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兒將一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一個老嬤嬤,雙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兒輕喚她道:「大娘!大娘!」
這老嬤嬤一頭亂如雜草的白髮,眼眶深陷,觀骨高高突起,好一副骷骨模樣。剛才她還開口問板兒要水的,只是瞬間,精神不濟,又沉沉欲睡,板兒似怕吵了別人,一邊輕搖她,一邊輕聲道:「大娘!水來了。」
老嬤嬤嗯了一聲,一抬頭,接過碗,如饑如渴,將水喝個乾淨。板兒看她喝完,問:「大娘還要水嗎?」
老嬤嬤一搖頭,眼睃外面,驚悸問:「老馬呢?」
板兒眼光往外掃了掃,小聲說:「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個老楊呢?」
「到市集買東西,還沒回來。」
老嬤嬤略一遲疑,看看板兒,說:「你到門口看看,老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兒點點頭,小腦袋伸出去,老馬正趴著一張舊桌面,直在打軒,板兒趕緊縮回小腦袋,說:「大娘,他在打盹。」
老嬤嬤一拉他,板兒忙機靈湊近前,嬤嬤問:「板兒,你想不想爹娘?」
板兒眼眶一紅,說:「怎會不想?睡夢都見到我爹跟我娘。」
老嬤嬤略一沉吟,緩緩道:「你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別管我。」
板兒雙目溜溜一轉,朝她渾身上下睃了睃說:「那怎麼行?我跑了,他們會殺你,你跑了,他們會殺我,大娘,要跑,咱們一起跑好了。」
老嬤嬤緩緩搖頭,說:「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虛,跑不動了,你跑吧!」
板兒急搖小腦袋,固執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顧大娘,板兒若逃走,對不起杏桃姊姊。」
老嬤嬤枯瘦的臉露出笑容,和藹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動,怎麼能怪你?你決逃回家去,叫你父母去告官,再來救大娘好不好?」
板兒眼目頓時一亮,說:「這法子好呀!」隨又眼眸一點,望眼自己腰間,說:「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來他和老嬤嬤腰間,各系一條姆指粗的繩子,兩人僅能屋裡活動,想逃卻是不可能,這會兒老嬤嬤慢吞吞抓下髮簪,說:「你近身點。」
板兒怔怔看著,不相信這簪子可以對付粗繩。老嬤嬤一手抓繩,一手抓簪,拿簪尖一下一下刺那繩,刺了半晌,枯瘦的臉微微有些血色,人卻禁不住喘著,板兒忙抓過簪子,朝繩上一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將繩子刺松,這個我會。」
低下頭去,全神貫注刺繩,忽聽碰的沉沉悶響,是重物墜地聲,隱約又傳來幾聲咒罵,板兒急將簪子抓在手中,驚道:「老楊回來了。」
進門的果然是老楊,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將兩袋東西扛回,進門往地上一放,一聲碰,驚醒了老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楊,精神一鬆,說:「我當是誰,原來是你!」
老楊原以為擄了個丫頭回來,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頭悶氣。不料下車一看,已然不見。心裡懷疑,莫非和尚救走?卻又納悶,和尚中迷魂香,親眼見他二人手揉太陽穴,搖搖晃晃,他們自身都難保,哪有餘力將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頭摔下車去,否則想不見人影?滿腹驚疑,不敢折回去尋,只因鐵龍一再囑咐,將人看守為要,別惹麻煩,以免功虧一簣。
只是,剛剛吃了丫頭的虧,胸口受傷,頭頸扭傷,連臉頰都讓她抓疼,越想越恨,罵道:「那丫頭再讓我撞見了,老子將她整個不成人樣,再賣到窯子去,若她好受!」
「怎麼回事?」
老楊沒回他話,繼續罵道:「那兩個禿驢,老子下回撞見,將他剝個乾淨,讓他從頭光到腳,見不得佛。」恨氣未解,迭聲又罵:「死丫頭,死禿驢,老子要饒了你們,老子就是烏龜王八!」
老馬越聽越糊塗,搔搔腦袋問:「老楊,說的什麼?」
老楊扯開喉嚨,叫道:「小鬼!給我滾出來!」
板兒戰戰兢兢,門口踟躕一下,老楊虎視眈眈看他,喝道:「賊頭賊腦,叫你出來,你這副德性!」竄上前,啪啪左右開弓,給板兒兩個巴掌,板兒咬緊牙,不敢吭聲,老楊對著裡面又叫:「老婆子!」
老嬤嬤顫巍巍行至門口,老楊一睨她,昂頭道:「袋裡有糧,作兩樣點心吃吃,要做得不好,當心你幾根老骨頭!」轉臉對板兒道:「別閒著,升火去!」
板兒猶豫看他,囁嚅道:「大叔,這繩子不夠長,如何去升火?」
老楊一聲不吭,老馬懶洋洋站起,行至牆邊,牆角栓了兩根繩,這端是頭,尾端栓在板兒、老嬤嬤腰間。老馬自牆上取下兩個繩套,艇龜頭一套,板兒覺寬鬆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廚房升火。
板兒人坐灶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嬤嬤左右一瞧,那二人竟沒跟進廚房,心中暗喜,便彎下腰去,爐灶裡火正旺旺燃起,老嬤嬤輕輕一拍板兒,抓出一根柴火,往他繩上一燒,板兒愕了愕,會意,驚喜道:「大娘的繩子也一起燒斷。」
「不成!」老嬤嬤說:「灶下一沒聲響,他們就會過來瞧,你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兒的繩子剛剛用簪子刺松,這下只燒了燒,便斷了,老嬤嬤說:「你爬窗出去,要快!」
板兒又驚又喜,一張小臉已通紅,老嬤嬤門口來來去去,裝腔作勢忙碌著。老馬突然出現,往灶下一看,不覺一呆,急問:「小鬼呢?」
