌腿齊出,一口氣被他劈翻十一名金衣教好手,雙臂探處,又捷如魅影般飛入莊內。
這時,凌雲山莊的戰局,已因白斌這邊的勝利而整個扭轉了過來,金衣教原先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焰已消散了很多,但是,就在白斌正向莊內奔去的同時,四條人影已勢如破竹般一連震飛了將近二十餘名崑崙派弟子,所向披靡的直撲莊心,任是週遭隱蔽處弩箭齊發,卻絲毫阻擋不了來人。
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第宅前,華明軒正凝目注視看向這邊奔來的四條金色人影,世故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
陪在華明軒身旁的,是崑崙派老一輩的高手「分浪客」馬龍,他乃是華明軒的二師弟。
白斌此刻已看到了那四名金衣人,但是,那四名金衣人卻沒有發現他,白斌在腦中略一思忖,已倏起倏落的飛躍向華明軒所在之處而來。
華明軒急迫的向白斌打量,驚愕間,道:「斌兒,你是斌兒!」
白斌吁了口氣,忙道:「師叔,弟子來遲,險險……」
華明軒截住他的話尾,道:「來了就好,斌兒,其他留著以後詳談,看情形,你已遇強敵阻截?」
白斌赧然道:「師叔,莊東之危已解,好狠哪,困獸之鬥,端的不可輕視呢!」
華明軒關注地道:「斌兒,你沒有事吧?」
白斌道:「托師叔虎威,金衣教內外三堂的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彭古山、紫鱗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都已自食其果,證道西天了,另外,還在我手下陪送了金衣教十三名教友。」
一旁的分浪客已驚得過分的大呼道:「什麼?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都喪命在你的手中?就這麼短暫的時間裡?」
白斌連忙拜過自己這位二師叔,然後道:「金衣教又來了四個角色,這四人身法武功,似是不弱……」
要知道,白斌繼承了「果報神」申無咎衣缽,他的武功可說是武林一尊,在他口中說出一個人的武功「似是不弱」,那麼,這四個人的一身藝業,就可想而知了。
分浪客馬龍略一注視,忽然面現憂慮的道:「白賢侄,那當先之人,正是金衣教龍頭教主『鐵牌開山』呂陽。」
白斌傲然一笑,道:「這麼說來,呂陽左邊的那枯瘦老人,便是號稱『南荒一煞』孫恆山了!」
華明軒沒有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唇角,低沉的道:「此人功力奇絕,不比呂陽稍遜……」
馬龍有些憂慮的道:「金衣教中人才輩出,卻是以此人最為難纏……」
白斌舐舐下唇,道:「師叔,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稍時,小侄倒要估量估量他們的能耐!」
分浪客馬龍感到羞澀的一笑,藉著乾咳掩飾那份不安。
說話中,四名身穿金衣的老人,已齊齊落在各人三丈之前,八隻眼睛毫不稍瞬,冷酷而不屑的注視著他們。
當先一個,正是那相貌堂堂,鼻直口方的金衣教龍頭教主——鐵牌開山呂陽,他的左邊,就是那瘦小枯乾,雙臂長垂膝下的南荒一煞孫恆山,另外兩人卻俱是生著一付猴兒臉,尖嘴削腮,雙目如豆,看樣子,像是兄弟兩人。
鐵牌開山呂陽自鼻孔中沉哼了一聲,目光投注在華明軒身上,輕蔑的道:「華明軒,只要你歸服本教,在下可以不究一切,否則,凌雲山莊將雞犬不留!」
華明軒凜然道:「呂陽,閣下且莫得意過早,勝敗之分,尚未知曉,即使本莊不幸落敗,華某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依附你這惡魔。」
呂陽驀然仰天狂笑道:「好個利口匹夫,崑崙一派瓦解在即,覆滅之運已威定局,可笑你猶在此處狂吹鬍擂,真是可憐亦復可羞……」
忽然,南荒一煞的雙眼已盯住白斌不放,他彷彿迷惘的猜疑了片刻,立即附嘴過去在呂陽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鐵牌開山呂陽聞言之後,神色微變,亦仔細向白斌打量起來,兩人形態之間,都流露著疑惑與驚異。
白斌灑脫的一笑,這:「呂大教主,我崑崙派與你雖有怨仇,但也不該如此殘毒不仁,竟欲滅我崑崙,難道想嘗嘗『果報神』之子的手法嗎?」
鐵牌開山面孔的肌肉一跳,然而卻故作大力的豁然笑了起來。
「呵呵,好小輩,真個是名不虛傳,竟敢對咱口出狂言。好,好,娃兒,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機智卻不夠,才遭醉老兒暗算,若你願意歸順本教,本座準能讓你揚眉吐氣!」
白斌背負雙手,神色白若的道:「我這個人,就是過於木訥,凡事都相信自己,在炷香之前,貴教的白龍堂堂主、紫鱗堂堂主,亦曾說過與閣下類似的話,但是,他們現在卻永遠不能再說了,或者,各位亦將如此。」
鐵牌開山呂陽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陣,他震撼的抖了一下,失聲吼道:「小輩,你胡說!」
南荒一煞孫恆山在旁陰冷的道:「近日來,白斌,不錯,你靠著在江湖上消失六十年的申無咎老鬼那裡學來的幾招鬼畫符,掙得個極盛的名聲,但是,這卻只可唬唬別人,要想嚇住老夫等人卻是做夢,大刀韋陀及六指行者豈是你這小輩所能抗衡的。嘿嘿,真是可笑之極!」
白斌對申無咎敬若天神,豈可容人輕易諷辱?耀目的光芒閃動著,他決心給孫老兒嚴懲,罰其對義父不敬之罪!
這時,那兩個削腮尖嘴的金衣客冷冷地望著白斌,卻又冷冷的道:「小輩,你信口雌黃,『蟒山雙奇』先予你一頓薄懲。」
這時,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殺伐之氣,隱隱的,彷彿有著黑色的喪紗在四周飄動……。白斌怒吼一聲,猝然翻身,無數的星芒月弧逕自飛向鐵牌開山,滿天掌影卻罩到南荒一煞頭上。
一個大偏身,鐵牌關山呂陽的兩面沉重鐵牌已然握在手中,左架右攔,前躍後竄,南荒一剎身形如電,晃掠如飛,甫一反擊,便是他名揚邊陲的「青鵬飛鶴手」。
同一時間,華明軒、馬龍也雙雙發難,截住了「蟒山雙奇」,四人分做兩堆打鬥起來。
白斌幾乎沒有一絲停息,如一支勁弩般自兩面橫砸的鐵牌中穿過,迅速的十九掌硬硬架開了南荒一煞的「撲翼奔雲」、「展翅揚威」、「追星摩月」三大狠招,雙臂伸縮間,五大散手之「天罡刃」與「陰冥陽關」已倏而使出!
南荒一煞只覺得漫空掌影,罡勁縱橫,明明看到敵人的掌勢來去,卻又在剎那間力虛身滯,幾乎難以躲閃——終於,他厲嘯一聲,傾力反擊九腿三肘十六掌,藉若身軀旋迴之勁,霍然脫出白斌掌力之外,斜斜拔空五丈。
在這瞬間,鐵牌開山呂陽的沉重鐵牌又悠悠而至,砸肩撞背,掃腿連脛,雄渾的勁力裡,尚隱有他飄忽如雲的連環三腳。
白斌不避不讓,沉樁立馬,面色竟透出一陣陣出奇的白,在那雪白的顏色中,更宛如晚霞流虹般掠過若有若無的嫣紅,這神態奇妙極了,詭異極了,像煞一個識得人生六相的巫師,在生命之火前做著一種泣血的詛咒。
這令人驚疑的靜止,這帶著極度恐怖的面孔神情變幻,都只不過是極其短暫的一剎那,可是,映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的瞳孔之時,不管是在動手的抑是觀戰的,全有著一種時光已忽然停頓於冥渺之中的感覺。
於是不可避免的,鐵牌開山呂陽的攻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罩向白斌。
驀然,似黃河的水決堤奔流,更像九天彩雲飄落散游,空氣卻又沉重得彷彿天地在瞬息間並為一體,一股白、紅兩色相絞合的凝形氣柱,彷彿滾桶般呼轟翻捲而出,沙石飛揚,氣流旋蕩,像煞一條在隱冥中倏而出現的真龍。
「離火玄冰真氣!」
正待自背後夾擊的南荒一煞,怪吼一聲又亡命般飛躍而起,滴滴冷汗,在陽光下閃瑩的灑落。
不錯,這正是「果報神」昔日威震武林的九大絕技之一,普天之下,到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人可以攖其正鋒,更沒有人能與之抗衡。南荒一煞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是而他避得也快,卻將這沉重的壓力交給了他的夥伴——鐵牌開山呂陽。
炎熱揉合著寒慄,空氣呼嚕嚕混合排擠,那條凝結成形的氣柱,卻似怒浪般轟然衝向呂陽。
於是,這位金衣教的教主,神色倉皇至極的怔了一下,又驀而就地翻滾而出,左手的鐵牌,傾盡了平生之力猛然拋去。
鐵與氣柱迅速接觸,就好似在狂濤中的孤舟一樣,是那般毫無力量的急轉翻滾,飄搖浮沉,「錚錚」的碎裂之聲不斷響起,大小適異的鐵塊紛紛四故射落,像是無數巨手在扯拉著一塊爛絮,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將這面精鐵鑄造的鐵牌擊得粉碎,將呂陽這揚名江湖的兵器消滅於無形。
白斌的離火玄冰真氣遭遇到了這面以巨力拋出的鐵牌,亦微微滯頓了剎那,又忽然伸捲,再度射向那猶在地下翻滾不停,滿身塵土的呂陽。
就在這緊要的關頭,陽光下倏忽有一蓬細雨牛毛般的銀芒,似滿天花雨閃閃而下,尚帶有輕微的呼嘯。
白斌已閃電般仰身貼向地面,與塵土只差三寸,呼轟的氣柱,卻隨著他身形的仰倒游龍般直衝霄漢,於是,那一片銀芒便如烈日下的春雲,在不及人們眨眼的瞬息間,已經消失無蹤。
狂笑著,白斌如金石般大喝道:「久仰了,南荒一煞的『密雨銀芒』!」
他雙掌猛地分開,氣柱倏而化為兩股,分震甫自空中落下的南荒一煞及甫自地上站起的鐵牌開山。
鐵牌開山此刻可說是狼狽至極,滿身滿臉都是汗水與灰土,但是,他的驚恐表情卻較他身上的灰土更為難堪,他立名江湖的看家本領「沉雷十牌」已經反覆用了七遍,效果卻是如此微妙。
南荒一煞的「青鵬飛鶴手」,看情形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現在,雙方的優劣形勢,即使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俗人看來,也會很容易分判出來的,多羞慚啊!金衣教的兩大高手。
在頃刻間,鐵牌開山的雙瞳忽然射出一股異采,他的牙齒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內,面孔肌肉扭曲得幾乎變了形,白髯抖索著,在白斌的離火玄冰真氣沖射到的一瞬間,他猝而向那氣柱與地面的空隙中滾進。
自然,像碰在一條彈有力的彈簧上一樣,呂陽被真氣充斥在空隙間無形勁網,驀地斜斜反震而出,鮮血狂噴中,裂膽撕肝的大叫道:「孫堂主,大業未威,老夫先走一步。」
