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襄喟然歎道:「師父的實力真是驚人啊,經濟上有一座金礦作為後盾,江湖上有影殺堂為你所用,千門中有撼將碧姬、火將王志、反將嚴駱望為你效忠,朝中還有重臣暗中支持,再加上我這個棋子,以及我掌握的江湖勢力,難怪你決定要向靳無雙發起正面進攻了。」
「不夠,遠遠不夠!」雲嘯風歎息道,「我的實力與靳無雙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你不知道靳無雙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以為我會向他正面進攻。」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難道靳無雙就是福王?他本姓朱?」
雲嘯風歎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為師也是最近才查清他的真正身份。」
雲襄眼中有些疑惑:「靳無雙既是福王,又不是福王,此話怎講?」
「這個說來話可就長了。」雲嘯風遙望虛空回憶道,「這得從我的師父,上一代千門門主靳九公說起。他當初傚法秦相呂不韋,將自己已懷孕的女人獻給了當時的太子,想用這手段謀奪朱家天下。」
雲襄皺眉問:「已經懷孕的女人,怎麼可能騙過太子?」
雲嘯風笑道:「使婦人假扮室女,甚至延長孕期,這對千門中人來說都不是難題。所以師父的女人順利地成為了太子妃,他也成了太子的心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妃在誕下一對雙胞胎後竟難產身亡。雙胞胎是不祥的象徵,沒有資格繼承帝位,所以我師父偷走了其中一個,取名靳無雙。」
「後來朝中發生了那次眾所周知的宮廷政變,太子被廢,被趕出京城,承受不了命運的打擊,很快就一命嗚呼。他的兒子,也就是我師父的私生子,順理成章地繼承了他的爵位,他就是福王。」
雲嘯風歎了口氣:「我師父苦心孤詣的計劃,最終卻壞在了不可捉摸的命運上,心灰意懶之下,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另外將我和溫柔收為弟子,並對我們三人精心培養。靳無雙長大後,漸漸顯露出過人的才智和本領。令我師父十分欣慰。當靳無雙得知自己還有個做王爺的孿生兄弟時,便開始大膽實施奪權的計劃。」
雲嘯風眼裡閃過一絲隱痛,恨聲道:「他說服阿柔接近福王,為他的計劃鋪路。阿柔精擅媚惑之術,輕易就成了福王最寵愛的妃子。然後他又雇刺客假意刺殺福王,給福王施加無形的壓力,阿柔趁機向福王進言,要他找一個容貌相似的替身以防不測。就這樣,靳無雙以替身的身份進入福王府,堂而皇之地以福王的身份示人。他游刃有餘地替福王應付一切俗務。漸漸為福王贏得了賢良名聲。而福王陷入溫柔陷阱難以自拔,樂得將所有事務都交給靳無雙處理。靳無雙不動聲色地將福王身邊的人遂一剷除,把整個福王府的人都換成他的心腹?」
雲嘯風眼裡滿是欽佩,喃喃道:「靳無雙真不愧是一代千雄,能日日目睹自己的女人與別人雙宿雙飛而不動聲色。他以福王的身份多次向先皇上書,以敏悅的眼光指出朝延的弊端,以過人的才智為朝廷化解危機,同時不忘以巧妙的手段奉承先皇。他的才能得到了先皇的賞識,所以先皇在駕崩之前,不顧『王不留京』的祖訓,特意召福王進京輔佐太子。
「靳無雙怕福王這個草包兄弟進京後就露陷,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他徹底消失,以福王的身份進京面聖。可惜我以前只知道他進了福王府,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已經冒名頂替成了福王。龍鳳中文斯薇打,後來你與福王數度交手,我才漸漸想到這點,也才查出師父還有個兒子一直留在王府。只可惜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任何證據足以揭穿靳無雙的真面目。」
