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克文眼睛睜開,眉頭卻緊緊皺起,手臂痛到肺腑,他忍不住呻吟起來。
「世子請稍忍耐,再喝幾帖藥也就差不多了。」
聲音溫柔圓潤,武克文當然聽得出來,這是劍兒,她一見武克文醒來,忙轉身端來藥壺。
武克文眼睛一掃,這屋裡可真熱鬧,馬龍、何槍、郝九、胡天、不空全都在。那不空盤腿坐桌畔,正若無其事喝著酒。
武克文瞪住劍兒,嫌棄道:「又是吃藥,吃、吃、吃……,我看吃不吃都一樣,吃了不會好,不吃死不了。」
不空眼一瞪,說:「藥是小老兒采的,你若不吃,就讓那隻手臂廢了算了。」
武克文怔住了。
「馬龍、何槍、郝九、胡天,哪個不乖乖吃藥,就他嫌煩,劍兒,往後別替他熬藥,省得看他臉色。」
劍兒無奈一笑,仍舊溫婉道:「世子,喝了吧。」
武克文皺皺眉,劍兒端起藥碗,慢慢把湯汁餵他嘴裡,藥剛人口,他的眉眼口鼻已皺得不成樣,眉苦、眼苦、鼻苦、嘴苦,整張臉寫滿苦、苦、苦,活像一枚苦得不能再苦的大苦瓜。
祝華進屋來,稟道:「武宣總兵陸大年來向世子請安。」
不空笑嘻嘻:「這陸大年,倒是勤快,每天都來向世子請安。」
武克文面色一震,說:「倒真虧了他,否則咱們這夥人都得栽在冷嘯雲手裡。」
「是虧了他。」不空瞄一眼劍兒,笑嘻嘻說:「看陸大年一表人才,若挑來做夫婿,倒也不錯。」
武克文聽他語氣奇怪,又看劍兒又頰嫣紅,不禁狐疑道:「大師父說什麼挑來做夫婿。」
不空瞅瞅劍兒,笑嘻嘻說:「這可要問劍兒啊。」
武克文錯愕了一下,盯住劍兒,不快問:「怎麼回事?劍兒。」
劍兒嫣然一笑,說:「劍兒怎知道怎麼回事?那陸總兵……」
陸大年已進得屋來,見面朝武克文單膝一跪,說:「小將給世子請安。」
武克文淡淡說:「罷了。」冷冷一瞟他,又睨睨劍兒,說:「你來做什麼?」
陸大年微一錯愕,忙說:「小將擔心世子手傷,特來請安。」
武克文冷冷道:「你倒是慇勤。」又瞄劍兒一眼。
不空眉開眼笑:「紅粉知已,人世難覓,當然要慇勤些。」
陸大年忙一個迥身,朝不空深深一揖:「小將給大師父請安。」
「好」不空說:「也給咱們劍兒姑娘請個安吧。」
陸大年愣了愣,移步至劍兒身旁,低聲問:「姑娘可還好?」
劍兒抿抿嘴,說「多謝陸總兵,劍兒還好。」
陸大年深深看著劍兒,似有話說,卻又靦腆著,不知從何說起。
劍兒微微一笑,往角落移了幾步,陸大年見機不可失,趕緊從袖裡掏出一個小盒,遞與劍兒,難為情道:「不成敬意,姑娘請笑納。」
劍兒像體積了虧心事,雙頰熱紅,眾目睽睽,不便推拒,忙把小盒往袖裡藏。
武克文發話:「劍兒,收了人家什麼好處?偷偷摸摸。」
劍兒睨陸大年一眼,稍一遲疑,嬌羞道:「回世子話,是陸總兵送小玩意給劍兒。」
武克文冷眼盯陸大年:「你倒是禮數周到,會巴結姑娘家。」
陸大年滿臉通紅,吶吶道:「小將答謝劍兒姑娘,聊表心意。」
「哦?」
「世子與大師父有難,虧得劍兒姑娘來通報,小將才有立功機會。」
武克文愕住,不空哈哈笑道:「這話有理,不過,該答謝的不是劍兒吧,若非小老兒陷身永春樓,陸總兵何來立功機會?