隆吼聲中,他魁梧的身軀已似一塊隕石般墜落,南荒一煞則險極的躲開了白斌再一次攻擊,這時,任他名高技強,早已無心再鬥,呂陽的淒厲慘吼,南荒一煞聽得明白,他雙臂凌空急振,倏然迅速拔升了六丈之高。
白斌眼梢子看見呂陽的墜落,接著冷笑一聲,似流星劃空,猝然躍起,追向南荒一煞。
就在他身形升躍的一剎那,已經猝落在地面的鐵牌開山呂陽卻驀地猛然竄起,抖掌劈向分浪客馬龍,右手鐵牌卻「呼」的掄起一道半弧,帶著無比雄渾之力砸向九天神龍華明軒。這個突來的變化是出人意外的,因為,任何人都以為呂陽已經奄奄待斃了,誰也想不到他猶有力量再行猝擊,而且,更是如此的狠辣兇猛,甚至連白斌也未曾估量到。
正在與蟒山雙奇纏鬥中的分浪客與九天神龍,更是始料未及,首先分浪客被擊中,身子歪歪斜斜的倒向一邊,九大神龍恰好使用崑崙絕學「仙人指路」這一式時,已換步移位,幸未被擊中。
白斌憤怒至極,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接引西方」倏而推出。
於是,狂厲至極的勁氣暴捲,金色的織錦在空中亂舞,骨骼的碎裂刺耳傳來,鐵牌開山呂陽已血肉模糊的被震飛五丈之外。
此際,南荒一煞已在空中連連飛渡九丈,白斌腳尖甫一著地,一躍緊緊尾隨,如影附形,南荒一煞驀地大叫一聲,反手就是一蓬「密雨銀芒」,寒光閃爍中,身形一彈一翻,「青鵬飛鶴手」中的「鵬冥鶴緇火三環」已倏而展出,不錯,這乃是與敵同歸於盡的狠招。
白斌沒有絲毫閃躲,猛衝而上,劈掌擊出一股勁風,緊跟著就是五大散手:「天罡刃」、「陰冥陽關」、「苦海茫茫」、「接引西方」,尖銳如鬼嘯魅號的風聲倏忽在四周迴旋響起,如泣如訴,當掌影狂飆尚在空氣中縱橫,五大散手的最後一招,也是最歹毒的一招「千魂滅散」已緊接在前四招中一氣使出。
重重的掌,連疊的掌,萬鈞之力,雄渾之力,天空彷彿突然黑暗下來,冤鬼彷彿全自墓中爬起,排湧。大地在翻滾,空氣全為縱橫上下的銳風與掌影所佈滿,有如綿綿無際的利刃。
於是,一連串肉掌奪擊聲傳來,一塊塊的血肉橫飛,帶著血絲的骨骼,蠕動瘰疬的肚腸……一個已不成人形的屍體,分做多處掉落地上。
不用多看,那具屍體,是南荒一煞孫恆山。
白斌神態憔悴,臉色蒼白立於一旁,他的雙手扭在一起,兩肩插著十幾枚牛毛般的銀針,寶藍長衫也破碎不堪。
絕斧客快步走到他身邊,以迅速的手法為白斌拔針療傷。
這時,蟒山雙奇仍與華明軒激戰中,馬龍死後,卻由蘆寒居士接替下來。
白斌劍眉緊皺,低啞的道:「六師叔,可憐二師叔……」
陸濤細心為白斌除毒敷藥,歎息道:「困獸之鬥,不可忽視,馬師兄忠肝義膽,刀尖上舐血本來就是如此,他死得有價值,是一條漢子,將來,崑崙派英烈堂的靈位上將永誌不朽。」
白斌不待傷口裹好,甩脫了絕斧客扶著他的手,「嗆」的一聲拔出伽藍劍,唇角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大聲道:「二位師叔暫退,兩個餘孽交給師侄我……」
他雙手舉劍,極為緩慢,緩慢得任何人都可以看清他出劍的勢子,劍芒倏而聚成一道光住,斜斜斬向蟒山雙奇的頸。
白斌,再一次施用「馭劍成氣」!
蟒山雙奇只覺得白斌出劍的瞬息間,那道光柱已到了他頸項間,天與地卻驟然暴縮了,沉重得幾可使血管破裂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間擠來,而自己的四肢卻使不出一絲力道,閃不開,躲不過,宛如在一個恐怖的夢魘中,然而,這又是活生生的事實啊!
於是,像是電光倏閃,兩顆尖削的頭顱帶著迸濺的鮮血飛起。
空氣在頃刻間凍結了,血腥味瀰漫四周,景象淒厲。
這時,凌雲山莊周圍的殺喊之聲已經停息,只有四處的血跡遺骸,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叱問喝吼,還殘留著幾分惡夢似的殺伐氣氛。
莊內,崑崙派的各代弟子正在來往搶救傷者及撲滅火勢。莊外,崑崙派的弟子分做數撥,在絕斧客陸濤及蘆寒居士鄭三詩、侯英、華小燕等人的率領下,分別清掃戰場。
九天神龍華明軒的三師弟「飄萍叟」韓松壽、四師弟「黑蛇鞭」沈百祿亦已滿身血跡的趕到,沈百祿的左手五指,已經被削去四個,韓松壽的右腿亦微見跛瘸,顯然都已受傷。
空氣是哀傷與沉穆的,韓、沉兩人分別拜見大師兄華明軒,又與白斌見過,飄萍叟語聲嘶啞的報告奮鬥的經過。
九天神龍華明軒深深的歎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衰弱的道:「這次金衣教已是傾巢出動,大舉來擊,某目的乃消滅我凌雲山莊,今日我們尚能支撐,而且反敗為勝,這全是白賢侄一人之力,否則,只怕吾等現在早巳死無葬身之地,雞犬難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假如不是白賢侄及時來至,僅憑金衣教一半的力量,凌雲山莊已是無力抗衡……」
說到這裡,他轉首向白斌道:「白賢侄,你適才的武功顯示,為師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這雙老眼了,金衣教的高手,一流的高手,幾乎已全數被你消滅……祖師有靈,崑崙合興,今後崑崙一脈,將要在你手上發揚光大……」
老人形色淒涼,滿頭華髮,他又低下頭去凝視著自己二師弟的遺骸,點點老淚,又簌簌灑落。
翌日,凌雲山莊盛開酒筵,一來慶賀勝利,實則為白斌接風。
白斌望著這些師叔輩,一個個對自己愛護與關注,覺得一陣少有的溫暖包圍著他,這溫暖的感覺,是世間任何物質所換取不來的,人有天性,便是如此了。
忽然,一個青衣下人急促的跑到廳外,向裡面望了一下,九天神龍華明軒咳了一聲,道:「華壽,有什麼事?」
那青衣下人急步行了進來,向華明軒道:「回稟老爺,大門外有一位老人家求見……」
華明軒不以為意的道:「是那一位,你以前見過沒有?」
這下人略一思索,搖頭道:「從來沒有見過,那老人家瘦瘦高高的,看不出確實年歲,,他老站在暗影裡,講話口氣卻狂得嚇人……」
華明軒雙眉一蹙,道:「怎麼個狂法?」
下人華壽吸吸鼻子道:「他一拍開門就站到陰影裡去,小的問他找誰,他卻根本連理都不理,只告訴小的一句話……」
絕斧客陸濤在華明軒師兄弟群中,性情較為暴烈,此刻,聽得火氣頓升,陰沉地道:「那句話?」
華壽一看陸濤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便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急忙道:「他說,不論誰是這裡的主人,叫他即刻出來見我……」
華明軒感喟的道:「看來,凌雲山莊是真個沒落了,任人都敢找上門來施狠發威……」
絕斧客陸濤古怪的笑笑,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三哥,我們不妨出去看看,到底又是那個人王?」
飄萍叟韓松壽應聲站起,正待偕陸濤向外行去,白斌卻若有所悟的伸手攔住,他慢吞吞的道:「華壽,那位老人家口音如何,穿何種衣服?」
凌雲山莊上下,對白斌莫不敬仰萬分,華壽忙恭謹的道:「回少俠,那位老人家口音低沉,卻有如雷鳴,語韻十分懾人,那兒人氏卻聽不出來,穿的好像是……好像是一件看不出質料的黑色長袍……」
非常令人驚異的,白斌面孔上的神色陡然轉變,瞳孔裡倏而射出一股湛湛光采,這轉變的神色與灼灼生輝的光彩互相揉合,成了一種驚喜過度的表情,這喜悅的程度似乎超出了白斌心靈上所能負荷的極限,在尋常,都從來沒有看見白斌曾經如此興奮與喜悅過。
華明軒瞧看白斌,罕然道:「白賢侄,你怎麼了?」
白斌忽然站起,雙臂伸在空中揮舞,雀躍地大叫道:「是的,八成是他老人家……」
華明軒迷惑的道:「誰,白賢侄,你在說那一個?」
白斌忘形的道:「師叔,假如小侄所料不差,極可能是義父他老人家來了!」
華明軒驚楞地道:「是他?『果報神』申前輩?」
白斌一頡首,便立刻起身朝外走,華明軒也急步跟隨,兩人急匆匆的經過長廊、花園,不稍遲緩的奔向大門。
迅速的,兩人來到半掩的大門前,門房華貴醉眼惺忪的倚在門旁,一晃華明軒就嘮叨道:「莊主,那位還等在門外哩……」
白斌並不理睬他,一斜身已自門縫裡溜了出去,華明軒一撥大門,老人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九天神龍略一遲疑,正待發話相詢,白斌已搶上一步,雙目大睜,仔細向老人瞧去。
於是,那老人低沉的一笑,語聲渾宏,卻也包含無限慈愛的道:「是斌兒麼?」白斌全身一哆嗦,是的,這整日縈迴在夢中,在心中的慈祥語聲,他已盼得太久了,依戀得太久了。他喜極泣叫道:「爹……」
彷彿一個幼小稚童,看見了闊別多年的親人,是如此親熱,如此興奮的奔向那黑袍老人,整個身軀都投入他的懷內。
黑袍老人張開雙臂,緊緊地擁著白斌,他所有的尊嚴都宛如在這剎那間消失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超乎世間一切的慈愛與親情,老人那異乎尋常的雙目,在黑暗中閃耀著欣悅的光采,口中喃喃低語:「斌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激動的緊抱著白斌,又將他面寵抬起,用手撫摸著,語聲顫抖的道:「寶寶,斌兒,這些日子來過得可好?你瘦了,也憔悴了,我的孩子,有什麼事折磨你?告訴爹,讓爹為你想想……」
白斌那雙俊朗的星目中流著欣慰的淚水,他的面頰在老人的肩膀上摩擦著,輕輕道:「爹,斌兒沒有事,見到你老人家,什麼事都不關緊要了,爹,你見到神醫客洪尚賢與宋允平老叫化了?」
老人興奮的道:「這小子還真有兩手,僅僅替為父動了一次小手術,隔了三天就重見光明了,斌兒,你以後得好好的報答人家,就算替為父的報恩吧!」
白斌道:「孩兒遵命。」
頓了頓,他又道:「爹,你老人家怎麼來之前也不通知斌兒一聲?」
老人哈哈笑道:「寶寶,為父的何嘗不想你,眼睛一復明,爹就忍不住思念之苦,偕同小叫化和洪尚賢先來尋找你了。斌兒,你幹得好,這一路上,爹多次聽到別人談論你的事情,好孩子,你成名了,呵呵,爹的兒子果然與老子一樣,都是好漢,都是英雄!」
白斌低低的道:「爹,這一切,都是爹賜給孩兒的……」
老人挽著白斌,又不捨的擁了他一下,笑道:「斌兒,咱們爺倆只顧敘舊,倒連累你的朋友久等了……」
白斌這才如夢方覺,急忙拭去眼角淚痕,扶著老人走上台階,這位黑袍老人清而堅毅的面龐上,有著一片令人顫慄的浩然光輝,那雙眸子開闔之間,精芒閃閃如金蛇電火,即使天下的第一流武林高手、豪傑勇土,也不敢正眼逼視。
黑袍老人含笑注視怔立眼前,神色迷惑的華明軒,白斌連忙趕上一步,興奮的道:「華師叔,這位便是侄兒的義父……」
黑袍老人微微頷首道:「老夫申無咎,昔日有個『果報神』的匪號。」
這幾個字,宛如自九天之上掉落的金石,又似雷神擊起的驚天霹靂,有入雲裂石之威,震得華明軒有些頭暈目眩,駭異無倫,不錯,這正是天下第一的一代宗師的「果報神」宏威啊!