雲襄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既然靳無雙是你師父的親生兒子,那麼是師公怎麼會將千門門主之位和《千門秘典》傳給你,而不是傳給自己兒子?」
雲嘯風歎道:「雖然福王是個貪戀女色的草包,但怎麼說也是我師父的親骨肉,靳無雙奪兄弟爵位的心計和擅殺兄弟的冷血,使我師父意識到,若將代表江湖力量的千門門主之位傳給靳無雙,恐怕就再也控制不了這個兒子。師父最善權謀之術,所以便將門主之位和《千門秘典》傳給了我,以牽制靳無雙。只要靳無雙對我這個師兄還有顧忌,我師父謀奪天下的計劃就還有實現的希望。」
雲嘯風一聲歎息:「可惜師父低估了靳無雙的冷酷和無情,他為了得到《千門秘典》和門主之位,竟派人刺殺師父,並一路追殺為師,為師第一次在駱家莊見到你時,正是被靳無雙派人追殺的時候。」
雲襄冷冷望著雲嘯風,沉聲道:「也許師父的確不願將門主之位傳給靳無雙,但你繼承門之位的過程恐怕也有些不實。不過我對千門上一代的勾心鬥角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是什麼促成你下定決心,要與靳無雙決戰京師?」
見雲嘯風遲疑著沒有立刻問答,雲襄又道:「這次聖上要見的是我,所以我應該是你手中不可替代的棋子。告訴我你的詳細計劃,或許我可以考慮替你完成。如果師父不想坦誠相待,我決不會去京師,也不會再做你的棋子。」
雲嘯風盯著雲襄平靜的眼眸,從中看到了熟悉的信心和決斷,他無奈開口道:「朝中有我的人,他發現福王竭力鼓勵聖上為新軍營舉行一次盛大的凱旋慶典,以彰揚新軍營舍身衛國的壯舉,福王甚至將公子的事跡添油加醋地告訴了聖上。以聖上年輕人的心性,早已急著召見你這位江湖上的傳奇人物。我雖然不知靳無雙的具體計劃是什麼,但憑我對他的瞭解,覺得他會借此機會發動政變,然後將罪名嫁禍於你。也只有用名動天下的千門公子襄做替罪羊,才能蒙蔽天下人。而為師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陰謀和真面目,將徹底擊敗,以告慰先師在天之靈。」
雲襄緊盯著雲嘯風的眼眸,冷笑道:「恐怕師父的計劃不止這麼簡單吧?師父既然是一代千雄,怎麼會放過這次謀奪天下的大好機會?我要是你,定會將計就計,待靳無雙除掉聖上後,再出面揭穿他的陰謀,以你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在京師與靳無雙一決高下。一旦成功,你就是拯救江山社稷的大英雄,然後傚法奸雄曹操另立新君,挾天子以令天下,這難道不是一個千雄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嗎?」
雲嘯風怔怔地望著平靜如常的雲襄,突然一聲歎息:「你把為師已經完全看透了,難道咱們師徒只能反目成仇?」
雲襄緩緩站起身來,從容道:「師父,我可以為你打敗靳無雙,但也僅此而已。我不會容忍你和靳無雙將江山社稷變成你們的決鬥場,更不會眼看著天下百姓陷入東漢末年那樣的戰亂之中。我不會再做你的棋子。相反,我要你做我的棋子,將你掌控的秘密勢力為我所用。」
雲嘯風看看平靜而自信的雲襄,再看看面前油燈中閃爍不定的火焰,一聲長歎:「我沒算到你早已識破我的身份,所以就不大意了。我想這燈油中大概含有唐門的『化功散』吧?難怪你要先關上窗戶,讓藥力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
雲襄點點頭:「從我將筱伯留在身邊那一刻起,就暗中準備了好幾種防身的東西。『化功散』只是其中之一,方纔我點燃油燈之前,已將『化功散』混入燈油,它無色無味,常人吸了沒有任何影響,練武之人吸了內力盡失,身手與常人無異。」