陸總兵若要聊表心意,小老兒也應算上一份。」
「是。」陸大年不慌不忙:「小將特地運來十二缸李酒,風味絕佳,大師父只管喝,喝完了,小將再送。」
「喝,果然禮數周到,你這小子,小老兒不佩服你都不行了。好了,劍兒有禮,小老兒有禮,響們這大楊子可有沒有禮?」
「有。」陸大年朝武克文恭敬欠身,不徐不急道:「世子手臂有傷,鯉魚最好,小將快馬至鄰縣,給世子買來肥大鮮鯉魚,此刻已交與縣衙廚師,等煮好立即獻與世子。」
武克文冷冷哼了一聲:「這麼說,該感謝你羅,你下去吧。」
「是。」陸大年單膝一跪,退出,臨走,又瞟劍兒一眼。
武克文心裡益發不是滋味,等他身影消失,眼睛盯緊劍兒,陰沉沉問:「陸總兵送你什麼好東西?」
劍兒微微一笑,說:「回世子話,劍兒還未看真,不過看那小盒,不外胭脂花粉。」
武克文臉色發白,陰陽怪氣道:「寶劍贈英雄,胭脂送美人,這陸大年,對你倒是有情。」
劍兒眉眼低垂,雙頰緋紅,武克文一見益發氣悶,不樂道:「好一個多情小劍兒。」
劍兒愕然抬頭。
不空似笑非笑,慢悠悠道:「劍兒,去吩咐廚下,鯉魚多點醋,一來去腥味,二來去心火。」
武克文傷口逐漸好轉,其他四侍衛好得比武克文更快。
他們都吃了陸大年的鯉魚,加了醋的魚好滋味,又能療傷,又能去心火。
但是,有人吃了醋魚,未必能去心火,不但不能去心火,心火反而還越來越大。
劍兒端來大托盤,笑盈盈先送至不空眼前:「給大師父的點心。」
不空知瞇眼:「什麼好東西?」
「牛小排、肉包子。」
「好。」不空問:「給克文什麼好東西?」
「多了一道鯉魚湯。」
「加醋的鯉魚,好。」
武克文似乎不覺得好。他不看托盤,也不看劍兒,卻伸手向袖中,拿出一封信函。眼瞪著別處,老大不情願說:「拿去。」
不空笑嘻嘻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劍兒,這敢情好,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小老兒替你稟明王爺,這陸大年,忠厚老成,做事也果斷,將來疆場立功,封王立爵,前程可是大得很,你嫁他可不比在王府做個丫頭強些。」
劍兒忸怩一下,羞窘道:「大師父別開玩笑,劍兒哪有福份?」
「唷,那陸總兵,見著你,像看見情人似的,小老兒人老了,眼睛可並不花。」
「大師父……」
「好了,」武克文冷冷道:「我這裡不需要侍候,你若要與人會面,只管去吧。」
劍兒先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忽然她靈眸一轉,甜甜一笑,旋即朝武克文深深一福,說:「劍兒遵命。」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武克文心中波濤洶湧,氣悶交加,恨道:「她竟然敢去。」
「不是你妻,不是你妾,她有什麼不敢去?」
武克文一愕,盯住不空,理直氣壯道:「這劍兒,她是我身邊的人,她怎麼可以?」
「唷,莫非你打算將她收房?這也好辦,跟她說兩句好話,看她肯不肯?」
「跟她說好話,這……怎麼使得?」
「使不得?好,使不得就讓她去跟那個姓陸的,好歹嘛,也是個總兵,劍兒跟他,不算委屈她啦。」
武克文咬牙切齒,右拳恨恨敲向桌面,立即,他痛得呲牙咧嘴。
「世子小心手傷。」馬龍忙道。
武克文緊握左拳,再敲桌面。
「唷,這是跟小老兒生氣?」
「不敢,我跟我自己生氣?」他眼噴怒火,目皆欲裂。
劍兒走出縣衙,意外發現一頂轎子,轎子旁邊有個青衣丫頭,一見劍兒,青衣丫頭急迎上來,恭敬朝她一福,說:「大人有吩咐,特來接姑娘。」
劍兒錯愕了一下,想了一想,忽有所悟,立即落落大方走進轎中。
轎子剛抬走,武克文悄悄閃出來,冷眼瞧著轎子,氣悶道:「一頂轎子就把她接走,劍兒啊,劍兒,你未免太好騙了。」
「不錯,是太好騙了。」何槍低聲說:「屬下打聽過,那陸總兵是有婚約的人。」
「哦?」
「此地一位馮大戶,是陸總兵准岳父,當年馮大戶與陸總兵的父親曾訂下兒女婚約。」
「好傢伙。」武克文又氣又恨:「這姓陸的可惡,既是有婚約之人,招惹劍兒做什麼?」
「恐怕是劍兒長得好,陸總兵情不自禁。」
武克文忽然盯住何槍,似笑非笑問:「劍兒長得好,你會不會對她情不自禁?」
「屬下不敢。」
「為何不敢?」
「劍兒是世子身邊的人,屬下再大的膽子也不敢。」
武克文深深看他,問:「你的意思,劍兒若不是我身邊的人,你會喜歡她。」
何槍想了一下,說:「劍兒芳心惠質,人又好看,換了別人,也會喜歡她。」
「好,現在這個姓陸的有婚約,偏還喜歡她,咱們怎麼替她設想?」
何槍愣了一下,吶吶道:「屬下不知道。」
聽得有人說「劍兒又不是傻瓜,咱們替人家設想什麼?」
二人回頭,看不空笑哈哈站後面,嘴上還一本正經:「男人家管女孩家閒事,沒意思。」
武克文氣悶道:「大師父知不知道,那陸大年與人有婚約,卻還要動劍兒的腦筋,依大師父乍這事麻不麻煩?」
「唷,這事倒挺麻煩。」不空想了一下,說:「不過我看那劍兒挺機靈。」
轎子停下來,外面有人嬌聲道:「姑娘,請下轎。」
嬌喝罷,外面出奇的靜,似乎有人屏息等待。
劍兒掀簾,看到有人攔在路上。
是一群人,約十來個,全是精壯的家丁打扮,為首是個女子,很年輕漂亮,卻一臉寒霜。
