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消息,任天翔當天晚上就從碧雅蘭那裡得到了確認。這與他的計劃有些出入,他原本只想救出薩克太子,最多再包括幾個掩護太子身份的石國貴族。不過在碧雅蘭和突力看來,如果有機會救出所有石國俘虜,當然不會錯過,所以二人自作主張,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同胞,沒想到高仙芝竟爽快地答應了。
聽完碧雅蘭略帶得色的匯報,任天翔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焦慮之色佈滿眉宇。他知道高仙芝不是個輕易屈服的傢伙,答應得越爽快反悔的幾率就越大,他已經猜到了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真正意圖。
碧雅蘭見任天翔面色憂慮,歉然道:「我們臨時決定,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我知道這會打亂你的計劃,不過你肯定有辦法讓他們所有人安全脫身。」「我也想幫你們全部平安脫身,但現在根本就不可能。」任天翔攤開龜茲地圖,指著地圖歎道,「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是要用他們拖住你們的腳步,為他贏得追擊的時間。只要他連夜在龜茲四周設下眼線,這麼多老弱病殘就肯定逃不過他的追擊。別說給你們三天,就是給你們三十天,他也有把握將俘虜重新抓回來。」
碧雅蘭微微變色,忙問:「那怎麼辦?」任天翔一聲冷哼:「如果你們再這樣自作主張打亂原定計劃,就算諸葛孔明再世也幫不了你們。」
碧雅蘭忙賠笑道:「公子有偷天換日、瞞天過海之才,定有辦法救出太子。我保證,以後定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決不再自作主張。」誰都喜歡奉承,尤其是美女的奉承,任天翔也不例外。見這驕傲自負的太子妃居然向自己低頭賠笑,他面色稍霽,低頭對著地圖看了半晌,沉吟道:「要想救出太子,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就怕你們捨不得下這血本。」
碧雅蘭連忙道:「太子是我石國復國希望,多大的血本我們都捨得下。」「就連突力都可以犧牲?」任天翔追問。碧雅蘭怔了一怔,決然道:「沒錯,只要能救出太子,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可以犧牲。」
「那好,我有救出太子的辦法了。」任天翔說著詭秘一笑,「不過為了防止洩露天機,這辦法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連我也不能知道?」碧雅蘭不悅問道。
「沒錯!你也不能知道。」任天翔笑道,「我當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知道底細後,難免會在同伴面前流露出一些異樣,弄不好就穿幫了。」碧雅蘭咬著牙沉吟片刻,遲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令人討厭的壞笑,「如果你堅持要知道我的計謀,我當然可以向你和盤托出,不過屆時發生了什麼意外,就千萬不要怨我。」
碧雅蘭盯著任天翔那調侃的目光,突然有種給他一巴掌的衝動。這可惡的少年雖整天嘻皮笑臉,沒一分正經,卻偏偏有許多精靈古怪的計謀,每每於幾無可能的絕境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令人既欽佩又有些不服。不過碧雅蘭權衡再三,萬無一失地救出太子的願望,總算超過了女人天生的好奇,她無奈點頭道:「好,我信你!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不過我要提醒你,萬一太子有什麼意外,我決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太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任天翔微微笑道,「現在你先給我沏壺好茶,然後給我捏捏肩背,待我神清氣爽之後,再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麼。」
碧雅蘭鳳眼一瞪,任天翔已搶先質問:「剛答應要一切聽我吩咐,難道這第一件事就做不到?若是如此,大家乾脆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大不了我任天翔為你們的太子陪葬就是。」
「你想得美!你那條賤命怎能與太子相提並論!」碧雅蘭一咬玉齒,無奈去沏茶,少時她將新泡的香茗捧到任天翔跟前,恨恨道,「只要能救出太子,你怎麼糟踐我都沒關係。不過太子若有任何意外,我會讓你死得很慘!」任天翔嘻嘻一笑:「是死是活以後再說,現在先給我捏捏肩,鬆鬆骨,然後再替我磨墨。看我的錦囊妙計,怎麼救下你的太子。」
獵獵朔風,拂過廣袤無垠的大草原,給入秋的大草原又增添了幾分寒意。初升的朝陽投下的慘淡霞光,不過是給了大草原一分回暖的假象。一百多名衣衫襤褸的石國俘虜,俱被這假象迷惑,人人眼裡湧動著希冀的微光,他們已經知道高仙芝將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一小隊武士出現在地平線盡頭,有人認出那是來自石國的武士,不由淚如泉湧,似看到了歸國的希望。昨晚他們聽突力說要救他們歸國,還都將信將疑,如今再無懷疑,紛紛湧向那些石國武士。
突力示意大家少安勿躁,然後縱馬迎上自己的同伴。就見一名眉目清秀的武士來到突力面前,低聲道:「這裡有三個錦囊,請將軍先打開第一個錦囊,然後照錦囊裡的指示嚴格執行。」說著將一個密封的錦囊遞到突力手中。那武士雖然臉有塵土,唇上有須,但突力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太子妃假扮。突力疑惑地打開錦囊,雖然太子妃的舉動十分奇怪,不過突力沒有再問,立刻照著錦囊中所寫,回頭對押送眾俘虜出城的高仙芝道:「不勞高將軍遠送,咱們就在這裡作別吧。」
高仙芝勒住馬,示意手下兵卒解開俘虜身上的繩索,然後對突力懇聲道:「本將軍已經依照約定放人,希望你們也信守承諾。」突力點頭道:「你放心,只要我們平安離開,不遇阻攔和跟蹤,三天後自然會有人將高老夫人送還。」說完勒轉馬頭,對眾人一揮手:「咱們走!」
目送著眾人漸行漸遠,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高仙芝始終沒有向部將下達跟蹤尾隨的命令,在母親安全歸來之前,他不想節外生枝。他堅信,昨晚在離開龜茲的各條道路上布下的暗哨,足以保證這些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猜到在這些俘虜中間,一定隱藏著一個僅次於石國國王的重要人物,不然這些武士不會如此堅忍不拔,千里營救。
僅次於國王的人物,肯定就是石國那下落不明的太子,如果能將石國最有名望的太子作為人質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怕石國那些叛逆再起異心。高仙芝手捋飄逸的髯鬚,嘴角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望向身旁的封常清,他淡淡問:「沿途都佈置妥了?」封常清點頭道:「將軍放心,我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沒人可以逃過咱們的眼線。不僅如此,我還準備了數十條最好的獵犬,一旦老夫人安全歸來,咱們就可發動追擊。有這些獵犬之助,他們就算逃出千里之外,也別想甩掉咱們。」
「好!三天之後,我將親率虎賁營進行一場大圍獵!」高仙芝自信一笑,調轉馬頭向部將下達了一個簡潔的命令:「收兵!」
突力率眾人翻過一片草坡,遠離高仙芝部眾視線後,立刻勒馬停了下來。雖然他還不太理解碧雅蘭的錦囊妙計,但依舊毫不猶豫地執行,太子妃的智計謀略,早已令他折服。
隨著突力一聲令下,眾人亂哄哄地停了下來,由於錦囊中有特別的叮囑,突力沒有與太子和太子妃相認,而是照著錦囊中的吩咐,對眾人道:「咱們雖暫時得到自由,但卻還沒有脫離危險。在離開龜茲的每條道路上,都是高仙芝的眼線,無論咱們從哪條路走,都很難逃脫高仙芝的追蹤。所以,咱們必須分頭走,以免被高仙芝一網打盡。」
「分頭?怎麼分?」眾人紛紛問道。突力環顧眾人,舉手分派道:「扎多托,你帶一路人馬向北走弓月城,經突騎施繞道歸國;圖瓦,你帶一路人馬向西沿赤河逆流而上;納多那,你帶一路人馬沿玉河向南,從西番繞道大小勃律歸國;我率一路人馬向東,往玉門關方向而去。」
「去玉門關?那豈不是與歸國之路背道而馳?」眾人紛紛問。
突力微微頷首道:「沒錯,我將率一路人馬往東,深入大唐腹地,希望能為大家引開追兵。」眾人盡皆變色,有武士更是出言勸阻。突力猛然拔刀望空一斬,斷然喝道:「時間緊迫,由不得大家慢慢討論,立刻照我分派分頭行動,不得再有半點拖延,違令者斬!」
