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夫仇急圖報

    這不過一剎那間之事,二丑一倒地,兩個賊婦靠得較近,剛要脫身,撿糞翁已大嚷:「豈有此理,剛誘出一點老興,就要撤兵收陣嘛?」糞杓起處,旋成半弧形,「月牙半吐」,化成「金輪九轉」,杓頭飛起無數幻影,不但把賊婆娘去勢阻住,一聲尖嗥過處,賊婆娘已著了道兒,左膝「迎門」骨上被撿糞翁敲了一記,因是內勁,外面不見傷痕,裡面骨頭已成碎末,好賊婦!居然咬牙屹立不倒,鞭飛蛇影,繞身三匝,封住門戶。只見她髮如飛蓬,黃牙綻露,忍著刺骨奮疼,顫聲罵道:「老匹夫!老娘同你拼了!」

    撿糞翁反而收勢緩退三步,好整以暇地怪笑道:「閒嘴詆鴨腳,反正沒事,多消遣一下也滿不錯。你慢哭喪,且歇口氣兒,別把鮮花般的身子氣壞了。送你一點點心吃吃,接著!」杓頭起處,忽的一聲,兜起一塊碎石,直奔賊婦大口。

    那賊婦身手矯捷,依理絕難得手,偏偏一時負傷氣極心告,又痛又怒之下,再聽對方出語陰損,挖苦備至,只顧運氣止痛,屏息運功,準備拚命,卻未判到對方有此一下子,只聽卜的一聲,差點把賊婦正中大黃板牙打掉,石子雖然碰落在地,已是滿口污血,狼狽不堪。

    一邊賣蛋翁可樂壞了,一面笑罵:「臭老兒別獨個臭美,嘴內憐香惜玉,卻下辣手摧花。呔!你別怕,咱老人家連雞蛋、鴨蛋都怕損壞一點兒,那會對你狠心下手咧?如真把你這老鴨婆宰了,老潘豈不是掛名王八蛋,咱老人家就沒生意做啦……」

    原來大賊婦也剛想撤身,賣蛋翁一急,手上加勁,三個鐵蛋變成了千百個鐵蛋,把大賊婆罩在蛋影內啦!

    這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大鷹、二鷹也雙雙毀羽。

    那卜乾因接連受挫,激發凶性,恨不得把病鬼生吞活剝。無奈口渴碰到滾開水,光是睜眼,十幾個回合後,才知病鬼要命利害,定盤星撞煞,由輕敵、恨敵而怯敵,只苦於對手身法奇詭,解數怪異,不但銅鼎重如山嶽,不敢招架,無力硬接,迫得只有騰挪閃避,最利害的是對方似練有獨門武功,專能克制自己,把自己弄得有法難施,空負一身絕技,無從施展,畏首畏尾,正犯武家大忌。想脫身逃走,又面子難堪,只好咬牙苦撐,凶威盡斂。

    原盼自己這邊人一得手便好下台,當二丑連番解毒之時,心中狂喜,不料變起倉卒,小禿子一出手,便知大糟,剛怒喝一聲,想要搶救,猛聽病鬼喉中咯咯怪響,好像病人快要斷氣,痰涎上湧的異聲。怪招突出,一橫銅鼎,全身一個陀螺轉,風起八步,「怒龍繞柱」一個盤打,力猛無倫。老卜那裡敢接招,腳尖一用力,倒退丈餘,正想借此跳出圈子,只聽病鬼一聲有氣無力而寒人心膽的陰笑:「奈何橋上,與君同行吧!」

    喝!間不容髮,身形已騰空,脫手飛鼎,帶起破風銳嘯,挾雷霆之勢下擊。驚得全場注視,目瞪口呆,老卜也因猝不及防,幸仗身形如電,亡魂喪膽中一聲悶哼,全身拔起數丈高,脅下風張,那特製如翅膀的東西助力不少,活像一頭大鷹,在半空一個觔斗,竟凌空下擊。好快!銅鼎飛出如矢,病鬼如影隨形,右臂伸處,已抓著銅鼎同時落地,敢情胸有成竹,正要老卜騰空,故露此一手。

    果然,病鬼吃吃一笑:「看俺獵鷹吧!接著!」

    好傢伙,竟對準老卜下落之勢而飛發直擊,勢如穿雲怒箭,眼看和空中老卜相撞,非砸成肉餅不可!