年輕女子走前幾步,盯住劍兒:「你就是劍兒?」
劍兒奇怪:「姑娘有事?」
「你哪裡去?」
看來對方來意不善,劍兒警惕道:「姑娘為何攔我?」
女子沉聲道:「你以為自己漂亮,我撕爛你的臉。」
話說完,雙手已插向劍兒的雙眼,劍兒上身往後一仰,避過了,對方再欺身,十爪揮舞,似要將兒劍兒撕個爛碎,劍兒連忙左右扭轉,旋即一把抓住對方進逼的手,說:「我與姑娘無怨無仇,姑娘為何如此?」
「你為何奪人丈夫?」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不明白?好,跟我走。」
劍兒遲疑看她,對方一揚雙眉:「你,不敢跟我走嗎」
「有何不敢?」
「好,給她座騎。」
「等一等,姑娘是……」
「我姓馮,馮君君,那武宣陸總兵,與舍妹馮云云早有婚約。」
「這事,與我什麼相干?」
「與你不相干嗎?好,跟我走,帶你去看看。」
「看什麼?」
「到時候就知道了。」
眼前是一座大宅,牆垣高大,氣勢宏偉,一馬當先的馮君君,即時勒住馬頭。
「這時什麼地方?」劍兒驚奇問。
「飛鴻山莊,此地人人知道,這是馮大戶的宅子。」
「馮大戶想必是馮姑娘令尊?」
「不錯,是我爹。」馮君君傲然說。
「馮姑娘為何要我來這裡?」
裡面門已打開,馮君君似笑非笑看她:「你敢不敢跟我進去?」
「有何不敢?」
「好,跟我進去。」
進門,劍兒微微一怔,院子裡跪了一個人,看上身,魁偉壯碩,那不是……。劍兒眼睛驀然瞪大。
馮君君朝那人呶嘴:「喏,那個矮半截的,看見了嗎?」
劍兒頷首,滿面不解。
「你知道是誰嗎?」
劍兒朝背影看看,仍不敢置信:「是陸總兵嗎?」
「正是他,你是不是想問,他為何跪在那裡?」
「不錯,他為何跪在那裡?」
「你為何不自己去問他?」
「這……」劍兒尷尬笑笑:「人家的私事,豈可多問,我要走了。」
劍兒果然轉身就走。
馮君君疾衝向前,攔她路:「事情因你而起,你說走就走,太簡單了吧。」
陸大年從地面站起,沉聲道:「大姐請勿為難劍兒姑娘。」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是,一切過錯,全在小弟身上,大姐要責怪,就責怪小弟。」
馮君君白眼瞧他,冷笑:「你剛才什麼姿態?都已經矮了半截,還有說話餘地麼?跪下。」
「不錯,跪下。」
陸大年聞聲,如聞霹靂,原來屋裡走出一個年近五十歲的爺兒,在他身旁,跟了四名家丁。院子裡的眾家丁們一見,。紛紛垂手肅立。劍兒心裡明白,這個一臉嚴肅,極有威儀的男人,想必是飛鴻山莊的主人,人稱「馮大戶」的馮家老爺子。
陸大年回頭望劍兒一眼,柔聲道:「此地是非之地,姑娘請勿在此逗留。」
劍兒轉身就走,料不到馮大戶立時阻攔:「姑娘請留步。」
陸大年往地面一跪,說:「陸大年特來負荊請罪,老件請勿為難這位姑娘。」
馮大戶冷哼一聲:「堂堂一個總兵大人,為何負荊請罪?」
「老伯。」
「你與我兒自小訂親,應犯法我岳夫大人。」
陸大年稍一遲疑,說:「大年一介武夫,不配馮二小姐,大年請老伯俯允,當年婚事一筆勾消。」
馮大戶眼睛瞪直,臉色發青。
「大年一介武夫,刀裡來槍裡去,隨時有性命之憂,大年只怕耽誤二小姐終身……」
「我馮家並示嫌你是個武夫,也不怕你耽誤我閨女終身。」
「老伯……」
「婚事已訂,你要退婚,我飛鴻山又豈有顏面?」
「大年不得已如此,特來負荊請罪,大年背負三尺短棍,老件要怎麼責罰,大年甘願領受。」
不錯,陸大年果然背負短棍。一肚子氣怒無處發洩的馮大戶,猛地衝前一步,迅速抽出短棍,喝道:「好,我就打死你這畜牲。」
陸大年一聲不吭,任他毆打。
馮大戶忽然住了手,冷冷道:「好,你有種,叫都不叫,我就活活打死你。」
「老伯即使打死大年,大年也死而無憾。」
「好,我打死你,打死你。」
馮大戶發了狂似的,也不管是不是要害,前胸後背頭臉手足,一陣亂棒打,打、打,棍棒如雨,沒有間歇落下去。
劍兒一個箭步,衝到馮大戶眼前,拉住他手中短棍,急叫:「馮老爺請住手。」
馮大戶上上下下打量劍兒,不屑道:「你是誰?憑什麼管我飛鴻山莊的事?」
馮君君搶著說:「她是劍兒,陸大年就是為了她,才要退婚的。」
「這事與我什麼相干?」劍兒詫異道:「我看馮老爺這樣打法,怕出人命,再怎麼說,陸總兵也是官府中人,馮老爺若將他打死,又如何吃罪得起?」
馮大戶斥道:「老夫把他活活打死,再去領罪。」
斥罷,急要抽棍,料不到競被劍兒鐵手抓牢。
馮大戶驚奇道:「你這姑娘,竟能抓牢老夫手中之棍?」
「爹,她是有本事的,武世子的貼身丫環,以劍術聞名,這妞兒可是不簡單……」
馮大戶臉色劇變,駭然問:「你是武世子身邊的人?既是武世子身邊的人,為何淌這趟渾水?」
「馮老爺說什麼我不懂?」
「老伯,」陸大年悶悶道:「這事與劍兒姑娘不相干,老伯請勿為難她。」
馮大戶沉吟一下,看著劍兒說:「陸大年既說與你不相干,姑娘請勿插手,老夫活活打死這廝。」
說著,猛然一抽棍,朝陸大年頭上劈上劈下,陸大年閃也不閃,動也不動,馮大戶倏然住了手,暴怒問:「你為什麼不閃?」
「老伯若心裡有恨,情願讓老伯打死。」
忽聽得一串嬌嫩聲音:「爹,放了他吧?」
聲音雖嬌雖嫩,在場眾人全都聽到了。
