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向前走了約有一個時辰,月光照得大地白晝也似,週遭景致俱清晰可辨,卻又都籠罩著輕紗般的霧藹,兩人直如行於夢中,必神駱蕩,一時都無話可說。
忽見前面一處燈火輝煌,一座大宅門前挑出一對喜字燈籠,前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煞是熱鬧。
風清揚詫異道:「這麼晚了,怎地還有人家辦喜事」慕容雪笑道:「這可是你大顯身手的好時候了。」
風清揚不解道:「此話怎講?」
慕容雪伸出兩指,笑道:「混水摸魚,大撈一把呀。」
風清揚失笑道:「我倒有這念頭,無奈白天沒踩盤子,萬一失了手,被人擒去作了女婿,雪姐豈非要守望門寡呀?」
摹容雪不想到他講出這番後來,羞惱交迸,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恨恨道「我把你狠心短命爛舌根子的小賊,看我怎麼整治你。」另一手去擰他的嘴。
風清揚求饒道:「好姐姐,饒了我吧,有人來了,被人看見不雅觀的、改日再罰我吧。」
慕容雪眼光瞥處,果見一人向他們走來,心中雖百般不願罷休;但給人看見這般形景也委實不妥,悻悻然放開手。
一名家人模樣的人來至近前,躬身道:「不知公子小姐是哪家門派的,小的迎侯來遲,尚祈恕罪。」
風清揚搶著道:「我們是江南慕容家的,道賀來遲,勿怪勿怪。」
那家人笑道:「原來是慕容公子和慕容女俠,兩位到的不晚,我家公子明日才是大婚的吉日,裡面請」說著便在前面帶路。
慕容雪莫名其妙,附耳道:「你又打什麼壞心思」風清揚悄聲道:「天這麼晚了,咱們備份賀禮,吃喝他一頓再說?」拉著她便走,慕容雪此時方感腹中饑餒,一想這法子倒也不錯。
堪堪來至府門前,但見正上一塊橫匾題道,「孟嘗遺風」龍飛鳳舞,勁力非凡,顯是練武之人手筆,左首一聯是「揖門千里客」,右首一聯是「傾財四方俠」。
風情揚啞然失笑,忖思道,「我怎的忘了柳孟嘗了?
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真真是混飯的好所在。」
原來此府主人姓柳,乃西北最大牧馬場主,當真有用之不竭的金銀,此公專喜結交四方俠客,凡是到西北一帶的武林人士,他不拘門派、地位、黑白兩道,。均延至家中奉為座上賓。若有武林人士窮途落魄,投到他門下,他也閒養在家中。是以他自身武功平平,在武林中卻是大大有名,提起西北柳孟嘗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當然不叫柳孟嘗,那是武林中人恭維他有古孟嘗君之遺風,久而久之,他這別號叫得響了,真名倒罕有人知了。
風清揚在西北道上走了兩三遭了,一則他自秘身份,不喜張揚,柳孟嘗自然不知有他這號人物過境。二則他也不願與這等附庸風雅的人打交道,是以雖久聞其名,從未見過面。
不想今日竟誤撞到這兒來,不免思之可笑。
二人剛跨進府門,柳盂嘗得人傳報,早已迎了出來,風清揚心中暗歎,無怪武林中人百口交贊,柳孟嘗果然有上古遺風。自己二人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他居然也倒展相迎。風清揚受人奉承恭維雖多,但也知那是別人看在他師父面上,便連「華山一鳳」
的萬兒也是這般硬套上去的,於他自身無涉,如今自己匿名而入,受到這等禮遇,對柳孟嘗大生好感。
柳孟嘗一身團龍錦袍,果然是富翁模樣,見二人雖然年歲不大,且又面生得很,依然滿面堆笑,拱手作揖道:「小犬娶親,竟勞動二位千里迢迢而來,柳某實是感激不盡。」
「風情揚還禮道:「前輩言重,我等武林未學,久聞前輩風采照人,無事不敢登門求見,此番不請自來,魯莽莽得很了。」
柳孟嘗笑道:「哪裡,哪裡,都是江湖朋友抬受。薄有虛名,實是汗顏,兩位世兄光臨寒舍,那是往柳某臉上貼金了。」
慕容雪在旁見他二人一搭一擋謙光得肉麻,心中有氣,笑道:「柳老爺子,你別信他的,他是來騙飯吃的,也根本不知道令郎明日娶親。」
柳孟嘗愕然,問道:「二位不是一處的嗎?」
風情揚大感尷尬,狠狠瞪了慕容雪一眼,慕容雪面有得色,總算略報一下門外之仇,風清揚笑道:「舍妹年幼,口無遮攔,倒教前輩見笑了。」
慕容雪道:「我是你姐姐,什麼『舍妹、屋妹』的,柳老爺子,我告訴你吧,他不單來騙飯吃,還準備混水摸魚,偷幾件東西,你可提防著點」風清揚氣得牙根癢癢的,卻又無可如何,想不到慕容雪會在這時節倒戈一擊,只得強顏苦笑。