眾人無奈,只得照突力的分派分成四路。薩克太子原本不想丟下眾大臣,不過見突力將自己分到了往東一路,那是最沒有希望歸國的路,他也就不再言語,為眾人引開追兵,甚至一路往東去長安面見大唐皇帝,狀告高仙芝的逆行,正是他心中的願望。
少時分派完畢,眾人終於分頭上路,走向四個不同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在龜茲高高的城樓之上,高仙芝手撫髯鬚遙望地平線盡頭,雖然早已看不到那些逃犯的蹤影,不過他的眼線分佈在龜茲周圍百里範圍,無論那些逃犯從哪條路走,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
「將軍快看!」身後封常清突然叫道。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就見北邊地平線盡頭,一股狼煙沖天而起,直達九霄。那是北面眼線發出的信號——北方發現了石國逃犯的蹤影。
立刻有將領將地圖在高仙芝面前鋪開,他望著地圖沉吟道:「往北,看來他們是走弓月城方向,經突騎施繞道歸國。不過一天時間才走出不到百里,就算途中沒有伏兵,也決沒有可能逃過咱們的追擊。」話音剛落,就聽有部將又在驚呼:「將軍快看!南邊也有狼煙!」
沒過多久,就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均有狼煙沖天而起。高仙芝遙望四方冷笑道:「分成四路想擾亂咱們的視線,真是幼稚。」說著他回頭望向封常清:「你說,他們的太子,最有可能在哪一路?」封常清沉吟道:「四路人馬,往東一路最沒有歸國的希望,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
「沒錯!」高仙芝笑道,「他們已猜到咱們必在其歸國路上設下埋伏,往東與他們歸國之路背道而馳,咱們的伏兵相對薄弱,所以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也許他們的太子還想去長安面見聖上,所以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條路,必有他們的太子。」封常清點頭道:「現在就等老夫人平安歸來,咱們便可開始這場圍獵了。但願石國人像傳說的那樣,始終信守諾言。」
「對這一點我倒是不擔心。」高仙芝微微歎道,「石國人最是迂腐,他們許下的諾言,還從未失信於人。」話音未落,就聽有將領驚呼:「將軍快看,東方又有狼煙燃起!」高仙芝舉目望去,果見東方又有一股狼煙沖天而起,他略一沉吟便猜到原委,不由撫鬚冷笑道:「想用不斷分兵來擾亂咱們視線,真是小看了本將軍。」
東方百里之外,突力看完第三個錦囊,回頭對薩克太子和碧雅蘭道:「殿下,咱們該在這裡分手了。」經過一路上不斷分兵,如今突力身邊只剩下一名武士保護著太子和太子妃。他遙望東方輕歎道,「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為殿下要去長安面見唐明皇,現在,我與扎多將冒充太子繼續往東,為殿下引開追兵。」薩克急道:「那你們豈不十分危險?」
突力感動地低頭一拜:「突力謝謝殿下關心,石國有無突力都可以復國,但沒有殿下卻是萬萬不能。請殿下以復國大業為重,不要為我們的安危分心。」「是啊!」碧雅蘭也道,「沒有突力和眾大臣引開追兵,殿下萬難逃過高仙芝的追蹤。」
薩克搖頭苦笑道:「高仙芝用兵如神,豈會給我留下逃生之路。我還不如繼續往東走,若能僥倖逃到長安面見唐皇,興許還能為死難的國人討還公道。」「殿下雖有此心,恐怕也萬難實現。」碧雅蘭握住丈夫的手,輕歎道,「就算咱們僥倖逃到長安,恐怕唐朝皇帝也決不會為了亡國之人,就懲處為他開疆拓土的名將,這一去多半是自投羅網。如今所有去路雖有高仙芝的伏兵和眼線,但有一處卻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盲區。」
「是哪裡?」薩克太子忙問。碧雅蘭回首指向來路,欣然道:「就是他安西都護府所在。」「龜茲!」薩克太子恍然大悟。「沒錯!」碧雅蘭道,「高仙芝決想不到殿下逃離虎口,會回到龜茲隱匿,他更想不到龜茲城內有人接應,已安排下可靠的落腳點。用任公子的話來說,這叫燈下黑。」
在逃亡的路上,薩克太子已從碧雅蘭口中知道了任天翔,他不由歎道:「任公子果有過人之才,不過其他人恐怕就……」
碧雅蘭黯然點頭道:「任公子無法救下所有人,所以只有犧牲他們為殿下引開追兵。他們中許多人遲早會被高仙芝抓回去,所以任公子要咱們一路上都宣稱殿下要去長安,這樣就能借他們之口,把殿下去長安的假信息傳給高仙芝。殿下若不想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就該以復國大業為重,先去龜茲隱匿,待唐軍鬆懈後再伺機歸國。」
薩克太子含淚道:「愛妃所言極是,我不會讓大家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不過就算龜茲是高仙芝的盲區,可龜茲城守衛森嚴,咱們如何才能通過城門關卡進城去呢?」
碧雅蘭釋然笑道:「這個任公子已有安排,他說咱們與突力分手後,會有馬車前來接應,屆時咱們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城。」
薩克太子皺眉問道:「那是什麼馬車?難道可以不經盤查就進入戒備森嚴的龜茲城?」碧雅蘭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馬車,不過我相信任公子的安排,他總是能於山窮水盡之時,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
「殿下保重,突力去了!」突力遙遙一拜,率假扮成薩克太子的托多縱馬向東疾馳而去。薩克太子眼中泛起點點淚花,對突力一拜:「將軍保重,祝你們擺脫追蹤,早日回歸故國,我會在都城為你們接風!」
與突力二人揮手作別後,薩克太子與碧雅蘭回頭望去,就見地平線盡頭,一輛馬車徐徐而來。那是護送高夫人回龜茲的馬車,褚然褚剛兄弟充任車伕,依約前來接應薩克太子。有高夫人做掩護,他們的馬車進城時不會受到任何盤查。高仙芝再如何用兵如神,也決想不到自己母親會成為薩克太子的掩護和同謀。
第二天一早,薩克太子便借高夫人馬車順利進入龜茲,並在碧雅蘭帶領下來到了大唐客棧。當薩克太子看到任天翔,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認出了當初為自己傳遞消息的那個少年,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家大客棧的小老闆。「殿下安心在我這裡住下來,只要你不洩露自己身份,就不用擔心安全。」任天翔說完轉向碧雅蘭,攤開手:「我已依約救出太子,你是不是該給我七日還的解藥了?」碧雅蘭歉然一笑:「對不起,我沒有解藥。」
「什麼?」任天翔乍然變色,厲聲道,「你們竟要背信棄義,置我於死地?你要搞清楚,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們也別想安然脫身。」
碧雅蘭無辜地攤開雙手:「公子誤會了,我沒有加害公子的半點意思。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麼七日還,那只是我為了讓公子盡心盡力幫助營救太子殿下,臨時編造的一個謊言,所以也就沒有什麼解藥。當初我逼你服下的那枚藥丸,不過是一枚強身健體的小還丹罷了。」
任天翔聞言又喜又惱,喜的是自己以為的致命毒藥無藥而解,惱的是自己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卻被碧雅蘭一個小小的騙局蒙得白白擔心了好些天。他恨恨地哼了一聲:「這麼說來,當初你的承諾,也只是為了讓我賣命許下的謊言咯?」碧雅蘭臉上一紅,咬著嘴唇尷尬地低下頭。薩克太子見狀忙問:「什麼承諾?」
任天翔恨這女人成功地騙了自己一回,也就不再客氣,冷笑道:「您老婆當初為了讓我救你脫困,許諾在我成功將你救出之後,給我做一輩子奴婢作為報答。我是聽聞石國人素來以信義立國,何況是堂堂太子妃親口許諾,這才冒死出入都護府,為殿下的安危奔前忙後。如今殿下脫困歸國只在早晚,就不知太子妃會不會履行當初的承諾?」
薩克太子聞言僵在當場,碧雅蘭更是羞得無地自容。任天翔冷笑著開門離去,將薩克太子和碧雅蘭留在了客房中。他不奢望薩克太子會割愛,只希望薩克太子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愛耍小聰明的女人,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欺騙了任天翔兩回,任天翔一生中還從來沒這麼笨過。
施施然來到樓下大堂,就見大堂中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吃飯的客商。任天翔見小芳在櫃檯前算賬,便湊過去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你還知道關心生意?「小芳撅著嘴將賬本扔到任天翔面前,」自從前日那幾個波斯刀客離去後,生意就一落千丈。客棧本來就已經入不敷出,你還要養些沒用的閒人,照這樣下去,咱們都得喝西北風。"