華明軒滿面虔誠,神態恭謹的緩緩下跪,有力的道:「末學華明軒,崑崙派第十七代傳人叩拜老前輩萬福金安。」
黑袍老人——名傾天下的「果報神」申無咎回頭瞥了白斌一眼,目光中有著徵詢的意味,他是在問白斌與他的關係。
白斌站在一旁,輕聲道:「爹,他是斌兒的師叔……」
申無咎呵呵一笑,上前扶起華明軒道:「華明軒,你我以後不妨兄弟相稱,那只是看在吾兒分上!」
華明軒惶恐的道:「晚輩豈敢僭越……」
申無咎面色一整,嚴肅的道:「華明軒,老夫今日也無庸拐彎抹角,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沒有吾兒白斌的話,老夫與你扯不上任何關係,不過,白斌既屬吾子,你我關係便得重論,你乃其師門長輩,吾乃其父,安能異輩論交?真是笑話。自今以後,你我須平輩相稱,橋歸於橋,路歸於路,僅限於你一人,老夫與他人之輩分另論,你我卻必須如此,才不會亂了章法,華明軒,你知道麼?」
華明軒恭謹的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申無咎一笑道:「呵呵,這才是好孩子,好兄弟,看在斌兒面上,老夫今送你們崑崙派一份見面禮。」
華明軒誠摯的道:「晚輩謹代表崑崙派一體上下,敬致謝忱!」
「果報神」申無咎笑了。爽朗的笑了,每個人都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融洽,也有那麼一絲兒微妙。
申無咎又道:「斌兒,為父助你教練崑崙派十名幼年弟子學藝,以便將崑崙一門發揚光大。」
華明軒欣喜過望,他感激莫名的向申無咎長拜道:「多謝前輩提攜崑崙一派之宏恩巨德,崑崙一派,將來能有發達振興之日,全乃前輩所賜。」
申無咎抿抿嘴唇,沉聲道:「不,應該說,全乃吾兒之功。」
這時,十二盞大紅燈籠忽然高高挑起,十二面巨幅崑崙「雲海旗」高懸,正門大開,凌雲山莊所有屬下,均已魚貫只排列兩旁,整齊無聲的伏跪地下,侯英福至心靈,他跪在門檻之外恭聲道:「弟子侯英叩見仁伯大人金安。」
申無咎回顧白斌,白斌忙道:「爹,侯英乃孩兒師弟。」
申無各趨前扶起,端詳了一陣,邊笑道:「小伙子,你天賦稍差,凡事優柔寡斷,難望大成,不過,老夫今天受了你一拜,總得給你一點見面禮,雖不能出人頭地,但也今後行走江湖,尚可勉強過得去。」
侯英有些受寵若驚的道:「弟子承蒙仁伯大人成全。」
申無咎在華明軒引導下行向大門之內,後面有人議論著說:「這位老爺子算起來至少有一百二十歲上下了,怎麼看起來只有六十來歲左右?」
又有人道:「這就是功夫了,內力之厚如能達到三花聚頂,六合開元之境,便能以駐顏增壽,這算不上奇……」
口口口
酒席已終。
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由於「果報神」申無咎的到來,沖淡了輕重不同的哀愁。
華明軒一掃憂慮,他高興極了,兩甲子以來一直雄霸天下武林,稱為武聖的「果報神」,竟會在凌雲山莊住留飲宴,這是何等光彩之事?又是何等榮耀之事?日後的歲月中,足夠他回味的了。
更何況,這位武林雄者是如此平易親近,並允許在凌雲山莊留住一年,將由他老人家親自指點崑崙門下精選出來的十名後輩弟子武功,一年的時間雖說極為短暫,但是,由這位武林之聖親自炙磨,崑崙派的十名後輩弟子足可終生受用不盡了。
在席間,申無咎也大致決定了三件大事;第一、征服「龍虎幫」,由他親自率軍前往,第二,為白斌完婚,娶姚碧、華紫雲、詹嬪玉三女,一龍三鳳,為武林留傳一段佳話。第三,便是著手訓練崑崙後輩弟子計劃。
這一次的出征,主帥依舊是白斌,至於隨行人選,包括:「雪地飄風」宋允平、「神醫客」洪尚賢、「九天神龍」華明軒、「絕斧客」陸濤、「蘆寒居士」鄭三詩、「華山客」劉天苞及吸血鬼康百揚諸人。
算算時日,距離中秋約會日子,只剩下十六天了,從此出發至「銀壩子」,至少得十天路程,於是,這一隊臨時組合的人馬,在凌雲山莊聚集後,即刻出發。
「銀壩子」位於「大浮山」中的一座山巒而已,呈弓背形,並不太險峻,也不十分峭峻,但卻非常特別突出,它的形狀,可以令人在很遠的地方便可分辨出來。
一行人眾抵達銀壩子時,龍虎幫竟派有接待人員,一切膳宿,均由他們招待,這點倒顯出了他們的風度。
八月十五日,正是月圓人圓的佳節,而這時,眾人已抵「龍虎幫」總壇重地,有迎賓司者接待著。
當白斌一行抵達,龍虎幫「玉闕宮」接二連三敲起雲板,「當當」急促而悠揚,從宮中響起,傳播在山林之間。
負責接待的賓司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對於白斌這一行人,他早巳熟知,唯有不識「果報神」申無咎。
白石大道的盡頭,已是一座插天高——的山麓,迎面十數級台階,登上石階,是一片廣闊的平台,中間矗立著一座白石牌樓,上面鐫了四個大字:「玉闕仙境」。
這時牌樓裡面已有三十六名身穿金甲,手按金戈的武土,分作兩行站立。這是龍虎幫三十六名天罡武土。
若在平時,你要想闖入玉闕宮去,就得先闖過這三十六名武士所排列的天罡陣不可,但千面人妖宗卜毅心裡明白,以白斌的武功,天罡陣絕難困得住他,反而徒增傷亡,是以一路走在前面,並沒有暗示天罡武士攔阻。
越過平台,迎面就是覆蓋極廣的玉闕宮了,但見碧瓦飛簷,門樓高聳,氣勢非凡。
大門前,又是三級石階,階上兩扇大門業已敞開,左右兩邊,站著兩個身穿青銅色的中年人。
左首一個朝白斌拱拱手道:「白少俠,請先到貴館待茶。」
白斌冷聲道:「不必。」
左首那人依然含笑道:「白少俠應約前來比鬥,本幫就須按江湖規矩行事,各位先到賓室奉茶,然後再由幫主接見。」
白斌心想:「大概他們正安排比武的情節吧!」這就頷首道:「好吧!」
左首那人立即招招手道:「各位請。」他領著眾人朝左首迴廊走去。
千面人妖宗卜毅就自顧往二門裡面行去。
賓室,也就是前廳,在二門前面的左首,跨進一座雕花圓洞,裡面陳設相當考究,是專門接待來賓休息之處。
那中年人抬手肅客,恭敬的道:「各位請坐。」
白斌等人也不客氣,就各自在雕花椅上坐下,白斌道:「貴幫約鬥在下,準備何時舉行?」
中年人陪笑道:「時刻一到,即有人前來知會少俠。」
就在大家堪堪坐下,從屏後走出四對身穿淡紫衣裙的女子,她們兩人一對,並肩而行,但一出屏風,就分向左右兩邊分開,站到了屏風前面。
接著走出來的是六個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者,只要看他們精氣內飲,目光充足,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但洪尚賢、華明軒、康百揚等人竟然一個也不認識,這六人走到右首一排椅子上落坐,接著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千面人妖宗卜毅,另一個是白骨怪鮑維揚。
這兩人均屬武林八奇人物,他們走到右首一排椅子的上首兩個位子上坐下。
現在,屏後響起了一陣環珮叮噹之聲,緩步走出一個雲髻高聳,臉垂金紗的宮裝婦人來,她一現身,龍虎幫中高手,包括八奇中兩人立即站起身來。
這婦人不知是什麼身份,她雖然金紗覆面,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她苗條身材,看來年齡不大。
婦人兩道冷電般的眼光透過蒙面金紗,朝右首這一排人緩緩掠過,才轉到左首向白斌一行人一瞥,頜首道:「大家請坐!」
她語聲十分嬌美,右首的人坐定後,她也走到中間一張雕花高背椅上坐了下來。
跟著她身後走出的兩個紫衣女子,看去已有四十出頭,一個手捧一柄鑲嵌精緻的古劍,一個手捧一柄青玉為柄的拂塵,此時一左一右站在婦人的兩邊。
蒙面婦人目光一抬,朝白骨怪問道:「鮑總管,誰是白斌?」
白斌霍地站起身道:「在下就是白斌。」
蒙面婦人道:「屢次與本幫作對的就是你?」
白斌哼道:「在下也正想問你,荼毒武林,囚禁武林中人可是你,抑是司徒轅?」
蒙面婦人道:「白斌,你膽子不小啊!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唔!本幫桐城分舵安家堡、風雲堡的人,可都是你殺的?」
白斌道:「不敢,我們習武之人學的便是這個道理,以自己所識的圈住對方所識的,到末了,剛好將對方圈在裡面,不過是那個較為劇烈,較為實在,而且,往往圈住對方的不只是他們的見識與思想,很多時候,也圈住了他們的生命,我只是較他們實在一些而已!」
那六位面目陌生的老人,為首者突然沉聲道:「宮主,這小畜生交給愚兄弟把他拿下就是了。」
蒙面婦人一擺手,道:「慢點。」
一面朝白骨怪道:「鮑總管,他們大概是替這小畜生助拳來的了,你先說說,這些人是何來歷?」
鮑維揚暴聲應是,然後挨個兒用手指著一一介紹,但卻對申無咎不識,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老人竟是稱雄兩甲了的「果報神」。
大廳內是一片可怕的沉默,似乎有一層血腥的翳悶壓到人們的心上,半晌,那六個陌生老人的為首者,怒叱道:「狂妄的小輩,真龍六子要領教你這『果報神』衣缽傳人的絕學了。」
白斌哼了哼,道:「我們早就應該一試!」
一條灰影就接在這句話的語尾裡,隼鷹似的猝掠而來,四片掌影倏然有如利雙般分成四個不同方向飛斬白斌上盤四處。
原地閃電般左右晃動,在晃動之間,白斌雙掌翻絞,流星似的掌勢已合成一串交織溜瀉撞出。
另兩條灰影驚如飛鴻一閃而來,人身未到,一道半彎的白光「刷」的斜削,另一條「長蛇環」也游龍似的兜頭罩到!