柳孟嘗含笑看了半晌,也猜詳不透這二人的形景,呵呵一笑道:「慕容姑娘真會說笑,到寒第來吃飯,那是瞧得起柳某人,談到『騙』字,二位若喜歡什麼,臨行時柳某一定奉送。裡面請。」
風清揚笑著看看慕容雪,大是得意,慕容雪一時語塞,氣得臉都黃了,再想不到世上競有這等願受騙,願挨偷的冤大頭。
三人到了正廳,須臾酒席傳到,柳盂嘗陪飲兩杯,便去招呼旁的客人了。
這正廳軒敞豁然,平時是作演武廳用的,只因來的客人大多,是以權作客廳招待酒飯。
廳上筵開百席,五湖四海的草莽豪傑委實到的不少,但各門各派有位望的卻一個也沒有,想來柳孟嘗雖傾財結客,卻也未必能結識到武林中的頭面人物。他若是得知風清揚的真實身份,當真要興奮得幾夜睡不著覺了。
慕容雪一肚子怒氣無處出,見他遊目四顧,舒適自在,更是有氣,抬腿狠踢了他一腳。
風情揚雖然覺出,也不敢避,惟恐她一時氣急,不知又鬧出什麼事端來,暗中運氣,硬生生受了這一腳,故作疼痛道:「哎喲,你這是做什麼?」
慕容雪道:「喂,你為什麼冒充我哥哥?」
風清揚悄聲道:「你這姐姐作了一天了,也該輪到我做做哥哥了,明天再輪你做姐姐,好了吧。」
慕容雪淬道:「放屁,姐姐哥哥也有輪著作的」風清揚笑道:「既然不能輪著做,我只好勉為其難,這哥哥一直做下去了。」
慕容雪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一杯酒劈面倒來,風清揚口一張,運起真氣一吸,散如瀑布的酒登時成一股酒線被他吸進腹中,咂舌道:「好乖的妹子。」
「好功夫。」柳孟嘗恰好走過來,睹狀擊掌喝采。端著一杯酒道:「慕容公子這一手俊得很哪。」
慕容雪氣得什麼似的,偏生這柳老兒不知中了哪門子邪,一味給風清揚湊趣。風清揚卻心下惕然,可別一時貪玩漏了馬腳,豈非自我麻煩。
左側一人陰陽怪氣道:「什麼功夫,騙女孩子的把戲罷了。」
循聲望去,見一貴介公子橫踞桌首,四名長手長腳的悍僕在旁躬身侍侯著。
慕容雪好容易得一知音,拍掌道:「還是這位公子明曉事理。」
柳孟嘗笑道:「歐陽公子說笑了。慕容公子,在下與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洛陽金刀門少門主歐陽飛公子,你們二位年少英雄,多多親近些。」
風清揚微笑不語,自他們進得廳來,這人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慕容雪身上,一眼便可看出是專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的紈褲惡少。
歐陽飛一見慕容雪的絕世姿容,早已眼中冒火,神魂不屬,巴不得馬上過來搭仙幾句,但見風清揚在旁,不敢造次,他卻一眼看出這二人絕非兄妹,那一番打鬧嘻戲話也盡被他聽入耳中,妒火中燒,早已按捺不住,是以出言譏刺。見慕容雪芳心大快,對自己嫣然一笑,秋波流轉,嬌媚橫生,不禁骨酥肉麻,心頭如有一百隻小老鼠爪子在撓,走下座來,兩步並作上步,來到慕容雪身邊,涎著臉道:「慕容姑娘,柳老爺子說了,讓咱們親近親近。」
慕容雪笑道:「好,我先敬你一杯。」端起桌上酒壺,運起內勁,向他臉上潑去。」
歐陽飛色迷心竅,哪料有此一著,酒激射而出,打了個滿臉花,霎時襟袖淋漓,臉也打得如刀割一般,「哎吆」叫出聲來。
四名悍僕見少主受辱,倏然撲將過來,忽感腿上一麻,齊地跌倒在地。
慕容雪笑道:「哎喲,歐陽公子,我忘了你是大家公子,不會這些騙女孩子的把戲,真真對不起了」歐陽飛拭去臉上酒水,本欲發作,見慕容雪巧笑盈盈,.便如綻開的桃花一般,不禁氣惱全消,吶吶道,「不怪姑娘,是在下不小心,有負盛情,慚愧。」
他手下四名悍僕站起身來,怒目罵道:「哪個狗患子暗算傷人,有種的滾出來,咱們真刀實槍地大幹一場」登時大廳裡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還不知出了何事。有幾桌的人先見歐陽飛出乖露醜,方哄笑不已,見這四人著了道兒,也都目瞪口呆,橋舌不下。
提起這四人來,可比他們少主子有名氣得多。當年四人橫行川中,無惡不作,連青城派和峨嵋派都奈何不了他們,人稱「川中四凶」,有一次這四人到洛陽撒野,卻被金刀門門主歐陽雲龍制住。歐陽雲龍愛惜他們一身藝業修之不易,遂收進門內。這四人感佩不殺之恩,又傾服歐陽飛雲龍的為人,竟爾死心塌地做了他的奴僕家人,此番陪少主前來道喜,本沒將滿廳人眾放在眼中,不意平地栽了觔斗。登時凶性大作,鷹眼環顧,見誰可疑,便欲抓出來撕了。