一個身材修長的灰衣姑娘從角落閃出,只見她,黑溜溜、晶閃閃的眼睛,似怒還羞,含悲載愁,她看來無奈,委屈極了,饒是如此,她俏麗的臉蛋卻仍好看得出奇,這女娃直走到馮大戶跟前,強忍淚珠,一挺胸,決然道:「女兒有他,沒什麼,女兒沒他,也沒什麼不好,橫豎女兒不會因他而生,不會因他而死,爹,放了他吧。」
劍兒暗暗讚佩,好一個堅強又通達理的女娃,如此佳人,竟不得陸大年喜歡,陸大年未免太沒有長眼睛了。
陸大年聞言,又羞又愧,朝她軟聲道:「多謝二小姐放我一驪。陸某下輩子結草做環報二小姐大恩大德,陸某給二小姐磕頭。」竟真的朝馮二小姐磕了三個響頭,眾人目瞪口呆,那馮二小姐淚珠已盈眶,一跺腳,返身往裡奔。
馮大戶氣怒沖天,大吼一聲:「滾,姓陸的,滾出去,出去。」
離開飛鴻山莊,兩人心事重重走了一段路,劍兒終於開口:「為什麼?」
陸大年看劍兒一眼,沒答話。
「我在問你,為什麼你退婚?」
陸大年歎了一口氣,說:「姑娘不明白麼?」
「明白?我明白什麼?」
「姑娘可曾聽說過,梁紅玉擊鼓退敵的故事?」
「聽過,與這有關嗎?」
陸大年歎了一口氣:「我年少讀過這段歷史,當時暗下決心,將來若成婚,要一個像梁紅玉這樣的女子。」
劍兒又頰一熱,低聲問:「你不是自小訂親嗎?」
「這門親事,是我爹替我訂下的,我心裡並不樂意。」
「你有什麼不樂意,那馮二小姐,人長得十分標緻。」
「她是標緻沒錯,可惜我心中的妻子,是一個像梁紅玉的女子,姑娘請恕我直言,我第一次見到姑娘,被姑娘英氣所迷,姑娘是我心中的梁紅玉,我對姑娘一見傾心。」
劍兒低垂眼瞼,心跳加快。
「冷嘯雲圍困武世子,姑娘拿武王爺兵符找我,說句真話,即使沒有王爺兵符,陸某仍然會發兵馳援,陸某對姑娘愛慕至極。」
「所以你去退親?」
「若不認識姑娘,陸某咬緊牙關,也要順從父親,只是認識姑娘後,陸某認為不能再耽擱,妻子是一輩子的伴侶,再怎麼說也要找自己喜歡的。」
劍兒臉紅心跳,羞窘問:「終身大事,應是兩情相願,陸總兵會不會太一廂情願?」
「我……」陸大年楞了一下,說:「姑娘若拒絕陸某,陸某自當苦苦哀求。」
「侯門深似海,我回到安南王府,你又能如何?」
「姑娘不會在王府待一輩子吧?姑娘總有出府時候?」
劍兒白他一眼,說:「我若許久才出府呢?」
「陸某……陸某等候姑娘。」
「我若一輩子不出府呢?」
「除非……」陸大年吶吶道:「除非姑娘嫁給武世子。」
劍兒愣了愣,臉色更紅了:「我們做下人的,哪有這等福分?」
陸大年悶悶道:「姑娘芳心惠質,不怕姑娘沒福份,怕的是武世子沒福份。」
劍兒一愕,盯住他,說:「你很會說話。」
「陸某是個武夫,說話耿直,陸某實話實說。」
「好啊,說我什麼閒話來著?」
二人大吃一驚,回頭一看,見武克文和他四侍衛從樹後閃出。
「說我武克文沒福份,娶不到劍兒這樣的好姑娘,是不是啊?」
陸大年臉色發白,單膝落地,說:「世子恕罪。」
「認錯啦,好,我武克文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起來。」
陸大年仍跪地不動,武克文驚奇道:「你為什麼不起來?」
「請世子成全。」
「成全什麼?」
「世子是劍兒姑娘的主子,不敢瞞世子,屬下愛慕劍兒姑娘,請世子作主。」
武克文驚愕看看陸大年,又瞧瞧劍兒,冷冷道:「我是她主子又如何?你得問問自己,憑你,一個小小總兵,日後有多大前程?能不能給劍兒榮華富貴?有沒有本事讓劍兒當一個一品夫人?你若什麼都不到,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陸大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武克文冷笑:「你這人也太不長心眼了,我身邊的人,你也想要?」
說罷,他轉頭盯住劍兒,神氣十足道:「劍兒,回去吧。」
劍兒溫馴應「是」,回頭瞄一眼,看陸大年一臉茫然跪地上,心中甚是不忍,遂近前一步,輕柔道:「陸總兵對劍兒的情份,劍兒記住了。」
她返身欲走,陸大年急道:「姑娘請慢走。」
劍兒驚奇:「你還有話說?」
陸大年低下頭,癡癡道:「我相信姑娘對我有些好感,否則不會跟著轎子走。」
劍兒突然想起:「那轎子,是你派出的?還是馮家的人派出的?」
「陸某不曾派出轎子,是馮家的人冒我名義,去迎接你。」
武克文一旁哈哈大笑。
劍兒又氣又悶,問道:「世子笑什麼?」
「我笑你好騙,一頂轎子就把你騙走,這下好了吧,大庭廣眾,給人侮辱,真是個傻丫頭。」
劍兒羞惱道:「世子何必取笑是劍兒前日托陸總兵幫我打人,後來陸總兵曾給我一封信函,說是一有消息,立刻派轎子來接我,劍兒一見轎子來,以為陸總兵有什麼消息,這才跟著轎子走。」
武克文驚奇道:「你要他幫你找人,找什麼人?」
「劍兒有一個小姨媽,聽說嫁到武宣,劍兒特地托陸總兵尋找……」
陸大年急道:「姑娘要找的人有眉目,可是……」
「怎麼樣?」劍兒忽然轉頭看武克文:「世子寬宏大量,能不能讓陸總兵起身說話?」
武克文沒好氣:「你起來吧。」
「是。」陸大年站起身,靦腆看劍兒:「姑娘的小姨媽,年細三十五、六歲,閨名叫秀琴,人長得白白淨淨,非常標緻……」
「不錯,就是她,如今她人在哪裡」?