雲嘯風歎息道:「想必守在門外的張寶,羅毅是用來對付我的吧?看來我是輸定了。就算是這樣,我為什麼要幫你這個背叛師父的忤逆弟子?給我一個理由!」
雲襄低頭緊盯住雲嘯風眼眸,義正詞嚴道:「你當初收我為徒之時就包藏禍心,是為了利用我而不是為了救我,你不義在先,我是覺醒而不是背叛,而靳無雙是你一生的仇敵,奪去了你深愛的女人,還逼得你不得不用自宮來忘卻這份感情。如果你不幫我,靳無雙將再無敵手,江山社稷遲早會成為他的囊之中物,你難道甘願看著靳無雙達到這千門中人人渴望的最高成就,而你自己卻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苟延殘喘,或在江湖上繼續東躲西逃?」
二人四目交對,一瞬不瞬,在雲襄正氣凜然的目光逼視下,雲嘯風緩緩收回目光,低頭歎道:「你贏了,為師甘願做你的棋子,幫你擊敗靳無雙!」
雲襄向雲嘯風伸出手:「那就讓咱們師徒精誠合作,共除奸王!」
雲嘯風帶著幾分無奈與失落,緩緩抬起胳膊,師徒二人的手,終於緊緊握在了一起。
三更的梆子已經敲過,黑夜像厚重的幕布,籠罩著整個北京城,也籠罩著巍峨廣大的福王府。在後院一座偏僻寂靜的佛堂中,靳無雙紋絲不動地跪在佛像前,從不信鬼神的他,竟對著泥塑木雕的佛像喃喃祈禱。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溫柔披著一件狐皮大氅,睡眠惺忪地出現在門外,她半夜醒來卻不見枕邊人,心中擔憂,總算在這偏僻的佛堂找到了他。
靳無雙終於站起身來,輕聲問:「新軍營快到北京了吧?」
溫柔揉著惺忪的睡眼,心不在焉地應道:「明日就該到北京郊外了。」
「公子襄也在?」靳無雙似乎還有些不放心。
溫柔打著呵欠道:「寧武關總兵范世忠親率五千兵將。明是護送,實是押送新軍營兩百九十八人來京,公子襄就算想不來都不成。」
靳無雙輕舒了口長氣,緩緩來到佛堂外,遙望晦暗天空怔忡地問:「雲嘯風真的已經死了?《千門秘典》真的在公子襄手上?」
溫柔略顯不耐道:「你不是已經查到天心居曾從青海運回一具屍體交給公子襄,而公子襄則秘密將它厚葬在了江南嗎?你還特意讓人盜出那具屍骸送到京城,雖然屍骸已經腐爛,但它身上的衣衫我還認得,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雲嘯風時他穿的那件。而且屍骸的身高、頭髮、隨身的飾品,都證明那就是雲師兄。」
靳無雙心事重重地點點頭,喃喃道:「也許,是我太在意雲嘯風了,在沒有確定他已經斃命之前,我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溫柔輕輕地攬住靳無雙的腰,柔聲道:「你放心,雲師兄早就死在我的『銷魂蝕骨』之下,況且也有人見過公子襄手中有那本《千門秘典》。雲師兄若是未死,怎捨得將這本門主世代相傳的聖典交給他人?要知道他當初連我都不讓看。明日待公子襄一到,你就可以見到這本嚮往已久的聖典了。」
靳無雙眼中憂色漸褪,拍拍溫柔:「去叫老五過來,我有話問他。」
「都這麼晚了!」溫柔有些不滿意地皺起眉頭,不過在靳無雙的溫柔眼神下,還是乖乖地去叫周全。
不一會兒就見周全匆匆趕到,垂手問:「主上有何吩咐?」
靳無雙小聲問:「明日的行動準備得怎麼樣?」
周全肅然道:「已經遵照主上的計劃做了周全部署,只等公子襄和新軍營一到,主上就將達到『謀江山社稷於無痕無跡之中』的千門最高境界,或為與千門始祖大禹交相輝映的不世千聖!」
靳無雙眼閃過一絲異樣的興奮,白皙冷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熱切的嚮往。不過興奮一閃即逝,轉瞬間他已平靜如常。他輕聲道:「明日要是見不到《千門秘典》,所有行動盡皆取消!」
北京城遙遙在望,五千兵將齊聲發出歡呼,紛紛加快了步伐,卻在離城十餘里開外被一道聖旨截住,令他們原地安營紮寨。