這四人凶名素著,廳中人被他們盯得毛骨怖然,慄慄自危,惟恐這四人瞧自己不順眼,那可凶險立至。
風清揚一見這四人跌倒,險些叫出「師父」來,可轉念又覺不對,若是師父在此,豈容這四人亂罵,早將他何整治得死活不能了,雖這麼想,卻仍四處巡視,看是否能尋出些端倪來。
川中四凶又喝罵幾聲,震得屋頂泥灰籟籟而落,卻無人應聲。
慕容雪揮手拂了拂,皺眉道:「哪來的老鴉聲,嘶嘎嘎的叫人心煩。你說是不是,歐陽公子?」
歐陽飛早已神魂顛倒,聽著這黃鵬般的語聲,如聞綸音,忙道:「對,對,難聽極了。」
回身道:「誰在這兒叫喪,再吵少爺宰了他。」他一心只在慕容雪身上,根本不知川中四凶發生甚事,更沒聽出是這四人叫嚷。況且美色當前,即便聽出,也毫無顧慮。
川中四凶撞了一鼻子灰,好生無趣。只得氣鼓鼓退了回去,緘口不言。這四人當然第一個懷疑風清揚,但四人撲來時面對著他,眼見他從頭至腳絲毫未動,顯然不是他做的手腳,.打中腿的是四段折斷的竹筷,此人必精擅暗器,但大廳中並無暗器名家,這口惡氣也只有硬嚥下去。
大廳中氣氛緩和下來,不少人掩口竊笑,見歐陽飛繼續糾纏慕容雪,均饒有興致地觀看。
慕容雪見歐陽飛直勾勾瞪著自己,恨不得把他眼睛挖出來,本想快點打發走他,待見風清揚若有所思,對自己不加理睬,又惱上心來,笑道:歐陽公子,你手上這戒指好漂亮,我摸摸好嗎?」
歐陽飛忙伸出手來,手指上好大一牧鑽戒,嵌著一顆價值連城的「貓兒眼」慕容雪纖手撫摸,歐陽飛看著這雙凝旨白玉般的柔柔在手上,直感心神俱醉,吃吃道:「姑娘喜歡,送給姑娘便是。」
慕容雪笑道:「多承盛情,只是無功不敢受祿。」抽回手來。
歐陽下忙道:「受得的,受得的。」伸手去拔戒指,誰知這戒指竟如長在肉上一般,費盡拔山扛鼎之力也取不下來,直漲得滿臉發紫,呼呼喘氣。
大廳中頓時充滿笑聲,無人不知是慕空雪暗中做了手腳,卻也均詫異這女孩怎地如此刁蠻任性,雖說是惡作劇,手段也太毒了些,大感匪夷所思。
慕容雪笑道:「公子不想送便算了,何必故作姿態,裝著取不下來?」
歐陽飛臉色登時通紅,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戒指怎會取不下來,聽慕容雪出言一激,颶地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向指上斬去。
廳中人齊呼聲:「使不得。」四名悍卜身來奪,但變起俄頃,已然不及,慕容雪也是一怔,唬得橋舌不下。
「噹」的一聲,匕首落在酒桌上,眾人凝眸一看,歐羽飛戴戒指的手指安然無恙,都暗笑道:這人雷聲大,雨點小,是有色心無色膽的銀樣蠟槍頭。」
四名悍僕衝至桌前,扶住歐陽飛,躬身向風清揚一揖道:「金刀門下齊感足下盛德。」
狠狠向慕容雪瞪了一眼,扶著歐陽飛退了回去。
原來歐陽飛刀才下落,風清揚拾起一根竹筷倏然點出,正中歐陽飛時端「曲池穴。」歐陽飛從時至指登時酸麻,刀便落了下去。風清揚一發即收,快如閃電,眾人均未看清,川中四凶卻看得一清二楚,雖然都是慕容雪招惹的,但風清揚保全了歐陽飛的一根手指,實令四人感激不盡,若是少主殘肢斷指,他四人可無顏回見門主了。一時也不好尋慕容雪的晦氣。
風清揚皺眉道:「雪妹,別胡鬧了,咱們也該歇息了」慕容雪也被這一幕驚得芳心亂跳,又見風清揚正言厲色,頗具威嚴,竟怔住了。
柳孟嘗在旁早唬出渾身冷汗,歐陽飛倘若真出了差錯,自己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忙道:「二位請隨我到客舍安歇。」他真怕這小姑奶奶再惹出什麼亂子,急忙親自帶路。
風清揚擁著慕容雪走出大廳,大廳中人竊議紛壇,都猜度咨詢這兩人是什麼來頭,歐陽飛癡癡望著慕容雪的背影,失魂落魄。
柳孟嘗將二人請到一套精美的套房中,自己便告罪退了出去。心中早念了幾千句「阿彌陀佛」。這一群江湖漢子都是沒籠頭的野馬,一言不合便拔刀動傢伙。幸好這些人還都給自己幾分薄面,幾日來總算相安無事,但願這一夜平平穩穩過去,便上上大吉了。
慕容雪見屋中無人,一肚子委曲齊湧心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在床上渾身亂戰。
風清場在大廳中只求息事寧人,不覺間將在華山派中師叔的架子擺將出來,旋即便悔之不迭。想慕容雪這等聰明美貌的女孩,在家中必也是被人鳳凰般捧著,那等嚴厲的話叫她如何受得了,心中負愧良深。見她轉眼間哭成淚人一般,心痛欲碎,只得打點起百般溫柔,將「好姐姐」叫了幾百幾千遍,烘她回轉頭來。
慕容雪猛然回過頭來,噗啼一笑道:「你也有怕的時候,方纔你凶霸霸的樣子哪去了?