「姑娘想必記得剛才那馮大戶,無巧不巧,姑娘小姨媽,原本嫁馮大戶作小。」
劍兒大吃一驚:「你說我的小姨媽,嫁給那馮大戶,如今她人呢?」
「馮大戶共娶一妻三妾,姑娘的小姨媽最得寵。」
「以前在,如今不在。」
劍兒呆住了,喃喃道:「不在?為什麼?」
「正因為最得寵,她在馮家被眾妻妾嫉妒,有一次馮大戶出遠門,眾人聊手欺凌她,她只好逃出飛鴻山莊,不知去向。」
劍兒怔怔望他,瞬間珠淚盈眶,說不出話。
陸大年滿面歉疚,慌忙道:「陸某慚愧,只打聽到這些,姑娘請不要難過,姑娘……」
武克文拿起一根筷子,睨睨身旁的劍兒,焦躁敲敲桌面,說:「大師父,這地方咱們不待了,走吧!」
「走。」不空驚奇道:「哪裡去?」
「哪裡都好,打道回府也好,四處逍遙也好,總之不待這裡就是。」
「哈,」不空瞧瞧劍兒,笑呵呵說:「小老兒知道,再待下去,那個陸總兵又要來找劍兒,你心裡不痛快。」
「不錯,」武克文沒好氣道:「這陸總兵色膽包天,我身邊的人,他竟敢動腦筋。」
「只是你身邊的人,又不是你妻你妾,你吃什麼醋。」
劍兒臉蛋羞紅,頭一扭,轉身即走。
「劍兒回來。」武克文叫道:「不准走。」
劍兒停步,慢慢轉過身來,看武克文。
「我問你,你對那陸總兵,有情無情?」
劍兒恨不得有地洞鑽,屋裡除了不空,還有四侍衛和武王爺親隨祝華。武克文竟然眾目睽睽,不留餘地詢問她,劍兒先是滿目通紅,旋即紅暈迅速退去,她眼光一冷,盯住武克文,說:「世子當眾垂問,劍兒不顧羞慚,此刻當眾回稟世子,我對陸總兵,有情。」
眾人大愕,武克文臉色轉白,冷蛉瞪劍兒,沉喝:「說得好,你對他有情,太好了。」
不空用力拍手:「好劍兒,你敢說真話,好,好得不得了。」
「多謝大師父,」劍兒回瞪武克文,一字字清晰說,「劍兒之所以有情,是因為陸總兵對我真心誠意,劍兒被他感動。」
「好,」武克文大聲道:「你留在此地,去嫁給他,去嫁給那個早有婚約的陸總兵,太好了。」
「陸總兵雖早有婚約,但為了劍兒,陸總兵不惜跪馮大戶面前,懇求退婚。」
「好個陸總兵。」不空大聲道:「這傢伙夠種,敢去退婚,這年頭,這種年輕人找不到,小老兒佩服他。」
「大師父,」武克文氣悶道:「這節骨眼,你搗蛋。」
「小老兒哪裡搗蛋,小老兒說的可是真心話,當年小老兒家裡給訂下親事,那姑娘滿臉麻子,一雙大腳,嚇得小老兒逃出家鄉,小老兒當年要有膽退親,何至於今日浪跡天涯?唉,從前人家要我,我不要,如今,小老兒動了思凡之念,早就沒人要哪,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滿臉麻子,一雙大腳有什麼不好?女人嘛,能洗衣服做飯生孩子,可以啦,可以啦。」
眾人聽他絮絮叨叨,忍不住笑起來。
唯有武克文與劍兒不笑。
武克文忽然深深看劍兒,說:「劍兒,你說真話,我對你不好嗎?」
劍兒心中一漾,臉上兩朵紅雲,輕輕道:「是,世子是好主子,世子對每個人都好。」
「既如此,你為什麼不願待候我?」
「劍兒沒說不願侍候世子。」
「沒說?那陸總兵對你有情,你早已動心,你將來嫁與他,還能侍候我嗎?」
劍兒看著他,促狹一笑:「圍繞世子身邊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少一個劍兒,什麼干係?」
「你……」武克文氣悶瞪她,突揚聲說:「我要把你留在身邊,做我的小妾,行嗎?」
劍兒大吃一驚,終身大事何等慎重,武克文竟當眾粗聲大氣向她求親,他以為收她作妾,是天大恩寵,她該受寵若驚羅,稍一定神,劍兒臉上紅雲退去,淡漠說:「世子厚愛,劍兒該感激涕零才是,只是劍兒自知福薄,不敢領受。」說完欠身一福:「劍兒告退。」
武克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那不空又拍起手來,怪聲怪氣道:「好,威風如武克文,也有吃閉門羹時候,好一個劍兒姑娘。」
「大師父……」
「依小老兒看,這劍兒聰明伶俐,膽氣過人,娶來作妾,太糟踏了。」
「大師父難道不知,徒兒身為安南王世子,這世子元配,連我自己也無權做主,她若嫁我,自然是小妾。」
「既無權做主,你,就讓她嫁與那個陸大年吧。」
「不,」武克生說:「堂堂一個世子,要一個小妾有何難?劍兒現在說不肯,將來,她會肯的,馬龍,附耳過來,咱們尋個好樂子,好好戲耍那陸大年一番!」
「整人啊?這好啊!」不空笑道:「現成的好樂子!小老兒也玩玩吧!克文,說來聽聽!」
武克文怪異笑道:「與大師父不相干,大師父別管。」
「不是小老兒多管閒事,小老兒喝過他送來的李酒,吃人的嘴軟,理應替人說兩句好話!喔!」他伸個懶腰,呵欠連天:「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小老兒要睡了!」
他趴桌上,旋即鼾聲大作。
外面晨陽耀眼,武克文踱出屋外,抬頭望望天空:「現在什麼時刻?」
「辰時。」
「好!去找陸總兵,午時一刻,讓他來縣衙見我,我請他吃午飯!」
「是。」
「胡天!」
胡天趨前兩步:「世子請吩咐。」
「快馬走一趟飛鴻山莊,要那個馮大戶有怨報怨,給那姓陸的一頓好看!」
武世子召見,陸大年不敢耽誤,立即帶著兩名小兵,匆匆奔向縣衙,料不到路上給人攔住了。
這個人陸大年一點不陌生,是與馮家有來往的殷韶九。
他身邊跟著個小書僮。
「陸兄哪裡去?」
「武世子召見,陸某前往縣衙,殷兄有事?」
「陸兄路上小心,有人要對陸兄不利。」
陸大年愣了愣,說:「多謝殷兄相告,馮二小姐她好嗎?