    這是生死一瞬間,黑鷹的壓箱底本領「神鷹九式」,抖露出來了,只見他右臂一張,左臂按腰,兩腳一伸一縮,人便在空中旋了一個半弧形,恰好把飛鼎讓過,真氣一鬆,使斜身飛降。病鬼那肯放過,打蛇隨棍上,身形暴起,在半空對準黑鷹運擊兩掌,吃吃怪笑過處,在空中一伸手把下落的銅鼎接住,人也隨即落地。

    那黑鷹恍如斷線風箏,翻滾而下,落在數丈外的花叢內,聲息不聞!

    病鬼若無其事的自言自語:「蒙你先去代俺報到,俺還要活下去咧!」緩步走向一邊去了!嘿!別小看了他,原來這病鬼出身祁連山九幽尊者門下,有名的病無常勞秋聲。獨門「黑青手」,一經施展,除了微有腥氣外,無聲無影,一中人身,先閉人七竅,使人窒息而死,一個對時後,全身腐化成黑水,歹毒無此。

    這次參與連雲山莊之事,原非本意。因此次別有企圖,但在汴洛道上碰到關中二老,昔年有一面之緣,順便同到連雲山莊作客,借此歇足。

    因老侯善用權術,一聽說是他,措詞甚巧,極盡拉攏而不卑不亢。此人個性古怪,不分是非,不講邪正,全憑自己喜怒,看他高興不高興。

    原來只想袖手旁觀,看看熱鬧。後因不滿玄靈子和破傘道人的自大狂妄,小禿子一現身,更使他心中火起,特借此一顯祁連九幽門下絕學。

    他作為兵刃用的銅鼎乃祁連九幽門鎮山之寶,名為「九宮鼎」。鼎裡有九種特別裝置的暗器,機簧設在鼎底,從不輕用。因看出黑鷹內外功力都已有十分火候,如平地貿然施展「黑青手」,怕被滑脫,依照師門戒條,因「黑青手」最耗真力,一擊不中,三擊而竭,三擊而不中,大損真氣就算失敗。在場高手太多,怕一擊不中,反被人看出功力深淺,所以先露一手「玄玉通真」功夫,把全身功力運在頭部,先把黑鷹撞了一下重的,再空中飛鼎,打老卜一個措手不及,趁對方在空中無法著力閃避之時,才施展「黑青手」,乾坤一擊,立奏功效。

    春風早已搶到黑鷹落處,只見黑鷹面如土色,已僵如死屍,大約活不了。那七星環兒仍緊握在右手。

    兩聲怒嘯中,白鷹潘鼎也被老侯佛手拐追命三招,「素女挑籃」、「麻姑上壽」、「方朔偷桃」,在肩井穴上著了一拐,半身麻痺,居然能跳出圈子,大約看出自己這邊一敗塗地,又氣又怒,雙目暴張如炬,瞪著侯老頭,一言不發。

    這一剎那間,現場形勢大變,已成一邊倒,侯老頭全勝之局。立時,全場狂呼喝采。那兩個賊婦還想瘋狂拚命,一見這個情況,由叫罵而乾嚎起來。

    苦於被撿糞翁和賣蛋翁兩個老頑童耍猴般的百般戲弄,大賊婦還在死難撐鍋蓋,二賊婦先就吃了大虧,身負重傷,再瞥見乃夫落地無聲,便知非死即重傷,又急、又症、又怒之下,狂噴鮮血,兩眼翻白,格格乾笑一陣便自躍翻在地,暈絕過去。

    撿糞翁倒是一愕,頓腳大歎道:「呔!怎麼搞的?好一個三貞九烈的賊婆娘呀!敢情要殉夫而死,不亦痛我!臭鴨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且放手吧,免得造孽呀造孽!」賣蛋翁霍地跳出圈子大叫:「好啦!咱老人家積積德,不同你玩啦,請吧!」大賊婦剛飛身過去,扶起乃妹。白鷹潘鼎也到了橫屍在地的黑鷹面前,一聲慘笑,縱身飛撲病鬼這一下倒出人意外,毒手觀音侯玉蘭嬌叱一聲:「姓潘的,還我丈夫命來!」橫裡連遞兩招。

    老潘一聲不吭,左臂一圈,反手一掌,已把她震退丈餘,幾乎跌坐在地,右掌仍用十成功力向病鬼進擊。

    侯老頭喝命四俏鬟把乃女扶進內院歇息,一拂白鬚,聲如沉雷般勁叱:「姓潘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已成釜底遊魂,還凶個什麼?勝之不武。侯某網開一面,今日之事,至此為止,你滾吧!」

