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錢 20
這一下出乎眾人意料,皆愣在當場。任天翔也暗自心驚,真不知這史朝義有何能耐,竟能讓手下如此死忠。從史朝義身上收回匕首,他拱手笑道:「任某最是佩服像史公子這樣的硬漢,尤其敬重不惜自刎救主的忠僕。我不再為難你們,咱們就此別過,今後為敵為友,悉聽尊便。」
史朝義甫得自由,見對方除了褚剛這等高手,還有祁山五虎和崑崙奴兄弟,真要動手未必能佔到便宜,只得恨恨點頭:「好!這次我放過你們,下次你若撞到我手裡,任公子的恩惠我定會加倍報答。」
任天翔笑著擺擺手,帶著眾人轉向另一條線,繞過前面有埋伏的山坳,直奔景德鎮方向。
直到眾人不見了蹤影,史朝義才翻身上馬,向眾人一揮手:「傳令所有人馬,速向我集結,我要不將那姓任的擒獲,決不再回幽州!」
一名手下拉響信炮,少時前方山坳中埋伏的人馬蜂擁而至,竟有上百人之眾。原來山坳中埋伏的人馬才是史朝義的主力,他原本只是率十多人在此斷後,打算將任天翔一行放入口袋中,沒想到褚剛發現了山坳中埋伏的主力,以信炮通知任天翔改道,逼得他只能冒險出擊,沒料到對方人數雖少,卻有不少高手,竟從自己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逃脫。
上百人馬聚集在一處,頓成一支虎狼之師。眾人躍躍欲試,紛紛請戰:「少將軍,快下令追擊吧!」
此時史朝義道不著急了,遙望任天翔離去的方向悠然冷笑:「不急,這條路有辛乙守候,我倒真想看看這目中無人的契丹小兒,是否真能憑一己之力守住這條路。」
有人急問:「萬一辛乙守不住這條路,豈不讓他們逃了?」
史朝義悠然笑道:「姓任的帶著三千貫錢,再怎麼逃也走不快,咱們輕裝追擊,還怕他逃上天去?跟著車轍追上去,記著別追太急,我還想看看辛乙那小子,是否真像傳言的那樣有能耐。」隨著史朝義的手勢,百餘人馬尾隨任天翔一行留下的車轍,慢慢追了上去。
斜陽古道,漫漫風塵,一支僅有十一人的商隊,護著僅有的一輛鏢車,匆匆奔行在官道中央,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倒在地上,剛好阻斷了本就不寬的道路,大樹樹杈間,一個年輕人用氈帽蓋著臉,正枕著胳膊小憩。他的脖子上繫著一條鮮艷的紅絲巾,像火一樣耀眼,又像血一樣艷麗。
眾人在大樹前停下來,任天翔沉聲道:「這位好漢,我們是去往南方的商販,需從這條路上通過,能否請好漢暫且讓個路?」
見對方置之不理,任天翔只得示意褚剛和祁山五虎上前抬開大樹。褚剛領著五人來到道旁,就見那大叔斷處十分整齊,顯是被利刃一刀砍斷。褚剛一見之下十分驚訝,雖然他也是用刀好手,但自問若要一刀砍斷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只怕也未必能做到。他一面用手勢示意大家當心,一面逼近那蒙頭大睡的年輕人,沉聲問:「不知閣下是哪條道上的好漢?青州褚剛有禮了!」
「青州褚剛?沒聽說過。」年輕人沒有轉頭,只是稍稍抬起了蓋著臉的氈帽,掃了褚剛一眼,「能從史公子的埋伏中逃脫,看來你們也有些不簡單。」
「過獎!」褚剛淡淡道,「閣下與那史朝義是一路,也是為我們的錢而來?」
年輕人微微一笑:「我不是強盜,對你們的錢沒興趣。」
任天翔突然從那條紅絲巾上認出了年輕人的來歷,失聲驚呼:「你是安祿山那個護衛,好像是叫辛乙?」年輕人有點意外,終於揭開氈帽站起身來:「原來是那個智勝李太白、戲弄安將軍的任公子!認出我的來歷是你們的不幸,我原來不想殺人,但現在,你們都得死了。」
褚剛也認出了這契丹少年,心中暗自驚詫,面上卻不動聲色:「小小年紀就如此張狂,該不是在安祿山身邊狐假虎威慣了,以為天下人都得讓著你吧?」辛乙嘴裡叨著一根枯草,嘴邊掛著一絲懶洋洋的微笑,慢慢拔出了腰間短刀:「我們契丹有句諺語,只有女人才靠舌頭詛咒敵人,男人則是用刀子。」語音剛落,他已一步跨過兩人間的距離,跟著一刀斜劈而出,出手之快超出了褚剛的想像。匆忙間褚剛橫刀護住胸膛要害,就聽「噹」一聲巨響,手中的斷刀竟被辛乙一刀斬斷。這一刀的餘力突破了他的封架,由胸膛透體而入,似乎已穿透了他的身體,震得他一連退出數步,方才踉蹌站穩。