營帳很快就立了起來,范世忠的五千兵馬,眾星拱月般將新軍營二百多人的營帳圍在中央。黃昏時分,就見一騎快馬疾馳而入,馬上騎手手捧令渝一路高呼:「福王親自率軍迎接新軍營,宣公子襄與新軍營統領武勝文覲見!」
來了!雲襄心中一凜,與羅毅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羅毅心領神會地微微頷首。
雲襄與武勝文翻身上戰馬,尾隨傳令兵並駕而馳。武勝文身材魁梧,甲冑緊實,雲襄則青衫飄飄、背影俊秀,走在一起對比極為鮮明。
二人尾隨傳令兵來到一座狼兵虎衛林立的大帳前,立刻有侍從為二人牽馬執鞭,雲襄與武勝文翻身下馬,突然看清兩名侍從模樣,雲襄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失聲道:「是你!」
那名面如美玉的侍從立刻單膝跪地,恭敬地拜道:「明月向公子襄請安,當年小人在嵩山有幸見過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一直讓我掛念,今日再見,沒想到公子依舊光彩照人。」
原來這兩名侍從竟然就是魔門光明使明月與力宏,雲襄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心中驚疑莫名。不過他只對二人微一頷首,便隨武勝文進了大帳。
大帳中響起一聲喜極而泣的歡呼,就見一個紅衣少婦飛撲入武勝文懷中,伏在他肩上嚶嚶抽泣。
武勝文眼含熱淚,緊緊擁著她不能鬆手,一旁傳來嬰兒的啼哭,少婦放開武勝文,拉著他的手興沖沖來到了丫環跟前,抱過孩子遞到武勝文面前,喜滋滋地對孩子道:「嬌嬌快看!爸爸回來了!」
武勝文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臉上滿是幸福。這時少婦突然看到一旁的雲襄,不由輕「啊」了一聲,正待向他走去,就見雲襄拱手一拜:「見過武夫人!」
這紅衣少婦自然就是嫁給了武勝文的明珠郡主,陡然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明珠不禁有些尷尬,幸好有人笑著給她解了圍:「腎婿,明珠聽說你今日回家,早就等不及了,所以本王只好將他也帶來,讓你們夫妻早點團聚。」
武勝文趕緊將孩子遞還妻子,單膝跪地一拜:「小婿見過父王!」
「起來起來!」福王臉上滿是慈祥的微笑,伸手扶起武勝文,「你是國家的英雄,本王應該謝你才是。對了,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呢?」
雲襄一直靜靜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與雲嘯風並列當世的一代千雄,想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找到一點與眾不同的東西,但雲襄失敗了,福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享受天倫之樂的平凡老人,除了身上的錦袍,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這就是大智若愚吧?雲襄在心中暗歎。見福王問起自己,他連忙躬身一拜:「草民雲襄,拜見福王爺!」
「平身!」福王抬手示意,同時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不亢不卑的雲襄。二人目光相接,均報以會心的一笑,兩個交鋒多次的對手,終於第一次面對面相見。「
「來人!郡主累了,送郡主下去休息!」福王一聲輕喝,就見兩名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款款而入,扶著明珠母女走向後帳。雲襄再次目瞪口呆,這兩名女子竟然就是魔門光明使淨風與慧心!