在半彎的白光雙芒與長蛇環的絞扣裡,白斌仍然半步未動,瘦削的身軀釘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轉動慣性的急速扭俯仰側,在閃動下,兩掌劈砍斬砍,勁風有如鐵錐毒刃,快捷得無可言喻的四旋飛舞,煞像一個十臂神君揮掌抗天。
三條灰影眨眼間被逼爬後退,另兩條灰影卻有如水銀瀉地,尋隙而入。
長笑一聲,白斌猛然迎向了飛來的長蛇環,使環的灰衣漢子是個瘦削的老人,他料不到對方竟敢直迎上來,心裡一猶豫,不由猛然帶環轉開。
使著半彎的弦月鍘的灰衣人適時跟進,但是,時間上卻差了一線之微,這一線之微,是別人所不能察覺的,但白斌卻已等待很久了,高手相較要的就是這一線之差。
藍色的身影一側旋起,有若一支激射的怒矢,帶著一聲驚鬼泣神的顫抖嚎叫沖天而起,道:「伽藍劍!」
這聲淒厲的嚎叫,似是像一把鋼刀猛的插入人們心臟,令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騰了,那柄一泓秋水的伽藍劍,已宛如惡魔的獰笑,如此能碎人魂魄的對著真龍六子之首,當面壓下。
銀光一閃,六子之首已知不妙,一躍向側,同一時間,他右手一探猝揮,呈禪杖形的「超靈杖」已抖出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奮力硬截上去。
「噹」的巨大震響呈波浪似的往外擴散,老者但覺血氣上湧,手臂發麻,他微一蹲身子,錯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風暴雨般十幾杖翻飛劈去!
伽藍劍跳動硬攔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濤,掀起漫天風雲滾滾罩合,連空氣中也全是劍影。
甫一接合,雙方便是一連串快打快攻,而只一眨眼,又閃電似的分開,就這一瞬,真龍六子之首面孔上已微見汗漬。
此際,蒙面婦人身邊兩個紫衣女子,雙手使劍,四支長劍施展開來,宛如四道雪亮的巨輪,來勢滾滾,朝「絕斧客」陸濤,「蘆寒居土」鄭三詩分別擊到。
陸濤與鄭三詩一身所學,在江湖上足列入一流高手,但以一敵一,還是被逼得連連後退。
「雪地飄風」宋允平、「華山客」劉天苞眼看自己這邊同伴連兩個女子都應付不了,兩人一使眼色,更不打話,同時撤出兵刃,飛身撲了上去。
「吸血鬼」康百揚,「九天神龍」華明軒也雙雙掠出,康百揚大暍一聲道:「妖女,先將你拿下,看司徒老兒還能沉得下住氣不?」
「千面人妖」宗卜毅、「白骨怪」鮑維揚雙雙站起迎戰,雙方陷於纏鬥之中。
但這對蒙面婦人來說,已是大感驚凜之事,她對真龍六子武功深具信心,而白斌卻能以一敵六,攻守進退,井然有序,且略佔上風。
此際,五條灰影同時圖向白斌,弦月鋤、長蛇環、刺蝸棍、蠍子鉤,加上第一個動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雙分水黥,排布得又緊又急的驟雨般攻到。
白斌冷澀的一笑,突然迴轉,伽藍劍一起如大風呼嘯,幻成大輪似的劍影狂厲反擊,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後。
超靈杖挾著呼轟之威再次攻來,沉重的無形勁力好像層雲一樣重重的往下壓,而杖影藍光迸濺飛舞,有如千萬枚瀉擊而至的巨星。
雙目倏斂,白斌雙膝突然向兩邊分去,就在這雙膝一分之際,他人已古怪的縮短了半尺道:「生死即分!」
伽藍劍陡然拋幻出一圈圈滿月似的圓弧,而幻弧連環縱橫,閃掠瀉移,令人目眩神迷,「嗚嗚」的厲嘯如萬鬼的哭嚎,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他打了一個轉,伽藍劍的尖端旋飛著點點猝截四方。
「砰」的一聲,使蠍子鉤的灰衣人肩頭血如泉湧,他打了一個轉子被撞出三步之外,猛的猝倒地下。
弦月鍘、長蛇環、刺猥棍、分水刺,還有超靈杖,也都全在此時被伽藍劍疾厲的翻舞所硬硬盪開。
五個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長蛇環「呼」的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旋,狠急無匹的猝然扣向白斌頭頂,剌猥棍也在另一個灰衣人的怪異盤砸之下直搗白斌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時間部位都捏得準確之極!
白斌的伽藍劍狂嘯而起,如雷轟電閃,幾乎要將宇宙的空間劃入他的指掌之內,劍影驀顫似千波萬濤,長蛇環被「噹噹噹」一連敲出九次,刺猥棍也「砰」然砸斜於側,佈滿棍身的寸許鋼刺一下子便削掉了十幾根。
於是,超靈杖又如山嶽重疊,似烏雲翻滾,像自阿修羅捲來的颶風,那麼浩烈雄渾的圍掃合罩。
使分水剌的灰衣人緊跟著插入,長蛇環與剌猥棍也再度衝上,五條人影起落如飛,掠閃如電,令人們瞳孔無法追攝的快殺急斬,根本已看不清每個人的形象,只有五條淡淡的影子,彷彿五股狂風中的輕煙,搖晃得飄忽無定,不可捉摸。
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雙方的格式瞬息萬變,出手詭秘奇幻,沒有任何可以迴轉的餘地,沒有一丁點思考猶豫的空間,在連串的合擊中,彼此都是做著狂風暴雨般的猛烈砍殺,在眨眼的瞬息裡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機,在急促的呼吸間,往往已經多少遍自鬼門關還轉了,他們的攻擊方式、身法步眼、速度,無論是那一方面,也將足合武林中一流高手震駭,這幾乎已不像人與人在搏鬥,而似是九天神將在拚殺了!