老嬤嬤瞧他一眼,沒說話。
老馬突然瞥見那根繩子,已被火燒掉,繫在窗上,正迎風搖晃,老馬慕地一揪老嬤嬤前襟,咬牙切齒道:「你這老太婆,找死!」
板兒從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樹幹,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離稍遠,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竄了十來步,便聽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饒是板兒奮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楊、老馬?只是一忽兒功夫,板兒就教對方逮個正著。老楊見面就給板兒一個大耳光,板兒痛得掩臉,老楊怒氣未消,一把抓開他手,打算再給他一個耳刮子,哪知樹上突地竄下一人,拿住他胳臂,說:「阿彌陀佛,只是個稚齡孩子,施主饒過他吧!」
老楊一見那人,如火上澆油,怒氣直衝腦門,罵道:「你這禿驢,咱們又見了。」
看對方一身袈裟,只道是剛才壞他好事的,雙目一瞪,將背後刀刃一抽,舉在眼前:「你爺爺正想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門來。」
這人原是悟明,見對方哇哇嚷嚷的,可見無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一掃二人,平靜問:「二位為何與這孩子過不去?」
「你爺爺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你這禿驢哆嗦嗎?」
悟明一怔,低頭一瞅孩子。板兒見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裡篤定許多,這下老楊竟隨口胡說,板兒怕悟明信以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師父救我!是他們把我抓來的!」
老楊恨道:「你找死!」舉刀朝他腦門劈將下去,悟明提棍一攔。老楊越發氣惱,破口大罵:「死禿驢,你爺爺的事,要你插手!」
悟明將板兒往後一拉,說:「你如此凶殘,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楊怒道:「敢管你爺爺的閒事,你爺爺教你好看!」
將刀回收,一個半弧形,前胸抄後背,攔腰一掃,直取中盤,悟明一個「旱地拔蔥」,躍將起來,對板兒叫:「快走!」
板兒原本惶然無措,聞言如夢初醒,急急拔腿,老馬早已防到,箭步竄前,抓他後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楊與悟明,一刀一棍,你來我往,酣戰不休,老楊趁隙對老馬叫:「快將小鬼抓回去!」
老馬雙手如鷹爪,一把抓住板兒,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邊有人哼哼冷笑,老馬、老楊急抬頭,三人自一棵樹後閃出,是兩個和尚,一個眼目怪異的青年。原來悟塵、悟凡、簡天助已趕到。老楊一見悟塵、悟凡,怒火攻心,罵道:「這個不怕死的禿驢,還敢來!」
話說完,見四人排成一排,四雙眼沉沉盯來,老楊不覺膽寒,知道鬥不過,便悄悄與老馬交換一個眼色,打算施詭計,不料一抬頭,就見四人各自從袖中抓出一條方巾,將口鼻一蒙,老楊一愕,頓時哈哈大笑,說:「你們怕了,一個個蒙起口鼻裝孬種,哈哈哈!」
眾人冷然看他,步步進逼,老楊葛然驚覺,四人既已蒙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時凝住,見對方步步近身,情急間一把抓住板兒,刀刃抵他咽喉說:「你們再要逼近,我就將這孩子殺了!」
眾人一陣面面相覷,簡天助冷笑道:「殺孩子是你家的事,與我們何干?」
老楊一瞄悟塵等人,說:「三位都是出家人,難道狠心看我將這孩子殺了?」
悟凡雙手合十,從容道:「阿彌陀佛,對一個稚齡孩子動刀,只怕天地難容。」
老楊忙說:「慨知如此,就別逼我出手!」
簡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皺眉道:「你要殺便殺,哆嗦什麼!」
老楊不料這招不管用,將板兒一推,叫道:「你爺爺跟你們拚了!」
簡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塵等將棍一挺,一聲不吭,虎視眈眈瞧著兩人。
四周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老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望望老馬,老馬回望他,將背後長刀一抽,老楊定神看對方,三和尚持齊眉長棍,怪眼青年則赤手空拳,老楊膽子一壯,對老馬說:「怕什麼?他們三支棍,咱們兩把刀,拿刀的還怕拿棍的嗎?」
※※※
百禹奇獨坐燈下,悶悶給自己斟上一盅酒,一仰頭,飲盡了,伸手欲抓酒壺,一雙纖手將酒壺提起,白禹奇正訝,聽得柔聲細語:「我來。」白禹奇懨懨一抬頭,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皺眉道:「做什麼?」
杏桃低垂眉眼,嬌笑著說:「少爺喝酒,杏桃特來侍候。」
白禹奇一揪她,冷冷道;「你侍候什麼?」
杏桃一怔,頭一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爺疼愛,杏桃難以忘懷,今後更要盡合盡力侍候少爺。」
白禹奇慕然一昂頭,狠狠盯她,杏桃一愕,茫然問:「莫非少爺對杏桃不滿意?」
白禹奇冷冷一哼:「你為何如此貧嘴,惹人心煩?」
杏桃血色全無,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覺羞惱上心,恨道:「走遠點!」