    老潘恍如未聞,目疵盡裂,完全拚命招式,如非全神貫注在病無常勞秋聲身上,侯玉蘭一定難逃毒手,非死即傷。

    侯玉蘭心痛夫仇,好容易轉敗為勝,眼看手刃強仇,快心於指顧之間,竟聽乃父有縱敵自逸之意,不禁大急,剛叫:「爹!苗郎屍骨未寒,難得報仇頃刻,安能縱虎歸山,玉兒死不瞑目!」又作勢要向老潘撲去。

    其實,以侯老頭的深謀遠慮,豈有不知斬草不除根,逢春又發青之理。特別是對頭寇凶極惡,正因昔年興安嶺上漏網,養虎貽患,才有現在使愛女做未亡人之痛。剛才因己一招失手,未料到對頭已練成專門克制自己「千斤頂」氣功的「指上開花」絕技,差點當場斃命,如非天得其便,服下小禿子獨門靈丹,不但自己一身武功報廢,從此栽盡跟頭,威名掃地,老死精衛,填海之恨,也會因此牽涉全局,一敗糊塗,如非適逢其命,大援雲集,豈堪設想?難得勝券在握,豈有不打鐵趁熱,乘機把對頭一網打盡之理!

    只為心中另有顧慮,玄靈子、破傘道人之突然離去,小禿子來意未明,李文奇之不見現身,都有立時弄清來龍去脈之必要,何況趕盡殺絕,武林大忌,對頭非死即傷,可說全軍盡沒,自己已佔足面子。何況是因人成事,並非己力收功,不如借此收篷,以示風度。

    不料,老潘全不賣賬,形同瘋狂,大有一人拚命,萬夫莫當之勢。不由暗暗心驚,對方已被自己佛手拐上特製鐵指點中「眉井」重穴,仍能運功出擊,非內力深厚,能關閉百穴不可。雖說對方越是逞強,真氣越是清耗,無異自速其死,時機緊急,是否另有強敵深入心腹重地盜寶,不容再延挨時間這本是老侯隱私心病,不可告人的事。連金蘭之交的河朔四傑都不知道。自己本命愛女率領四個貼身丫鬟坐鎮內院,一發覺有警便遞出暗號,自己再分身馳援。未料到愛女急於報殺夫之仇,違命自出。這也難怪,青春守寡,為夫報仇之念高過一切。現在猛然警覺,身為主位,又不便在事情未了之前忽然離開現場,弄的心如油煎,一見愛女又要冒險出手,順手一把抓住低喝:「找死麼?還不照為父所囑,回去看著!」又提高聲音:「你急個什麼,有你勞叔叔還怕死鷹會上天!」那白鷹潘鼎已和病無常勞秋聲拼上啦,一招「鷹搏群鴉」,十指顫動,已對準勞秋聲背部「大羽」、「胺俞」等重穴抓去,同時,勁聚右肩,以嵩陽「鐵芭蕉」功夫猛撞上去,完全是拼著同歸於盡,有攻無守的打法。

    原來,人身以腰部最軟,卻是發力最大,所以腰部為力之樞,全身重心所在。其次為肩力。「鐵芭蕉」就是托以肩力傷人。為嵩陽派第三代掌門人鐵肩羽士所創。最宜近攻,專攻敵之不防,拳腳不及變招之時,立見顏色。

    病無常大約不滿小禿了的陰陽語氣,想給小禿子找麻煩故意往小禿子面前走去,白鷹如風撲到,狀如不見,直到掌風抓力臨身時守以「暗香浪動」身法一閃,飄出左側丈餘,白鷹的餘勢和隨後撲到的身形便奔向小禿子。

    在病無常的打算,是想逼得小禿子出手,估計形勢,以便看出小禿子身法火候,等下好決定下一步棋。如萬一小禿子真個難纏,武功奇高,也好借刀殺人,最多不過再饒上白鷹一條命,那時大賊婦必然拚死找小禿子料纏,落得袖手在旁看哈哈,出出剛才小禿子在側邊自由自在好消遙的惡氣。小禿子果然一翻眼,有意無意的掃了病無常一眼,笑罵道:「死鷹兒,你真是活得不耐煩咧,有癆病鬼陪你到姥姥家不好,卻找到獵戶身上來了,真是難兄難弟,小禿爺就送你去和阿弟團圓也好!」