武勝文不想跟妻女分開,可又不能撇下福王而去,正左右為難,就聽福王笑道:「你陪明珠去吧,你們夫妻多日未見,肯定有說不完的話。本王早就想見見公子襄,你不在一旁打擾更好。」
武勝文如蒙大赦,連忙告退,隨明珠去了後帳,在出帳時,明珠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向雲襄,眼裡湧動著一絲複雜的情愫。
福王揮揮手,帳內的侍從兵卒魚貫退下,帳中頓時安靜下來。就見他踱到案後坐定,仔細打量雲襄半晌,輕歎道:「公子襄,我們終於見面了,本王對你可是久仰得很啊。」
雲襄笑道:「小人對王爺也是仰慕已久。」
福王微微額首,饒有興致地問:「聽說千門中有本奇書,得之可謀天下,本王還聽這本書就在你手中,本王與你也算是神交已久,可否借我一覽?」
雲襄臉上有些為難:「其實這只是一本再平常不過的書,什麼得之可得天下的謠言,只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王爺萬不可輕信。」
福王淡淡道:「就算是謠言,公子若私藏不露,恐怕也是謀反的嫌疑啊!」
雲襄苦笑著從貼身處拿出《千門秘典》,雙手捧著遞到福王面前,無奈道:「小人不敢藏私,請福王過目。」
福王沒想到《千門秘典》來得這般容易,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看這冊子的封面,正是跟自己以前見過的一樣,當是不假。他強壓心中激動,緩緩接過羊皮冊子,眼看這一生最大的謎團就要解開,他的心臟就有種蹦出嗓子眼的感覺。
稍稍平息一下情緒,福王雙手捧著秘典,帶著三分虔誠,七分好奇,他緩緩翻開羊皮冊子,看到第一頁上那句千門中人人皆知的話,他微微頷首,再翻第二頁,他的臉止頓時有些意外,再翻第三頁,他的眼裡滿是驚詫,翻到第四頁時,他的驚詫已經變成了疑惑和不解……匆匆將羊皮冊子完全翻完,他呆呆地怔在當場,臉上說不出是疑惑還是茫然,怔怔地愣了半晌,他遲疑道:「這……就是《千門秘典》?」
雲襄點點頭:「我從師父手中接過它時就是這樣,這是不是千門前輩給後輩開的一個玩笑?」
「本王明白了!」福王一聲歎息,信手將《千門秘典》扔到一旁,神情如放下重負一般輕鬆,「這不是一個玩笑,而是一個試金石,以考量門人的忠心。可歎天下人以訛傳訛,竟將它當成了謀取天下的聖典。」
一生中最大的疑團得解,福王心中有說不出的輕鬆,那種「天下盡在我手」的自負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用那似乎能洞悉天機的目光凝視著雲襄,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襄,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早就神交已久,相信本王對你的瞭解,不亞於你對本王的瞭解,你是聰明人,在聰明人面前,一切拐彎抹角的說辭或花言巧語的欺騙,都沒有任何作用,所以,本王打算開誠佈公地跟你談談。」
雲襄坦然迎上福王的目光:「請福王示下。」
福王手捻頷下短鬚,平靜道:「咱們過去的恩怨,今日就在這裡一筆勾銷吧,本王希望能跟你交個朋友。」
雲襄笑道:「做朋友通常是要有所付出,不知福王願為我付出什麼?」
「我想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你都不會放在眼裡。」福王憨然道,「不過濟生堂呢?」
見雲襄面色微變,福王正色道:「本王可以給濟生堂一個合法的身份,甚至朝廷可以從稅收中拿出一部分,對濟生堂進行經濟上的扶持,除此之外,本王還將廣開言路,聽從像你這樣的有識之士的建議,革除朝廷弊端,為我朝開創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中興盛世。」
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企圖,雲襄恐怕會為之怦然心動,不過現在他只淡然一笑:「王爺的抱負真是遠大,只是如此遠大的抱負,恐怕不是一個王爺能做到。」
「所以本王才需要公子的幫助。」福王坦然道,「本王的身份地位,限制了本王實現自己的抱負,所以本王希望公子幫我達到能實現這個抱負的地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從福王口中徐徐道來,竟沒有半點心虛遮掩,雲襄眉梢一揚,澀聲問:「王爺要我做什麼?」