客棧的生意不好,任天翔也有所察覺,卻沒想到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翻了翻賬本,有些疑惑道:「怎麼會這樣差?」小芳沒好氣道:「你這個東家整天忙著帶漂亮婢女遊山玩水,生意怎麼好得了?」
任天翔知道這小妮子又在吃飛醋,不由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個東家不在,不還有掌櫃麼?」小芳眼眶一紅,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我爺爺是掌櫃不是駱駝,就是駱駝也都還有喘口氣的時候。何況我爺爺感染風寒,已經臥床三日。」
「周掌櫃病了?」任天翔有些意外,「為什麼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影響你玩樂的心情。」小芳沒好氣地道。任天翔心中大叫冤枉,不過卻又無法分辯,畢竟這幾日他做的是掉腦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尷尬地摸摸鼻子:「你爺爺好些沒有?我這就去看看他。」
「不勞東家操心,我會照顧好爺爺。」小芳說著丟下任天翔,去招呼兩個剛進門的客人。這種小事原本是由跑堂的李小二去應付,不過因為生意清淡,李小二不知跑哪裡偷懶去了,所以小芳只好親自出馬,一邊招呼客人入座,一邊叫李大廚準備酒菜。
任天翔知道小芳在生自己的氣,只得先去看望老掌櫃。還好周掌櫃只是年紀大了,稍微一點頭痛腦熱就臥病在床,並無大礙。難得任天翔親自到床前噓寒問暖,周掌櫃心中感動,拉著任天翔的手歎息道:「我老了,原本還以為自己可以再做幾年,誰知一場風寒就差點要了老朽半條命。這掌櫃的活兒只怕老朽做不長了,還請公子早做準備。」
任天翔心知周掌櫃是見客棧的生意日漸清淡,而自己卻陸續養了些光吃飯不幹活的閒人,弄得客棧入不敷出,連累他也沒錢可賺,所以心灰意冷想要離去,卻又不好意思開口,這才借這次風寒給自己提個醒。任天翔理解地點點頭,安慰道:「您老安心養病,櫃檯上的瑣事自然有人應付,你無須操心。您老年紀大了,也該回老家享幾年清福,我會盡快找個新掌櫃,接替您老手中的活計。」
「多謝公子!」周掌櫃連忙道謝,他答應留下來做掌櫃,是看在任天翔拿出一半的盈利作為報酬的份上,如今客棧的盈利為負,他也沒錢可賺,所以才萌生去意。見任天翔答應尋找新掌櫃,他自然感到高興。
任天翔答應歸答應,但要找個掌櫃接替周掌櫃,卻令他十分頭痛。雖然周掌櫃不是個開疆拓土的好掌櫃,但至少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掌櫃,除了他之外,任天翔一時間還想不出誰更適合做大唐客棧的掌櫃。阿普沒經驗,小芳還是個黃毛丫頭,而他自己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不是接替周掌櫃的合適人選。看來只能從外面請高人了。任天翔在心中嘀咕。不過一個好的掌櫃價錢通常都不低,任天翔不敢確定高價請來一個掌櫃,是否能讓大唐客棧走出困境。
任天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間,剛坐下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他知道定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夫婦,因為整個二樓客房除了自己和外出未歸的褚氏兄弟,目前就只住了他們兩人。
「進來就是,門沒插。」任天翔懶懶地躺在竹椅上不願起身。門應聲而開,門外果然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只見薩克太子神情嚴肅莊重,而碧雅蘭的眼眶則紅得像個桃子。任天翔沒有起身,就算對方貴為太子,他也沒覺得自己就應該誠惶誠恐。薩克太子來到任天翔跟前,將一封書信遞到他面前。任天翔疑惑地接過來:「這是什麼?」「是我妃子賣身為奴的契約,上面有她的指印和她丈夫的花押。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奴婢。」薩克太子停了停,肅然道,「不過,我希望以後能將她贖回,無論花多大的代價。」
任天翔驚呆了,以前只聽說過貧窮男人典押老婆救急,沒想到薩克貴為太子,為了碧雅蘭當初一個許諾,竟然真要將太子妃送給自己做奴婢,石國能成為西域有名的富裕之國,看來決不是偶然。就在他拿著碧雅蘭的賣身契發怔時,薩克太子已回頭對碧雅蘭含淚道:「愛妃,我這就趕回石國,無論花多大代價,我都要將你贖回。」
「殿下,我會永遠等著你!」碧雅蘭忍不住撲入丈夫懷中,二人相擁而泣,猶如生離死別一般。
任天翔不滿地敲敲桌子,訓斥道:「既是我的人,當著我的面跟別的男人勾搭,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現在本公子渴了,還不快上茶?」
碧雅蘭依依不捨地放開丈夫,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呵斥道:「好歹你也做過太子妃,一點規矩不懂。難道你的婢女給你上茶,就是這樣像個木頭一樣?」
碧雅蘭滿臉屈辱地半蹲下身,垂頭低聲道:「奴婢……請公子用茶。」
「這還差不多。」任天翔滿意地點點頭,接過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淡淡問,「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是不是我對你做什麼都可以?」
「是。」碧雅蘭聲如蚊蟻。「是不是可以將你當東西一樣任意買賣,甚至送人?」任天翔繼續問。「是。」碧雅蘭屈辱地垂下頭,聲音幾不可聞。「那好,現在我就要將你這個沒用的奴婢送出去。」任天翔說著來到薩克太子面前,將手中賣身契遞給他:「你一定不會介意收下這份禮物吧?」
薩克太子目瞪口呆地望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相信我們會履行諾言?」「我相信。」任天翔臉上洋溢著真誠的微笑,「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我很想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現在碧雅蘭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就可以任由我處置,所以我想請你收下這份來自朋友的小禮物。」薩克太子驚訝地望著任天翔,一臉的難以置信。任天翔見狀調侃道:「你要趕快做出決定,將這麼漂亮的婢女送人,不是每個人都捨得,我都忍不住要反悔了。」薩克太子趕緊搶過賣身契,一把抱住任天翔,哽咽道:「你將是我永遠的朋友!」
在這巨大的變故之下,碧雅蘭呆呆地不知如何反應,直到薩克太子向她張開雙臂,她才驚喜交加地撲入他的懷中,與丈夫相擁而泣。任天翔有些羨慕地望著相擁的二人,在心中暗自懊惱:這麼高貴漂亮的婢女,連點便宜沒占就白白送給了別人,我真是虧大發了。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要是將一個想著別的男人的女子留在身邊,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紅杏出牆,甚至弒主叛變,到那時才真是虧得血本無歸。與其如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交個既有背景又值得信賴的朋友。這樣一想他心裡稍稍好受了一點。
任天翔正在胡思亂想,就見碧雅蘭放開丈夫,來到他面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並在他耳邊柔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色的小混蛋,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你是個真正的俠義君子,謝謝你!」
美人的擁抱,讓任天翔心神一蕩,差點把持不住。他趕緊推開懷中令人胡思亂想的身體,色色笑道:「本公子一直就好色,偶爾也混蛋,不過決不奪朋友之妻。你要有沒出嫁的姐妹,不妨給本公子介紹介紹。」
碧雅蘭臉上一紅,啐道:「三句話不離女人,你就不能正經點?」
「任公子對我們夫婦有救命之恩,這點小小的要求我們定當滿足。」薩克太子上前挽住妻子,對任天翔懇聲道,「碧雅蘭雖然沒有未出嫁的姐妹,但石國有的是美女,姿色在碧雅蘭之上者不計其數。待我回歸故國,定為公子精心挑選一個漂亮婢女,送到公子身邊侍候。」
「這可是你說的啊!」任天翔立刻打蛇隨棍上。
「咱們石國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句話也值千金,何況我堂堂太子?」薩克太子說著舉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向光明神發誓!」「得得,別動不動就發誓,我又不是信不過你。」任天翔趕緊制止,突然又想起一事,「對了,我老聽你們說向光明神發誓,那是個什麼東西?」