昨夜與他春風初度,只當他會假以辭色,對她好一點,不料他竟一臉無情,語氣厭惡,杏桃不知自己哪裡錯了,引他如此不悅?心中一黯,再也無法強顏歡笑,轉身欲走,忽然聽得他叫:「站住!」
杏桃訝然住了腳。
「你知道鐵龍為何將你帶回奇園?」
杏桃略略一愣,說:「杏桃苦苦求鐵管家饒我一命,想是鐵管家無處安置我,才帶回奇園。」
白禹奇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她,一揮手,厭煩至極。
杏桃鬱鬱折回屋裡,方才進屋,突被人抱住,杏桃無聲掙扎,聽得對方說:「是我。」已辨出是鐵龍,杏桃心情一鬆。鐵龍將臉湊上,與她耳鬢廝磨,一雙大手恣意游動,杏桃低叫:「不要這樣。」
鐵龍突然住了手,雙目鼓大,沉聲問:「什麼叫不要這樣?」
杏桃一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對你,難不成還替他守貞?」
杏桃一怔,眉裡含淚,委曲說:「杏桃不知做錯什麼?他竟如此厭惡我。」
鐵龍雙眉一揚,笑道:「那豈不更好,他既不在意你,你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一垂,咽著聲說:「杏桃賣力侍候人家,還不討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說著,淚水漱漱而下,幾要失聲痛哭,她忙一掩口,自行抑制。
鐵龍眉一皺,輕喝道:「哭什麼?好日子馬上來了,我讓你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說讓你過好日了。」
「我不懂。」
「你什麼都不懂最好,我叫你做什麼,你做什麼。」在她頰邊親了親說。
「先將細軟收拾好,晚上醒睡點。」
杏桃怔了怔,將一抹淚水,問:「我娘呢?」
鐵龍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你娘的。」
杏桃滿臉狐疑,一雙眼驚疑不止望住鐵龍,對方似不願多說,只輕撫她肩說:「一切聽我的。」隨即詭異一笑。
破屋之內,一燈如豆,老楊、老馬靠於牆畔,兩條長繩原是用來栓老嬤嬤和板兒的,如今一層又一層將他二人身軀緊緊纏住。二人蜷縮著,垂頭合眼,似已沉沉入夢。
那一端,簡天助焦躁道:「兩位師父怎遲遲不見回來?」
悟塵微微一笑,說:「簡兄不必擔心,我那兩位師弟只怕尚未找到張捕頭、燕姑娘。我一再囑咐,一定要找到他二人,不准將口風透給第三者。」
老嬤嬤一旁遲疑一下,忍不住問:「請問二位,為何不快快離開,他們若派了人來,就麻煩了。」
語塵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關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為不妙。」
老嬤嬤頻頻點頭:「二位顧慮的是。」對板兒道:「快添茶水。」
板兒原本靠桌畔站著,聽老嬤嬤一說,忙提起水壺,在每人碗裡注了水。
老嬤嬤瞧著他二人,誠懇道:「我年紀一大把,死活無關緊要,倒是這個板兒,二位務必送他回家去,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塵點點頭說:「老太太放心,等捕頭大人來了,自會作主的。」
正說著話,忽聽腳步紛沓,簡天助他將燈熄了,俄頃,聽得拍門,眾人皆屏息,老嬤嬤啞著嗓問:「誰啊?」
「老太太,快開門,捕頭大人來了。」
門一開,外面幾盞燈籠,張俊明、燕燕飛、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張俊明一掃眾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兒身上,走前幾步,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板兒垂著雙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兒,十一歲。」
張俊明仔細端詳,摸摸他的臉,瞧瞧他的手,說:「板兒,你爹娘是不是只生你一個孩子?」
板兒無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麼知道?」
「你爹娘盼得你好苦,曾來報官,現在,你總算平安了。」
板兒眼眶一熱,淚水急急奪眶而出,雙膝一跪說:「板兒好想爹娘。」
張俊明與燕燕飛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兒,說「板兒不能馬上回家。」
板兒一呆,不解問:「叔叔,為什麼我不能馬上回家,為什麼?」
張俊明和顏悅色道:「板兒,叔叔是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兒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說:「若沒有杏桃姊姊,板兒早沒命了。」
張俊明急與燕燕飛交換一個眼色,面露驚異。
老嬤嬤魏魏顫顫走向前,說:「捕頭大人,杏桃是我女兒,捕頭大人干萬要救她。」
張俊明急問:「她莫非在白家莊?」
「不錯。」老嬤嬤一指牆角,瞪著老楊、老馬二人,哆哆嗦嗦說:「我聽他們說,她在白家莊。」
恍懈間,似聽得一聲喀,白禹奇訝然睜眼,看虎皮之前,站了個人影,急忙坐起,問:「誰?」
對方似乎驚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淡然道:「將少爺吵醒了麼?」
白禹奇看清是鐵龍,不悅道:「你做什麼?半夜三更擾人清夢。」
鐵龍仍站虎皮前,笑道:「以為少爺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爺還是醒了。」
白禹奇見他仍一逕站著,似乎懶得移步過來,越發不悅,暗暗納悶,究竟站哪裡做甚?突想起剛才那聲喀,分明開啟壁櫥的聲音。急一掀紗帳,見牆已洞開,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納悶問:「你打開它,什麼意思?」