    好輕的身法,一晃腦袋,也不見他怎樣作勢,人已大模大樣的兩手交叉站在老潘背後。這是天禿翁的獨門「珍珠走盤」輕功,神妙不可思議,如影隨形,誰世看不清他的起落,神出鬼沒,配上「海市蜃樓」十二式,此上乘的「脫影換形」功夫更見詭譎絕倫。這時,全場都貫注在小禿子身上,因東海天禿翁雖名列五異之首,年齡最高,輩份最老,武功不但最深,而且遠居海外小桃源,隱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幾乎獨步八荒,豈止稱尊海外,儼然眸聣中原,但他絕無單名自居之意,不過每隔兩年三載,便遊戲人間,縱橫宇內,以其武功高深難測,「桃李無言,下自成蹊」,不論正邪兩派,黑白兩道,對他都有三分敬畏忌憚,刮目相看,聞名動色,加之刁鑽滑稽,所謂「十人看見九搖頭,閻王一見拖舌頭」的促狹祖宗,在場的人,十九隻聞名而未見過廬山真面目。

    世上越是傳說中的事,更具神秘性。耳聞不如目見,今日難得有此老親傳弟子現身,小禿子的異言奇行,早已轟傳武林,膾炙人口都以一見東海奇門武功為快。

    大家同一心思,連霍春風也不由自主的逼近,全神注視聞名天下的東海派奇異招式。果然名不虛傳,硬是要得!小禿子好像故意尋對方開心,形同兒戲,根本把如瘋狂,招招狠辣的白鷹潘鼎如嬉嬰兒,不當一回事。

    轉眼十餘個照面,儘管老潘用盡毒手怪招,但見掌風震盪,手腳如電,連小禿子衣角都未沾著些微。小禿子卻不時給他一個嘴巴,清脆可聞或者在腰眼、脅下、膝彎等使人發笑的軟筋之處東扯一下,西扭一下,把老潘激得眼射異光,口沬橫流,氣喘如牛,冷汗似浴。

    有內功的人非真氣大傷,後力不繼,或身受內傷,絕對不會面紅氣喘。眼看老潘已成強弩之末,只有白白累死,兀自出招越急,大有至死方休之慨。

    漸漸的,雖前後不過一盞茶時間,老潘原來青盧蒼白的難看臉色在急變,立轉五色,招式反而緩慢下來,在場的人,大半認定是力竭之兆,或內傷已著作,氣血不通或逆行所致。只有霍春風心中一動,不由駭然,暗想:莫非這廝還有什麼旁門左道的偏僻武功?剛要出聲提醒,小禿子卻喧嚷道:「喝,好死鷹兒,這連環哪吒或不錯,這一招金劈鐵龍也有火候,這一下此翼雙飛不太高明,這兩下鴛鴦腳還說得過去,這一反手彈指差強人意……呔…你幹麼要催死出喪!有什麼好把戲要抖露啦!」

    春風剛暗忖:這廝可說一身絕技,兼通名派,再照上次和黑鷹卜乾交手時功力估計,六盤雙鷹可稱得是一等一好手,難怪凶名遠播,絕非幸致,可惜不用於正路………只想到黑鷹之死,更見病鬼之能,不由提高警惕,對重頭站在一邊,好打瞌睡的病鬼多看了幾眼,真相不露—身絕技的黑鷹尚未見全部抖露便被病鬼斃於掌上。

    腦中剛在浮想連翩,猛聽小禿子怪叫,入目分明,原來那自鷹潘鼎忽然兩掌握住,頭下腳上,腳轉如風車,風起丈餘,越轉越急,正不知什麼土地堂?一聲倀鬼也似的怒嘯過處,一個「鷂子翻身」,好怕人也,面容如鬼,兩掌五色斑斕,指甲暴伸,屈曲如鉤,帶起狂飆腥風,絲絲銳嘯,雙目暴張如炬,眼珠好像要掉落,呆呆瞪住小禿子,全身顫抖如朝,正要抓出。

    春風大驚:竟像傳聞中的「五毒天魔爪」,全憑本身真氣把練成的劇毒逼向兩掌,不用說被他爪中,便是沾染了掌風或聞到腥氣,也會中毒。

    這種旁門毒手,最耗真元,非到與敵偕亡,不顧一切時不敢施展,因一個控制不住,真氣一鬆,毒氣攻心,流入經脈,便會作法自斃。每用一次,縱然傷得敵人,自己也大傷元氣非到十分火候,能運用自如,收發由心,決不輕用。

    老潘可說得竭澤而演,把壓箱底家當都拿出來了,明明知道小禿子太利害,諸法無功,破釜沉舟,肯城借一,想念此最後冒險一逞。

    萬一不能如願,奈何不了小禿子,勢必遷禍別人。特別是毒發時,就不分何人,見著就抓,不由暗中加緊戒備,並示意大家速退。

    那小禿子呢?大約也已看出不是玩的。板起面孔,胸有成竹似的,只兩掌交疊,運勁亂搓,奇事出矣,兩掌立時通紅如火,黑面上若隱若現的浮著一層紫色氤,禿頭紅赤,熱氣熏蒸,丈外都盛熱炙,識貨的便知道小禿子要施展東海獨門的「紫氣真氣」了。