「光明神是我們信奉的最高神祇。」薩克太子正色道,「我們石國人大多信奉光明神教,光明神就是世間光明與正義的化身。」
「原來如此。」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以前在長安他只知道道教與佛教,對於西域各國信奉的各種神靈並無研究,不過通過與薩克太子等石國人的接觸,他對光明神教有了幾分好感。只是他對一切宗教都不感興趣,便轉開話題道:「高夫人平安歸來,高仙芝肯定已在放手追擊石國俘虜。待過得這陣風頭,龜茲的警戒鬆弛下來後,我送你們平安離開。你們安心在這裡住下,我想最多一個月,你們就可以安全脫身。」
「我想半年後再走。」薩克突然道。
「半年後再走?為什麼?」任天翔皺起眉頭。薩克太子輕輕握住碧雅蘭的手,對任天翔懇聲道:「你送我的這份禮物,對我來說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珍貴。我如果不做出力所能及的報答,會永遠於心不安。」
任天翔啞然失笑:「朋友之間是不談報答的。」薩克太子正色道:「就算是朋友之間,也要禮尚往來,友誼才能長久。我雖是個失國的太子,身邊既無錢財又無人手,不過我們石國是以商立國,石國人天生就有賺錢的本領,皇室成員更是精於此道。我見你這客棧生意清淡,想必已經入不敷出,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以我所長來報答公子。」
任天翔感覺有些好笑,一個皇室貴胄,居然自稱精於賺錢,這就像商人自稱精於治理國家一樣,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不過為了不傷薩克太子的信心和面子,他隨口問道:「那你說說看,我這客棧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我投入重金修繕一新,生意反而不如以前?」薩克太子自信道:「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告訴你問題所在,並拿出改進方案。」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隨便你,反正三天之內你也走不了,找點事做也好。不過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要離開客棧,我怕有人認出你是都護府的逃犯,一旦你被抓,我都要跟著掉腦袋。」「這個你倒不用擔心。」薩克太子從容一笑,「我被俘後一直假扮成太子身邊的侍從,讓一個侍從假冒我的身份,在唐軍眼裡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再說我們色目人在你們唐人眼裡模樣都差不多,不會有人記得我的模樣。只要我略作打扮,剪掉這頭長髮和剃掉這些鬍鬚,就不會再有人認得。」
任天翔想想也對,便沒有再堅持,只叮囑道:「那以後我就叫你薩多,對旁人就稱你是來自波斯的皮貨商,途中遇到搶匪,貨物和隨從全部丟失,流落到我的客棧尋找新的機會。」
「沒問題,我一切聽從公子安排。」薩克太子爽快地答應下來。三人又仔細商定了一些細節,然後碧雅蘭幫薩克剪短頭髮改變髮式,剃去頜下雜亂的絡腮鬍。經過這一番處理,薩克太子變成了一個面目英俊、氣質雍容的年輕胡商,就連任天翔也差點認不出來。
不到三天時間,化名薩多的薩克太子就來向任天翔覆命。由於他外表英俊又為人謙虛,短短幾天時間就跟客棧的所有人混熟,尤其他優雅的舉止和風趣的談吐,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他瞭解客棧的情況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有了對客棧和龜茲風土人情的瞭解,薩克太子在任天翔面前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大唐客棧原本是個面向普通行腳商的中低檔客棧,一向以實惠和廉價取勝。經過大力修繕後,它的外觀和內部環境雖然有了質的飛躍,但相應的服務卻沒有跟上,還是停留在原來的中低檔水平,因此對真正的富商沒有任何吸引力。而它的高檔裝潢反而對原來那些節儉的行商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因此他們本能地放棄大唐客棧,轉投外表更樸素的客棧。大唐客棧犯了定位不準確的弊病,這樣一來高低兩個層次的客商都不願在此駐足,客棧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頷首:「這樣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你可有解決之道?」薩克太子自信地點點頭:「要想解決客棧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對客棧的主要客源重新定位。客棧經過了重新修繕後,外在的檔次提高明顯,因此應該把客人定位在更富有的豪商,同時也要把房價提高。」
「提高房價?」任天翔有些不解,「生意不好的時候提價,是不是在找死?」薩克太子從容笑道:「如果客棧能將自身內在的一些問題解決好,提價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什麼好奇怪的。」
任天翔皺眉問:「客棧自身有什麼問題?」「太多了!」薩克太子歎道,「首先是客棧雖然經過修繕,提高了外在檔次,但內部人員卻還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對要求更高的富商自然缺乏吸引力;其次是客棧的酒菜,還是以唐人的飲食習慣為主,沒有考慮到南來北往的商賈大多是胡人,唐人只佔少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客棧沒有給客人一種家的感覺,自然也就留不住客人了。」
任天翔聽薩克太子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心生敬意,雖然他對經營客棧是外行,但也隱隱感覺到,薩克太子指出的問題確實是影響客棧生意的關鍵因素。他連忙虛心請教:「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正這些問題?」
薩克太子款款道:「首先是提升內部人員的服務水平,僱傭高水準的店小二和高水平的胡人大廚,使之適應高層次客人的需要;其次是實行標準化,從跑堂到夥計到大廚,要為客人提供一種標準化的服務。我知道公子買下這家客棧之初,是想將客棧的招牌在整個西域打響,使每一座西域重鎮都有一家賓至如歸的大唐客棧。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使客棧的服務標準化,使每一個客人無論在哪一家大唐客棧,都能享受到同樣的服務和照顧;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客棧不光要做客人吃和住的生意,還應該為客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服務,比如為客人推薦可靠的保鏢或刀客,幫客人聯繫下家和提供商品信息,甚至幫客人做短期的資金周轉等等。總之一句話,要使大唐客棧的每一個客人,都有一種家的感覺。」
任天翔有些驚訝地打量著薩克太子,詫異問道:「你一個皇族太子,怎麼會對客棧的生意這麼內行?」薩克太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石國只是個小國,既無大唐的豐富物產,又無大食帝國的遼闊疆土,不過幸得神靈眷顧,正好處在交通要道上,各族客商絡繹不絕,因此為他們提供服務,是石國人的生財之道,即便皇族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最早就是開車馬店和客棧起家,不僅如此,當年得大唐分封的昭武九姓胡人,也都精於各種生意買賣。但是沒想到,我們就因為財富,便招來滅國之禍。」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暗忖:看來財富是柄雙刃劍,既可以為主人帶來權勢地位,也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財富積過多反而會成為一種包袱。見薩克太子神情黯然,任天翔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石國有你這樣的太子,決不會因為這次災禍就滅亡,我相信你定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他頓了頓,笑問,「如果讓你來做大唐客棧的掌櫃,不知你能否實現我當初買下這家客棧的願望?」