鐵龍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白禹奇臉色猛地一變,張目一瞪,沉聲道:「何謂上方之實,補下力之缺?」
鐵龍笑睨他說:「少爺心裡有數,何必鐵龍多費唇舌?」
白禹奇沉聲喝道:「你放肆!」急喚:「琴兒,快來!」
鐵龍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琴兒是什麼東西?勞動她何用?」
白禹奇臉色越發陰鬱,狠狠瞧他,說:「何謂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什麼意思?」
鐵龍笑揪他,並不言語。
「難道我還虧你什麼?說什麼你我之事!」
鐵龍並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慚說:「少爺是白家莊主人,已夠富有,想必不在乎區區身外之物?」
「什麼意思?」
「鐵龍家無恆產,對少爺這些金銀珠寶,有所偏愛,鐵龍侍候少爺,少說也有十年,少爺將它賞與鐵龍,鐵龍會感激少爺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這些玩意兒,兩部馬車就可以裝走,鐵龍胃口並不大。」
白禹奇將他從頭看至腳,由腳再看回來,沉聲問:「你難道不知,這是白家莊精華,難不成,你要白家莊成為虛殼子?」
鐵龍一瞅他,輕鬆道:「少爺未免言重,到處都是白家莊田地,這些金銀珠寶,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勞,敢要這些金銀珠寶?」
鐵龍詭異一笑,慢吞吞說:「少爺莫非捨不得給?鐵龍就拿兩個人來交換好了。」
白禹奇蒼白的臉色轉成鐵青,冷然盯他:「拿什麼人交換?」
「除了杏桃的娘,還有一個孩子,板兒。」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鐵龍,欲言又止。
「好啊!」聽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眼,原來打這個主意?」
白禹奇轉臉一看,見琴兒疾步而來。這會兒他怒火百竄頭頂,腳上無力,
渾身發軟。整個人頹然往椅上一癱,雙目一合,氣喘微微,琴兒見狀,忙替他倒杯水,遞前去,白禹奇一揮,將琴兒手撥開,一聲脆響,連杯帶水撒落地面。琴兒一時不知所措,白禹奇並未睜眼,沉聲問:「你留下這兩個人,原是覦覷我白家財物?」
鐵龍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爺愛給就給,若不愛給,鐵龍也奈何不了,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琴兒氣不過,忍不住插嘴道:「少爺,這個惡奴,不要稱了他的心願!」
鐵龍一盯琴兒,斥道:「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說話!」
琴兒反唇相譏:「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撒野!」一轉臉,對白禹奇道:「以為張捕頭不在白家莊,就如此大膽,少爺若有必要,我去請張捕頭。」
白禹奇靜默不語,鐵龍卻一陣哈哈大笑:「這個主意好,去把張捕頭請來,去啊!」
看琴兒愕住,鐵龍哼哼笑了兩聲說:「琴兒,你扼了幾個,也有份,到時候同歸於盡,誰也跑不了。」
說著,用力拍了兩下掌,白禹奇霍然睜眼,見兩蒙面匆匆而入,鐵龍說:「你們,將東西搬車上去。」又大聲叫:「杏桃!杏桃!」
叫喚過後,鐵龍指揮兩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墊腳,將東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視,鐵龍卻視若無睹,指揮若定。忙亂間,杏桃來了,知道作虧心事,畏畏縮縮,腳櫥不前。白禹奇轉移視線盯她。杏桃越發畏怯,眉眼低垂,一逕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鐵龍眼光一掃她,朝外呱嘴說:「到外頭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見他臉色鐵青,容顏灰敗,趕緊垂下頭,疾步外行。琴兒一個箭步竄前,冷冷問:「你這賤婦,哪裡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進,不敢言語,鐵龍一衝向前,狠盯琴兒,沉聲道:「你要再敢敬攔,我就把事情都張揚開來,把人質帶到那姓張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過?」
簡天紅渾身焦躁,坐立難安。哥哥與和尚出去大半天,毫無信息。她一個人守屋裡,眼看日頭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訊依舊杳然,不覺心裡發慌,一雙腳屋裡屋外踩進踩出,蹈來蹈去,一顆心七上八下,驚疑不止,暗忖那車伕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來,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許久不見回來,莫非已吃了虧?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將出去,四處去尋。只是轉而一想,先前車伕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塵都能閉氣逃過,那車伕若重施故計,恐怕不見靈光,何況有哥哥同行,想來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們為何遲遲不見回轉?天紅越想越慌,忽然閃過一念,與其乾著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莊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莊,格外寧靜。簡天紅自圍牆躍下,尋著內院,想去叩門,突聽得喝道:「站住!」