不等褚剛剛有任何喘息的機會,辛乙已如鬼魅般追蹤而至,手中短刀猶如疾風驟雨,一刀緊似一刀,直往褚剛致命處招呼。褚剛自得菩提生指點修習《龍象般若功》以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狠辣瘋狂的對手,不由一步步倒退招架,頃刻間已是險象環生。
祁山五虎一看,急忙各執兵刃上前幫忙,誰知僅擋得對方兩招,衝在最前面的金剛虎崔戰和霸王虎焦猛就先後中刀倒地。還好辛乙的主要目標是武功最好的褚剛,所以兩人傷得雖重,卻還不至於致命。
褚剛得到這片刻的喘息,立刻出刀反擊。二人均是以快打快,刀鋒相擊聲不絕於耳。褚剛刀法本就比辛乙略遜一籌,方才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對方所傷,刀也只剩下半截,實力大打折扣。數十招後就有血珠飛濺而出,卻是被辛乙刀勁割破肌膚,雖不致命,卻已現頹勢。
激戰中突聽辛乙一聲輕喝,二人身形陡然分開,就見褚剛渾身血跡斑斑,竟被對方辛辣的刀勁割出了數十道口子,鮮血正慢慢從衣衫下滲出。辛乙渾身上下也是血珠點點,不過大多是對手的鮮血。
任天翔見褚剛受傷,連忙示意崑崙奴兄弟上前助戰,兄弟二人卻攔在任天翔身前,焦急地示意他先走。顯然二人並沒有把握攔住辛乙,所以想犧牲自己拖住辛乙,為任天翔贏得逃命的時間。
辛乙依然面帶微笑,雖單身一人,卻隱然佔據了上風。抖掉短刀上的血跡,他慢慢走向任天翔,根本無視褚剛和崑崙奴兄弟的存在。誰知剛走出兩步,他卻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那一絲從容淡定的拔劍聲。
辛乙慢慢回過頭,就見那個推車的年輕夥計,慢慢從鏢車中拔出了一柄長劍。那劍十分平常,看起來就像任何一個兵器鋪都能買到的三尺青鋒。不過就這柄尋常不過的寶劍,卻徹底改變了那個平庸夥計的氣質,雖只是信手將劍橫在胸前,也隱然有種淵停嶽立、睥睨四方的氣度。
辛乙慢慢轉過身來,臉上泛起若有所思的微笑:「原來這裡還隱藏有個絕頂高手,看你拔劍和執劍的氣度,只怕不在什麼一劍定中原的鄭家大公子之下。」
那夥計雖然還是下人打扮,卻不再有一絲卑微和猥瑣,就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鄭淵,很高興找出殺害岑老夫子的兇手。」
辛乙冷笑:「鄭大公子憑什麼說我是兇手?」
鄭淵徐徐道:「因為你不僅有那個實力,而且還有足夠的動機。我早聽說幽州史家新近在北方崛起,幾乎壟斷了北方的多種行業。你們要將勢力擴展到中原和南方,商門自然成了你們繞不過去的障礙。殺害岑老夫子,挑起商門內亂,這符合你們的行事風格。而且我還知道史家與范陽節度使安祿山關係菲淺,而你又是安祿山的貼身護衛,這其中的關節不言自明。那些伏擊我們的好漢也不是什麼盜匪,而是來自范陽和河東的異族高手。」
辛乙微微頷首:「所以你就以姓任的為餌,而且親自藏身商隊之中,引出暗藏的對手。鄭公子果然老謀深算,佩服佩服!」
鄭淵淡淡一笑,回手指向一旁的任天翔:「這是任公子的主意,鄭某不敢掠人之美。是他說服我做一個交易,我助他將那批錢送到景德鎮,他助我找出商門暗藏的對手。」
任天翔笑著擺擺手:「小事一樁,兩位不必過譽,任某會不好意思的。現在你們雙方已經直接碰面,小弟不用再做你們明爭暗鬥的棋子了。你們慢慢聊,小弟還要趕路,就不奉陪了。」
說著示意崑崙奴兄弟推起鏢車,正欲上路,辛乙已閃身攔在官道中央,微微笑道:「任公子既已知道我的身份,還想平安離去嗎?鄭公子知道我是兇手又如何,結果還不是一樣?」
鄭淵哈哈大笑:「契丹小兒好大的口氣,真以為我中原無人麼?」
辛乙徐徐抬起刀鋒遙指鄭淵:「咱們契丹男兒習慣用刀說話,鄭公子請!」
鄭淵長劍一抖:「你遠來是客,先請!」