    春風知道「紫氣真氣」乃內家吐納上乘功夫,必須任、督二豚相通,在天地交泰時盤膝東坐,吸取朝的精華,坎離既濟,龍虎相交,至大至剛之氣,瀰漫六合,交塞百骸,隨火候深淺而見威力高低,天禿翁已到動念之間,百步傷人地步。正是各種旁門毒手的剋星,但以小禿子年齡,恐末達收發自如,運用由心地步,則毒氣得隙即入,似是勝敗未分之局……

    雙方已經發動,老潘一聲獰笑,箕踞後退八步,倒吸一口真氣,兩掌翻出,再一個陀螺轉,橫掃兩掌,立時一股有形無質的腥氣匝地捲起,帶起落英殘花,竟達三四丈周圍。顯然老潘情急拚命,困獸之鬥,大肆凶心,以毒掃全場,雖傷得幾個便算幾個為快。

    立時,全場警覺,各以掌力劈空護身,飄退,紛紛喝罵。

    撿糞翁和賣蛋翁沒好氣的呸的吐口沬道:「癆病鬼害人不淺,人家找上門,你不好好打發,卻讓死鷹兒臨死還撲翅膀,弄得大家不安生……」

    「噢!小酸子找死,還不快退。」

    二老一嚷,原是激將,想小禿子快點把老潘了賬。偶然瞥見春風離老潘身側最近,當全場紛紛驚退,掌風此伏彼起,威力交替激盪中屹然不動,閒適如鶴。雖然早已看出這少年書生神采夷沖,精華內蘊,上好根骨,但未見春風動手,以為春風少年任性,恃技而驕,不知「五毒天魔爪」利害,賣蛋翁忽覺疏於照顧,所以急叫。

    全場驚視中,老侯剛要作勢提出,濃厚的狂腥氣味已捲到,瞥見春風微一旋轉拂袖之間,仍是含笑而立,在狂飆怒嘯,毒氣橫空中,連衣角都未動一下,便知春風絕技在身,玉古櫝中,含珠未吐,不由大為驚奇,該時把全場的中州豪傑,北國英雄注意力,瞿然集於春風一身。原來,春風一時技癢,少年豪氣,想作中流砥柱,為人所不能為,蓄勁以待,借此施展「大般若力」,立時周圍三尺內佈滿廠無形罡氣,潑水難進,再故示閒逸,連飛身過來馳援的小禿子也微噯了一聲。

    這時的春風,正拈花微笑,好像沒有這回事,置身於無人之境一般。實在,暗中已全力應付,一點不敢鬆懈,所謂「月映深潭空復有,漣漪未作待風來」。

    小禿子氣可大啦!剛運立功,把老潘打出的兩掌毒氣反震回去,正要下殺手,瞥見春風傲然不退,急忙錯身縱過,老潘卻借此空隙,轉身撲向病鬼和老侯,一連劈出三掌。春風無恙,小禿子暗中嘀咕:「這酸丁可惡,看不出倒會反穿皮襖裝羊。」再聽撿糞翁話中有揶撿之意,氣更大啦,一碌眼,叫:「小酸子,敢情也有幾下三腳貓,小禿爺還以為你手無縛雞之力哩。也好,把宰鷹的美差交給你如何,等會兒咱們再玩玩……」轉身便走。嘿!他竟一滴溜便到了關中二老面前,歪著頭,怪聲怪氣的:「好一對糟老兒,是說小禿爺不能打發死鷹兒麼?小禿爺才懶得動手哩。咱們何不比劃此劃,看小禿爺扯光你的鬍子,打平你的駝背!」身形一晃,說打就打,左手「一剪梅」,已抓向撿糞翁山羊鬍子,右掌「大手印」,已拍向賣蛋翁背上,迅如閃電,手法奇準,二老差點著了道兒。幸而都是年老成魔萬戰經驗,撿糞翁一下「神龍擺尾」,化成「醉漢騎驢」,堪堪讓過,但仍被小禿子剪下數莖須尾。

    賣蛋翁「艄公搖櫓」二叫身一俯,「獅子大搖頭」腳下一滑,閃過這一招。撿糞翁氣得山羊鬍子一翹,剛罵:「禿賊敢爾!輕捋虎鬚,老夫代老禿子教訓你。」五指一圈,「梅開五福」似抓似敲,向小禿子光頭上便打。