簡天紅一愕,一抬眼,黑裡走出兩個人來,朝她沉沉發話:「三更半夜,你做什麼?」
簡天紅說:「我來找燕姊姊。」
那兩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來簡姑娘。」
簡天紅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莊的護院家丁,便誠懇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說:「燕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簡天紅忙住:「她哪裡去了?」
對方搖頭不語,簡天紅一扭身,欲朝內去,對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裡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張捕頭張哥哥。」
「捕頭也撤出白家莊了。」
簡天紅一驚,訝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對方說:「夜已深沉,簡姑娘請便。」說著,朝牆外作了手勢。
對方是在下逐客令。簡天紅回身欲走,對方卻道:「等等。」
天紅訝然看他。
「白家莊也不是任人隨意來去的地方,簡姑娘請勿興之所至,跳進跳出。」
天紅一聽,氣來了,不樂道:「我有事尋燕姊姊張捕頭,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沒興致留下吶!」
不等對方說話,縱身一躍,躍出牆外。
人在牆外,暗暗納悶,不明白燕燕飛、張捕頭何以不聲不響離開白家莊?
突然,簡天紅啊了一聲,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莊,惹那護院家丁不樂,故意瞞騙,用意無非要她速速離去。
自以為想通,簡天紅貼緊牆,凝神細聽動靜,一邊抓起一個小石子,扔向牆裡。
連扔三個石子,牆裡未聞動靜,簡天紅膽子一壯,躍上牆頭,遊目四顧,暗夜之中,先是一無所見,漸漸瞥見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見,倒抽一口氣,簡天紅以為自已花了眼,仔細再看,不錯,是個女人,正靜靜佇立,不知等待什麼?在她身傍,尚有兩輛馬車,似乎隨時準備外出。簡天紅驚魂甫定,張口結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白禹奇靜靜盯著,臉色瞬息萬變,忽兒發紅,忽兒變白,忽兒變紅。距他三尺之遙,兩蒙面大剌剌傳遞金銀珠寶。他們,一個站在椅上,一人站於地面。站椅上的,將一格格東西往下遞,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簍筐裡放,鐵龍一旁監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兩個簍筐全裝滿。
鐵龍說:「抬上車去。」
兩個人一人一邊,沉沉嗯了一聲,合力抬起簍筐。白禹奇胸臆之間注滿悶氣,鼓脹著,隨時要爆炸開來,這三人當著他面,強奪財物,卻是一副從容,彷彿拿的是自家東西。白禹奇軟軟癱在椅上,氣憤填鷹,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見為淨。可惜給氣得決瘋,意識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鐵龍,平日對他鞠躬哈腰,軌禮甚恭,此刻卻趾高氣揚,眼中無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雙眼血絲滿佈,目皆欲裂。氣惱間,若兩蒙面已走了數步,再也忍無可忍,出聲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鐵龍掃他一眼,似笑非笑問:「少爺莫非捨不得東西運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聲道:「你說的兩個人質,帶來我看看。」
鐵龍哦了一聲,昂然道:「少爺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殺兩個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說:「事情到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豈是喪盡天良之輩,你竟說我嫌造孽太少!」
鐵龍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爺也不是三兩歲小孩,怎能說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動饒舌,我白禹奇又怎會……」恨道:「我是讓你害慘了。」
鐵龍一揪他,神閒氣定說:「事已至此,少爺說這話又何益?」
白禹奇雙目一閉,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睜眼,對琴兒道:「取我玉笛。」
琴兒看看兩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簍筐,為難道:「少爺,這裡……」
白禹奇慘然一笑,默然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他要,給他就是了。」
鐵龍聞言燦然一笑,得意道:「少爺如此慷慨,鐵龍就讓少爺更高枕無憂。離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兒就在那裡,少爺不妨派人去看,至於如何處置,全憑少爺。」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聲音道:「取我玉笛!」