辛乙不再多話,兩步跨過二人之間的距離,揮刀斜斬鄭淵頸項。這一斬也許算不上多麼精妙,但勝在速度奇快,迅如閃電驚雷,令人不及掩耳。
鄭淵先前已看過辛乙與褚剛動手,早已知道對手刀法所長,不外速度和氣勢,所以早想好應對之策。就見他身體順著刀勢往後急倒,跟著長劍由下方刺出,直指對手最薄弱的下腹。辛乙突然之間失去了對手蹤影,刀法的後續變化頓成了多餘,匆忙之間只得翻身閃避。像這樣第一招對手就突然倒地,在堂堂正正的劍法之中極其罕見,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見鄭淵的長劍幾乎是貼著辛乙的身體穿過了他的衣襟,巧巧將他的腰帶劃開了一半,卻未能傷到肌膚。二人身形一上一下交錯而過,鄭淵心中暗叫可惜,辛乙卻是驚駭莫名。
鄭淵身上有傷,不得已兵行險著,希望出奇制勝。沒想到盤算了很久的一劍,最終還是被辛乙避開,僅僅割開了對手半截腰帶。不過這足以令辛乙感到震駭,感覺腰帶將斷未斷,若再使力定會崩斷,屆時肯定狼狽不堪。他只得悻悻地收起短刀,遙遙一拜:「鄭公子好險峻的劍法,辛某輸了。下次再見,辛某當再向鄭公子討教。」說著飄然而去,轉眼便已在數十丈開外。
鄭淵心中暗叫僥倖,剛要長舒口氣,突聽後方傳來隱隱的馬蹄聲,聽蹄音竟在百騎之上。難怪辛乙會大度地放過眾人,原來後面還有史朝義的大隊追兵。
「壞了壞了,這下咱們成了甕中之鱉。」任天翔急得連連搓手,忙問鄭淵,「你約定的幫手,不會放咱們的鴿子吧?」
鄭淵笑道:「放心,這幫手是我鄭家世交,只要他一到場,就算史朝義有千軍萬馬,也不敢動咱們一根毫毛。」說著拉響一支信炮,燦爛的煙火立刻在天空中炸開,耀眼的火花立刻傳出百里開外。
天空中的焰火尚未消失,史朝義已帶著百騎健兒包圍過來,眾人俱是輕裝快馬,速度奇快,分成三路從後方和左右兩翼包抄,轉眼之間就完成了對任天翔一行的徹底包圍。
無數異族戰士手舞戰刀發出獸性的吶喊,圍著任天翔等人縱馬疾馳,濺起的塵土遮蔽了天空,此時任天翔等人的臉色,也變得與塵土無疑。
「真是幸運,咱們又見面了。」史朝義摸摸剛包紮好的胸口,對任天翔陰陰笑道,「老天待史某真是不薄,這麼快就與任公子再次相見。」
任天翔苦笑道:「史公子真不夠意思,咱們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識,你不至於這麼快就翻臉吧?」
史朝義眼中泛起貓戲老鼠的調侃:「任公子多心了,史某只是想跟公子玩個遊戲。就像方才公子跟我玩的那個遊戲一樣,不過這次由我來刺你胸口,在我刺入你心臟之前,如果有人願意為你而死,我就放過你。」
任天翔苦笑:「不玩行不行?」
「你說呢?」史朝義說著對手下擺擺手,幾名漢子立刻將弩弓對準了任天翔,並示意他站出來。
「等等!」鄭淵突然開口,「我有個朋友,正想跟史公子結識一下,請稍等片刻,他很快就會趕到。」
史朝義冷笑道:「原來你們還約了幫手,難怪這般篤定。那更不能給你們喘息之機。」說著緩緩抬起手來,眾手下立刻舉起弩弓,齊齊對準了任天翔和鄭淵等人。
就在這時,突聽有人驚忽:「看!真有人來了!」
任天翔大喜,急忙抬首張望,卻見通往陳州方向的官道上,三匹快馬正疾馳而來。任天翔欣然高叫:「好了好了,咱們的幫手來了,你們還不快逃?咱們大隊人馬隨後就到!」
史朝義心中驚疑,急忙示意手下上前截住三人,但見領頭的是個面如滿月的中年儒生,另外兩個彪壯的漢子則像是他的隨從。鄭淵老遠就在跟他招忽:「顏世叔別來無恙,小侄這廂有禮了!」
那儒生勒馬還禮道:「前日收到賢侄的來信,老夫便做好了準備,希望沒有誤你大事。」
任天翔使勁往三人身後張望,卻始終沒看到預料中的大隊人馬,不禁轉向鄭淵質問:「就這三個人?這就是你的伏兵?這回我可讓你給害死了!」
史朝義見這儒生雖然生得雍容華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大家風範,但始終只是一個儒生而已,看起來並不像是個能征慣戰的高手。他不禁冷笑道:「哪來的窮酸腐儒,沒見本公子正在辦正事嗎?」