薩克太子目光一亮:「如果公子信得過在下,我保證半年之內,在安西四鎮都開一家大唐客棧!」任天翔欣然點頭,跟著卻又有些猶豫:「你乃堂堂皇族太子,隱名埋姓到我這小小客棧做一掌櫃,只怕太過委屈。」
薩克太子苦澀一笑:「我不過是一天涯淪落人,蒙公子冒死營救才僥倖脫困,又受公子大恩,夫妻才得以團聚。能為公子盡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有何委屈可言?」「那好,就有勞太子屈尊為大唐客棧掌舵。」任天翔興奮地拱手一拜,如今周掌櫃有歸隱之心,客棧的掌櫃正無合適人選,薩克太子既然願意屈就,那真是解了任天翔燃眉之急。
薩克太子連忙扶起任天翔:「公子不必如此多禮,在下定當竭盡所能,實現公子當初的宏願。」「從今往後,你就是大唐客棧的大掌櫃,對客棧的經營有完全的自主權。」任天翔欣然與薩克擊掌相約,跟著又想起一事,忙道,「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太子殿下答應。」
「公子有話儘管吩咐。」薩克太子忙道。「吩咐不敢,只是一個小小的請求。」任天翔笑道,「就是大唐客棧原來的夥計小二,都是追隨我多日的兄弟,還請掌櫃不要辭退任何一個。」
薩克太子頷首歎道:「公子宅心仁厚。能為公子效勞,在下倍感榮幸。」任天翔哈哈一笑,挽起薩克太子的手歎道:「我倆說話一個稱公子,一個稱太子,實在太過生分。若殿下不嫌棄,以後就叫我一聲兄弟,我也斗膽尊你一聲大哥,從今往後,便如親兄弟一般。」
「我早有此心,難得公子先開了口,為兄便斗膽叫你一聲兄弟。」薩克太子伸手與任天翔一握。二人相視而笑,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楔子
長安,即使在深夜,依舊燈火輝煌。
一間遠離喧囂的清幽雅室中,一秤散亂的黑白子旁,一老一少皆白衣無塵,分執黑白棋子默默對弈。二人眉宇間有幾分相似,長者恬靜雍容,少者溫潤如玉,舉手投足間,皆有世家望族才有的那種優雅從容,那是打娘胎裡就孕育出的風骨,非後天可以學習和模仿。
一陣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聲打斷了雅室的寧靜。二人同時從棋秤上移開目光,少者望向門外,老者則拈鬚淡問:「阿書,何事匆忙?」
一個相貌憨直的年輕人推門而人,他雙手捉著兩隻鴿子,眼裡閃爍著莫名欣喜:「龜茲有信到!兩隻信鴿先後到達。」白衣老者微微領首,眼中隱有一絲期待。阿書熟練地從鴿子腿上取下兩個小竹筒,倒出筒中字條交到老者手中。老者仔細展開字條,將兩張字條並到一起,默默看完,見阿書好奇地偷眼張望,便將字條遞給他,笑「你若想看,就讀來聽聽。」
「西高大任,唐仙天石……」阿書接過字條就大聲讀了起來,剛讀得幾句,就皺眉將紙條還給老者,「這是什麼?阿書實在是看不明白。」
老者揮手讓阿書退下,然後將字條遞給對面的少者:「你怎麼看?」
少者仔細讀完後,眸子中閃過不以為然之色:「任天翔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縱垮,爺爺為何要在他身上花費如此巨大的心血?他能在龜茲站穩腳跟,買下一家客棧,也不過是運氣而已。」
老者微微一笑,抬手指向秤上一枚黑子:「爺爺這一子,你是否一直以為是閒棋?」少者看了看棋秤,毫不客氣地點頭:「是!」落子相迎。
老者也不說話,抬手落下一子。少者不甘示弱,立刻落子應對。二人行棋如飛,片刻間便落下十餘子。少者突然停了下來,望著棋秤目瞪口呆,手中的棋子再難落下。老者悠然笑問:「你三歲習棋,距今已近十七載,何時見爺爺有過一步閒棋?」少者滿面羞慚,扔子歎息:「爺爺妙算如神,孫兒甘拜下風。」
老者眼裡隱有一絲遺憾:「你差的不是算計,而是心胸。」
「心胸?」少者有些莫名其妙,反潔道,「爺爺不是常教育孫兒,如果世界是棋秤,日自們是棋手,絕大多數人卻連棋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棋秤上的灰,要麼忽略,要麼將它輕輕吹去。這不才是一個優秀棋手應有的心胸嗎?」老者領首「但是你首先得分清,哪些人可以成為棋子,哪些人永遠是棋秤上的灰塵。」
少者皺眉:「如果任重遠沒死,那個縱垮也許可以成為棋子,但現在,他只能算是灰塵。」
老者連連搖頭:「你低估了那個縱垮。出人意表地選擇去龜茲,是他的天賦;『大唐客棧』這個名字,是他的心胸。他已經成為咱們的一步伏棋,現在看似閒棋,他日必有大用。」
少者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可是,他遠在西域,如何為爺爺所用?」
老者意味深長地笑r笑:「他一定會回來,而且,我們不會等很久。」
01獵虎
一陣喧囂將大唐客棧的年輕東家任天翔從睡夢中驚醒,他打開房門,就見門外站著一胖一壯兩個中年漢子。胖者面如滿月,小眼中閃爍著生意人特有的狡黯和精明;壯者高大健碩,木吶中帶有幾分憨厚。任天翔見二人表情輕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妥了?」
胖漢抹抹滿臉油汗,笑著點點頭:「遵照公子吩咐,一切俱已辦妥。我們已將高夫人平安送回都護府,一切皆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完成。」
大唐天寶年間,長安義安堂堂主任重遠意外身亡,其子任天翔又失手害死貴妃娘娘的親侄兒,不得已逃亡西域。一路上歷經艱險,最終在安西首府龜茲站穩腳跟,並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成長為大唐客棧的新東家。
假意綁架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母親,這等狂妄大膽的行動,任天翔也只能托付面前這兩個信得過的心腹。二人是同族兄弟,胖者叫褚然,壯者叫褚剛,原本是走南闖北的行商,只因被大漠悍匪沙裡虎劫去了錢財貨物,不得已流落龜茲街頭,靠賣藝艱難度日。當初任天翔無意間看到褚剛露了一手精妙的刀法,曾為義安堂少堂主的他功夫雖然稀鬆,見識卻不淺,立刻傾心結交。
不僅讓二人留在大唐客棧白吃白住,還尊二人為兄,所以他才敢以大事相托。
不過任天翔知道要想讓人忠心效命,光靠義氣還不夠。他拿出早準備好的十貫銅錢,對二人拱手一拜:「這次多虧兩位哥哥幫忙,小小謝禮,不成敬意。」褚然勃然變色:「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在這裡自吃自住,幫公子辦點小事難道還能收錢?你把我褚然看成什麼人了!」
「你先拿好。」任天翔將錢強塞人褚然手中,「這錢是給你們家中妻兒老小的。你們離家多日,如果兩手空空,如何有臉去見家中的親人?再說以後我還有更重要的生意需要兩位哥哥幫忙,你們若是不收,下次我如何還能再開口?」褚然只得點頭道:「那好,我們就收下。不過我們在這裡有吃有喝,也用不著多少錢,這錢就存在公子這裡,將來如有需要,我們再向公子支取。」
任天翔想了想,解下兩貫錢分給二人:"俗話說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
兩個大男人腰裡怎麼能少得了錢?這兩貫錢你們先拿著,剩下的就暫時替你們存櫃檯上,你們隨時可以支取。「兄弟二人推辭不過,只得將錢收下。任天翔見褚然欲言又止,笑問:」大哥似乎有話要說?"
褚然點點頭:「兄弟莫怪老哥多嘴。你拚命巴結高夫人,利用她的同情心,讓她假裝被咱們綁架,由此從高仙芝手中救出了被俘的石國太子。這事做得雖巧,卻是殺頭的罪名。不知那個太子有何能耐,竟能令公子為他冒如此大險?」任天翔知道瞞不過褚然這樣的老江湖,只得實言相告:「你猜的不錯,我接近高夫人、出人都護府、冒險與高仙芝暗中周旋,都是為了救出薩克太子。我救他除了因為他是個令人尊敬的太子,還因為他是個值得用性命去結交的朋友。」
褚然皺了皺眉頭:「他真有那麼重要?」任天翔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值得用性命去結交的朋友少之又少。對我來說,在這龜茲除了兩位哥哥,就只有薩克太子了。」聽任天翔這樣說,褚氏兄弟都有些感動。褚然不再追問,拱手拜道:「我相信兄弟的眼光,既然兄弟如此信任那個太子,為兄便不再多嘴。以後但凡有所差遣,兄弟儘管開口。為兄告辭!」
任天翔將二人送下樓後,又去後院看望臥病在床的周掌櫃。當初任天翔因為喜歡周掌櫃的孫女小芳,才在客棧中做了個店小二,後為揭破騙子謀奪客棧的陰謀,負氣離開,憑智慧從本地首富拉賈老爺那裡賺得第一桶金,
從周掌櫃手中買下了客棧。為了留住小芳,他更不惜花大價錢將周掌櫃留下。不過由於客棧生意每況日下,以至於周掌櫃一個月下來幾乎無錢可賺。
不過現在好了,有薩克太子願為任天翔打理客棧。石國是以經商立國,其太子自然也是專業人士,任天翔堅信他定能給自己一個驚喜。
客棧生意人不敷出,周掌櫃早有去意。得知任天翔欲將客棧交給化名薩多的薩克太子打理,他頓如卸下千鈞重擔,病也立馬好了大半,急忙就要與薩克太子交接,好歹被任天翔勸住。
辦妥這事後,任天翔才長出了口氣。這些天為營救薩克太子奔前忙後,他根本無暇過問客棧的事務,如今總算可以將客棧交給一個專業人士打理,可以稍稍鬆了口氣。