琴兒應是,急忙取出玉笛,雙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陣疾風,持笛奔出。
鐵龍坐於車轅之上,一路策馬前奔,聽馬蹄的撻的撻,又聞車輪轆轆作響,鐵龍心曠神怡,只覺渾身輕飄,舒暢極了。
忽然,在的撻的撻的馬蹄和轆轆車輪聲中,似有悠悠蕩蕩,飄飄渺渺,似有若無的笛聲。鐵龍原本唇角一直帶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繩,蹄聲緩下,後面馬車跟著應變,急忙勒住馬頭,緊接有人揚聲追問:「有事嗎?鐵管家。」
鐵龍來不及回答,一條影子已疾竄而來.
鐵龍聽到笛聲,早就心裡有數,提著燈籠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錯,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襲長袍,玉笛別於胸前,乍然一見,溫文儒雅。再一細看,只見眼白與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滿肅殺之氣,陰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鐵龍徐徐問:「少爺為何攔在路上,莫非捨不得財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計!」
鐵龍一怔,隨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當如何?」
兩蒙面下得車來,靜靜觀望,白禹奇行向後方,眼梭他二人,冷然問:「你二人為何蒙頭蓋臉,不敢見人?」
兩人垂下頭來,不敢正視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邊,抓掉兩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飯,卻聽命於他,該死!」
二人臉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連續兩掌,迅如疾風,擊向胸口,二人悶叫一聲,抱胸哀號,旋即嘴角湧出鮮血,一口口染紅衣襟。片刻之間,再也力不能支,掙扎一下,踉蹌撲倒。
鐵龍冷眼瞄住他們,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厲害,赤手空拳,將他二人腑膚震碎!」
「人為財死,鐵龍,你親眼見識,想必有所感觸?」
鐵龍微笑道:「感觸倒未必,多謝少爺,替我除去二人,大筆金銀珠寶,我一人獨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聲道:「平日你藏頭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時此刻,我倒要領教!」
鐵龍哈哈笑起:「少爺既然心血來潮,鐵龍奉陪,只是刀劍無眼,少爺千萬仔細!」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認命;你若遭我玉笛所傷,你莫怪我!」
鐵龍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靜靜瞅他,鐵龍渾身跳躍而起,飛竄向前,一招「玉女穿梭」,連掃帶刺,先是橫掃他腰,隨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龍擺尾」左閃右避,躲開刀刃,迅即使出「潛龍升天」,人已從鐵龍上方躍過,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龍回襲珠」,玉笛直點鐵龍後腦玉枕。鐵龍見他上方飛躍而來,已驚了一驚,急將刀刃一抬,擋他的笛,一聲鐺,鐵龍右手一麻,刀刃飛出。鐵龍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餘悸:「你分明欲置我於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奪命?」
「少爺以為殺了我,一了百了?」
「惡奴欺主,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揪緊地,陰鬱道:「你莫非以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無憂?」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無憂,至少可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冷笑道:「只怕稍洩怒氣之後,大禍緊接而來。」
白禹奇一驚,愕然盯他。
「莫以為證據已全湮滅,除了兩個人質,我還留了一條尾巴。」
「什麼尾巴?」
「少爺認為那易筋經、洗髓經,已燒燬了嗎?」
白禹奇驚疑道:「我親眼看見你燒燬,難不成,眼見未必是真?」
鐵龍哈哈一陣大笑,說:「這麼珍貴的東西,鐵龍怎捨得燒燬?少爺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鐵龍倒要仔細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則金鐘罩、鐵布衫,內則功力深厚,內外雙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見他眉飛色舞,沉聲問道:「你將二寶,置於何地?」
鐵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昂然道:「這一路之上,我很順利,寶經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將寶經送張捕頭手上,到那時節,只怕你後悔莫及。」