    賣蛋翁笑道:「臭老兒,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小和尚連累大和尚,小禿賊比老禿賊更難纏,儘管把光頭當木魚敲,咱倆好好教訓這小禿賊!」說著,兩掌拳曲,穿梭交錯而出,向小禿子頭上直鑿暴粟,竟成兩老對一小了。

    這不過一剎那間事,小禿子一晃腦袋,便在二老雙管夾擊縫中溜脫,一吡牙,左手「鶴嘴一點」,便啄賣蛋翁「笑腰」穴,右掌一翻,遙擊三尺外的撿糞翁。

    這真是大樂子,二老一小,都是不老不小的,嘴巴一樣利害,脾氣一樣古怪,身法一樣奇詭,三分天下,各有千秋,無緣先故,只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怪人怪事,滑稽透頂,不但全場失笑,連春風也忘其所以,忍住肚刺,白看熱鬧。

    驀地,一聲鳥鳴鸚啼般的尖厲慘嘯,夾著侯老頭的一聲:「勞兄且慢!」接著,大賊婦哇的一聲絕望驚叫,顫抖乾嚎,身形隨著撲向病鬼。

    全場一怔,原來白鷹潘鼎已是盡人皆仇,指望把最後殺手施展拚命。不料,五毒天魔爪不但未把小禿子損及分毛,反被一股無形潛力逼回,夾著滾熱熾烈的窒息熱風,直逼得胸前如千斤重壓,鬱悶發脹。才知對方實在惹不起,最奇怪的連那文弱書生(指霍春風)也在自己苦練多年的腥毒掌風下泰然自若,便知今晚大糟無悻。就此逃走,無異忍辱偷生,含垢苟活,還不見得能否逃出!原就打著拼得一個夠本,兩個加利的主意,本就不願觸怒小禿子,心有忌憚,難得小禿子顧到先奔援春風,急忙抽身進擊殺弟大仇的病鬼。

    難得死對頭老侯也正和病鬼咫尺之近,一式「老樵挑薪」全力發揮毒爪,前印病鬼「背俞」,後劈老侯右肩,力挾雷霆,毒氣如焰,迫後老侯先求自保,閉住七竅,不敢硬接,撤身躍退八尺,剛怒喝:「姓潘的還不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再不停手,死無葬身之地,別怪侯某不能容物!」病無常勞秋聲卻被老潘激起三昧真火,殺心大熾,腳下一錯七星步,倒轉五行,讓過老潘來勢,「龍項探珠」竟用金剛指直點老潘背心「大羽」穴。

    老潘沉肩縮肘,一個風車轉,掌隨身旋,十指伸縮如電,雙掌交飛,竟用「天魔亂舞」手法一連向病無常胸前九大穴作暴風雨式的急攻。

    只見掌影沉沉,指風蕭蕭,可把病無常迫得連掌影指風中連連騰挪閃避,可把他的「黑青手」招惹出來了,一聲不響的突施殺手,連劈兩掌,反守為攻,把老潘門戶封住,駢指疾戳,老侯急呼已來不及,一下點中老潘陽明少陰、任、督二脈交會之重穴中膻七絕脈上,立時血脈閉塞,真氣消散,老潘閉穴不及,原就被老侯先點中了「肩井」穴,全憑強提真氣閉穴忍住,這時百上加斤,鐵打銅鑄也受不了,立時全身一陣顫抖,肌肉由痙攣而收縮,活像中了「牽機毒」,慘嗥一聲,委頓在地,昏死過去。

    老侯知道點中七絕脈,己是鬼門關上遊魂,除了仙丹靈藥和佛、道兩門玄門至上內功罡氣推宮過穴,打通八脈,一周天使氣血來復外,重則立時氣絕身死,有內功的也最多延喘七天,吐盡黑血而亡反正這個仇已是澈底結算,再無轉折餘地了,對瘋狂撲來的大賊婦不忍再下毒手,竟想借此抽身撤退。

    大賊婦原是急於救醒乃妹,原以為乃妹被撿糞翁點了穴,閉氣昏絕,卻不知乃妹膝蓋骨裡面已粉碎,外皮不損,空白手忙腳亂,瞧不出傷在何處?一連試解幾處大穴,都不見效。最後,捏「人中」,推「幽門」,二賊婦才自行甦醒過來,原是一時刺心疼痛,又因個性凶暴潑辣才氣極昏倒,這時醒來,因「幽門」骨關係太大,一經碎裂,一隻腳等於報廢,最苦的是外面皮不破,血不出,有藥無法治,只有撫膝咬牙的份兒。