「本王要你什麼都不做,」福王平靜如常地盯著雲襄,「明日聖上將在朝陽門檢閱新軍營,按照慣例會先驗明正身,不過整個新軍營也就只有你和武勝文需要驗證。公子雖然不是朝廷命官,但刑部還是有不少人認識你,而新軍營其他卻不需要驗證,本王只要你明天只當自己雙眼俱盲,率新軍營接受上檢閱即可。」
雲襄心中一亮,失聲問:「你要用兩百多死士假扮新軍營將士,趁檢閱時刺殺聖上,謀逆造反?」
福王搖搖頭:「你錯了,先父原本是太子,只因為幾十年前那場政變,才被剝奪了太子之位,本王也才失去了繼承大統的機會,如今聖上無子,若不幸遇難,無論從血緣遠近還是從政德名聲,本王都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本王這不是謀逆,而是拿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說到這他歎了口氣,「如今朝廷積弊難改,吏治腐敗,皆因聖上年少貪玩,無心朝政。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取而代之,我當竭盡所能,中興大明,為天下人謀利。事成之後,不僅濟生堂將得到朝廷扶持,本王還將拜公子為相,助我共創一個開明盛世。」
入閣拜相,這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雲襄也不例外,並不是貪圖榮華富貴,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便可以實現安邦定國,造福天下的理想。何況隨著濟生堂的日漸壯大,濟生堂也越來越需要官府的認可。
雲襄沉吟良久,突然問:「福王將計劃坦誠相告,難道不怕我告密嗎?」
福王平靜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只能完全相信你。不過如果你明日臨陣倒戈,本王也只能哀歎時運不濟。只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與你出生入死的武勝文。如此謀逆大罪,他們必受株連,還有新軍營的二百多將士也將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他們現在已經交由本王的人看著,檢閱結束前,他們都不得自由。」
雲襄這才知道方才為什麼明珠母女會在這裡,原來她們已被淨風、慧心暗中軟禁。福王不僅要利用明珠母女,還要利用新軍營倖存下來的二百多生死兄弟,將他們作為人質,脅迫自己就範。難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滿滿。
「這計劃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福一沉聲道,「第一步,就是解除新軍營的武裝,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公子先回新軍營,讓所有人放下武器。」說著福王拍拍手,明月、力宏應聲而入。福王對二人微一頷首,明月立刻微笑著對雲襄抬手示意:「公子,請!」
在回新軍營的路上,雲襄不禁在心中暗歎靳無雙的狠辣:讓自己出面析軍營武裝,實際上就是由自己親手將新軍營兩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質。如果自己敢反抗,在大軍的重重圍困之下,新軍營的兄弟恐怕就要死在當場了。若自己明日檢閱時揭穿福王陰謀,卻又拿不出任何證據指認福王謀反,那新軍營的兄弟們也難逃一死。即便自己真的拿出證據指證福王,明珠一家三口又會受到無辜牽連。何去何從,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想起明珠過去對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勝文與自己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絕境中一起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情形,雲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謀反,他不忍心看著他們為福王殉葬!