白禹奇怒從心起,虎視眈眈,腳步挪前,鐵龍見他眼裡殺意深濃,頗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驚覺挪開。兩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一會,恨道:「你這惡奴,若不殺你,我不姓白!」
說著,以笛為蕭,舉在唇畔一尺,鐵龍見勢不對,已覺勁風襲來,直撲胸口,鐵龍啊的一聲,搖搖欲墜,白禹奇冷冷道:「你這惡奴,我寧可先取你性命,再收拾殘局!」
鐵太踉蹌倒地,雙目闔起,臉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萬狀。白禹奇冷笑道:「快說,寶經在哪裡?」
話剛說完,突然一陣疾風,夾著細沙,直撲臉面,白禹奇警覺欲閃,眼目已刺痛得睜之不得,這瞬間,鐵龍突然一躍而起,發了狠似,舉刀瘋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連閃幾次,那刀如急風驟雨,撲個不休,白禹奇眼目劇痛,如錐心刺骨,皺牙例嘴,苦痛不堪。鐵龍瘋狂揮舞一陣,稍稍緩下,白禹奇怒道:「你這惡奴,竟然毒沙襲我!」
「少爺,毒沙襲人,你亦做過。鐵龍只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說罷,揮刀再砍,一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見,只憑直覺閃躲,鐵龍眼見刀鋒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衝來,將白禹奇一推,一聲衷號,鐵龍一看,琴兒抱腹掙扎,白禹奇聞聲一驚,急問:「琴兒?是琴兒嗎?」
琴兒喘著氣,說:「是!」
白禹奇急問:「你怎麼樣?」
琴兒艱難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厲害,她依舊道:「不妨事,只是一點傷,不要緊。」乏力一睜眼,問:「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快找點水來,我的眼要瞎了。」
琴兒捂著上腹,喘息道:「你等等,琴兒馬上來。」
說著踉踉蹌蹌往外行去。
鐵龍冷笑道:「好個癡情的琴兒,竟來替你挨刀,白禹奇,我鐵龍再補一刀,讓你與她,地下去做鴛鴦。」
白禹奇聞言一驚,說:「你是說,琴兒她,傷得很重?」
「不錯!有人肯為你死,你死了,也該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一滾,跳躍而起,玉笛抵擋胸前,焦急叫道:「琴兒!琴兒,你在哪裡,在哪裡?」
「少爺!」聲音從那端飄來,嘶啞著,帶著短促的喘息,似用盡渾身力氣:「你等等,我就來,就來。」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兒深情若此,鐵龍險詐如斯,一時間百感交集,卻聽得鐵龍陰笑道:「白禹奇,你真是好命,有人臨死還要為你拚命,你真是死而無憾。」
說罷,一撲向前,忽聽得有人大喝:「住手!」
兩人聞聲如聽霹靂,來人正是張俊明,聲音再耳熟不過。鐵龍略一遲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傷,此時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立時揮動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覺頭頂生風,急忙一矮身,略略一偏,閃過那刀,鐵龍立即進第二招,刀鋒直朝對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凌空飛來,一腳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鐵龍抬眼一看是燕燕飛,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竄步向前,躍上車轅,想御馬馳去。萬幸套了三匹馬,行駛起來疾快如風,不須瞬間就會把眾人遠遠拋開。如此一想,篤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時已下得車來,渾身戰抖,不知所措站車轅邊,鐵龍急一堆她,大叫:「快上車!」
杏桃一動不動,鐵龍氣急攻心,嚷道:「你不走,給我滾開!」將她狠狠一推,揮動馬鞭,欲策馬前行,卻聽得有人哼哼哼連聲冷笑,鐵龍抬頭一看,簡天助站眼前,簡天紅和三和尚分立兩旁,鐵龍一急,喝道:「閃開!」舉起馬鞭一陣胡亂揮舞,幾個人閃避一下,重又站好,鐵龍一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裡,右手仍持馬鞭。打算施展絕招立即飛馳而去。忽然間,有人拿住他胳臂,鐵龍未及回頭,但聽得燕燕飛說:「你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鐵龍一聽聲音,不覺恨道:「你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一端,白禹奇與張俊明對立僵住,兩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站立,三言不發,忽聽得遠虛有人喚道:「少爺!少爺,你在哪兒?在哪兒?」
白禹奇一驚,凝神再聽。張俊明看琴兒一手握著劍靶,蹣跚前行,嘴裡還迭聲喚:「少爺,你在哪?」
張俊明搶前一步,將琴兒扶起,琴兒喘著氣,說:「少爺,他要水,他要……」一邊說著話,一邊撫著心口,可憐衣襟已一片血,一片污泥,以致於又濕又髒,混沌一片,張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兒姑娘,你保重。」
燕燕飛已飛奔而來,扶她手,叫:「琴兒!」
琴兒勉強睜開眼,說:「是鐵龍……害了……少爺……」將劍遞燕燕飛手裡,斷斷續續道:「裡……面……有……水,少……爺……要……」