前日委屈她了。」
「陸兄也委屈了。」
「不委屈,殷兄飽讀詩書,一表人材,只有殷兄才配得上馮二小姐,但願殷兄早日與馮二小姐訂下親事。」
「多謝,有陸兄退婚之舉,小弟才有機緣,小弟已備妥禮物,央人前往提親。」
「太好了!祝殷兄順利。」
「多謝,路上小心。」
二人拱手告別,陸大年行了一段路,忽聽得一聲呼嘯,啪啪啪幾聲響,樹上已躍下四個,陸大年急勒緊馬頭,還未看清四人形貌,四人已疾疾退開。
陸大年忽聞一股尿騷,說時遲那時快,濕冷的水液夾雜一股惡臭,從頭頂潑灑下來,披頭蓋臉,弄得他一身,陸大年頓時呆若木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週遭一陣響徹雲天的笑聲,很快他看到十幾名笑得東倒西歪的男男女女,每個人都咧著大嘴,開心極了,尤其那為首的,更笑得眉飛色舞,千嬌百媚。
是馮君君!
「陸大年,吃尿的滋味很好吧!」
陸大年怒火升起,但他盡力克制,他的臉色脹得青慘,臉形扭曲,如果對方是個男人,如果對方是個不熟識的人,他會與之拚鬥,與他打得你死我活。
只因對方是個女人,只因為對方並不陌生,只因他愧對她姊姊,他無論如何也得強抑怒火。
她哈哈而笑,笑得滿臉春風,腰肢亂顫。然後她喝了一聲:「走!」眾人隨著她,揚長而去。
不料笑聲去而復返,陸大年怒從心起,左右瞧瞧,週遭沒有任何人影。陸大年傾聽一下,聲音來自樹上,他大喝:「誰?
下來!」
呵呵之聲不絕於耳,陸大年拔出佩刀,仰頭張望。
那端樹上,有人坐著,雙腳空中晃蕩。
赫然發現,居然是不空。
「是大師父!」
「可不是小老兒我麼?槍裡來,刀裡去,竟然躲不過一桶尿!呵呵呵!呵呵呵!」
陸大年滿面羞慚,尷尬道:「是,小將一身狼狽,大師父見笑了!」
不空笑容一收,正色道:「好傢伙,小老兒取笑你,你竟不發怒,難得!難得!孺子可教也!」
「是!改日再領受大師父教誨,小將要趕回換衣,失禮了!?」急急忙慌,他已掉轉馬頭。
「這時候趕回換衣,來不及羅!」
陸大年愣住了。
「路旁有溪,溪裡有水,噗通跳下去,呵呵呵呵呵!」
陸大年定神再看,已不見不空身影。
「啊哈!」有一個人從樹上躍下,笑嘻嘻道:「李得旺平生無大志,最愛發點小財,喏!全套乾爽衣褲,一百兩銀子,陸總兵,這買賣還算公道吧?」
光燦燦陽光已灑向門檻,看來時候不早了。
「劍兒,」武克文問:「什麼時候了?」
「快近午時一刻。」
「陸總兵為何還不來?」
「劍兒不知!」
「本世子召見,陸總兵若敢延誤,如何處置?」
「劍兒不知,但憑世子。」
有人來報:「陸總兵來了!」
武克文冷笑:「他倒來得準時!」
陸大年進門單膝一跪,口稱:「小將拜見世子。」
武克文喝:「起來!」一邊朝他身上打量,問:「為何一身便服?」
「不瞞世子,路上有些麻煩,小將公服髒了,只好一身便服來見世子。」
「堂堂一個總兵大人,也會遇到麻煩?」
聽得有人朗聲叫道:「堂堂一個安南王世子,還會碰到麻煩呢!」
武克文抬頭,看不空笑嘻嘻,大搖大擂進屋:「這會兒廚下正在忙活,聽說世子宴請貴賓,小老兒來討一頓好酒好飯吃!」
武克文滿臉無奈,勉強道:「自然要請大師父坐首席。」
「謝了!小老兒不吃嗟來之食!」他大喝:「李得旺!」
「在!」李得旺滿頭大汗衝進,他手上提了一大包荷葉包裹的東西,立即滿室飄香,肉香、桂花香、當歸香,好聞極了。
「把這好口味的什麼桂花熏雞,當歸鹵鴨,全拿我屋裡去,再抱一壇陸總兵送的陳年李酒,咱們老小開懷暢飽,吃個痛快!」說完,他大搖大擺走向內院,李得旺迅速朝武克文彎腰打千,急忙追不空去了!