三十招——
六十招——現在,已經一百五十餘招,雙方的攻殺愈發凌厲,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輪猛力旋動絞纏的輪盤就快到戛然中斷停止的時候了。
「果報神」申無咎面無表情。依舊端坐著,對面前的廝殺,絲毫無動於衷,似乎這場打鬥根本與他無關一樣。
因為,他深深的瞭解,這場打鬥,似乎只是前哨戰,他不該出手,他也不屑出手。
又是一百餘招過去——
宛如有一層形成的血霧逐漸升起籠罩,空氣中流露著濃重的、尖銳的死亡氣息,室內的溫度酷熱的令人們的血液更加激湧,更加沸騰,除了拚鬥者偶爾的暍叱與兵刃短促的撞擊聲外,週遭是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
映著耀眼的目光,長蛇環精芒閃閃的凌空射扣,然而,卻在出手的同時已被伽藍劍一彈震開,而弦月鋤一彎猛削,白斌猝而橫空穿出,像是貼著弦月鍘滑撲上去,伽藍劍幻出一抹白璨璨的淡淡光華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閃之下已到了這個面容冷酷,膚色黝黑的灰衣人頭頂。
手持超靈杖的真龍六子之首暴厲的吼聲急切傳來道:「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許多事情,當事者與旁觀者的看法與感觸是不一樣的,就像一個做著惡夢的人,看他躺臥著十分平靜,實則他早已驚魂欲斷,五內如焚了,這種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溝通的,目前,這使弦月鍘的朋友正是如此。
雙方動作快得無以復加,他的第一個字出口形勢已經接觸,到第四個字還在舌尖上打轉,勝負已然擺明。
弦月鍘「刷」的將一片頭巾削落,但卻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虎,又驀然一轉倒翻向後,使鍘的人全身蜷曲著連連滾出,每次滾動,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灘灘股紅稠黏的鮮血。
長蛇環「呼」的一聲,像煞一條真正的毒蛇緊跟著噬來,白斌的伽藍劍一頭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錐利的鋼環中,左掌古怪的仰張向天,往斜黥裡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虛無裡發生的銳力,宛如一柄利錐「嗤」的反射而出,它來去無蹤影,快速絕倫,「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環灰衣人的咽喉。
這種朝目標旁邊攻擊的掌勢,其奧妙處在於藉空氣的反震力將掌勁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來,這正是「果報神」五大散手之一——接引西方。
那灰衣人的喉嚨就像被一柄利刃通穿了一樣,鮮血狂噴、灑濺一地,他撫著咽喉,面色由黝黑剎時轉變為死白,突凸著眼張大嘴,臉上的肌肉痙攣地跳了兩下,一跤栽了下去。
超靈杖呼嘯猛掃急砸,勁力澎湃中,他臉上汗水四灑,脖頸突起一條條的青筋,灰色的頭巾整個向上飄揚,幾乎不想要命的衝了過來。
目光冷澈得有如一泓秋水,白斌沒有絲毫表情的倏然以伽藍劍筆直點去,像劍影才閃,他已呼呼轉出三步,剛好迎上了猛揮的剌猥棍。
雙方的動作是發展得如此迅捷,只見劍光棍影猝閃,「克嚓」之聲即已連成一片,刺猥棍上的鋼錐被伽藍劍硬硬的刮斷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睜,兩根尖銳而渾圓的銀色分水刺在一震之下幻出溜溜寒光來,快得不帶一點聲息的猛然刺向對方雙脅。
白斌沒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纏身一樣,認定了面前使剌猥棍的角色,伽藍劍翻飛削打,有如群山齊崩,挾著無匹的雷霆之威壓罩敵人,後面戳來的分水剌,卻老是稍差幾分的連連落空。
那使超靈杖的灰衣人,凌厲的自一側掠進,超靈杖狠擊快打,同時左手一翻,一點紅影直射而來。
白斌嘿嘿一笑,凌風行雲般衝出七步,分水剌依然拚命追逐他,而正面使刺猥棍的朋友卻已被逼得左支右絀,氣喘如牛。
心中以為已將這點紅影讓過,白斌正待奮力一舉斃敵,背後卻突然有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緊跟而來。
目梢子一斜,竟然遠是那拳大的紅色物體,白斌唇角微撇,反手十七劍電劈而去,那十七劍快似一劍出手,塵銳的劍尖,一連將那紅色物體穿透了十七次,人也隨著就地一個翻滾,脫離了原來那個位置。
這紅色物體,竟赫然是一隻生著透明薄翅的蜘蛛形狀怪物。
劍尖將這怪物挑起拋落,但是,卻也因為劍尖的刺戳而濺起了怪物體內點點腥綠色惡臭的黏液物,像一蓬細雨似的灑了下來。
使剌猥棍的仁兄像走極力避開那只被拋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亂的向左邊搶出,白斌此時若要斃敵,正是大好良機,不過,他卻只怕躲不開這往下噴落的毒液,如要躲開這些毒液,則將失去斃敵之饑。
意念在他腦海中一閃,白斌已雙腿猛蹬,一式「魔豹閃」避開噴落的毒液,身子毫不猶豫前進截阻。
去勢是如此犀利與急促,當面的灰衣人狂叫一聲,刺猥棍翻江倒海般傾力攻罩而去,人與棍間造成一體,沒有—絲毫空隙,彷彿與棍的形體結織成了一片龐大的勁網,稍帶著「呼嚕嚕」的空氣迴蕩聲,威勢驚人的猛然罩下。
白斌已經存心要將拚鬥盡早結束,好應付未知的強敵,而這提早結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殺敵殘命,他飛撲之勢不變,伽藍劍驀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似一層雲霧漫天湧起,在雲霧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條劍影齊齊並出。
在連串的清脆撞響中,對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聲飛上屋脊,在空中滴溜溜的翻了兩轉,四肢伸張著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猥棍斜斜拋出十丈之外。
霍然轉身,白斌的伽藍劍「叮噹」猛挑,一柄砸來的分水刺已猝然磕飛,那灰衣人虎口熱血進流,踉蹌退出五步。
斜剌裡超靈杖藍汪汪的光影「呼」的劈來,強勁的杖風台得白斌臉上有如刀割,他一個俯臥貼向地面,左手一斜倏平,快得不可言喻飛斬倒削,伽藍劍卻依舊怒濤狂淚般繼續攻敵,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動作裡,灰衣人被掌勁一連撞出十步,身上抖然開了十七個血洞,大量鮮血湧如泉,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他剩下的單支分水刺也擦著白斌的大腿過去,劃了白斌一道三分深淺的血槽!
白斌一招「苦海茫茫」反拒真龍六子之首,盤算至少可以擋他瞬息,而只要這瞬息之機,已足夠等他成事之後再回來對付他,於是,當那執著分水剌的灰衣人被重創的一剎,他估量時間便想轉回時——
那片藍汪汪的光華來得實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白斌意料之外,當他猛地發覺,超靈杖的鏤空杖頭已到了他的身側。
就連他那麼超絕的身手,因為時間部位稍有差錯,他的伽藍劍已來不及揮擊阻架,在這生死存亡的瞬息,白斌雙目似欲睜裂般突然暴睜,雙手頓時變得雪白似的,超靈杖隔著尚有七寸,白斌已驀然吐氣開聲,這聲音,就像一隻巨手擠壓一個盛滿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血箭激射而出。
於是,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鎚,「嗡」然一震盪開三尺,那股血箭「噗」的四散濺開,在真龍六子之首驚魂未定裡,白斌的伽藍劍已替他開了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污滴落,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噹」的墜落,雙眼的眼珠變成了死魚眼,痛苦的緩緩倒之地上。
那邊華明軒、劉天苞、宋允平、陸濤四人聯手,對付蒙面婦人手下兩個紫衣女子,等於足以二對一。
他們那裡知道,這蒙面婦人乃是昔年與「果報神」齊名的雙絕之一「九梭絕命」南遊的寵妾——勾漏夫人。這兩個紫衣女子,名雖侍女,實則從小就和勾漏夫人練的武,武功自然極為可觀。
此時展開劍勢,一左一右兩支長劍舞動如輪,絞花飛舞,兩道劍光,籠罩全身,擴及一丈方圓。
任你四個人圍在外面,紛紛搶攻,也只是像走馬燈一般,休想近得了身,當然更無法佔得半點上風。
「果報神」申無咎眼看己方四位高手連對方兩個侍女都攻不下,心裡自然暗暗惱怒,白斌此刻正由神醫客在裹傷,自己實在懶得和這些娃兒動手,只聽得他道:「華老弟,既已出手,就用不著和她們客氣了。」
他這番話,激鬥中四人都是老江湖,那能聽不出弦外之音,這是授意他們用暗青子招呼。華明軒、宋允平都是一幫一派之主,以二對一已經有失顏面,怎肯再用暗器,何況他們兩人生平從未使用過暗器,華山客也不擅用暗器,絕斧客陸濤可就無顧忌,短斧一拋一抖之間,身形似陀螺般一個急旋。
這一旋,就像起了一陣旋風,只聽一陣密如連珠的叮叮輕響,他發出去的幾十枚細小暗器,至少被兩個紫衣女子劍光擊落了百分之九十,但暗器只要被打中一、二枚就夠了,根本用不著全數擊中。
就在叮叮輕響之中,也響起了兩聲悶哼!
要知兩個紫衣女子是被四個高手圍在中間,只要她們有人被暗器擊中,劍招稍微一緩,身上就不止一、兩處創傷,緊接著長劍出手,驚呼乍起,兩個人也同時倒了下去。
勾漏夫人看得大怒,左手一揮,喝道:「給我殺!」
她「殺」字出口,站在她身後的八名淡紫衣裙女子立即手掣雙劍,朝四人飛撲過來。
陸濤大笑一聲,身子又是一陣急旋,旋風再起,一陣比雨點還密的暗器,直捲過去。
八個淡紫衣裙少女身形還未撲到,就像整排樹被砍倒一般,紛紛倒下。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喝道:「什麼人敢到玉闕宮來撒野?」
話聲堪堪傳入大廳,正和吸血鬼康百揚等動手的鮑維揚、宗卜毅兩人同聲喝道:「住手!」
長劍一收,霍地往後躍退。鮑維揚已經大聲喝道:「太君駕到。」
剎那間,大廳上登時靜得墜針可聞,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屏後傳出,首先走出來四名黃衣女子,手持拂塵,分兩邊站立。
接著走出來是一個手持古銅色鳩頭杖,黃絨包頭,身穿鵝黃繡金鳳衣裙,白髮如銀,膚色紅潤白嫩的老太婆。
看她模樣,有些像驗台上的楊老令婆。
勾漏夫人早已躬身下去,叫了聲道:「大姐!」
太君身後跟隨了一群三山五嶽好手,緊隨太君身後的是「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醉丐魯純如,再後面是「乾坤秀士」杜永光、「玉羅剎」鮑紅,「金鋼瘟君」宣經宇,想不到奈何坪一役後的兩年,這些人全被「龍虎幫」網羅!