再無餘力,上身一撲,倒在燕燕飛懷裡,燕燕飛忙手拍她頰,試著喚:「琴兒,琴兒。」
琴兒閒著眼,寂然無聲。
白禹奇茫然呆立,聽四周再也無聲無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一聲:「琴兒!」
沒有回音,四周空寂。
突聽得簡天助厲聲問:「你這是什麼?」
張俊明聞聲奔前,看悟塵悟凡將鐵龍胳臂拿住,鐵龍動彈不得,簡天助神情怪異,一雙怪眼惡狠狠瞪住鐵龍,張俊明訝然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伸手,張俊明就著燈籠仔細一看,見他手上捏著一枚長針,不覺一怔:「哪來的?」
簡天助朝鐵龍一呱嘴:「他胸口抓下來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衝前,一抓鐵龍衣襟,喝道:「說這針如何在你衣上?」
鐵龍一望白禹奇,噘嘴道:「你何不去問他。」
簡天助疾竄過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來是你!」狠狠刮出一個耳光,白禹奇閃也不閃,一聲啪,簡天助一忙,再刮,又一聲啪。簡天助慕地收回手,問:「你為何不閃避,為何不還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連聲慘笑,簡天助餘怒未消,恨道:「是你把我害得如此淒慘,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順手拿過捕快手中的刀,欲砍過去,白禹奇不惟不閃不避,且動也不動。簡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你為何不閃?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雙眼,平靜道:「要殺要砍,任憑你!」
簡天助跺了跺腳,恨得牙癢,氣悶道:「你不肯閃避,不肯還手,姓簡的不殺這儒夫!」一仰頭,突從喉間發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慘然道:「姓簡的一心一意要尋仇家,姓簡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尋到了,不意竟如此場面。」
說完將刀一扔,喉嚨又是一串怪叫,簡天紅心急如焚奔來,他做一陣癲狂,一張臉扭曲、抽搐著,似哭還笑,簡天紅惶恐叫:「哥!」
簡天助突然雙眼盯她,暴喝道:「滾,全部給我滾!滾!」
張俊明眼看簡天助漸漸靜下來,低頭一看利針,盯住鐵龍說:「這針刺你身上,你竟毫髮無損?」
鐵龍冷笑不語,張俊明突一抓他胸口,咄咄掉出兩本薄薄的冊子,早有人提著燈籠過來,張俊明一看,驚奇道:「是易筋經、洗髓經。」
悟塵急忙睜眼細瞧,張俊明問:「這兩本是貿寺的寶經嗎?」
悟塵翻動一下,喜道:「不錯,正是敝寺的寶經。」
悟凡、悟明喜不自勝,眉開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這經原來在裡。」
張俊明凝望鐵龍一眼,突探手入他胸,覺似有東西,扯下來一看,是張獸皮,張俊明恍然道:「原來你早有防備,怪不得毫髮無傷。」將車廂簾子一掀,看滿筐財寶,忍不住問道:「你滿載金銀珠寶,哪裡去?」
鐵龍冷笑:「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張俊明一愕:「什麼意思?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兩人站於虎皮之前,細細打量,燕燕飛說:「鐵龍說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莫非指的這裡?」
張俊明往上一瞧,沉吟一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銀珠寶,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缺者,虛也……」突有所悟,說:「鐵龍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銀珠寶,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順利載走財物,便將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動了一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飛看他目不轉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擄,依稀經過一條地道,莫非白家莊有條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囂然一怔,隨即微笑道:「所謂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燕姑娘認為下方有何玄機?」
燕燕飛說:「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張俊明眼睛一亮,說:「與我想法,不謀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觸摸幾下,不見動靜,突用手敲牆,叩叩作響,張俊明振奮道:「這牆空心,必可打開。」
燕燕飛笑眉笑眼望向張俊明,問:「捕頭認為機關在哪兒?」
「上次白少爺開上方牆,機關在虎皮上,要開下方牆,機關想必也是。」
燕燕飛舉起雙手,摸索一下,突發覺虎口下方,有一疙瘩,忙伸出兩指一按,聽得一聲喀,張俊明急去推牆,居然一推即開。張俊明說:「原來上方之補下方之缺,並非隨口說說。」
兩人探頭一看,果不其然,是條地道,燕燕飛說:「奇園果然有地道通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