這會兒子獻慇勤來了,若不看你怪可憐的,一輩子都不理你。」
風情揚見她滿面淚珠晶瑩,一雙妙目卻笑意大盛,心下啼笑皆非,她這說哭便哭,說笑即笑的本事與地日間戲耍那幾名笨漢的手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顯見也是家傳絕技了。
而其行事在在出人意表,刁鑽乖僻,亦著實令人頭痛。
慕容雪奔波了一天,也倦極了,和風清揚咕咕呱呱說笑一陣,不知不覺兩眼酸澀,業已香夢沉酣了。
風清揚為她蓋好被子,卻不回自己房中,只在地上盤膝打坐,調息行動。自和丐幫結下生死梁子後,他時時刻刻不敢放鬆,自己性命是小,若使這群花子得了手,墜了師門聲譽可就百死莫贖了。
調息一陣,耳聽得慕容雪甜靜勻細的呼吸,自己反倒心思煩亂,欲靜不能。
抬頭望見慕容雪一頭青絲拖於枕畔,嬌艷的面龐猶如柔弱無助的赤子,心中不勝憐愛。
忽然想到:哎呀,不好,丐幫既決意不擇手段地對付我,我一死何足惜,豈不要牽累她遭池魚之殃,我若只圖兒女私情,可害得她慘了,不若趁她熟睡之際,抽身而走。丐幫意在奪寶,不會來難為她。
言念及此,背上冷汗洋佯,心中卻清醒許多。起身便向外行去。甫至門檻,轉念又想:
不對,她孤身一人,又生得貌若夭仙,難免不被江湖中登徒子之流欺辱。江湖人心詭詐萬端,她雖冰雪聰明,畢竟年齡尚稚,閱歷淺薄,況且全無機心,我撇下她,豈非送羊入虎口?想著想著,兩腳已自行折回,來到床前。
悄立半晌,諦視著她熟睡嬌憨的樣兒,覺得心都已融化了。那滿頭青絲,那梨渦微現的雙靨,那雪白如脂的秀頸,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麼令人魂消魄醉。
風清揚忽感自慚形穢,不禁們心自問:「我配的上她嗎?我只不過是個流落江湖的棄兒」心中一酸,直欲流下淚來。他師父歸隱後,他便自認為師父不喜歡他,故爾拋捨不顧,心中自命力棄兒,無論周圍的師兄,師侄們對他如何愛護、尊敬,也去不掉這份自卑,每一想起,便心痛欲碎,實感生無可戀。只是要找尋師父,當面問清的念頭才支撐他活著的信念,倘若師父真的不喜歡自己,隨便找個地方,一頭撞死也就是了,是以江湖中人無不艷羨他是段子羽的唯一弟子,可謂是天之驕子。但這番辛酸苦辣也惟有他自知,頗不足為外人道也。
胡思亂想之際,心底深處一個聲音異常清晰地冒了出來:「你不過是貪戀這女子天香國色,才賴著不肯走,還百般尋覓緣由。其實你明知她武功雖不高,自保綽綽有餘,你想保護她,亦無非是想長伴美人身畔,殊不知恰恰足以為她招來殺身大禍,其心可誅。」
風清揚駭異之至,他明知這是自己心中所想,可自己不願,也不曾這樣想過,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心中拚命道:「不對,不對。我只是想保護她周全,絕無私心雜念」那聲音卻異常頑強,椰榆道:「你愛上了她,愛得銘心刻骨,須臾不捨分離,明知丐幫已布下天羅地網,隨處緣有濺血亡命之虞,卻仍拉著她做伴死鬼。而她不過是可憐你這個棄兒,連你師父都不要你了,她這般天仙似的美人怎會喜歡你,你這是一廂情願,癡心妄想,快離開她吧。」
風清揚拚命壓抑這聲音,可似乎仍看得到一張面孔鄙夷不屑地對著他,一霎間,心中忽忽若狂,一步奔至窗前,便欲從窗而遁。
忽聽「九弟,九弟」,風清揚一驚,暗道:「她怎的醒了?這倒要多費口舌了」心中不知是喜是憂,遂又轉回慕容雪床前。
但見慕容雪秀眸緊閉,恍然失笑道:「原來她是夢中叫我」心中酸楚彌增。
慕容雪吃語喃喃道,「九弟,你別走,別拋下我一個人在這裡。」風清揚愕然,心中奇道:「她怎麼會知道我要走,莫非她有佛家『心眼通』功夫?」轉念又覺荒唐,不覺想起古人一句詩「身無彩翼雙飛風,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禁癡了。
慕容雪又喃喃道:「九弟,你別不理我,別拋下我,我第一次看見你,心中便有了你。
那天我去找我爺爺,讓他傳你武功,保護你,以後便不會有人欺負你了,可我爺爺說他忙著尋一個大對頭,無暇理會這些小事,更不會收一個小賊做徒弟。我心中一惱,半日沒跟他說話,晚上又從客棧逃出來,在那小鎮上等你,我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你,那些人都笑話我,可我不在乎,管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我只要再見到你,保護你。後來你真的來了,又後來,我才知道你武功好得很,可我還是要保護你,即使我武功不行,我還有命可拼,與你死在一處就是了。」
風清揚聽著這番吃語,直如五雷轟頂,腳酸腿軟,頹然坐在地上。腦中空茫茫一片。
俄爾,慕容雪喊道:「九弟,你別走,我不搶著做姐姐了,你做哥哥好了。其實做什麼都無所謂的,柳老爺子的公子不是要娶親了嗎?將來我們也要結成連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會做你溫柔乖順的妻子,不再調皮淘氣,不會對你使性子,再不會動手打你,我要像丫環待候主人一樣服侍你,不惹你生半點氣。」