新軍營已經交由福王的人馬接待,明是接待,實為看管。新軍營戰士置身於重重包圍之中,雖然已經感覺出氣氛的異樣,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被自己效忠的祖監禁。
當雲襄帶著一小隊人馬來到新軍營的駐地,兩百名將士無聲地圍了過來,他們眼裡的疑惑,有憤懣,但當他們看到雲襄時,又都放下心來,他們對雲襄有著無條件的信任。
雲襄縱馬來到場中,對趙文虎道:「集合部隊!」
無須趙文虎下令,兩百多漢子自覺地列隊,雖然他們依舊穿著殘破的衣甲,雖然新軍營的戰旗破損骯髒得幾乎難以辨認,但一萬將士的忠魂濃縮成這最後的精華,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凜凜氣勢。
雲襄控馬從隊伍前方緩緩走過,最後一次檢閱這支英雄的部隊,最後他來到隊伍正前方,澀聲道:「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兩百多名將士臉上滿是驚詫,皆以為自己聽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圍困之下,雲襄也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眾將士疑惑地望著雲襄,就見他凝重的目光緩緩掠過全場,艱澀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眾將士耳中:「我再說一遍,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兩百多將士雖有滿腹疑問,但對雲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們陸續放開了手中的兵刀,兵刃落地,發出一陣呆呆噹噹的嘈雜聲。明月帶來的那一小隊王府侍衛,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衛來到隊伍前方的軍旗跟前,抓住旗桿就想拔起,誰知道旗桿紋絲不動,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滿面虯髯的放旗手,緊緊握住旗桿不放。
雲襄目視旗手,沉聲下令:「交出軍旗!」
旗手滿臉不甘,這面戰旗在瓦剌人圍追堵截下,換過無數旗手,卻始終屹立不倒,這是新軍營所有將士的驕傲,也是新軍營的精神象徵。這就樣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衛奪了幾下沒有得手,突然找刀置於旗手手腕,臉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鋒入骨,鮮血順著刀鋒汩汩而下,那旗手依舊緊握旗桿沒有鬆手。
雲襄眼含淚花,厲聲大吼:「交出軍旗!」
旗手在雲襄的逼視下,終於緩緩放開了旗桿,他的熱淚滾滾而下,眼裡滿是委屈,憤憤和不甘。
雲襄一言不發,目光從兩百多名將士臉上一一掃過。眾將士漸漸平靜下來,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們讀懂了雲襄目光中的承諾,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放棄他們,就像被瓦剌人數十萬大軍圍追堵截時一樣!
雲襄的目光最後停在幾個不屬於新軍營的人臉上,那是筱伯、羅毅、張寶和幾個少林和尚。就見筱伯微微頷首,顯然已從雲襄的舉動看穿了靳無雙的計劃,並用目光讓他放心。
「公子,咱們該回去覆命了。」明月在一旁小聲催促,雲襄最後掃了一眼全場,對趙文虎點點頭:「解散部隊。」
回到靳無雙的大帳,靳無雙眼裡閃過一絲輕鬆,對雲襄笑道:「今日公子就留在本王帳中歇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明月和力宏。明日一早他子便率新軍營進城,接受聖上檢閱。」
明月、力宏一左一右往雲襄跟前一站,明月暗笑道:「從現在起,公子就算是去茅廁,咱們二人都會貼身伺侯。」
靳無雙臉上泛起自信的微笑,負手踱出大帳,他已不需要再說什麼,也不需要得到雲襄口頭的效忠或承諾,他知道雲襄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朝霞如血,香山紅透,紅日從山巔透出一彎輪廓,殷紅如染血的彎刀。雲襄翻身上馬,回頭看看身後兩百多名新軍營將士,沒有一張是熟悉的面孔,只有那桿殘破的大旗,還飄揚著昔日的榮光。
