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一心愛護喜姐姐,他寧可陪她多吃兩天苦,但是他沒帶來兵器,再來天氣熱總想換衣服,這天一清早他暫時離開了西山。
天下事偏有那麼湊巧,紀寶離開喜萱姑娘這一天,也就是說姑娘被接到忠孝齋第四天。
近午時光,城裡派來了兩名老宮女,她們奉八阿哥的諭旨來向喜萱姑娘下最後的警告。
兩位賊女人夠凶也夠會講話,劈頭先告訴姑娘說:「忠孝齋一年四季弄來的婦女們不一定有多少,來了就是不能去,聽話的他當一位妃子看待有她的享福,不懂事鬧彆扭的那是活受罪,把她交給將十名保鏢的當娼妓取樂,或則發配豢馬飼狗的廝養做小老婆。
這算太大的恩典,否則抬送山上圍場去餵大蟲,或者趕進馬廄捆起來讓騾馬糟蹋,這也並不稀奇,要是給關在地牢裡受細碎刑罰更難受,饒你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恐怕受不了……」
這篇話像是寫文章起講,急轉直下說到八阿哥今夜有空,準定初更天前來成親,教姑娘要好好熨貼伺候,錯了半點兒那是自討折辱。別說什麼練過手腳,會兩下花拳繡腿,八阿哥手中一枝鹿筋馬鞭子底下,向來沒有見過硬骨頭……
未了說王由轉告的話八阿哥全聽到了,張維沒有死罪總有一天走出監獄,假使姑娘成了殿下寵妃,諒他刑部楊大人不敢為難國戚,父女自有見面的日子,橫豎等成親後慢慢央求。
兩個賊女人的話當然不只是這幾句,姑娘聽著心中了了。本來那天跟王由來到忠孝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還想負隅嚴守葳蒞,要挾八阿哥著急設法拯救父親……
她不願意紀寶牽涉她的事,皇子的來頭太大,怕只怕坑害了寶三爺污損了傅家體面,總想等父親無罪釋放,然後從容戕於忠孝齋,這樣可以免卻許多惦掛……
現在她知道她的如意算盤破碎了;八阿哥對父親命案必是無能為力,但是對於她的美色又決不肯放過……事到臨頭計唯一死自求解脫,可只是要讓紀寶得到了消息怎能罷休?而且紀珠即日也要來京。這位爺目空一切豪氣干雲,他更不會輕饒八阿哥。
究竟卵石不敵,假使斷送了傅家滿門富貴,她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她一邊想一邊打算,可真是個柔腸寸斷,心灼欲焚,好在她雖然極端痛苦,卻還是一點不慌張。
兩名宮女看喜萱姑娘神色自若,她們也就參不透她葫蘆中到底賣的什麼藥?
她們陪她進午餐,姑娘好像吃得很香,她們隨即請她沐浴更衣,她不但點首答應還來個巧笑舒顰,不但笑得頂嫵媚,而且裝做不經意樣子,解下了懸在腕上時刻不離的解腕尖刀,什麼人看了她也會相信她心回意轉。
那兩名老宮女竊喜嚇唬成功,她們送她走進盥洗室,眼覷她嬌羞地掩上門,姑娘掩上門隨手下了栓,衣底下抽出另一把解腕尖刀把一張臉劃割個稀爛,咬著牙忍定痛楚,姑娘手扶沿盆邊沿坐地下昏了過去。
兩個老宮女還算不敢太放心,她們倆就沒離開盥洗室門兒外,猛聽得一聲鋼刀落在磚地上,她們曉得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隔壁本來裝有機關門,原是窺浴追歡的仵孽設備,她們帶一群人由邊門搶進去,血泊裡抱起姑娘趕緊敷上藥。