太君目光一動,嘿然道:「這些人從那裡來的?居然敢找上玉闕宮撒野!」
她口氣雖是詢問,但沒等勾漏夫人答話,又道:「你沒去請供奉堂的人?」
勾漏夫人恭謹道:「沒有。」
太君揮揮手道:「鮑總管,去請供奉堂幾位老供奉來。」
鮑維揚答應一聲,躬身退出。
太君就在上首一張高背椅上坐了下來,一面厲聲道:「說,你們是些什麼人?找上玉闕宮是做什麼來的?」
她那副目空一切的檔樣,托大得絲毫沒將白斌等放在眼裡。
白斌冷冷一笑道:「我們是來赴約的。」
太君道:「赴什麼約?」
白斌道:「那你就要問『天地日月叟』司徒幫主羅!」
「好,你且稍待。」她回首朝司徒轅道:「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司徒轅躬身道:「回太君,姓白的娃兒先後毀去本幫兩處分舵,又殺陽鐵馬堂堂主及其所屬,所以,徒兒命宗執事約他至銀壩子作一了斷。」
太君點點頭,道:「白斌,你和龍虎幫有梁子麼?」
白斌沉笑道:「太君要問得這麼詳細,咱們說出來了,可要還我一個公道麼?」
太君道:「只要你能說出理由來,老身自會還你公道。」
「好!」白斌道:「在下兩年前在絕冰崖與陰陽童宗居平比武,正當白某與人激戰正酣之際,貴幫所屬『醉丐』魯純如暗中偷襲,將在下推落絕冰崖下,此其一。貴屬桐城分舵,縱容手下,欺壓善良,調戲良家婦女,是丐幫宋幫主路見不平,代為管教了這幾名不法之徒,九圩鎮九頭梟安慶居然糾眾尋仇,截殺宋幫主,此其二。又貴屬風雲堡堡主詹天倫施用迷魂鄉藥物,暗算在下師妹及吸血鬼康前輩、華山客劉前輩,以此三樁,在下要不要向貴幫討還公道?」
頓了頓,他又道:「貴幫為了截殺在下,傾鐵馬堂所有人力,截殺在下於丘陵,幸而在下藝業不俗,將截殺之徒擊潰,得保性命,是貴幫邀約在下八月十五日至此了結,該不該找上玉闕宮來?」
口吻微頓,接道:「劉前輩及康前輩被囚再世牢,如今脫險出來,該不該找上銀壩子討還公道?」
太君臉色驟變,冷哼道:「不用說了,你們找上玉闕宮來,理由都是你們對了。」
白斌道:「在下所說,都是事實,自然是我們對了。」
太君滿臉怒容,凜然道:「你就是那姓白的小畜生?」
白斌劍眉一挑,道:「在下尊敬你是武林前輩,說話最好不可失了你的身份,這小畜生三字,是你說的麼?」
太君怒聲道:「老身說了又待如何?」
白斌仰首道:「在下如果也罵出口,只怕不太好聽了。」
太君怒聲道:「你敢罵!」
白斌道:「在下有什麼不敢說,你無非仗著一群狐狗之徒撐腰,蔑視江湖同道,不問是非曲直,要想護犢而已,但今日之局,就是你想護犢,只怕也護不了。」
太君被他頂撞得白髮飛揚,臉色鐵青,怒聲道:「好小子……」
就在此時,從廳外魚貫走進九人,這九人個子雖然高矮不一,但卻穿著一式黃麻長衫,白襪麻鞋,也同樣寵眉皓首,年在七旬以上,手中也各拄一支紫紅籐杖,除了面貌各自不同,幾乎是同樣打扮。
華明軒、宋允平、康百揚等人,都是數十年老江湖,但對這九個黃衣老人,竟然連聽都沒聽人說過。
九個老人步入大廳,只朝太君拱拱手,鮑維揚、宗卜毅立時抬手請他們在左首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下。
太君目射寒光,厲聲喝道:「小畜生,老身如何護犢了?好,你們既然都來了,江湖上最好解決料紛辦法,就是各憑武功,分個勝負。你們如無必勝把握,就不敢找上玉闕宮來,玉闕宮如果任由你們糾眾尋釁,殺傷本幫所屬,今後龍虎幫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因此,今日之事,既無法善了,只有放手一搏了。」
白斌冷笑道:「說來說去,這不是護短是什麼?」
太君目光凌厲的投向白斌,怒聲道:「小畜生,你們不是尋仇來的麼?龍虎幫的人不和你們放手一搏,難道還束手就縛不成?」
白斌仰首大笑道:「事到如今,咱們也不用多說了,龍虎幫一向自高自大,咱們既然找上了門,就不會善罷干休,今日之事,除了放手一搏,已無第二條路可走,諸位前輩,咱們就退出廳外,白某倒要領教龍虎幫一些見不得人的絕學……」
太君嘿然道:「小畜生,你就試試老身這手見不得人的功夫!」
喝聲中,突然右手一抬,凌空一掌拍了過來。
白斌冷哼一聲,右掌倏抖,發掌攔住,這原是電光石火間事,兩股無形潛力,剎那間接觸上了,大廳上立時響起一聲蓬然巨震。
本來雙方都發掌無聲,這回卻風起數步,作化了一團狂飆,縱橫裡湧出,飛旋呼嘯,聲勢驚人。
伽藍劍「嗆」的一聲出鞘,劍尖指天,白斌冷然道:「龍虎幫上下統統聽著,你們狂斷專行,是非莫辨,黑白下分,囂張狂傲,妄自稱大,不明真理,你們全是武林的敗類,江湖上的蟊賊,天下有血性有氣節、講仁義、識大體的人,皆可擒而誅之。」
一仰頭,他又宏聲的道:「今天,我白斌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這替天行道之人,『果報神』之子了!」
從未發言的「天地日月叟」司徒轅,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雙目圓睜,眼眥欲裂的大呼道:「白斌,你這狂徒、畜生、惡鬼,龍虎幫今天便將斬你血手,滅你凶性。」
大笑如雷,白斌凌猛的叫道:「來吧!你們一起上,每一個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
司徒轅鳳目倏睜,額上的太陽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自袍襟裡抽出一柄金光閃爍的沉重單拐來,這位尊主龍虎幫的大龍頭,平常很難得一動肝火,但他自己十分疼愛的弟子,橫屍慘死,一手建立的鐵馬堂全部擊潰,風雲、安家兩堡瓦解,眼前行兇者竟又這般狂傲跋扈,這口氣,就連他積了七十餘年的修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中,就想立即與對方上手搏命。
冷酷而陰森的白斌卓止如山,道:「怎麼,就是你老小子一個人上麼?」
太君一手拄著古銅色鳩頭杖,氣得白髮飄風,鳩杖重重在地上一頓,憤然道:「自從玉闕宮創立到現在,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居然糾黨結朋來威脅,走,大家跟我出去,今天不給他們一個厲害,今後玉闕宮遠能在江湖上立足?」
左手向九個身穿黃麻長衫的老叟抬抬道:「九老請。」
九個老者一個拱手道:「太君請。」
勾漏夫人和鮑維揚、宗卜毅、司徒轅及其他一行人眾一齊跟著出了大廳。
「果報神」申無咎等人已經站在大天井左首,太君走出大廳,就在階上站定下來,她一站定,其餘的人也全站住了。
太君雙眸紅中泛紫,她切齒道:「白斌,你這狂徒,看你還能狂到幾時?」
白斌的目光斜視著舉指向天的伽藍劍,淡漠的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後是無庸置疑的。」
緩緩的逼了過來,「天地日月叟」司徒轅厲烈的道:「白斌,本幫主來慈悲你了!」
嘿嘿一笑,白斌眼珠子一轉,道:「還有那位?用不著客氣,有興趣的請一起上來,這樣也顯得熱鬧些,對了,這九位供奉前輩,何不湊上一角耍耍?」
九個麻衣老者中一個矮胖老叟看了他一眼,嚴峻的道:「不要太過分,年輕人,你能勝過司徒幫主就算出了奇跡了。」
白斌笑笑,道:「老實說,如今我是趕鴨子上架,硬挺,不是麼?要不挺也不成了,還空叫人家罵一聲窩囊!」
於是,就在那個「囊」字還跳躍在舌尖上,白斌斜指向天的伽藍劍,已閃電也似的猛然猝揮,戳向司徒轅。
他這突兀而急厲的發難,是全場的任何人所預料不到的,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無徵兆,一上手便是這般的歹毒、狠辣。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猝然一驚之下,「呼嚕嚕」的斜旋出去,在旋身的同時,他已倏然反攻了五掌了,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個不同的角度暴閃翻掠,這等迅速與凌猛的應變,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一幫之主了。
白斌大笑一聲,倏轉驀騰,伽藍劍晃閃之下又幾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時,反劈往正待夾擊側攻的白骨怪鮑維揚。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白斌的伽藍劍抖顫如千層浪濤,在一波波白瑩瑩的光芒中飛快起伏,那麼威勢凌人的罩合而下。
一種直覺侵襲著司徒轅,使他不敢放開手腳與對方洶湧浩蕩的劍影所硬抗,他大吼一聲,金拐拄地一點,「刷」的掠出五步。
伽藍劍倏彈猝揚,又剛好準確無比的攔住了反撲而來的鮑維揚,鮑維揚的雙目燦然如電,在憤怒中,他的掌勢已有如暴風驟雨般帶著雄渾無匹的勁力衝到。
白斌瘦削的身軀有如一抹閃眩在黑暗蒼穹中的冷電,來去無蹤,快捷至極,倏上倏下,忽左忽右的縱橫掠騰著,一支伽藍劍便彷彿是一抹冷電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萬迷,在剎那間已如此悍野的與龍虎幫這兩位頂尖兒的人物拚殺在一起。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的技業是精湛的,淵博的,又是奇玄及浩烈的,他的那支沉重的單拐,一會用天山正宗的「逆風九拐」,一剎使武當的「小雲手」,一會使少林「金剛杖」,一剎又為「丹鸛大王套」杖法,變化莫測,氣勢雄渾,而「白骨怪」鮑維揚,躋身武林八奇,絕非幸致,其掌上功夫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一對肉掌飛揮起來,只見漫天掌影穿刺,時如霹靂蛇火,時如烈陽豪輝,時如火焰噴灑,時如群星流瀉,在一片銳利的破空呼嘯之聲裡力拼著敵人的伽藍劍。
兩位龍虎幫首要人物,異常謹慎而小心的和白斌激戰著,但是,他們卻驚駭的察覺己方傾兩人之力仍然無法佔到絲毫上風,白斌的猛、狠,野、悍,簡直是一頭邪惡化身的魔豹,一隻附有阿修羅咒語的魔鷹,那般狂厲,又那麼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側,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矮胖麻衣老叟,也不禁深深為白斌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白斌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矮胖老叟也不禁為自己歎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誰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拼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一掌攻來,這邊差不鄉就會斜身踢腿,那邊迴轉移步,這邊便跟著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家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
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的便猜不透了,以矮胖老叟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了似指掌,套句俗語:「尾巴一翹,便知往那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驚奇了,白斌的出手,那麼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意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決得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如何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不感到可悲與可歎呢?
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越過百招了……
「果報神」申無咎一直閉著眼睛,他僅憑聽覺來辨別敵我招式的變化!
圍立週遭的龍虎幫眾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那曾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那裡相信傾他們籠頭幫主及八奇之一的白骨怪的聯手還有對付不了之人?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在激鬥中,白斌忽然吐笑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什麼個程度才罷手?」
金拐縱舞飛掠著,天地日月叟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
伽藍劍翻飛如電閃,攻拒自如,白斌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司徒轅與鮑維揚不易戰勝白斌,但白斌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拚除外。
這種情勢,拚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太君也是心中有數,她微微皺著眉,扶著鳩杖的兩手在不停的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鮑維揚已不耐煩的大叫道:「宗兄,請協同斬此妖魔!」
白骨怪這一叫,卻使宗卜毅感到不是那回子事了,本來,白斌的名諱再響,功力再高,憑年紀、憑資歷,總是個晚輩,如今以龍虎幫的兩位首要人物聯合攻擊,說起來已是大大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顯赫的宗卜毅,即就成了三對一,丟下武林道義風範不講,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呀!這幾張老臉還朝那兒擺。
不過,雖則如此,鮑維揚既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宗卜毅所不願意承擔的,更何況還有著幫規的約束。
沉吟了一下,他不禁回頭向太君望去,而太君正向矮胖老叟示意。
矮胖老叟跨前一步,緩緩的道:「兩位可否且請稍退,容老朽我獨力掂掂姓白的份量?」
司徒轅和鮑維揚尚未答話,白斌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前輩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兩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有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
大吼著,司徒轅舞起滿天的拐影,呼呼轟轟的狂捲上去,在強猛的勁力旋迴中,他暴烈的道:「對付你這等奸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
「刷」的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白斌反手十一劍還敬過去,左掌急封鮑維揚,他邊說道:「司徒轅,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嗯?」
司徒轅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宗兄,時間急迫,不能拖延了,那邊還有吸血鬼那批巨孽未除。」
暗裡歎了口氣,宗卜毅只有徐緩的朝前走來,每進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的深刻了。
在伽藍劍的縱橫飛掠裡,白斌笑盈盈的叫道:「宗卜毅,在下於兩年前就曾被龍虎幫偷襲過一次,再來一次圍攻,以眾欺寡,這又算得上什麼,對麼?」
幾句話有如鋼針一樣刺得宗卜毅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的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白斌,今日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了!」
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在光旋影掠裡,白斌的語聲竟是出奇的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伹老天的招子卻是雪亮的,來吧!宗卜毅,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乃罪惡,誰為善良。」
金拐潑風似的砍到,司徒轅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
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白斌的身形便彷彿幻威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稍怠的以閃電般的劍光掌勢攻拒圍震的白骨怪鮑維揚,沒有一丁點兒含糊,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剽悍!