宴客自然少不了大圓桌,二人圓桌坐定,武克文主位,陸大年拘謹坐他對面。桌上空空如也。郝九端來托盤,盤上有物:一壺酒,兩個酒杯。
郝九把酒杯擺在圓桌正中,開始斟酒,他動作慢吞吞,看來慎重其事。他先斟第一杯酒,斟好,壺蓋轉個方向,再斟第二杯,
眾人眼灼灼看他斟酒,武克文、馬龍、何槍、胡天、劍兒,全都目不轉睛。
陸大年臉色微變,他明白,這種轉動蓋子的酒壺,有個名稱,叫「鴛鴦壺」。他也明白……
「看清楚,兩杯酒,是從鴛鴦過倒出來的。」武克文微笑注視他:「陸總兵想必見識過這種鴛鴦壺?」
「沒見識過,卻聽說過。」
「聽說過?好極了!普通的酒壺只能裝一種酒,這鴛鴦壺,能裝兩種酒,一種是美酒,一種可能是毒酒,陸總兵,你說這壺,有沒有意思啊?」
陸大年雙目鼓凸,驚駭看住武克文。
「酒是用來喝的,陸總兵,有沒有興致先乾為敬?」
陸大年強作鎮定,小心翼翼問:「莫非這酒中,一杯有毒,一杯無毒?」
「不錯!」
「世子要我喝這酒,想必有緣由?」
「好!果然是個武將!夠爽快!夠俐落!不錯,我要你喝這酒,自然有緣由。你喜歡我身邊的劍兒姑娘不是?你要夠種,隨便挑一杯酒喝,我就把這劍兒賞你。」
劍兒臉色倏然變了。陸大年看看劍兒,又瞧瞧武克文,困惑道:「世子要小將以性命作賭注?」
「不錯,陸總兵,你不會白喝,等你喝下一杯酒,本世子自會喝下另一杯酒,這樣,公不公平?」
陸大年臉如死灰,汗珠自額頭涔涔而出。
武克文微笑視他:「怎麼?不敢喝!你若是不敢喝,就稱不上男子漢大丈夫,這樣的男人,可就配不是我們劍兒姑娘了!」
劍兒雙頰脹得通約,眼中氣怒交進,她在忍耐,不讓自己怒氣爆發。
陸大年深深看她,緩緩起身,雙眼盯住武克文,說:「小將不是不敢喝酒,小將家人能不受牽連嗎?既如此,不如兩杯酒都賞小將喝了,小將不敢要世子冒險賭命!」立即,陸大年抓起酒杯,往自己嘴裡倒。
但是,他的手給抓住了,原來劍兒旋風般竄來,拿住他的手肘,陸大年一怔,武克文等人也呆住了。
「我的終身,由我自己決定,不是由兩杯酒決定!」劍兒盯住陸大年,一字字清晰說:「男子漢大丈夫,死在沙場,何等榮耀,死在這無意義的酒上,何等不值!」
陸大年滿面羞慚,茫然盯緊劍兒,劍兒拿下他手中酒杯,置於桌面。
武克文急道:「劍兒,你不要瞎攪和!」
劍兒眼睛直瞪武克文:「這事,與我有關嗎?」
「事情因你而起,自然與你有關。」
「既然有關,就不是瞎攪和。」
武克文氣悶:「劍兒,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如今,這酒已端出,還注滿酒杯,怎可不喝?」
「世子一定要人喝下這杯酒?」劍兒咬牙:「就由我來喝!」
陸大年大駭:「姑娘,不可,千萬不可!」
「這酒由我來喝,世子無傷,陸總兵無損,我若喝罷倒地身亡,這是我劍兒小命該絕,怨不了別人!」說完,猛然抓起酒杯,陸大年慌忙伸手來搶,急道:「這酒,該由我喝!」
兩人僵持,劍兒手握酒杯,陸大年捏她手臂,劍兒欲飲,卻被陸大年控制,動彈不得,此時的陸大年,臉色發白,氣喘吁吁,汗珠如豆滾下……
劍兒瞄瞄武克文,看他狡黠微笑,立即有所領會,她驀地揚聲道:「好!我不喝!你喝!」
瞬間,酒杯直送陸大年唇邊,陸大年稍一怔忡,仰起頭,喝個淨盡。
武克文哈哈大笑:「好!好膽量!咱們就看你藥性發作,毒發身亡吧!」
陸大年臉色一黯,說:「這酒,劍兒姑娘親手送與小將,小將死在劍兒姑娘手中,心甘情願!」
劍兒心弦震盪,激動道:「好,衝著陸總兵這句話,這杯酒我喝了!」酒杯已在握,她稍挪腳步,站回武克文身旁。
陸大年急喝道:「姑娘!不要!不要!」
「劍兒!」武克文厲聲道:「放了酒杯!」
劍兒昂然看他:「為什麼?」
「這杯酒若有毒,你還有命?」
「陸總兵為了我,可以不要命,我還怕沒命麼?」
「好!」武克文咬牙切齒,恨聲道:「你眼裡只有這個姓陸的,心裡也只有這個姓陸的,本世子就成全你們,讓你們做個同命鴛鴦!」
劍兒甜甜一笑,說:「多謝世子成全!」立即舉杯,仰頭就喝。
陸大年攔阻不得,急衝前,捏緊劍兒下顎,汗如雨下,叫:「快將酒吐出。」
「劍兒早已將酒嚥下。」她輕輕撥開陸大年手,說:「來不及了!陸大年,不管這酒有毒無毒,已經嚥下了。」
「姑娘!」陸大年忽然矮身一跪,哽咽道:「姑娘對我情深意重,我陸大年何德何能?要姑娘一起賭命?」
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嬌柔女子,兩人四目相望,有情有義,武克文心火高竄,再也按捺不住,對著四侍衛大叫:「你們!等在這裡!替這兩個癡情男女收屍吧!」
他一甩袖!氣怒而去!
劍兒纖手扶起陸大年,柔聲道:「不必難過!如果我猜得沒錯,這酒只怕沒毒。」
陸大年驚愕:「沒毒?」
「我太瞭解世子了,他恐怕只是在作弄你我罷了!這會兒,他只怕笑壞了!」
何槍忍不住說:「劍兒料錯,世子不會笑壞,世子只怕……」他壓低聲說:「氣炸了!」
「不錯!」有人怪聲道:「氣得肝腸寸斷,只差哭不出來!」
氣得肝腸寸斷?眾人大愕。
不空一閃而出,笑嘻嘻說:「喜歡的姑娘倒別人懷裡,怒火沖天,肝腸氣炸,這不是肝腸寸斷?」
劍兒如釋重負:「我就知道,這酒沒問題,世子故意作弄人!」
「不,酒有問題,只是……」
馬龍沒有往下說,陸大年臉上五官逐一皺起來,他先皺眉頭,再皺眼睛,皺鼻子,再皺嘴巴,再皺,啊!不能再皺,他的臉像極揉起的麵團,再皺,就是變形的小籠包了。啊!不,五官瞬間全縮緊,已成變形小籠包了!