誰也都聽說過宮中常備著極珍貴的湯火刀創藥,上了藥止住血姑娘頃刻醒轉過來,她一點不示弱立刻掙扎起立嘿嘿地笑,笑得兩位賊女人冒了火,便教把她兩隻手背綁上關進空房裡,聽候八阿哥前來發落。
初更天,忠孝齋圍牆外來了二十匹快馬,報說八阿哥駕到。
八阿哥走進他的密室,坐下去聽取老宮女的報告,一聲不響虎虎地站起來,伸手壁間選了一枝專為抽人的馬鞭子,走出迴廊向原有留在這兒的四十名保鏢講話。
說是剛才得到密報,張維在西藏拉薩擁有很大的勢力,他是四阿哥的黨羽,四阿哥正在支使義勇侯張勇盡力營救他脫獄……
說喜萱姑娘一身武藝,是很難得的女孩子,現在準備說服她,然後派人勸誘張維投降,今天要是不能使她就範,那就是從速除掉她父女以絕後患……
講完話走進大客廳,廳中放一把大圈椅,左右雁翅般散著十六張靠背凳子,八阿哥拱手讓帶來的那一批奇形怪狀養士就位,指揮四十名保鏢弓月形圍隨侍立。
他這才坐下大圈椅,揚起手中馬鞭子,亮著嗓子叫:「來,把那丫頭帶上來……」
喜萱姑娘被押進大客廳,連頭搭臉扎上了繃帶,光剩著鼻孔,嘴,和一對寒星似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她鎮定地站在燈光下,八阿哥瞅她半晌問:「為什麼一定要找死?」
姑娘說:「你任情任性欺侮一個窮苦無依的女孩子,這算威武嗎?」
八阿哥道:「事先我兩番派王由跟你講明白,接你到這地方好好招待,我又怎麼欺侮你呢?」
姑娘道:「我對王由怎麼說的,你辦到了沒有?原講好要等我父親出獄後三天,我以身報答你。
現在父親關在刑部死囚牢裡,你就教兩個女妖怪來嚇唬我,說什麼今夜初更前來成親……
為著敬重你的名譽,為著保全我底清白,我割碎我多事的臉,並不妨礙你的尊嚴。
你對我父親總盡過一分心力,我仍然很感激,無以奉敬,我帶來一包袱上等珍珠,請你收下賞人,你當然看不起,我可是不敢白勞駕,幾百顆珍珠在我看算很重的謝儀了……
父親未能脫罪,我的容貌已毀,前面提的事也就作罷,你是不是可以即時釋放我下山呢?」
這幾句話姑娘講得相當柔和,八阿哥聽著笑笑說:「我有極好的傷藥,你一張臉可保無妨,既然來到這兒那就別想出去。
聽說你一身好武藝,我身邊就沒有一個會兩手兒的侍兒……我不單是要你,也還要你父親投降。
四阿哥成不了大事,你們父女不要糊塗。今夜我還是要住在你屋裡,明天或且後天,我派人劫牢救你父親出來,資送他回去拉薩替我做事。
劫牢的罪名我有辦法推在老怪物張勇身上,張勇是四阿哥的走狗誰不曉得?這一來四阿哥在皇上跟前也就完啦……」
說著舉起馬鞭子向空中舞個大圓圈,縱聲哈哈大笑。
姑娘高聲叫:「殿下,我們並不認識義勇老侯爺,父親在邊疆是個窮獵戶,我也不是怎麼樣真練過的女孩子……」
八阿哥擺手說:「這些話你是白講,我全明白,方超,錢有為都是張勇的人,他為什麼反而去保釋你父親?你還能說與他沒有關係……今天我決定不走,你還是趕快梳洗去。」
姑娘料到大禍臨頭,不如痛快一死,必須拿話激怒他,博個亂刀分屍免受折辱。
喜萱姑娘抱定決心,她立刻戟指著八阿哥叫:「允-,你夠殘忍也夠狠毒,憑你一肚子牛黃狗寶卑鄙下劣,你還配跟四阿哥爭衡天下……」
八阿哥怎能再望下聽,吼一聲趕起來,趕不及揮動馬鞭子。