斷叱一聲,一條矮胖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如其來的瞬息裡,排成了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杖影,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悅目的由九十二片杖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像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支奇啊!九十二片杖影是凌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剎間便形成了。
白斌心頭大大的一震,伽藍劍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劍身的翻舞而猛然排迴激盪,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奮景便出現了。
銀白的劍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白斌執劍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劍的光芒便有如一朵寵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花蕊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像是這朵由劍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蕊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滾一般,閃爍著以匪夷所思的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劍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像是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杖影彷彿一塊驀然被震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哧」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蕊也似的伽藍劍劍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白斌喘息著的嘿嘿笑聲。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與「白骨怪」鮑維揚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矮胖老人與白斌的單打獨挑。
現在,矮胖穿麻衣的老者正弧伶伶的站在白斌對面五步左邊,他那張蒼老而滿佈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惑,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的惆悵。
白斌的胸口起伏著,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老前輩,方纔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子,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
沉緩的,矮胖老者道:「白斌,你破我『八大雷』杖法的招式,可是稱為『佛蓮無窮』?」
一眨眼,白斌喝采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摩迦八式』裡最高明的三式之一。」
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前輩,還差強人意吧,在你的法眼裡?」
寒著臉,矮胖老者側首道:「司徒幫主、鮑總管,務請兩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日先得掏掏這娃兒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司徒轅略一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前輩,我們一起收拾他。」
矮胖老者臉色一沉,他陰森的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你們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
語畢,一回首,面對其餘八位麻衣老人道:「師弟,先師遺訓,就快要應驗了,你們替我掠陣,若有人強行介入,不論敵我,一概格殺!」
白斌心中暗道:「原來這矮胖老人是他們的大師兄。」
八個麻衣老叟齊聲應道:「謹遵大師兄法諭。」
而這時,太君知道矮胖老叟已動了真火,而她對矮胖老叟的習性是深深瞭解的,她說道:「那麼,孟老哥,小心才是。」
一頓,回首對龍虎幫眾道:「你們退下。」
矮胖老叟沒有再說什麼,他將紫籐杖往地上一插,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雙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白斌便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這雙手幾乎沒有了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乾黃焦紫的顏色,緊生生的貼在手骨上,而十指又粗又長,不像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根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白斌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靂」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搞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矮胖老叟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粗厚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白斌口中「嘖」了兩聲,道:「好傢伙,前輩,你老練那『黑霹靂』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連一雙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的看看白斌,矮胖老叟沉沉的道:「老夫在這『黑霹靂』掌上,不過六十餘年的功夫,白娃兒,老夫預以這一對肉掌接你的迦藍劍,分一個強弱勝負。」
白斌反手將伽藍劍歸鞘,笑嘻嘻的道:「我可不佔這種便宜,在掌法上我也下過一番苦功,不過,怕只怕我這短短的時光練不成前輩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輩你可得包涵著點哪!」
微一仰首,矮胖老叟道:「來吧!你先出手。」
白斌搓搓手,道:「那麼,在下便有所不敬了。」
「了」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著轉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獰笑飛到了矮胖老叟的喉間,矮胖老叟鼻孔中冷哼一聲,在哼聲裡,他矮胖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異的自斜剌裡左右激射敵人。
這十六掌來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勢閃動之間,競有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這聲音「呼啦啦」的像是猛獸的悶吼著,又似雲層後沉沉的雷鳴,驚人極了,也雄渾極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飛回,白斌這一來一去,快得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一樣似的,在移挪的短促空間裡,他已三十三掌併合成一次,猛然反罩矮胖麻衣老叟。
迅捷的只有人們眨眼的百分之一時間,矮胖老叟身軀暴閃猝斜,連連騰展,在他這快得無可言喻的展動中,「黑霹靂」掌已漫天撲地的呼轟湧起,只見掌影連著掌影,狂飆滾著狂飆,飛沙走石,氣流洶湧,而那隱隱的風雷之聲,頓時已變成尖厲的霹靂呼嚎,「砰嗤嗤」、「嘩啦啦」,掌影的焦點是如此準確,估計的部位是那麼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勁力似已成為有形,縱橫交織著,上下穿刺著,宛如一面寬闊而嚴緊的羅網,在網中,則充斥著死亡,充斥著狠毒。
白斌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內心的平靜如古井不波,眼前的敵人任是這般強大,這般兇猛,但他卻毫不慌亂,年來義父的苦心造詣,近日經歷的艱險危困,千百次的血雨風腥,已將他心肝鑄成了鋼鐵,膽識磨成了堅鑽,他能以在死亡面前的冷靜想到如何擺脫死亡,在危殆的情勢下扭轉危機。
現在,他用果報神「五大散手」前三式變幻施展著,或者是狂如狂風般連施第一招「天罡刃」,或是急似驟雨般環使第二式「陰冥陽關」,或者是猛如怒海般飛出第三式「苦海茫茫」,他有時連續使出單招,有時三式並出,有時循環使用,有時雙招聯舞,雖只一共三招,看上去卻是千變萬化,難防難測,尤其是那種快法,根本就使觀戰的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雙方激戰狠拼的角色,全是兩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個是「六詔九怪」的老大,一個是現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間全是走的快打猛攻的路子,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能留情,只見掌影翻飛,串串溜瀉著,像流星、像飄絮、像崩山,這等威勢,便是縱橫二甲子的果報神也睜著眼觀戰,其他的人便只感到目眩神迷,歎為觀止了。於是,百招過去了。
白斌自離開「果報神」申無咎,可以說是接二連三的經過不少次硬仗,而這一次,算得上是最厲害的對手,對方修為之精湛,功力之雄渾,反應之快速,藝業之超絕,全是他前所末見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當然,他自信也不會失敗,但那勝負之間,往往不是單憑自信便可以解決的啊!
這時,矮胖老叟在掠閃中又是一百掌同時齊出,雙腿也不分先後的掃截向白斌可以躲避的任何一個位置,白斌冷笑著,雙掌暴起,同樣一百掌翻飛硬迎,身子卻穩立不動,在連串的肉掌互擊聲裡,他快速的幾乎看不出的將右掌虛虛拍向天空。
矮胖老叟目光尖銳無匹,他一眼看見白斌這個動作,正覺有些奇異難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如利錐般的勁力已自左後方無聲無息,卻又極其快至極的飛剌背心。
這股勁力實在來得又快又奇,以致連矮胖老叟這等頂尖高手也不由大大出了意外,他怪叫半聲,七十七掌猛然掃劈,身形倏縮猝閃,那溜銳風已擦著他的面頰「刷」的掠過,卻火辣辣的有如挨了一記耳半!
在七十七掌中閃電船挪讓著,白斌嘿嘿一笑道:「得罪,得罪。」
嗯!那是白斌「五大散手」第四式——「接引四方」!
白斌原以為這一定會激怒矮胖老叟,接下去便是一場生生激鬥,更為凶險之搏。豈料,矮胖老叟卻一改憤怒,和藹的道:「白少俠,按說,老朽已輸了一招,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不過,老朽在這根紫籐杖上還有幾招絕活,一併請白少俠賜教!」
從畜生,到娃兒,至白斌,一改為白少俠,這轉折實在太快了,而敵意也似乎減少了許多。
白斌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有一劍,高明當前,不敢藏拙,敬請指正!」
矮胖老叟望著他,雖然他心中默許白斌較他高明少許,伹他不相信,一招能將他擊敗。
「好,老朽就試你一招。」
白斌抱劍當胸,雙目凝注,說道:「前輩,小心,在下要發劍了。」
矮胖老叟一手拄著紫籐杖,頷首道:「你只管試來就是了。」
白斌伽藍劍隨手舉起,朝前劈出,這一劍漫無招式。只是隨手發劍而已,但劍勢甫發,一道森寒劍芒跟著暴長,宛如一匹天青色薄綾,向天空飛捲,矯若神龍,朝矮胖老叟當頭攫來,劍光未到,森森劍氣幾乎已籠罩住矮胖老叟全身。
矮胖老叟自然識得厲害,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弱冠少年,有如此精純的劍術,這明明是劍氣功夫了。
這一剎那,他右手趕緊揮起了紫籐杖,一面忙不迭的一吸真氣,雙足離地數寸,向後疾退。
等他退出一丈開外,站定下來,白斌早已收住劍勢,這是因為他發現矮胖老叟是個至情中人,所以並未繼續推動劍氣攻擊。
究其實,只是惺惺相惜啊!