武勝文雙目赤紅地過來,神情異常委頓,看來他也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靳無雙說服他不會像說服雲襄這樣耐心,他不敢看身後的新軍營將士,低頭翻身上馬,正要縱馬出發,突聽身旁的雲襄輕聲道:「跟著我!」
武勝文回過頭,就見雲襄嘴角泛起一絲熟悉的微笑,眼裡滿是從容,這是他勝券在握時的表情,武勝文再熟悉不過。他不由微微頷首,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經歷,使他與雲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需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雲襄的心思。
新軍營在雲襄與武勝文率領下,緩緩由西直門進了北京城,沿途百姓夾道歡迎,用鮮花和掌聲迎接歸國的英雄。
在御林軍的護衛下,新軍營來到朝陽門前的廣場,就見幾名刑部捕快縱馬過來,卻是柳公權、沈北雄和英牧等人。他們是按慣例來驗明覲見者正身,主要是驗明公子襄的身份,因為只有他們以前見過公子襄。
柳公權來到雲襄跟前,臉上有些悻悻之色。這次覲見之後,聖上肯定會赦免公子襄過去的一切罪名,使他再沒有機會報仇。不過他也是圓滑之輩,心知公子襄很有可能因這次面聖而得到朝廷重用,他立刻收起仇恨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抱拳笑道:「許久不見公子,想不到風采更勝從前!」
雲襄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柳公權只得尷尬地帶著手下回去覆命。片刻後就聽朝陽門內傳來一聲高呼:「聖上駕到!」
在深厚悠長的號角聲中,就見一騎雪白如銀的駿馬,馱著個身披金黃龍袍的年輕人緩步而出,他的身後緊隨著靳無雙等幾位文武大臣和帶刀侍衛,一行人緩緩走向肅立的新軍營將士。
「萬歲!」兩側林立的御林軍發出震天的歡呼,紛紛舉兵為禮。新軍營將士也跟著高呼萬歲。呼聲過後,雲襄緩緩拔出佩命往天一舉,新軍營將士立刻收兵肅立,等候聖上的檢閱。
年輕的皇帝帶著文武重臣緩緩走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雲襄感覺到了身後兩百九十八名死士凌冽的殺氣,他突然轉頭目視身旁的武勝文,一聲輕喝:「跟我衝!」
話音未落,他已揮劍拍馬,逕直衝向三十步開外的皇帝。武勝文一愣,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毫不猶豫就追著雲襄的背影衝了出去,兩人兩騎幾乎並駕齊驅,風馳電掣地衝向皇帝。這一下變故突然,不僅文武大臣失去了反應,就連假冒新軍營的兩百九十八名死士也愣在當場,這跟原定等皇帝進入十步之內再動手的計劃大相逕庭。
「有刺客!保護皇上!」幾名帶刀侍衛最先醒悟,立刻將皇帝緊緊圍在中央。兩百多名死士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紛紛吶喊著衝向皇帝,可惜三十步的距離足以讓御林軍趕來保護皇上。
雲襄最先衝到皇帝一行跟前,繞過侍衛保護的皇帝,衝向一旁的福王。經過北伐瓦剌的連番惡戰,他的身手已不亞於任何一名合格的戰士。
由於是陪同皇上出行,靳無雙身旁沒有護衛者,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危險,他不禁目瞪口呆失去了反應。他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算到,經過戰爭洗禮的雲襄,已經不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有侍衛揮刀想攔住雲襄,卻被緊跟著他的武勝文架開。就見雲襄長劍畫出一道絢爛的白虹,從靳無雙頸項下一掠而過,靳無雙的腦袋帶著不可思議的驚詫表情,高高地飛上了半空。
勒住疾馳的戰馬,雲襄突然回身出劍,刺向了尾隨自己的武勝文。這一劍完全出乎武勝文預料,他呆呆地望著雲襄的劍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肩胛。二人四目交對,雲襄盯著他的眼眸輕聲道:「為了明珠,你什麼都不能說!」
將武勝文刺於馬下,雲襄舉劍四顧,就見皇帝已被侍衛們蜂擁著退入了朝陽門,兩百多名死士在御林軍的圍攻下死傷大半,剩下的知識在做垂死掙扎。他拋下手中長劍,從容翻身下馬,面對朗朗青天,他高舉雙手緩緩跪倒。
御林軍蜂擁而上,有將領高呼:「生擒首惡,追查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