風清揚坐在地上,癡呆一般,這些話灌進耳朵裡,直如穿心一般,萬料不到她對自己情深若斯,自己適才倘若一走,豈不辜負她這片深情,成為薄悻寡情之人。
慕容雪忽然嘶聲道:「九哥,九哥,你別走,你若不信我的話,我剜心出來你看。」氣息淋淋,粉汗淫淫,兩手在胸前交扭不已,意態殊苦。
風清揚知她魔住了,忙伸手將她兩手扳開。慕容雪被他一動,攫然而悟,見他在自己身邊,驚愕道:「咦,你怎麼還沒睡?」
風清揚強顏笑道:「我正要睡,忽聽你大叫一聲,過來看看,你是做惡夢了吧?」
慕容回思夢中景象,歷歷在目,猶有餘悸,但見這「負心人」就在身邊,心神漸漸寧定,忐忑道:「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你聽見我說什麼沒有?」
風清揚道:「聽到了。」
慕容雪心下一沉,躡懦道,「你,你聽見什麼了」風清揚道:「我聽你喊:『有採花大盜,快救命啊』!」
慕容雪呸地碎他一口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心下卻釋然,只感兩頰火燙,嬌羞不勝,思忖道:「幸好沒被他聽到,不然今後沒法做人了」風清揚暗笑道:「女人的心,海底的針,這話再對沒有了。剛剛還說待我好,自甘僕妾之位,睜開眼就不認帳了。」想著她夢中的話,柔情大作,順勢往床上一躺道:「採花大盜來了,快喊救命吧」慕容雪慌道:「喂,這是人家的客舍,可別亂來」風清揚道:「明天咱們找間自己的房子,就可亂來了」慕容雪起先怕他亂動手腳,但見他直挺挺躺在那,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只是舌頭不大老實,又被他抓住語病,羞澀不勝,翻身擰他嘴道:「油嘴滑舌的下作小賊,看我怎麼整治你。」
風情揚頭一側,慕容雪一把摸到臉上,愕然道:「咦,你怎麼哭了,再沒見過你這樣小氣鬼,一句話都受不得,我是和你鬧著玩的,又不是真罵你。」
風清揚伸手一摸,果然情淚滿面,想來是適才情緒波蕩,流出而不覺,遂支吾道,「不是為你,是我想起師父師娘來了」慕容雪鬆了口氣,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咱們馬上動身,去尋他們便是了,也值得淌眼抹淚兒的。」
風清揚歎口氣道:「我從小是個孤兒,師父待我如父母,提攜抱負,百般疼我,又傳我武功。可後來不知怎的,忽然拋下我走了。我找了幾年都沒找到,我在這世上再沒一個親人,有時真想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也勝過在這世上像浮萍般飄泊。」他這番話乃真情流露,說到後來竟爾埂咽不能成聲。其實段子羽做他師父時,他們也是離多聚少,更沒像父母那般勤勞鞠養,不過待之親逾他人罷了。風清揚只從師父身上得到親情,自不免將普天下父母的好處集於段子羽一身。是以段子羽歸隱別有情由、又托人將倚天劍和《獨孤丸劍》劍譜兩大奇寶托人送給他,照拂亦不可謂不厚,但風清揚認定師父拋棄自己,他之所以拚命習武,不過為能早日行走江湖,尋找師父,重歸師父膝下承歡。久尋不遂,郁慢胸臆,平日顧及臉面,亦無人可以傾訴,如今不覺盡吐心中所積。
雖所說不盡其實,卻俱出胸臆,觸感傷懷,不由得涕零垂膺。
慕容雪怎知他是少年俊彥中首屈一指的「華山一風」,還當他真是個無家可歸、被師父捨棄的流浪兒,心中酸惻,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頓萌,不禁將他的頭抱在懷裡,用絹帕為他拭淚,寬慰道:「九弟別哭,九弟乖,你師父不要你了,姐姐要你,姐姐疼你,一輩子都疼你。」
真如慈愛的母親撫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風清揚吐盡心中苦水,哭了一陣,倒覺暢適許多,被她這般抱在懷中,倒是從未享過的溫馨,頭枕著她軟玉溫香的胸膛,鼻中嗅著如蘭似庸的處子體香,只覺渾身酥軟,不知覺竟睡了過去。兩人雖未深情款款,山盟海誓,但從這一夜起,便都在心中自矢,此生要生同裳,死同穴了。
翌日清晨,便有下人來請他們去賀禮。這一日道賀的人又添了許多,人聲鼎沸,鼓樂喧閡,鞭炮聲中,新人花轎已到,風寇霞被,身姿曼妙,想必也是位美人無疑。
一切如儀而行,一對新人送入洞房後,百筵齊開:絲竹盈耳,柳孟嘗逐桌敬酒,沒口子的道謝,滿臉喜氣洋溢。
慕容雪碰碰風清揚道:「九弟,你看那小子目的的似賊,好生可惡,你替我把他招子廢了。」
鳳清揚順她手勢一看,果然歐陽飛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慕容雪身上,心下暗歎道:「歐陽雲龍也算是~號人物,怎的會有這等沒教養的兒子,金刀門非毀在他手中不可。」他素性蕭灑,不拘泥小節,微微一笑道:「這恐怕不妥。」
慕容雪嬌慎道:「有甚不妥,你還怕他不成?」
風清揚笑道:「非也。不過這也怪那小子不得,誰讓你生得恁般美,我若是一路挖將下去,這世上有眼珠的可就寥寥無幾了。」