看到小芳裊娜的背影在客棧中忙碌,任天翔突然想到,要是她爺爺不再做掌櫃,肯定就要回江南養老,到時小芳自然要跟著她爺爺回江南,只怕從今往後,再無機會相見。雖然他有幾分喜歡小芳,但想到她爺爺當初的教訓,不禁又有些為難。娶妻生子對他來說還很遙遠,他還從未想過要對任何女人的一生負責,而欺騙一個少女的感情,他卻又做不出來,想來想去,總是沒有兩全之策。
算了,順其自然吧。任天翔在心中歎息,最多找借口讓周掌櫃多留一陣子,幫薩克熟悉客棧的生意,這樣小芳就可以暫時留下來,這樣一想他一也就不再煩惱。少年人心性,總是不會為太遙遠的事瞎操心。
「喂!看到人家忙不過來,也不快過來幫忙?」小芳見任天翔在一旁發愣,不禁高聲呵斥。雖然任天翔已經是這家客棧的老闆,不過在她心裡依然是那個什麼也不會幹的笨小二。
「遵命!」任天翔屁顛顛地跑過去,搶過抹布,正要討好兩句,就聽門外一陣馬嘶長鳴,跟著是一聲洪亮的高忽:「掌櫃的,住店!」
隨著這聲高忽,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已大步而人。二人身著對襟短打,腰挎佩刀,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任天翔定睛一看,頓時又驚又喜:左邊那個身形彪悍如豹的年輕鏢師,乃是當初護送自己來龜茲的蘭州鏢局鏢師王豹,右邊那個身材高挑健壯的,卻是當初跟自己不對付的鏢師張彪,幾個月不見,沒想到竟然又與他們在龜茲巧遇。
當初任天翔遭人陷害,從長安逃亡西域,在蘭州巧遇蘭州鏢局的女鏢頭丁蘭,便與她的鏢隊結伴而行,沒想到在塔里木河畔遇到大漠悍匪沙裡虎。危急關頭,正是任天翔以過人的機智和膽色,指點丁蘭丟卒保帥,從沙裡虎手中救下了丁蘭和整個鏢隊,這贏得了丁蘭的好感,卻得罪了暗戀丁蘭的張彪。後來任天翔與鏢隊在龜茲分手,沒想到今日又再次與他們重逢。
「阿豹!阿彪!你們怎麼來了?」任天翔驚喜地與二人打招忽,雖然當初阿彪與他有些不對付,但時過境遷,他早已沒有再放在心上。
「是任兄弟!」王豹也十分意外和驚喜,「你怎麼也在這裡?」
「是在這家客棧做小二吧?」張彪可沒忘任天翔這個情敵,滿是敵意地掃了他一眼,見他衣著隨便,神情謙恭,手中還拿著塊破抹布,自然將他當成了店小二,不由傲慢地吩咐,「先給我們倒杯茶解渴,再去享報你們掌櫃,就說大生意上門了,我們要包下這家客棧。」
小芳看不慣張彪的傲慢,正想告訴他任天翔的身份,卻被任天翔用目光制止。任天翔示意小芳去準備酒菜後,將二人讓到大堂中坐下,親自給二人奉上茶水,笑道:「與兩位大哥一別數月,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我當盡地主之誼,請兩位大哥喝杯薄酒。」張彪啞然失笑:「請我們喝酒?你請得起嗎?」王豹拍拍任天翔肩頭:"兄弟的錢掙得不容易,我們怎麼吃得下去?還是我們請兄弟吧。你先去將掌櫃請出來,就說我們要包下整個客棧,
請他開個價。"
「你們要包下客棧?是不是有重鏢要經過龜茲?」任天翔又驚又喜,不由想起了那個美麗潑辣的紅衣女鏢頭。王豹笑著點點頭:「我們打個前哨,大隊人馬隨後就到,這次是我們總鏢頭親自出馬。」
任天翔正想問有沒有丁蘭,一旁的張彪已不悅地拍桌呵斥道:「叫你去叫掌櫃,問那麼多幹什麼?這是你一個店小二關心的事嗎?」
任天翔也不惱,回後院轉了圈出來,對二人笑道:「掌櫃身體有恙,不便出來見客,他讓我轉告兩位,難得你們看得起小店,店錢你們看著給好了。」「有這等好事?」張彪起身打量了一圈,挑剔道,「裝修一般,客房也不大,要不是看你們這兒清靜,口自們也不會住這裡。我們有六十多人,百多匹牲口,每天一日三餐加牲口的草料和店錢,就按一天一貫錢算吧。」一天一貫錢連六十多人的店錢都不夠,更何況還要吃飯和照顧牲口。不過任天翔卻沒有半點異議,笑道:「彪哥說多少就多少吧,我們掌櫃最好說話了。」
王豹連忙提醒:「任兄弟還是去向掌櫃享報一下吧,這麼大的買賣你能作得了主?」任天翔笑道:「豹哥不用擔心,一百貫以下的生意我這個小二都能作主。」王豹還想說什麼,張彪已喜滋滋地道:「這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這裡有三貫錢,我們先定三天。」
任天翔接過錢,轉身來到櫃檯。小芳見他竟然要做虧本的生意,氣得滿臉煞白,她氣忽忽地將賬本往任天翔面前一扔:「這賬我沒法記,要記你自己記!」任天翔只好拿起賬本記下賬目,然後拿出所有客房的鑰匙,來到張彪、王豹面前,笑道:「鑰匙都在這裡,你們隨時可以住進來。」張彪搶過鑰匙,對王豹笑道:「你先讓廚下準備酒菜,我這就去請總鏢頭過來。」說完如飛而去。
王豹卻不像張彪這般愚魯,他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兄弟,我要好心提醒你,一貫錢包六十多人的吃住肯定不夠,何況還有牲口的草料。
你接下的是單虧本的買賣,你們掌櫃能饒得了你?"
任天翔哈哈一笑:「豹哥不用擔心,我們掌櫃把朋友看得比錢財珍貴百倍。他一聽說是蘭州鏢局丁總鏢頭的鏢隊,就是不收錢都要交丁總鏢頭這個朋友。」王豹釋然笑道:「總鏢頭在西域確實是威名遠播,你們掌櫃倒也識得英雄。不知掌櫃如何稱忽?我當替總鏢頭先行拜問。」
任天翔眼珠一轉:「我們掌櫃名叫薩多,是個波斯人。雖然他有病在身,不過既然豹哥這般客氣,我這就去請他下來,他一定不會為一點小病就怠慢了朋友。」說著也不等王豹阻攔,便飛奔上樓。
少時,一個年輕英俊的波斯胡商被任天翔領下樓來,那胡商有種天生的雍容華貴,舉手投足優雅從容,令閱人無數的王豹心生敬意,連忙上前拜見。二人正在寒暄,就聽門外車馬嘈雜,人聲鼎沸,蘭州鏢局的大隊人馬已陸續趕到。
嘈雜聲中,一個年近五旬的漢子被眾鏢師眾星拱月般擁人,那漢子身材魁偉,一襲玄色大擎隨隨便便披在身上,眉宇間有著江湖人特有的風塵和滄桑,亮如晨星的眸子隱含冷厲,龍行虎步中透著一絲隱隱的霸氣,那是威鎮一方的豪傑才有的獨特氣質。
不用介紹,任天翔也猜到領頭這漢子就是蘭州鏢局總鏢頭丁鎮西,看到緊跟在他身後的紅衣少女丁蘭,更是證實了這一點。幾個月不見,丁蘭的臉上多了些僕僕風塵,不過依舊掩不去她的冷艷。
任天翔乍見丁蘭,心中又驚又喜。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少年男女交往多有不便,他只得對丁蘭擠眉弄眼。丁蘭也看到了他,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不過礙於在父親面前,她只得對任天翔微微一笑,算是招忽。
「哪位是這裡的掌櫃?」丁鎮西四下一望,目光立刻落到薩克太子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閱人無數的他一眼就看出薩克太子氣質高華,實非尋常商賈可比,那份不可多見的沉凝冷靜和雍容華貴,決不遜於任何貴族子弟。他打量著面前這英俊的波斯商人,沉吟道:「聽說你願以每日一貫的低價讓我們住宿,這可是虧本的買賣,我想知道原因。」
薩克太子早已得到任天翔的叮囑,微微一笑道:「丁總鏢頭是威震一方的豪傑,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在下的榮幸。你能屈尊到敝店駐足,就已經是給了我薩多天大的面子,錢財俗物,提它做甚?」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是出自雍容華貴的薩克太子之口。丁鎮西受用地微微額首,哈哈笑道:「你當我是朋友,我丁鎮西豈能讓朋友吃虧?」說著轉向身後的張彪:「咱們平日住店的花費一般是多少?」
「大概三貫。」張彪連忙答道。「就按三貫一天,將房錢補足。」丁鎮西說完對薩多拱手道:「我的人不懂事,老想為我省錢,掌櫃見笑了。」
薩多正待拒絕,丁鎮西面色一沉:「我丁鎮西走遍西域,從不佔人便宜,你莫非要讓人誤會我丁鎮西恃強欺人,以低價強行住店?」
薩多見他說得認真,只得歎道:「丁總鏢頭言重了。既然如此,房錢我就暫且按三貫一天收下,待總鏢頭結賬離去之日,我再按成本價將多收的房錢退還。既然總鏢頭當我是朋友,我豈能賺朋友的錢?」
「好!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這大唐客棧,就是蘭州鏢局在龜茲的落腳點。」丁鎮西豪爽地笑道。能夠以成本價住店,他當然樂意,何況他己看出這年輕掌櫃氣質不凡,心中已暗存結交之意。
薩多片刻間便拉來一個大客戶,卻並不滿足,立刻又道:「總鏢頭願將敝店作為貴鏢局在龜茲的落腳點,那是敝店的榮幸,還請總鏢頭賜我一件信物,讓我也可向客人們誇耀一二。」
「沒問題。」丁鎮西既已存心結交,自然不會拒絕這個請求。他回頭從鏢車上拔下一面鏢旗,遞給薩多笑道,「這面鏢旗就是我蘭州鏢局的信物,便暫時寄存在貴店吧。」
薩多大喜過望,雙手接過鏢旗對丁鎮西一拜,回頭高忽:「來人!快將這面鏢旗掛到大堂最顯眼的位置!」褚剛上前接過鏢旗,一步躍上櫃檯,手挽廊柱揉身而上,輕盈地將鏢旗掛到了櫃檯上方的橫樑下,跟著一個倒翻穩穩落地,惹得眾人齊聲喝彩。
「好身手!」丁鎮西一聲讚歎,望向薩克太子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同。他以為褚剛是薩克太子的手下,不由恭維道:「這客棧竟然藏龍臥虎,掌櫃果非常人丁某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實乃一大幸事。」