    老潘一倒地,兩賊婦心膽皆裂,大賊婦還想拚命,二賊婦即是欲起乏力,勉強忍痛一腳立起,被閒在一旁的撿糞翁孫兒小哪吒彭少逸瞅見,小小年紀也會頑皮,一抖手中連環索,便把二賊婦夾脖子套住,扮了一個鬼臉道:「賊婆娘,活像一隻跛足雞婆,還是乖乖躺著!」手上一用勁,便把賊婦扯了一個元寶滾地,獨腳朝天。

    霍春風意良不忍,上前笑道:「小兄弟算了,饒她一遭兒。」

    一伸手,便把這小淘氣鬼正要把賊婦拖著走的連環索活套鬆開,腳尖起處,把賊婦踢中暈穴。接著,奔向左閃右避的侯老頭:「莊主且歇,讓小生略子懲戒。」

    侯老心中有事,又不欲對賊婦再下毒手,正急於脫身,聞言正合心意,一面連進三招,把賊婦攻勢封住,道:「老弟想一試身手,請小心,這婆娘不可輕敵。」

    他剛跳出圈子,霍春風「大般若力」已經發動,「慈航普渡」、「法華天雨」,一履,一撤,便把飛身猛撲侯老,鞭影如蛇的賊婦震落。只見她似被無形潛力猛擊,受了極大震動,耳鳴目眩,愕然卻步。

    就在全場一怔神之間,春風已如電光石火,「明鏡中分」、「水月搖影」,賊婦招式還未遞出,鞭已到了春風手中,目瞪口呆,恍如雷打鴨子,原來已被春風拂中啞穴,並制住橋維太陰主脈。這不過舉手投足之間,乾淨俐落之至,便把這頭母老虎擺佈成待宰之羊。以賊婦一身內外輕功,潑辣凶毒,連侯老都不敢輕攫其鋒,真個對敵起來,非百十回合難見勝負,竟被春風一瞬間手到成功,神乎其技,都情不自禁的叫好喝采。

    那彭少逸更是羨慕的直滾眼珠。

    侯老剛急叫:「老弟不要傷她……」

    春風長笑一聲:「醜婦污手,豈同女流計較!」雙掌一搭蛇骨鞭變成豆腐鞭,碎裂腰斷。鞭梢點處,解了賊婦穴道,肅容冷笑道:「你還不服麼?沒有時間同你廢話,好好收拾走吧!你已受到最惡妄嗔怒,犯之必氣喘而死。」

    說也奇怪,賊婦除了臉上抽搐,似忍受極大痛苦外,不再倔強,怒視全場一眼,匆匆奔向奄奄一息的老潘把他背負起來……

    春風上前一踢二賊婦,解了穴道,遞過一粒靈丹:「服下可止痛,重新做人去吧!」侯老拱手道:「老弟,真佩服你了。且去歇著,貴友呢?」

    春風才想起文奇仍不旦現身,剛要回答,猛聽勻勻連聲巨震,立時火光沖天而起,異聲起自內院,夾著長嘯聲、勁叱聲、尖叫聲、房屋崩塌聲,紛然大作。

    侯老如中鬼擊,面色慘變,大吼一聲:「有賊!眾位兄弟快撤網兒!」大叫:「彭、涂二兄,快助弟一臂之力……」

    人已飛躍數丈,急如奔喪。

    立時,全場一陣大亂,但見人影縱橫,飄忽如電,紛向四面飛馳而去!

    事出意外,春風倒呆住了,看侯老頭手足無措的慌張情形,必是茲事體大,非同小可,才致失去鎮靜,亂了章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二老一小,本纏鬥方酣,聞聲立時住手,小禿子似有所悟,一聲怪嘯,「平地游龍」,十餘丈外晃了一晃,便無蹤跡。

    二老互看一眼,似有驚疑不定之色,各展身形,飛撲內院而去。

    春風本對侯老之豪快無論大有好感,對關中二老之突梯滑稽更感興趣。唯感怏怏的是對那病鬼說不出的厭惡。

    因他不知病無常勞秋聲的來歷,隨玄靈子入席時,侯老頭雖曾以主人身份為雙方介見,亦不過草草提起姓名或乾脆只提說這位是某某大英雄,這位是某某大俠之類而已。何況當時侯老心中有事,玄靈子和李、霍二人之出現皆是事前末充份準備,大約流言如電,對李、霍二人不利的謠言已傳到河朔,李、霍二人又年輕,座上客先人為主,對他倆並不重視。如非正當山雨欲來,強敵壓境的暴張情況下,早有人對李、霍二人找碴子,出言輕侮了。待事情演變,一波三折,侯老這邊轉敗為勝,病無常勞秋聲影露本門絕技「黑青手」,春風便開始反感。