驀地燈樑上燃著百十來枝蠟燭的五百斤重爛銀吊掛,平白斷了練子摔下來,打破十來塊鋪地斗大紅磚。
八阿哥總是身手不凡,險煞托地一個倒退,跳過大圈椅。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同時又飛來一陣灰雨,迷住了在場五六十條漢子眼睛。
大家都是內行人,曉得這是夜行人使用石灰袋子,客廳上頓時大亂。
那吊掛摔落的地方,距離喜萱姑娘立足處不過兩尺,但是她依然屹立不動,喧嘩聲中耳畔聽到四個字,「紀寶來到」。身子便讓人夾到院裡,落足假山上隨即飛騰登屋。
她被放在女牆邊筧溝內,溝是深,姑娘身材也小,平坐著正合式。
寶三爺又在講話,他講:「我人短不能馱你下山逃生,必須擒住八阿哥,劫持他借馬送我們走路……
你藏在這兒等我,別望下跳,我來了再接你下地。別作孽,你要壞了生命我就不想生還。」
邊說,邊割斷姑娘兩手捆繩,遞給她一枝匕首。
姑娘叫:「爺,你何苦……」
她伸手摸索,三爺早走了。
他繞到左廡廊前飄身下去,闖入馬棚,劍刺腳踢把幾十匹馬趕出角門四散下山,回頭又望後面廚房來放一把無情烈火,這才拔下背上三尺青鋒,衝出前面決鬥八阿哥。
這時候前後院子裡已經燃著了無數燈筒火把,五六十條漢子各自亮著兵器,奔跑哼喝著。
八阿哥站在人群中儀表不俗,他手中拿的是一柄雁翎刀。
三爺打量著他的背影兒正待蓄勢進攻,眼見有三條漢子縱上屋,急忙鏢囊摸出三枝鐵翎箭。抖左腕連猛擲,三條漢子各中一箭滾落簷下,院子裡馬上又是一陣大亂。
八阿哥霍地扭翻身發現了三爺,看他是個小孩子,一張臉花綠綠,青綢子包頭,青綢子褲褂緊扣緊紮,腰掛鏢囊,手橫寶劍,腳登犬舌快鞋,身高不過五尺,可是十分勇猛雄健。
彼此一照面,三爺叫:「允-,看鏢……」
脫手飛出一枝水磨鋼鏢,人跟著向前跳。
紀寶左邊手打出鋼鏢,人跟著向前跳,蠻想八阿哥中鏢跌倒,擒賊擒王。
可是事情並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人家要是沒有兩下子狠工夫,也就不至敢作敢為。
當時,八阿哥刀翻人躍,躲開鋼鏢,懸刀驟落,刀背恰又蓋住了三爺猛衝一劍。
三爺押劍撤身,八阿哥反客為主,刀繞中盤。
三爺滑步讓刀,劍奔對方咽喉,八阿哥倒掄刀鋒推劍。
三爺破看人家使的是寶刀,挫肘收劍,劍化把火燒天,旋踵疾走。
八阿哥伏地曲踴,刀追三爺後背,驀然有人高叫:「殿下,退,要不得……」是四川人口音。
三爺猛翻身,喝一聲:「著」刺斜裡劍削八阿哥握刀右腕。
就只那麼幾分光景,一枝鎖骨霸王鞭捲入圈中,風掃落葉恰好盪開劍,救了八阿哥一條臂膊。
三爺脫袍讓位還劍磕開一鞭鳳凰爭窠,凝眸覷面前敵人,是個四十來歲碩長漢子。
漢子笑:「好傢伙,那學來的大羅劍……」
三爺一聽大驚失色,八阿哥退在一旁亢聲叫:「多上來兩位……要活的……」
兩邊應聲飛進兩柄戒刀,三爺一看戒刀,陡記起赫達喇嘛,再一看來人果是兩個和尚,心裡立刻著慌,急忙舞劍護身,反攻為守……
小孩子雖則武藝臻上乘,到底初出茅廬,未免經驗不足。
其實兩個妖喇嘛倒不一定怎麼厲害,那使霸王鞭的卻真是了不起,不單是勢猛力沉,而且專找三爺身上要害點戮。
還好三爺學過點穴,懂得解數,騰挪躲避倒是被他讓過好幾手狠招,然而手中一枝寶劍始終不敢去碰和尚的兩柄戒刀。