「總鏢頭有所不知,這裡還有一個朋友。」王豹適時將任天翔推到丁鎮西面前,笑道,「他就是上回幫咱們從沙裡虎包圍下脫困的任兄弟。」
丁鎮西打量了任天翔幾眼,拍拍他的肩頭道:「上回的事阿蘭跟我說了,你可是我們蘭州鏢局的大恩人。我欠你一個人情,更欣賞你在危急時刻的隨機應變。我身邊就缺個這樣的人,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干?」
任天翔歉然一笑:「多謝總鏢頭抬舉,不過在下在大唐客棧幹得挺好,暫時還沒想過改換門庭。」
丁鎮西突然醒悟,不由一拍自己腦門,歉然笑道:「看我這人,一看到人才就忘乎所以。對不起對不起,薩多掌櫃,我不該起奪人所愛之心。」薩克太子哈哈一笑:「總鏢頭言重了,我已吩咐廚下準備酒宴,咱們邊吃邊聊。」
看著薩克太子與丁鎮西攜手人席,任天翔暗自慶幸大唐客棧終於有了個優秀的當家人。他先前不計報酬要留住鏢隊,原本只是存了再見丁蘭的私心,誰知這樁虧本生意經薩克太子不露痕跡地巧手點撥,不僅沒有虧本,還留住了蘭州鏢局這個大客戶,除此之外,更自賺了一面鏢旗。這面鏢旗在旁人眼裡或許不值什麼,但是掛到大唐客棧的大堂中,卻無形中提升了客棧的檔次。連西北道上最大的鏢局都將大唐客棧作為落腳之處,這對來往客商來說,就是最好的口碑和品質的保證。
任天翔正在發愣,肩頭被人輕輕一撞,耳邊傳來一聲溫婉的問候:「傻乎乎地想什麼呢?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任天翔回頭,見丁蘭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心中一蕩,輕薄之詞脫口而出:「除了你,還能想誰?」
丁蘭臉一紅,瞪了他一眼,小聲啤道:「幾個月不見,還是沒一點長進。」任天翔涎著臉壞笑道:「其實我長進了不少,你要不要見識下?」
丁蘭臉色更紅,抬手欲打,卻又礙於廳中人來人往,還都是鏢局的人,不敢舉動過大,只得恨恨瞪了任天翔一眼:「呆會兒找你算賬。」
任天翔嘻嘻一笑:「吃過晚飯,我在客棧後面的大槐樹下等你,咱們的賬啊,慢慢算。」丁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紅著臉轉身走向另一邊,原來那邊丁鎮西已經與薩克太子攜手人席,他的弟子張彪則打橫相陪,張彪此刻正在向丁蘭招手,示意總鏢頭要她過來相陪。
任天翔正依依不捨地目送著丁蘭,就聽身旁小澤在小聲問:「那波斯人什麼來頭?還真大搖大擺當自己是這家客棧的掌櫃?連公子都不放在眼裡?」任天翔笑著拍拍小澤的頭:「以後薩多就是大唐客棧的掌櫃,對客棧的經營有完全決定權。現在我只是大唐客棧的小二,跟你們一樣。將我的話轉告大家,丁萬別穿幫了。」
小澤雖然不理解,卻也沒有再多問,連忙將任天翔的話向大唐客棧的同伴們轉達。任天翔也拿起小二的抹布,慇勤地招忽眾鏢師入席。
酒宴結束後,任天翔抽個空子溜到客棧後的大槐樹下,此時月明如水,照得大地如同白晝,真是個難得的月明之夜。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見一個裊娜的人影姍姍而來,雖然看不清面目,但那高挑健美的身材,除了丁蘭還能是誰?任天翔驚喜地迎上去,張臂欲抱,卻被丁蘭側身一讓,差點撲了個餓狗搶屎。他陡然醒悟丁蘭可不是宜春院的姑娘,沒給自己一巴掌就算是天大的僥倖。他汕汕地收回手,嘿嘿笑道:「對不起,看到你真的赴約而來,我便有些忘乎所以。」
「誰赴你這小混蛋的約了?」丁蘭慎道,「我只是晚餐後隨便出來走走,哪想到黑夜裡陡然躥出只餓狗,嚇了我一大跳。」
「狗在哪裡?敢驚嚇我家大小姐,看我不將它殺了燉肉!」任天翔誇張地將丁蘭擋在身後,撿起塊石頭左顧右盼,頗有些英雄救美的氣概。他不是不知道丁蘭口中的餓狗是誰,不過他更懂得如何逗女孩子開心。
丁蘭「撲味」一笑:「行了行了,一兩隻餓狗我還不放在眼裡。對了,你怎麼在這裡做了店小二?」任天翔回頭,自嘲地笑道:「像我這樣文不能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的廢物,不做店小二還能做什麼?」
丁蘭有些同情地拍拍他肩頭:「你不用氣餒,憑你的聰明機智,肯定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對了,我爹爹可是很少出口邀請別人的,他今天親自邀你到鏢局來做事,你既然覺著做店小二委屈,何不答應我爹爹的邀請?」任天翔見丁蘭見自己只是個店小二後,對自己態度仍舊不變,心中暗自感動。藉著月光迎上丁蘭關切的目光,他嘻嘻一笑:「我去你爹爹鏢局還不是只能做個跑腿打雜的小夥計,跟做店小二有啥區別?你爹要是招我做女婿,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你又討打!」丁蘭柳眉一豎,舉手欲打。任天翔急忙抱頭討饒:「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誰要做了你家女婿,還不被你這母老虎給吃了。」
「好啊!還敢罵我是母老虎?」丁蘭又羞又惱,腳下輕輕一勾,將任天翔絆了個屁墩。痛得他一聲「哎喲」,捂著屁股半天爬不起來。
「看你還敢亂說話?」丁蘭怒氣稍消,見任天翔躺在地上半天不起身,她又有些擔心起來,忙問,「摔著哪裡了?有沒有受傷?」
「我摔得四肢無力、五臟錯位、半身不遂,你要不扶我,只怕我下半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任天翔誇張地大聲呻吟著。丁蘭怕讓客棧內的鏢師們聽到,只得上前攙扶:「好,好了,我扶你起來,真怕了你這個小無賴。」
藉著丁蘭低下身攙扶自己,二人面對面相距不足半尺的當兒,任天翔突然小雞啄米般在丁蘭臉頰上輕輕一吻。這一下事發突然,丁蘭一怔,猛然一把推開任天翔,像觸電般退了開去。她胸膛急劇起伏,柳眉倒豎,臉色煞白,眼中閃出點點寒星,令人不寒而慄。
任天翔沒想到丁蘭反應如此激烈,他剛翻身而起,丁蘭就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嘶聲道:「我要殺了你!」任天翔知道現在再叫救命告饒都已經沒用,他坦然迎上丁蘭冷厲的目光:「你就是殺了我,我也無怨無悔!能死在自己喜歡的女人手裡,也算是我這個苦命人最好的解脫。」
丁蘭頭腦中一片空白,真要她殺掉一臉坦然的任天翔,怎麼下得了手?她遲疑半晌,一把推開任天翔,喝道:「誰要你喜歡我?不准你喜歡我!從今往後你要再冒犯本姑娘,我定要殺了你!」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喜歡你?」任天翔不依不饒地追問。
「因為,」她別開頭,澀聲道,「爹爹已經將我許給了阿彪,他是我爹爹最寵愛的弟子。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喜歡我。」
「你爹爹將你許給了阿彪?」任天翔渾身劇震,呆在當場。丁蘭點點頭,小聲道:「方纔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從今往後我們就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任天翔心中酸痛,追問道:「你也喜歡那個誇誇其談的繡花枕頭?」丁蘭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眼中有些迷茫:「阿彪家世很好,對我一也很好,雖然偶爾有些張狂,但也算不得什麼大錯。我爹爹很喜歡他。」
「你爹喜歡他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不是也喜歡他?」任天翔不依不饒地追問,「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如果因為你爹的關係,你嫁給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那你下半輩子都不會快樂。你對我任天翔怎樣都沒關係,但你一定要嫁給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然我也會為你難過。」任天翔的話令丁蘭有些感動,但也令她更加迷茫。她使勁搖搖頭:「咱們不要再說這個,說點別的好不好?」
任天翔無奈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沒話找話問道:「這次你們保的什麼鏢竟然出動了那麼多鏢師,連你爹爹都親自出馬。」
丁蘭搖搖頭:「我們沒有走鏢,那些鏢車裝的都是石頭。」
任天翔一怔:「這是為啥了」丁蘭恨恨道:「這次我們是為沙裡虎而來。上次被沙裡虎劫去的鏢鏢局雖然賠得起,但我們鏢局萬無一失的信譽卻丟不起,所以爹爹一定要找回這個場子,斬下沙裡虎的頭。」
任天翔十分驚訝:「就憑你們這些人?要知道沙裡虎有三百多兄弟啊!」
「憑我們當然不行。」丁蘭淡然一笑,「爹爹已聯絡了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將軍,請他出兵為民除害。高將軍與我爹爹有些交情,所以就爽快答應下來。我們這兩天留在龜茲,就是在等高將軍做好兵馬部署。」