    因為「黑青手」列為異派邪教武功,不登大雅之堂,練此種武功的人必須深居窮山惡水,絕壑幽谷之地底,終年不見日光,集各種腐爛禽獸屍體之毒氣和地底千古卑濕凝結而或的瘴氣設法引入密不通風的地方,內置極厚棉絮,練掌的人自閉七竅,預服秘製丹藥,雙手浸入預先備好的月癸、黑狗血和蛇、蜈蚣、蠍子等毒物的血液裡,反覆打棉絮。

    棉絮中已吸滿了瘴毒和各種腐屍氣,一被血手拍打,便滲透人肌,奇毒浸淫日久,隨練者本身內功火候深淺而定威力大小。施展時催動真氣,把蘊藏在兩臂曲池穴以下的毒氣逼出,隨著掌風所至殺人,功力深厚的毒氣綿綿不絕,越來越盛,連身形都看不出來,週身都是黑氣圍繞。火候末到的便只有淡淡黑氣隨風飄散,非窮極目力看不出來,又名「地煞掌」,和玄門「大罡掌」一正一邪,不可同日而語,練這種「黑青手」的人便應歸入邪魔外道一派。

    和白鷹潘鼎的「五毒天魔爪」等於異曲同工,不過「五毒天魔爪」純粹以五種毒物為主而已。兩者相較,「黑青手」更為凶毒。因「黑青手」先要收集許多「屍蟲」作為調化百蟲之用。而「屍蟲」乃腐屍人腦中才有,勢必挖掘許多墳墓,暴露無數骸骨,實在天理難容。這就難怪雙鷹吃癟在他手上,一籌莫展,技無從施。

    黑鷹未及獻醜,便告了賬。白鷹自恃太甚,冒失出手,自討苦吃。雖然以毒攻毒,此殺手對付雙鷹不為過,畢竟正邪有別,侯老頭引為大援,可謂不擇手段,不算高明。他那知侯老頭除了一身絕學,仗著十八路佛手拐,大力鷹爪,千斤頂縱橫五省,所以成名,列為一怪的便是此老不分邪正是非,只憑己之喜怒,能俠能盜。加之燕趙豪氣,善用權術拉攏人,利害交替,運用得宜,才登上「北侯」寶座。如以常理忖度,以春風俠心義膽去看他,當然混淆不明,難分這時,雲暗月昏,大約蘭一更時分,莊院內異聲如朝,亂成一片。剛才龍爭虎鬥之場,卻是殘花無語,狼藉不堪,寂黑一片。

    他腦中轉了幾轉,好奇心使他忘記一切,飛身上了屋。

    嗨!敢情後院埋了火藥?兩株參天老樹被燒黑大半,連根掀起,好像被雷打過。好慘!只見一大堆人,居高臨下,看得分明,卻是侯玉蘭全身浴血,連粉面都變成了血面。披頭散髮,衣裙破碎,躺在地上不住呻吟喘息。四個俏鬟更是不成人形,兩個斷臂,齊腕齊肩,一個兩腿只剩膝蓋以上,等於死人。只有碩果僅存的一個,面部青腫一片,大約是摔在地上碰傷?或被人批頰?打人打臉,未免忒也可惡!

    只見侯老鬚眉戟立,顯然怒極,正親自為愛女調藥急救。

    關中二老面色沉重,默默相對。四隻老眼,卻在監察四面。好像在搜索敵人?又似有大惑不解之事,在思忖答案。

    呸!好氣啊好笑,只見那邊正廳屋脊上,全莊最高處,一人高踞獸頭上喝酒吃菜。細看一下,正是那小禿子。是了,大約剛才自己和文奇開玩笑,隨手帶出的一桌灑菜為小禿子瞅到,三不知的趁大家都忙得昏頭轉向亂作一團糟的時候不請自享,竟連桌子都帶到屋頂上去了。我的天老爺,此時此地,人家正逢遽變,火紅火綠的要命開頭,他老人家竟美食其享,悠閒的在屋頂上自吃自喝。

    好不愜意!真是奇到天上少有,怪到地下無雙了。

    不由微噫了一聲,是大詫,是感喟,是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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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魔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