矮胖老叟只覺手上輕了許多,低頭看去,自己一根紫籐杖已被劍光無聲無息的齊中截斷,只剩下半截,一時臉色灰敗,長歎一聲,苦澀的道:「年輕人,你勝了。」
矮胖老叟舉起手中半截斷杖,面對其他八位麻衣老者黯然道:「你們都看到了,先師遺訓,你們應該記得。」
八個麻衣老叟見到他手中斷杖,莫不凜然失色,瘦高老者問道:「大師兄,紫籐杖怎麼會……」
矮胖老叟沒待他說完,就擺手道:「二師弟,九杖已斷其一,這是師尊遺訓,不用多說,咱們……」
八個老叟一齊躬身道:「但憑大師兄吩咐。」
話聲一落,矮胖老叟首先雙膝一彎,跪在白斌面前,其他八個麻衣老叟也相繼跪下,剎時,地下跪了黑壓壓的一片。
白斌手足無措地,慌忙道:「老丈,你……」
矮胖老叟道:「老奴六詔九怪,尊奉先師遺命,參見主人!」
白斌忙道:「老丈,勝敗乃兵家常事,白某少不更事,毀損老丈神兵利器,尚請見諒,老丈此舉,在下實在不敢擔當。」
矮胖老叟誠摯的道:「主人若不答允,老奴等寧肯長跪不起!」
白斌正感為難之際,耳際送來義父「果報神」申無咎慈祥的語聲道:「斌兒,別為難他們,答允下來,這是成全他們對師門的孝道。」
白斌紅著臉道:「老丈,請起!在下答應你們就是,而老丈等跟此間主人交誼定必匪淺,為免使你們為難,你們先回六詔處理好一切後,再至凌雲山莊相聚。」
矮胖老叟恭聲道:「主人顧慮周詳,老奴一月之後再來侍奉主人。」
話聲一落,九人同時腰身一挺,化作九道黃影,騰空而起。
吸血鬼康百揚口中低「啊」一聲,凜然道:「他們會是六詔九怪?」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九位老哥怎麼走了?」
這聲音似在空中說話,令人不可捉摸。
但聽遠處傳來矮胖老叟的聲音說道:「山君,請原諒,這是先師遺訓,老朽兄弟不得不遵命,情非得已,還望山君見宥。」
說到最後一句,至少已在一、二里之外了。
「嘿、嘿……」這聲冷笑,聽在眾人耳中,恍似有物,眾人方自一怔,循聲看去,階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身軀偉魁的紅臉白髯老人,面有怒容。
勾漏夫人翩然朝階前掠去,嬌聲道:「賤妾叩見相公。」
她這一叫出來,大家這才知道現身階前的紅臉老人,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勾漏山君「九梭絕命」南遊。
更想不到,龍虎幫的崛起肆虐,原來是此人在後面做靠山,難怪鬧得武林血雨腥風。
南遊往階前一站,一眼瞥見「果報神」申無咎,神色一震,道:「這些人原來是申兄帶頭率領來的,嘿,嘿!申兄居然挑釁到玉闕宮來了。」
「哈哈……」申無咎打了個哈哈,才道:「瀟水一別,申某以為這些人早已作古,想不到閣下依舊健在,咱們正好結算一下昔日舊賬。」
頓了頓,「果報神」申無咎冷眼注視,緩緩說道:「斌兒,爹又看見了魚眼。」
白斌神色一凜,低沉的道:「那就是了。」
「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雖是一幫之主,但也是後起人物,只是道聽塗說,風聞到申無咎事跡的點滴,並不知其人,到底是何形象。
他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了,不屑的一拂那衣袖,諷刺的道:「姓白的,別再與那老殺才賣關子演把戲了,出手吧!」
果報神輕拍白斌肩頭,悠然跨向前去——說他在行走,不如說是飄浮在空氣中來得明確。
「醉丐」魯純如、「白骨怪」鮑維揚、「千面人妖」宗卜毅三人一使眼色,宗卜毅與鮑維揚同時暴叱一聲,自兩個方向猛撲而到,抖掌便劈,就在這同一時間,醉丐魯純如亦猝然如幽靈般射來。
果報神清的面容之剎那間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的雙掌,極為緩慢,斜斜的斬向宗卜毅和鮑維揚,而黑袍下擺,卻倏而似鐵板般反揚而起,兜向醉丐魯純如。
鮑維揚和宗卜毅只覺得在果報神出掌的瞬息裡,天與地卻驟然暴縮了,沉重得幾可使血管破裂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間擠來,而自己的四肢卻使不出一絲力道,閃不開,躲不過,宛如在一個恐怖的夢魘中。
於是,像是電光倏閃,兩顆頭顱帶著迸濺的鮮血飛起,醉丐魯純如怪叫如哭的倒竄而回,右手自腕以下,烏黑腫脹,簌簌直抖。
果報神若無其事的微拂黑髯,生硬的道:「魯純如,並非老夫對你特別慈悲,因為你曾暗算吾兒,因此,留下你的殘命交由吾兒親自處置。」
話畢,只見他身形一晃,已經到了「九梭絕命」南遊身前。
太君已和南遊並肩站著,勾漏夫人稍微在後一步,太君氣憤的道:「申老鬼,你別仗恃一身武功,就騎著別人脖子撒尿,老身夫婦已潛修了一甲子,不見得就會敗在你手裡,老伴,他們已逼走了九老,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南遊似是被她這句話激怒了,稜稜目光之中,點頭道:「也好,今生債,今生了,江湖上最好的了斷過節方法,就是各憑武功,決一勝負!」
此刻,廣場已掀起了激鬥,龍虎幫已因鮑維揚與宗卜毅的殞命,各人情緒的憤怒,亦已到達了飽和點。
陰陽童宗居平一面傾力與「絕斧客」拚鬥,心中又在為父親千面人妖的慘死而悲憤。
一個人,任你武功再高,在與敵交手之際,卻是萬萬分神不得,否則,你便等於是在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宗居平這時悲憤交集,雙目怒睜,在心神的激動之下,他那原是陰沉的面容,已深深的刻劃出一片緊張、憤怒、悲慘的線譜。
於是,在絕斧客陸濤的一輪急攻猛打下,陰陽童已感到支撐不住,腳步緩緩向後退去。
白斌沉穩而冷靜的快速身法,在這有若驚濤駭浪的拐影中悠然閃掠,灑脫無比,在他每一次出手中,皆是將「天地日月叟」司徒轅逼得招架不迭,左閃右躲。
但是,這位龍虎幫的龍頭幫主,似是已經豁出去了,已不將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回事,在每一次的被迫後退後,又狂吼連聲的再度撲上,而且,所有招式之狠辣陰毒,俱是與敵同殉的絕著。
司徒轅這時看也不看鮑維揚和宗卜毅的屍體一眼,但是,自他此刻近乎半神經質的形態中可以看出,他早巳為兩位拜弟之死而悲痛欲絕了。
白斌默察身外的形勢,沉聲喝道:「司徒轅,你猶想作困獸之鬥麼?」
司徒轅揮舞著沉重金拐,劃出一溜半月形精芒,銳風呼嘯中,向白斌疾攻,嘶啞的大罵道:「姓白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老夫基業已斷送你手,便這麼輕易一筆勾銷麼?」
白斌星目中寒芒倏射,厲喝道:「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在下。」
隨著語聲,他那瘦削的身軀,已奇異的俯倒地上,離著地面僅有一寸間,彷彿脫弦流矢般,颯然閃過那瀰漫的拐影,在不可逆料的角度中,平射到司徒轅的空門之內。
司徒轅始料不到敵人的身法,竟是如此怪異奇幻,他金拐已全然落空。
於是,正在他魂飛魄散,手足無措的當兒,白斌已長笑一聲,果報神嫡傳的五大散招之一——「接引西方」已疾使而出。
在一聲慘叫尚未停息之前,一陣血雨已漫天揚起,司徒轅那魁梧的身軀,已凌空飛起,又重重跌落地下。
假如你目光銳利的話,你便可以發覺,司徒轅那魁梧的身軀,只是飛出一半,他的兩隻腳,卻仍留在原處。
白斌適才那「接引西方」一招施出時,已在瞬息之間以右手伽藍劍斬斷司徒轅雙腿,左掌卻印在敵人小腹。
這時,那雙自膝以下斬斷的小腿,仍然立著未倒,鮮血橫流,斷口處十分整齊,但是,它的主人,卻早已寂然不動的僵臥地上,雙目暴睜,面色有如死魚的肚皮,恐怖中帶著淒慘。
此刻,鬥場中突然「撲通」一聲,又有一人倒下,白斌回頭望去,竟是醉丐魯純如。
醉丐目睹司徒轅一死,自知大限已到,不等白斌找他,竟然自碎天靈蓋自戕了。
白斌面色微見蒼白,他歎息一聲,喃喃道:「我已經勸過了,這怪不得我。是的,怪不得我……這是你自己要尋死路……」
他望著面前的景象,心中卻有一絲悔意,但是,他這時又能做什麼呢?有些時候,雖然有人做了一件事,而且不論這件事善惡如何,都不見得一定是這人的本意願為。
一隻手輕輕按撫著他的肩膊,是那麼沉穩有力,白斌回頭望去,卻是義父「果報神」申無咎。
白斌道:「爹,你那邊已經結束了?」
果報神感喟道:「本來我應該殺了他,但是,我想到不是他們,可能不會遇到吾兒,因此,我只用分脈手法閉住了他下身經脈,讓他晚年在妻妾照顧下落個善終,這完全是因為吾兒的關係。」
白斌手撫果報神黑髯,道:「爹,你真好!」
果報神歡愉的笑道:「吾兒,去叫他們住手,我要向他們說幾句話。」
於是,在白斌一聲斷喝下,雙方都停止了打鬥,果報神微閉著眼,彷彿在整理適當的詞彙,過了一會,他緩緩約道:「江湖上的日子,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陰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跡上都沾著淚……人與人便活在血和淚裡,便浸潤在恩與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麼少,柔煦的時光是那麼難得,講究的全是硬繃繃、火辣辣的豪義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膻膻、血淋淋的殺戈與報復。斌兒自絕冰崖回生再返江湖,就一連的遭遇到龍虎幫的攔截追殺,吾兒為自衛起而抗之,救友人於危難,這便是江湖中人口口聲聲說的骨氣與志氣。一個人的是否值得欽敬,一個人的善惡好壞也都在於此了……」
頓了頓,他又道:「事情過去了,不用再提,江湖中人有『斬草除根』之說,但吾父子則不願趕盡殺絕,而且,你們都是一些晚輩後生,我們活著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論生存的,過去了的,老夫相信,都希望生長在愛的環境,不願繼續在痛苦與仇怨之中。老夫言盡於此,是恩是怨,是仇是恨,當由你們抉擇,老夫等走了,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雪花紛飛,飄飄散散,大地粉粧玉琢,是一個純潔無暇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醜惡已被掩蓋。
白斌與三女的婚禮在「果報神」申無咎與華明軒主持下進行,丹心神尼特地從雲夢趕來為愛徒慶賀。
代表女方的是丹心神尼、吸血鬼康百揚,詹嬪玉因失去親人,由華明軒代表。
婚禮在和諧中進行,三山五嶽的江湖同道、武林朋友都趕來了,他們一來酬謝白斌對武林的貢獻,也刻意的來瞻仰武林兩甲子的霸主——「果報神」申無咎的神采。
龍虎幫也派了代表來慶賀,並備有一份厚禮。
凌雲山莊洋溢的笑聲太多了,歡悅太濃了,多得人心癢,濃得人窒息,需要流瀉一下,是的——流洩一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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