任天翔心神一跳,卻又故作無知地笑道:「茫茫大漠,就算安西軍傾巢出動,只怕也找不到沙裡虎一根毫毛吧?」「我們當然不會毫無目的地瞎找。」丁蘭笑道,「我爹爹已與高將軍約好,我們蘭州鏢局押鏢作餌,高將軍派精銳騎師在遠離鏢隊的兩翼尾隨。鏢隊一旦與沙裡虎的人馬遭遇,就立刻拉響信炮,安西軍精銳騎師便從兩翼包抄,將匪徒一網打盡。只要鏢隊在沙裡虎圍攻下堅持片刻,沙裡虎就要變成沙裡蟲。我們已將這次行動定名為『獵虎』。」
任天翔暗自驚心,這計劃一旦成功,沙裡虎恐怕會全軍覆沒。沙裡虎雖劫過蘭州鏢局的貨,但他已通過任天翔這個中間人,與龜茲首富拉賈達成秘密協議,收取拉賈一成的買路錢後放行懸掛飛駝旗的商隊,拉賈因此壟斷了這條商路。任天翔也靠收取半成的佣金賺到了第一桶金。在這個秘密聯盟中,任天翔、沙裡虎、拉賈,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三隻螞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僅如此,任天翔還以自己一年的佣金為抵押,從拉賈和本地富商手中,借到一大筆高利貸,準備利用大唐與沃羅西的交惡,說服高仙芝,打通大唐到沃羅西間中斷已久的商路,用大唐的絲綢、瓷器、茶葉等,交換沃羅西的金銀玉器和名震高原的沃羅西戰馬,從中牟取暴利。這是任天翔謀劃已久的大計劃,他堅信這個計劃能為自己帶來數之不盡的財富。
這股匪徒若是就此覆滅,立馬就會斷了任天翔最大一筆財路,他在拉賈眼裡也就一錢不值,抵押給拉賈的一年佣金也就不復存在,拉賈肯定立刻就要收回借給任天翔的高利貸,他打通沃羅西商路的宏偉計劃,也就變成了不切實際的空想。不僅如此,沙裡虎手下若是有人被俘,多半還會供出他,到時他不光要傾家蕩產,恐怕還要人頭落地!想到這些,任天翔頭上冷汗已是滲滲而下。
「你怎麼了?」丁蘭發覺任天翔神色有異,以為他在擔心自己,不由笑道,「你不用擔心,這次隨爹爹來的鏢師全是鏢局的精銳,個個能以一當十。別看人數不多,三百多匪徒卻也奈何不了我們,再說還有我爹爹保護,安全得很。」
「那就好……」任天翔神色怔忡地敷衍道。
丁蘭見他依舊憂心忡忡,只當他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心中感動,正想安慰兩句,就聽遠處有人在高喊:「師妹,阿蘭,你在哪裡?」
「阿彪在叫我,大概是我爹爹在找我吧。」丁蘭依依不捨地對任天翔擺擺手,「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天還要幹活呢。對了,方纔我說的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萬一走漏了風聲,我可饒不了你!」
「我知道輕重。」任天翔心情稍稍平復,連忙與丁蘭揮手道別。目送著她回了客棧,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讓我無意間得知這獵虎計劃,不然可就糟糕之極,只要提前給沙裡虎透個信,就可幫他避開這個陷阱,不過這樣一來可就對不起阿蘭,這可如何是好任天翔在大槐樹下轉了兩圈,最後一跺腳: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也只好對不起阿蘭了。
顧不得天色已晚,任天翔連夜便去找拉賈。見到拉賈後他也顧不得客套,便問:「飛駝商隊最近一趟貨什麼時候走?」
「後天,你負責點貨還不清楚?」拉賈不悅地反問。
任天翔這才想起,他為了薩克太子的事,已經漏點了兩趟貨。任天翔顧不得解釋,忙道:「後天商隊出發時,給沙裡虎的二當家陰蛇遞個話,就說這段時間要停止一切行動,最好深人大漠遠避,躲得越遠越好。」
拉賈濃眉一跳:「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任天翔知道瞞不過,只得領首:「我最近出人都護府,無意間聽到消息,高仙芝要與蘭州鏢局聯手清剿沙裡虎,他們以蘭州鏢局的鏢隊作餌,以安西軍精銳騎兵為主力,引沙裡虎進人埋伏,將之一網打盡。」
拉賈面色微變,持須沉吟道:"幸虧你預先得知,不然咱們都脫不了干係。
我會讓商隊向沙裡虎的人傳話,讓他們趕緊遠避,你不用擔心。"
任天翔鬆了口氣,這才起身告辭。離開拉賈的莊園已是初更時分,人夜後的龜茲寒氣逼人,任天翔不禁打了個寒戰,抬頭看看天上若明若暗的點點繁星,不禁在心中暗歎:明日只怕不是個好天氣。
第二天大早,任天翔還沒起床,就聽樓下有人粗暴地敲門,不一會兒就聽小澤在門外享報:「公子,都護府來人,要公子立刻去見高將軍。」任天翔渾身一個激靈,睡意全無,趕緊翻身而起,心中不住打鼓:是我藏匿薩克太子的事走漏了風聲,還是暗通沙裡虎讓高仙芝察覺了匆匆穿衣下樓,任天翔就見大堂中一個陌生的郎將與幾個虎視耽耽的兵卒在等候。見他下來,那郎將例行公事地拱手道:「末將張寶全,受高將軍之令來請公子,馬車就在外面,請公子上車。」
任天翔硬著頭皮上前拜問:「不知高將軍突然召見草民所為何事?」
張寶全微微一笑:「高將軍行事卑職豈敢過問?」任天翔心中忐忑,臉上卻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就有勞張將軍帶路。」
任天翔硬著頭皮登上馬車。片刻後馬車直接駛人都護府,張寶全將任天翔帶到了後花園,就見花園草坪中,一身材修長的自袍將領,正迎著朝陽持劍而舞,時而如猿猴上樹般輕盈,時而又如猛虎下山般威猛,寒光閃閃的寶劍在他手中更是上下翻飛,令人目不暇接。
張寶全不敢打攪,連忙示意任天翔在一旁等候。就在這時,自袍將領手中的長劍斜刺而出,直指任天翔咽喉,眼看就要一穿而過,劍鋒卻於最後關頭一偏,幾乎是擦著任天翔的脖子停在了他的肩頭。
這電光石火間,任天翔反而鎮定下來,高仙芝要殺自己根本不必親自動手,這一劍只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迎上對方冷峻的目光,微微笑道:「高將軍好劍法!」高仙芝微微一笑,緩緩抬起劍鋒,就見劍尖上釘著一隻馬蜂,猶在震動翅羽拚命掙扎。他輕輕抖去馬蜂,將劍扔給一旁的張寶全,對任天翔淡淡笑道:「狂蜂浪蝶,差點驚擾了貴客。」
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將軍一大早將草民召來,有何見教?」望著面前這年未弱冠的少年,高仙芝心中又湧現出那句話—人才如烈馬,不馴不能騎。他從任天翔那篇計劃書中,已經看到對方那獨到的眼光和敢於奇險的勇氣,這與他的用兵思路不謀而合。不過那個計劃書有個巨大的漏洞,也只有熟悉沃羅西國情的他才能看得出來,所以他故意要讓這少年往那陷阱中跳,只有等對方走投無路之時他才會伸出援助之手,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用人先收心」的效果。
想到這,高仙芝嘴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從隨從手中接過汗巾,擦著臉上汗珠淡淡道:"前日你呈上的那篇方略我已仔細看過,確有可行之處。
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任天翔先是一愣,跟著大喜過望,當初他雖然看到沃羅西與大唐交惡、商路中斷的巨大商機,但沒有官方的認可,他就不可能成為沃羅西與大唐唯一的貿易商,從而賺得滾滾暴利。所以他寫下了《與沃羅西通商及削弱沃羅西之方略》,欲以大唐帝國的奢侈品換取沃羅西的高原戰馬,在賺錢的同時削弱沃羅西軍隊的戰鬥力,以期獲得高仙芝支持。沒想到這個方略最初高仙芝看也不看就丟棄,但在任天翔巧妙自薦下卻又改變了主意。如今聽得高仙芝這樣說,任天翔連忙拱手拜道:」草民多謝將軍成全!"
高仙芝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我已為你準備下通關文碟和腰牌,以後你持我都護府的腰牌,可以自由出人於田通往沃羅西的所有關卡。本來我該早一點將文碟和腰牌交給你,只是前日府中遇到點麻煩,所以拖到現在。請跟我來。」任天翔知道高仙芝所說的麻煩,就是指高夫人的失蹤和石國俘虜的逃逸,如今見高仙芝如此從容,那些石國俘虜恐怕大多沒有逃出他的追捕。想起高夫人已經回來數日,自己還沒來得及去看望問候,他心中不禁有些內疚。
隨著高仙芝來到書房,就見他從案上拿過一面腰牌和一紙文蝶,遞給任天翔笑道:「有了這腰牌和文碟,從今往後,你就是與沃羅西通商的唯一合法商人,但願你不要令我失望。」「草民定不辜負將軍信任。」任天翔恭恭敬敬地接過腰牌和文碟,狂喜之餘卻又有一絲疑惑:以前高仙芝對他從來不假辭色,這次為何如此禮遇和客氣?他就像狡詐的狐狸,從這禮遇和客氣中,隱隱聞到了陷阱的味道,但思前想後,卻始終不知陷阱在哪裡。
也許,是我太過敏感了吧?憑我那篇才華橫溢的治邊方略,讓高仙芝另眼相看也很正常啊。任天翔在去看望高夫人的路上,只能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就算他再自信,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僅憑一篇紙上談兵的治邊方略,能讓摩下能人無數的西域之王高仙芝,對自己的態度前後來個徹底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