那漢子的霸王鞭粗如胡桃,也不許他放膽迎架,勉強廝殺了半個時辰,漸漸覺得手腳遲緩,氣力不支。
心裡越著急越不行,眼見敗在頃刻,霍地一片劍光從天下瀉,劍如潑水,光同閃電,掃開兩柄戒刀,接在霸王鞭火雜雜狠刺狠劈。
紀寶脫身跳出圈子,看來的是個蒙面女人,身材十分窈窕,上下銀灰色緊裝,雙劍翱翔,風雷並發,殺得那漢子不住倒退,吼叫連連。
三爺也總是看得呆住了,冷不防當頭飛來一團綠火,火裡一柄飛刀盤旋疾落。
三爺閃讓不及,急待滾地逃命,突然背後伸出一隻手攫去飛刀,同時那邊有個妖喇嘛一聲慘叫撲地身亡。
一條白影子由三爺背後飛出去,像個翼手類大蝙蝠,悄無聲疾翔場中,雲龍探爪攫去霸王鞭。
白影子跟著望下降,卷地低飛,極快,極捷,就是沒有辦法看清楚那一回事。
那使鞭的漢子平白摔個大馬爬,使戒刀的兩位大和尚同時撒手扔刀撲跌歸西。
白影乍停,群動皆息,火炬光中現出一身男打扮的胡吹花,美發堆雲,圓姿替月,一件白羅衫子,底下綾襪紗鞋,明眸剪水,皓齒如珠……
滿場賊子沒有一個能張開嘴講話,百十來對賊亮眼睛齊看著千手准提,看她擲下霸王鞭王鞭,便去扯落那使雙劍女人的蒙面黑紗,笑著說:「幹麼……蒙面臨敵呢,你過份看得起這一班下流東西了……」
那女人合上雙劍還笑說:「我不好意思見八阿哥呀,誰知道你到底也趕來了……妹妹,紀寶剛才使的幾手劍簡直了不得,我佩服他。」
她是李夫人燕黛。
吹花倒掄左邊手一柄香檀折扇。指點著呆在那邊的寶三爺說:「看他這猴相兒我就生氣……怎麼,還不過來……」
紀寶這才趕急跑過去給燕黛姨姨和媽媽磕頭。
燕黛摸摸他眉頭說:「三爺,行,稍嫌膽氣不足,為什麼怯場呢?」
紀寶很難為情的樣子,敲敲頭笑:「我怕妖喇嘛的戒刀……」
吹花大笑道:「你是讓赫達賊和尚嚇壞了,那裡每一個喇嘛使的都是寶刀呢!」
「媽,那使鞭的死了麼?」
「沒死,還可以活半個時辰……」
「不,媽,你一定要救活他,確是一條好漢……」
吹花點點頭,母子便望爬在地下漢子身邊去。
燕黛眼看迴廊上八阿哥要走的樣子,立刻高聲叫:「老八,別走,要走咱們一道進宮見老佛爺講理……」
八阿哥站住說:「夫人,你何必幫助一個孩子來欺負我?」
燕黛道:「笑話,你要是沒做錯事,我們也會來找你?講好,現在你要怎麼樣,說決鬥這一群狐鼠是不是胡吹花的敵手。
別人怕喇嘛僧吹刀吐火,我們姐妹不怕,今天你算便宜,趕快打發保鏢的老爺們後面救火,把三個賊和尚拖去掩埋,我們不為己甚,從此兩罷干休。
我還得告訴你,你給楊吉庭的信落在我手中,張維父女如果再出什麼事惟你是問,我隨時都可以拿你的信向皇上講話,聽到麼?」
八阿哥驕橫不可一世,但遇著胡吹花和燕黛可是不得不低頭。
胡吹花簡在帝心,譽為天下奇女子。燕黛最近隨從御前簡直萬丈光芒,不要說乾清門那些掛名侍衛的貝子貝勒趕不上她,就是皓首銀髯的王公大臣們,見著她也還要哈哈腰稱呼一聲夫人。
八阿哥碰上這樣硬對頭,你想他又有什麼辦法?沒有辦法只有認倒楣,倒楣率性倒個透;他當時拱手陪笑說:「夫人,不知不罪,請上來咱們談……」
燕黛笑笑走上迴廊,她還人家一個剪拂說:「我曉得你要問什麼話,第一你急著要知道那個小孩子是誰,第二想弄清楚張維父女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是不是呀?