他手捫胸口,肚子開始翻江倒海,一陣緊,一陣松,一陣刺,一陣痛,在鬆鬆緊緊痛痛刺刺間,他的臉色青白,汗珠如雨,滾、滾、滾,無聲滾下來!
劍兒忽然抱著肚子,皺緊眉頭,踉踉蹌蹌,慌慌張張,沖——出——去——
陸大年喚聲:「劍兒!」已不支趴倒桌上,天哪!他要死了嗎?從不知病痛為何物的陸大年,驚恐惶惑,茫然失措……
漸漸的,他能坐起身子,翻江倒海的腹部不知何時靜下來。他的眉頭舒開,眼睛、鼻子、嘴巴也慢慢舒展著,變形的小籠包不見了,他的臉、濃眉、大眼、挺鼻、闊嘴,英挺如昔,很有一種武將的威儀。前一刻,他以為自己要毒發身亡;這一刻,他訝於居然風平浪靜。
但是,很快,他眉頭又皺起,肚子翻滾的浪濤再襲過來。
來不及了,他抱腹衝出,一如劍兒,踉蹌慌張,十萬火急,沖——出——去——
終於可以離開了,武克文手傷初癒,已忍不住要走了。
「有一個鳥總兵,這裡,是個鳥地方!」武克文忿忿道。
「鳥地方也不錯,陳年李酒鳥味道好極了!」不空說。
四侍衛忍不住笑,武克文氣悶悶,沒好氣問馬龍:「昨夜,我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屬下記得,世子不想見那陸總兵,要陸總兵不必來送行。」
「沒錯。」武克文張望一下,忽然問:「劍兒呢?自我起床,為何未見到劍兒?」
「劍兒有事出去了,那陸總兵,天還沒亮,已等在縣衙外。」
武克文青筋暴出,咬牙切齒:「又是那個鳥總兵?誰准劍兒出去的,本世子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誰准劍兒出去的?」
武克文目眥欲裂,四侍衛不敢出聲,不空閒閒道:「是咱們這鳥老兒准她出去的!是那什麼鳥總兵要陪她去什麼鳥飛鴻山莊,這會兒,他二人雙雙,只怕已在鳥路上了!」
不錯,晨陽中,劍兒與陸大年,兩人雙騎,已緩緩朝飛鴻山莊行去。
「陸某對姑娘一番心意,姑娘想必明白?」
「明白歸明白,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狠心了。」
「狠心?」
「一個女孩家被人退婚,你不怕馮二小姐想不開,自尋短見?」
陸大年微微一笑:「馮二小姐如今感激我都來不及。」
「怎麼說?」
「姑娘知不知道,馮二小姐昨日已訂了親?」
劍兒驚奇:「她訂親,與誰訂親?」
「與一個叫殷韶九的讀書人,這當中有一番周折,姑娘有沒有興致聽?」
「你說!」
「殷韶九這人,在飛鴻山莊馮家少爺唸書,與陸某有些交情,自從陸某見到姑娘,十分愛慕,可惜婚約在身,有一日與殷韶九對飲,酒入愁腸,無意間吐露心事,殷兄大喜,他愛慕馮二小姐已久,馮二小姐對他也有好感,殷兄勸陸某,與其草率完婚,一輩子痛苦,還不如鼓起勇氣,退掉婚事!」
「怪不得你在飛鴻山莊長跪,負荊請罪。」
「為了姑娘,為我自己,也為殷韶九、馮二姑娘,陸某不得不……」
「你認為我會嫁給你?」
「陸某苦苦相求,求姑娘嫁我。」
劍兒抿嘴一笑,試探問:「你不怕我嫁與武世子?」
陸大年臉孔扭曲一下,苦笑道:「武世子是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龍,將來要承襲安南王爵位,你嫁他,陸某雖心中泣血,也只有祝福姑娘。」
劍兒沉吟一下,說:「男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將來你娶妾嗎?」
陸大年驚奇看劍兒,誠懇道:「姑娘是我意中人,若能娶得姑娘,心願已足,我豈會娶妾!」
「那馮大戶也不過是個地方士紳,卻娶了一妻三妾,陸總兵他日飛黃騰達,難道例外?」
陸大年慌忙道:「姑娘不信,陸某可以對天盟誓。」
說著,已滾鞍下馬,雙膝地面一跪,右手高舉,唸唸有詞:「蒼天在上,我陸大年在此盟誓,我若有負姑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劍兒掩嘴一笑,說:「好了,你們男人最會來這套了!能不能真心相待,問你的心就夠了,跟老天盟誓做什麼?」
「好傢伙!」有人朗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女娃兒,還真不知足!」
劍兒心中一震:「是大師父!」舉頭張望,卻不見人影。
陸大年眼目一梭,亦無人影,但他機伶,立即歡聲道:「是大師父嗎?陸某最敬重大師父了!」
「來了!來灌迷湯了,好吧,看在你送小老兒好酒的份上,小老兒替你說句好話吧。劍兒,你若不討厭這男人,倒可以托付終身。」
劍兒雙頰緋紅,急道:「時候不早,快走吧!我去問問馮大戶,我那小姨媽究竟流落何方?我要問出個結果來!」
二人拍,地面揚起塵埃。
「大師父太不夠意思了,只不過送你幾罈酒,你就替他說話!」
「好了,武克文,你省省吧!嫁姓陸的,人家一夫一妻過好日子,嫁你這個世子,頂多不過做個小妾,還要與人爭風吃醋,你自己想想,劍兒那烈性子,受得了嗎?你發發慈悲,少拿劍兒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