慕容雪橫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大為受用,一喜之下,倒也不覺得歐陽飛的眼光大過可惡了。
忽聽「砰、砰」幾聲,接著便是人受傷的慘叫聲、雜沓的腳步聲。眾人俱是愕然,齊向廳外望去,心下均感匪夷所思,什麼人吃了熊心豹膽,敢到這兒來撒野。
大廳門口赫然闖進一人,此人黑衣黃帶,虎背熊腰,滿面煞氣,身後還跟著四五名黑衣黑帶的人。
柳孟嘗心陡然一沉,真應了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兩月前,這位自稱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的賀子路登門拜訪,開門見山提出要他歸附日月神教,授以香主之位。
柳孟嘗雖然喜武成僻,畢竟是富甲一方的財紳,要他捨卻祖業舉手送人,且為人所轄治,自是不能,當下峻詞回絕。賀子路並不糾纏,冷笑幾聲,拂袖而去。柳孟嘗知道此事難以善了,故爾提前為子娶親,遍邀江湖好友,一則示威,令日月神教有所顧忌,不敢輕易發難。
二則與幾位武功較高的摯友相商,合謀化解此事,他家大業大,雅不願結下江湖仇怨,不想這起人竟爾在良辰吉日闖進群豪畢集的大廳來。
柳孟嘗席豐履厚,自不免有聲色大馬之好,雖然喜武,並沒學到什麼過硬的功夫。不過是幾套花拳繡腿,練以自娛,哪裡肯真的吃苦學這勞什子,是以見這些人闖進,不免心虛膽怯,但現放著滿廳好友,膽子遂又壯起來。
他微咳一聲,拱手道:「原來是賀兄,今日乃犬子大喜之日,賀兄光臨,實感榮幸,下人如有得罪之處,尚祈海涵。」又對眾人道:「各位朋友,這位是日月神教青海旗主賀子路賀先生,適才是點小誤會,各位請繼續飲酒」他雖不知外面發生何事,但家丁護院一個不見,便知是被人制住,便欲先用話穩住對方,徐籌對策。
賀子路雙目一翻,精光四射,冷冷道:「柳老兒,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雙手一抱揖道:「各位朋友請了,本教與姓柳的結算點私人恩怨,識相的請別趟混水。」他運足內力發聲,震得大廳嗡嗡作響,意欲炫露內力以懾伏眾人。
廳中眾人果然駭異非凡,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賀子路這般亮相,大家俱面面相覷,不知何時冒出這麼一位好手來。廳中群豪遍及四海,雖無絕頂高手,但均是在江湖上有名有號的人物,竟爾無一人知道此人的來歷。
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些人泰半受過柳孟嘗的恩惠,江湖中人最講究恩怨分明,「眶毗之怨必報,一飯之德必償」,至於除暴安良,維護武林正義倒大非他們所能奢望的了。
是以賀子路話音甫畢,便有兩人勃然而起,朝指大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日月神教是什麼東西,也配到這兒耀武揚威,若非今日乃柳公子大喜之日,早將你們腦袋摘下來當球踢,趁早給柳公磕頭賠罪,滾了出去是正理。」
賀子路不怒反笑,說道:「原來是洞庭雙義,怪道囂張如此。給你們一樣東西看看,賢昆仲再行裁奪不遲」說著早有人奉上一個錦囊,賀子路手腕一抖,擲了過去。
洞庭雙義接過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是件做工精緻的紅絞兜肚,二人如見鬼魅,登時色變,持著錦囊的手不住顫抖,兜肚上附有一張寫滿的紙,二人匆匆閱罷,更是手酸腳軟,頹然坐於椅上,滿頭冷汗佯浴流下。眾人大感匪夷所思,不知錦囊中附了什麼魔法,令二人悸駭欲死。
洞庭雙義的老大神色慘然道:「不知閣下有何吩咐?」
賀子路淡淡一笑道:「下月十五,蘭州郊外楓樹林等我,若是遲了一天,後果自知。」
洞庭雙義道:「謹遵台命,也請閣下守約。」二人淒淒惶惶,踉踉蹌蹌奔出大廳外。
賀子路笑向柳孟嘗道:「柳老兒,你的兩位朋友已加盟本教。本教教主好生看重你,何必執拗至斯,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旗等你一言而訣。」
柳孟嘗見他片言間將自己兩名最得力的幫手納入麾下,雖弄不清其中玄奧,卻已額頭見汗,預感到今日之事怕要凶多吉少,但要他就此低頭認輸,卻又不甘,眼光掃向金刀門少門主歐陽飛,盼他挺身相助。
孰知歐陽飛早中了邪魔,一雙眼睛竟如長在了慕容雪身上,七魂六魄早已走失大半,哪有心事理他這閒事。
川中四凶見少主如此模樣,自是大失身份,但對少主乖僻性子知之甚捻,這時萬萬勸不得的,沒有少主示下,他們四人也不好擅自出頭,沒來由地為金刀門樹一強敵,索性視而不見。
忽見一人站起笑道:「賀旗主,閣下如此好手段,談笑間折服洞庭雙義,在下好生傾佩,不知在下有無資格投身貴教」賀子路笑道:「北六省綠林道總瓢把子賽金剛吳是非吳兄,尊駕如欲加盟神教歡迎之至。」
吳是非施施然走出,笑道:「在下是心悅誠服,可惜這件東西不肯。」唆的一聲,從腰間掣出柄鏈子槍來。