聽我講啦,那小孩叫紀寶,胡吹花的三公子,張維的女兒卻是她大公子紀珠的未婚如夫人……你在外面胡調也要調個譜,怎麼搞到他們家弟兄頭上去呀!」
八阿哥一聽倒真是嚇個大跳,他跳著腳叫起來:「混帳,王八蛋,王由這東西就沒講明白呀!」
燕黛笑道:「別怪他,當篾片的有幾個好人,你要把得定他還能牽動你麼?過去的不談,似後可別再胡來。
我們並不是四阿哥的黨羽,從來就沒有攀龍附鳳的念頭。但我們總覺得他比你名譽要好點。
從前你幫助大阿哥為惡,結果大阿哥毀了,你還不斂跡修身,我看像這樣一直鬧下去,你還是非失敗不可。
話講過就算,你也不須再見胡吹花,她那一張嘴決不饒人,沒得討她一場奚落。
今天我無意從四阿哥口中聽到一些紀寶的稍息,我跑去鐵獅子胡同向義勇老侯爺打聽,湊巧吹花和多羅郡王夫婦恰在那兒,最奇怪是萬家字畫古董鋪老掌櫃也在座。
他是來懇求老侯爺援助紀寶的,說是紀寶早晨回來拾奪兵器,準備獨鬥群雄,怕只怕凶多吉少,所以敢冒死前來求見。
見著了萬居,我們自然一切都明白了,本來講好的讓我一個人探山救人,誰又曉得吹花到底還是趕來呢?她來了喜王兩口子必然會跟來,可能老侯爺也出馬……好了,你不瞧吹花母子已經走了,咱們再見啦!」
說著只見她一扭腰,去若飄風人影俱絕。
四更天氣,義勇侯張勇頂盔擐甲,帶著三十名家將,陪同胡吹花,燕黛,喜王爺夫婦,接應紀寶救得喜萱姑娘,由西山回來鐵獅子胡同賜第,大家忙亂了一陣盥洗更衣,吹花便把喜萱帶到老姨太碧桃屋裡屏人問話。
喜萱就是不肯就坐,她一直跪在婆婆跟前。
吹花十分喜歡她,察看過她臉上創傷,隨即擁住她,摩挲她,低聲兒問:「姑娘,你和紀珠在拉薩是不是私有婚約呢?
他並沒有告訴我什麼,倒是講過你模樣兒怎麼美性情兒怎樣柔和,當然聽他的口氣我也知道他很愛慕你,可是他現在已經娶了親……
我是無事忙,在京難得有空閒的時間,你有什麼話今天必須對我講明白,我一定尊重你底意見……姑娘,你只管說。」
喜萱曉得這一霎那的談話關係終身安危,她仰著臉帶著哀求的口吻叫:「夫人,您別說尊重我底意見,我萬萬不敢當……
當時大爺路過拉薩,救活我父親一條臨危性命,我感激他,父親的意思,我也有心以身報答,但我們父女可沒狂妄提到婚配。大爺走了以後,我一病纏綿,父親以為我惦念大爺,死活要我扶病隨他冒險進京,誰知道來京不過幾天,他老人家就出了事……
夫人,話短心長,念我屢受府上大恩,殺身不足言報,惟願您答應收容我做一名婢女伺候大爺身邊……」說到這兒她不禁低垂了一顆頭。
吹花歎口氣又笑起來說:「人都講癡心女子,你也是。好啦,姑娘別著急,我總教你如願以償。紀珠娶的是我二姐的女兒,我二姐是女中聖人,她的孩子不會壞到那兒去,你們三口子絕不至不和美,這我相信得過……」
說到相信得過,門外有人接著說:「做婆婆的具了甘保結,那恭喜啦,請出來吧。」外面是燕黛的聲音,她挑開珠簾走進來便去攙起喜姑娘,接著笑道:「姑娘,請你放下一百個心,我也可以幫你一點小忙。」
說著紀寶也來了,他說:「媽,張爺爺等得不耐煩,光火啦……」
話聲未絕,老侯爺闖進屋裡亮著嗓子嚷:「阿彌陀佛,你們可把話講完了吧?……怎麼樣,張姑娘傷痕沒有多大關係吧?」
老侯爺顛巍巍站在一旁,吹花她還是坐著不動,隨口笑道:「謝謝您,侯爺,她還好。」
張勇叫:「咦,聽你這口氣,大約是要定她了?」
吹花笑道:「可不……這樣好孩子我那能不要呀?我還不想讓她做小呢。」
張勇忽然一本正經點點頭,伸個大拇指說:「該;真該,那也是她拿出氣節和膽量換到的,我第一個贊成。」
紀寶突地趕過來給老頭請個安說:「張爺爺,您也喜歡喜姐姐?我有一句不知輕重的話,可以說嗎?」
張勇道:「你這小妖怪又有什麼高論,說我聽啦。」
紀寶說:「喜姐姐姓張,您也姓張,五百年前原是一家,您要不要她做孫女兒呢?」
張勇大笑道:「你好像在背誦張獻忠祭文昌帝君的妙文,虧你好算計……」
紀寶道:「一句話,您就說要不要……」
珠簾兒又挑開了,湧進來三位姨太太,碧桃,銀杏,紫菱,她們蟬鬧衙似的同聲叫:
「要,老爺子,我們要……」
立刻吹花和喜萱就被包圍上了。
吹花笑著嚷:「三位老姨太,你們沒要我吧?……」
張勇笑道:「老佛爺要你,你還不答應,誰敢要你呀!」
燕黛笑道:「老侯爺,我想,張維雖然是個窮獵戶,可是人並不墮落……」
張勇擺手說:「夫人?你講的好話,人只要不墮落,我張勇還不是當獵戶出身的?張維當然有肝膽,見義勇為,不然他也敢撩撥我家裡將爺們……」
喜萱聽了這句話趕緊跪下磕頭,她意思原是替她父親認罪。
老侯爺誤會了,搶著叫:「起來,起來,像你這樣三貞九烈的好姑娘,一千個一百個我也要。
不過別著急,等你父親釋放出來,我還得揀個好日子給他壓驚洗塵,順勢兒請一天客認你這乾孫小姐,那不好麼?」
吹花喜孜孜叫:「不,讓她先磕頭啦,要怎麼樣鋪張那都是題外文章,到那一天誰曉得您請不請我?也許我不在京呢……」
張勇笑道:「小雕在京你還跑到那兒去?成,你要先磕頭就先磕頭,橫豎我總得準備一筆贈嫁銀子奉送府上。」
邊說邊伸手扯過一張凳子直挺挺坐下。
吹花笑著一推喜萱,姑娘這才重新跪好,向老人家大拜四拜,站起來低低叫一聲「爺爺」。回頭再讓三位老姨太,她們都不肯就坐,並站著接受孫小姐一拜,各還她一個剪拂。
張勇老侯爺眼看喜萱拜過了三位老姨太,他老人家就又很著急,跳起來叫:「快點啦!
客廳裡單留著喜王爺和福晉,這成什麼規矩呀!」
吹花笑道:「別理他們兩口子,誰教他們不進來哩。」
燕黛道:「你是胡說,阿喜怎麼好望這裡頭跑呀。走,我們出去。」
回頭又看住喜萱笑:「張姑娘,你別客氣,歇歇啦。」
紫菱接著叫:「老爺子,我剛吃藥讓我陪孫小姐啦。」
張勇說:「也好,你就管著她的事吧……」
說著大家到客廳來,燕黛趕緊把喜黛認干爺爺的話告訴畹君。
喜王笑道:「寶三佛法無邊,這一來珠兄弟還能把義勇侯的孫女兒安置側室?」
畹君笑道:「小紅妹妹方面有沒有問題?」
燕黛道:「不會的吧,小紅那個人不像醋娘子……」
邊說邊手兒招呼紀寶,三爺悠閒地背負一雙手慢慢踱過來,低聲說:「別慌,我有療妒湯。」
畹君笑:「療妒湯用的什麼藥呀?」
紀寶道:「秘方,那能隨便告訴你?」
畹君道:「你這孩子太狡猾,我就怕你短……」
說到「短」字趕急又扭轉話頭笑道:「今天你應該給我磕頭……」
紀寶道:「怎麼講?講,欠債還債,該磕頭那有什麼說的。」
畹君道:「那時光你顧著上廚房放火,把你喜姐姐扔在屋上筧溝裡,都不想吹的是北風,火一上屋她怎麼受得了?望下看燈籠火把萬馬千軍,她又如何不害怕?
你沒看見她真可笑,慌慌張張爬出溝外,亮著一枝短匕首就要往下跳,不虧我後面趕到攔腰抱住她,不跌死假山上才怪……」
紀寶道:「受不了,害怕,這都是你白說,她那個人就沒什麼受不了,害怕的……她還不是全不會,跳下去也不一定包跌死,你知道她著急什麼?她著急的是我一個人在拚鬥。」
畹君道:「這樣說我是白忙,我也還馱她跑了四十里路咧,她會跳為什麼不會騎馬呀?」
紀寶笑道:「你越說越可笑,她在邊疆多少年?要說她不會騎馬,那真是天曉得,我相信當時你馱她跳下地立刻就縱上馬背,放轡窮奔,逃為上計,是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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