眾人哄堂大笑,熟諸內情的人均知:吳是非與柳孟嘗乃同一里巷長大,是過命的交情,雖則後來一人暴富,另一人為貧賤所迫,臍身綠林,而成為北六省盜魁,這份交情絲毫未減,是以他起始出言加入日月神教,眾人俱感匪夷所思,此時方知他是故意消遣賀子路,無不慄然。
賀子路臉上摹然黑色密佈,但旋即平復如初,嘿嘿一笑道:「這好辦,我會讓它肯的。」
吳是非鏈子槍抖的筆直,攢心直刺,賀子路負手背後,洋洋不睬。吳是非這一招本是虛招,旨在誘敵出手,窺其虛實,瞅準了空檔,再行突下殺手,是以槍尖顫動,罩住他胸前三處大穴。見他大刺刺的樣子,怒從心起,力貫右臂,變虛為實,槍尖雷霆一擊般刺向吳是非「膻中」死穴。
只聽「叮噹」一聲,刀光一閃,吳是非摹感一股大力襲來,手臂震得酸疼欲折,鏈子槍脫手飛出,無巧無不巧恰恰落在風情揚桌上,砸得碗盤盡碎,湯汁四散。
風清揚和慕容雪一驚避開、總算沒鬧個漓滿衣,這兩人自昨夜一宵纏綿,情義彌篤,執手相坐,有的沒的說了幾大車的話,這番爭鬥他們直是充耳不聞,況且素知這些草莽聚在一處、打打殺殺乃極平常事,若是和和睦睦,相敬如賓,反倒是咄咄怪事了。哪有閒心理會,連賀子路率人打殺進來,亦以為是江湖中人找場子,尋晦氣,更是視如不見。
而今惹到自己頭上,風清揚大怒,轉頭一看,卻見一人手持鬼頭大刀向吳是非當頭劈下,使的正是「力劈華山」一式,恙怒更甚,只因觸中了他的忌諱。
吳是非兵器脫手,驚駭欲死,他在這條五十四斤重的鏈子槍上浸淫二十年苦功,便仗此威服遐邇,成為綠林巨孽。不意一招之下被人震飛。腳下急閃,但那人刀法精奇,三兩式間已使他避無可避,一式「橫掃千軍」堪甚欲將之腰斬當地,吳是非閉目待死,自覺為知己而死,心中了無遺憾,是以並不恐慌,頗有大義凜然之態。
眾人驚呼聲中,賀子路倏然兩指伸手,夾住刀脊,雷霆電掃般的大刀便如嵌入石中,穩穩凝住。使刀人愕然道:「旗主,您……」賀子路淡淡道:「教主令渝,要他活著面見。」
眾人先見使刀人一刀砸飛吳是非兵刃,無不驚詫駭異之至。吳是非匪號「賽金剛」,自是身軀雄壯,力大無窮,這使刀人臂力之強真乃駭人聽聞,賀子路卻以兩指輕輕拈住,大家眼明心亮,均知並非作偽,不禁轟雷價喝起彩來,心中也為吳是非慶幸不已。
吳是非不明其意,怔了半晌,決然道:「吳某技不如人,情願認栽,殺剮悉憑尊便,若讓我俯首稱臣,為人奴僕,萬萬不能。」
風清揚擊掌喝道,「好漢子,不意綠林道有此肝膽照人的主兒」賀子路瞥了一眼,見他衣飾光鮮,氣字不凡,心下甚喜,並不計較他這番言語,意欲收服吳是非後便將他也納入旗下,接口笑道:「著啊,本教惟才是用,誠意延攬天下英豪於一堂,共襄武林盛舉,所需的便是柳兄、吳兄還有小兄弟這樣的人品。」
吳是非插話道:「賀旗主,我意已絕,別多費心思了」賀子路詭橘一笑道:「是嗎?可別把話說滿了。」他倏出兩指,捏住吳是非雙頰「頰車穴」,吳是非雙頰一酸,嘴巴大張,賀子路左手迅即塞進一枚丸藥,滴溜溜滑進胃中,賀子路隨手一掌拍在他胸下,以內力催化藥丸,吳是非便想嘔也嘔吐不出了。
他手法迅捷無淪,雖則輕措淡寫般毫不費力,吳是非這等高手竟連反手之力都沒有,足見其武功之高,已非江湖上一般好手所能望其項背了。
眾人只覺他這連貫一氣,迅如電閃的手法如鬼似魅,無不看得驚心動魄,駭然汗下,連喝采聲也發不出來了。
吳是非藥一入肚,摹地裡想到一事,駭然道:「三屍腦神丸」賀子路笑道:「吳兄果然見聞廣博,正是此物。」
吳是非遂然色變,彷彿遇到了天下問最可驚怖的事,渾身上下抖個不停,牙齒格格打戰,說不出話來。
慕容雪奇道:「咦,這人好端端怎的發起虐疾來了」風清揚亦大為不解,吳是非武功如何姑且不論,見他方才但然受死,確是鐵骨掙掙的漢子。千古艱難唯一死,他死尚且不懼,還會有什麼令他駭懼如斯?當下搖頭不語。
吳是非摹然舉掌,向自己天靈蓋拍落,賀子路早知他有此下策,一指點在他「合谷」
穴上,吳是非手指痙攣,欲死不能。
賀子路陰陰一笑道:「吳兄何須如是,你縱一死了之,我不會將你的家人弟子擒來,你那些嬌滴滴的壓寨夫人和小姐未必也如吳兄這般剛烈決絕,吳兄就在陰曹地府看看他們的模樣吧。」
吳是非肚裡早將賀子路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口中卻不敢有半句穢語,聞聽此言,喀然若喪,木然呆立,臉色卻由青轉白,由白變紫,復轉慘白,顯是心中天人交戰甚劇。
有頃,他翻身拜倒,向柳孟嘗叩了三個頭,位道:「大哥,小弟對不起你,今生今世亦無顏再見你了,望大哥好自為之」言罷瘋虎一般衝出大廳,依稀可聞一路哭聲。
吳是非在柳孟嘗所請的賓客中,乃數一數二的硬手,眾人見他猶被整治得生死不能,慘不堪言,均毛骨驚然,慄慄自危,一時間津若寒蟬。
慕容雪不曉得其中厲害,咯咯笑道:「這麼個大男人,讓枚藥丸嚇成這樣,即便是孔雀膽、鶴頂紅,也不過一死罷了,他卻嚇得嚎陶大哭,真真可笑之極矣。」笑得前仰後合,似是天下間滑稽之事莫過於此。
賀子路道:「姑娘見的非凡,豪氣勝過鬚眉。此藥乃本教主採集天下奇藥製煉而成,得之不易。姑娘既是中意,便請嘗上一嘗。」手指一彈,一枚丸藥倏然而至她口邊。
慕容雪哪敢輕易一嘗,揮手拂去,道,「誰要這勞什干?」
不料賀子路手法精妙,那丸藥倏然轉了一個彎,避過手掌,直入口內,慕容雪唬得花容失色,欲待閉口已然不及。風情揚雙指疾探,硬生生從櫻唇內掏將出來,慕容雪已是一身冷汗,身子一軟,便靠在風清揚懷裡。她雖不知這東西究竟有何厲害,但見吳是非死尚不懼,卻被這東西制得服服貼貼,便料到絕非「毒」之一字所能言喻,芳心亂跳,作聲不得。
風清揚正欲發難,不想旁邊早惹惱一位英雄,此人非別,正是金刀門少門主歐陽飛。
他昨日受慕容雪一番戲耍,險些斬下一根手指,當時雖癡迷不知,回至客舍後卻也明白了大半,仔細查察戒指,確是慕容雪假借撫摸時潛動內力,將之緊箍肌膚,只是自己意亂情迷,未能省覺,以至出乖露醜,貽笑四座。他心中卻無溫怒,回思起來,更有無限旖旎風光,恨不能再請她故技重施、折磨自己一番。慕容雪的希世風姿、言容笑黛更刻刻索繞心頭,須臾不能忘卻。是以川中四凶雖想尋慕容雪的晦氣,為金刀門賺回幾分面子,見他如此,也只得罷了。況且他們四人不明不白栽個跟斗而風清揚一劍之威更不容小覷。思來想去,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鬧個灰頭土臉,損了自己的威名,只要護著少主平安返回便心滿意足了。
且說歐陽飛見風清揚二人旁若無人他說笑打鬧,兩情歡洽,他是風月場中混過來的,入眼便知哪裡是兄妹,必是情人無疑,妒火中燒,幾欲焚穿頂門,久欲藉機生事,又怕失了美人歡心,只得強自忍耐,猶如置身煉獄一般。
此際見賀子路得罪了慕容雪,再見到慕容雪嬌怯怯地偎在風清揚懷中,心痛欲碎,虎吼一聲,操起紫金八卦刀向賀子路撲來,便似有夙世怨仇一般。
賀子路背後使刀人一閃怒出,迎上歐陽飛,叱道:「孺子找死!」一刀削出,歐陽飛斜向一飄,八卦刀橫祈那人肋下。兩人」出招極快,頃刻問交換十餘招,卻無兵刃碰擊之聲,只是刀風凌厲,洶湧如潮。附近的人早已躲得遠遠的,惟恐二人一個失手,那不長眼睛的利刀招呼到自己身上。
歐陽飛乃武林世家子弟,其父雖不免溺愛過甚,但傳導武功卻是督責素嚴,歐陽飛的刀法也略得其父之彷彿,雖功力尚遜,全力使將出來。亦頗具聲威。況且他家以刀法為祖傳武功,在刀法上確有他人不及的造詣,對天下各門各派的刀法亦略知其端倪,故爾他武功雖不強逾吳是非,卻和那使刀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八卦刀法最講究步法變幻,招數神奇,歐陽飛每日都要在庭院中按八卦步法奔上幾百圈,步法熟極而流。當下步法展開,滔滔如流,形若飄燈,夭矯如龍,手中刀更是奇招迭出,精華紛呈,那使刀人數次欲恃臂力磕飛他手中八卦刀,均被他以奇妙步法避開,自己反倒顯得遲滯笨拙,迭遇險境。端賴他刀法不俗,臂力渾雄,每遇險境便硬劈橫砍,迫他換招,否則便使出玉百同焚的招數,雖然跡近無賴,卻也是勢逼無奈。
歐陽飛愈轉愈快,如一道影子般繞著使刀人旋轉,廳上眾人此刻方透過口氣來,不住擊掌喝采,川中四凶環立左右,一俟對方有人相助,或是少主遇險,便即搶上援手。
柳孟嘗臉上微露笑容,心中不停地念誦「阿彌陀佛」,且許下重願,倘能逃過此劫,定當興修廟字,虔心皈依,奉事三寶。
風清揚看了有頃,搖頭歎息不止。
慕容雪不解道:「九弟,這位歐陽公子刀法不好嗎」風清揚歎道,「非是刀法不精,而是功力不逮,惜乎其屢擊不中,到頭來只怕還是要不免一敗」滿廳中人聞言,齊向他橫目而視,若非心繫這驚心動魄的大戰,早就出言叱責了,柳孟嘗臉上也頗有怨愁之色。此刻歐陽飛佔盡上鳳,攻勢佔了九成,使刀人左支右繼,亦不過苦苦撐持罷了,風清揚預斷歐陽飛會輸,連慕容雪都不以為然。
賀子路笑道:「這位小兄弟眼力奇高,不知是哪家門派的?請恕在下眼拙。」
風清揚焉肯與他交談,沒的損了自己身份,漠然不理,賀子路碰了一鼻子灰,心下惱怒,但見這青年適才一出手便破了自己「九曲迴旋」暗器手法,使得慕容雪脫過大劫,亦不敢小覷了他,心中盤算如何折服他成為自己臂助,至於自己的手下,他知之最捻,倒毋須為之分心。
忽聽得「砰」的一聲,紫金八卦刀驟然飛起,噹的一聲,釘人廳堂大樑上,川中四凶齊喝一聲,左右搶上,使刀人一招得手,刀勢不停,霍霍四刀,將四凶迫開,飛起一腳,將歐陽飛踢起。
大凶飛身去接,卻見一人縱身而至,一手抓住歐陽飛,一掌擊向大凶。大凶一手攬仕歐陽飛手臂,也是一掌拍至,轟然一聲,兩下分開。大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已然受了內傷,再看那人神態安閒,提著歐陽飛便如拎只小雞然。
原來那使刀人只守不攻,勢態雖然凶險,但他刀法精妙,守得滴水不漏,專耗歐陽飛的內力。歐陽飛雖得其父真傳,但平日裡走馬章台,尋花覓柳,不免聲色過度,內力並不深厚。大戰伊始,藉一股勇氣,全力搶攻;故爾打得有聲有色,佔盡上風。那使刀人亦頗工心計,故意示之以弱,誘他傾竭全力,鬥了近三百招,歐陽飛內力消耗甚劇,不免步法輕浮滯澀,使刀人對他這路刀法已揣摩捻熟,突起一刀將其八卦刀震上屋頂,反手以刀柄封住他胸前兩處重穴,令他動彈不得,束手就擒。
大凶不顧內傷,揉身復上,其餘三凶更是救主心切,「忠」字當頭,各舞刀劍搶上。
賀子路一手按在歐陽飛「百會穴」上,喝道:「你們要他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