「放肆!」那儒生的一名隨從立刻厲聲呵斥,「顏大人在此,還不快下馬請罪!」
史朝義微微一哂:「不知是哪位顏大人?」
那儒生淡淡道:「陳州太守顏真卿,敢問公子是何方高人?」
眾人悚然動容,顏真卿以書法聞名於世,幾乎無人不曉,世人無不以擁有他親手所書之字畫為榮,乃是當代有數的名士。而且他出生官宦之家,世代貴胄,如今更是任陳州太守,無論為官還是為文,在大唐帝國皆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史朝義心中微凜,沒想到這儒生竟然來歷非凡,不禁躊躇起來。一旁的鄭淵笑道:「顏世叔有所不知,這位史公子來自幽州,偽裝成盜匪意圖攔路搶劫。這裡是陳州地界,世叔即為陳州太守,當為我們主持公道。」
顏真卿沉吟道:「史公子來自幽州,那是范陽節度使駐地所在。范陽節度使安祿山有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也是姓史,與我曾有一面之緣,這位史將軍思明,不知史公子可曾認得?」
史朝義只得拱手一拜:「那是家父,原來顏大人與家父有舊,小人有禮了。」
顏真卿笑道:「既然都不是外人,又都來到我陳州地界,便由我做東,略盡地主之誼。」
史朝義臉上一陣陰晴不定,假冒匪徒殺害幾個百姓,與殺害一方太守,尤其是像顏真卿這樣的名士,後果完全不同。他在心中權衡良久,終不敢冒險造次,只得拱手道:「顏大人既為陳州太守,小人也有冤情,希望大人為我做主!」
顏真卿笑問:「你有何冤情?」
史朝義向幾個手下一擺手:「抬上來!」
幾個手下立刻抬了一具屍體過來,卻是先前那個自殺的漢子。史朝義沉聲道:「我們是從北方來中原做生意的胡商,途中偶遇這位任公子,大家原本結伴而行,沒想到任公子與我一名夥計因小事發生爭執,任公子不僅將我刺傷,還失手將我一名手下殺害,所以我才率眾追趕。還望大人給咱們主持公道。」
話音剛落,褚剛與祁山五虎就忍不住破口大罵,直斥史朝義的無恥。對方也跟著出言相向,一時紛亂不堪。顏真卿見狀急忙擺手阻止雙方爭吵:「既然如此,你們雙方就請隨我去陳州,本官一定會秉公斷案!」
褚剛見任天翔真要跟著史朝義去陳州,不由小聲提醒任天翔:「咱們的行程越來越緊,這姓史的是故意找事拖住咱們,使我們無法按時將錢送到景德鎮。公子要跟他去官府理論,豈不正好上了他的當?」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笑道:「無妨,咱們的錢已經長了翅膀飛到景德鎮,陪姓史的去官府玩玩,正好拖住他。」見褚剛有些茫然,任天翔神秘一笑,「你沒發現咱們中間少了一人?」
褚剛仔細一看,這才發覺與自己一起從洛陽出發的小澤,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這一路上先遭遇了祁山五虎這幫假盜匪,之後又遭遇了史朝義和辛乙這幫真強盜,一時混亂竟沒留意到小澤已經失蹤,聽任天翔這口氣,小澤似乎才是將錢送到目的地的關鍵。但是他想不通,僅靠小澤一人,怎麼能將幾百斤錢送到景德鎮?
雙方隨顏真卿來到陳州,任天翔狀告史朝義攔路搶劫,史朝義則反告任天翔殺了他的人。雙方各執一詞,令人難辨真偽。顏真卿只得二人暫且收監,然後派人仔細調查。這官司一拖就是十多天,眼看任天翔的行期已經延誤,他卻並不著急,每日裡只在牢中飲酒狂歌。有鄭淵這層關係,他在牢中比住客棧還自在。
眼看一個月就要過去,史朝義突然收到了來自洛陽的密函,密函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景德鎮第二批陶玉已經運抵洛陽,行動失敗!」
史朝義百思不得其解,任天翔的鏢車還在陳州,為何景德鎮的陶窯就已經恢復了生產,而且已將第二批陶玉運抵洛陽?他無心再與任天翔在陳州拖延,要求顏真卿盡快結案,不再要任天翔抵命,只要他那輛鏢車的錢作為賠償。
面對如此無理的要求,任天翔倒是很爽快就答應下來,當著顏真卿的面簽下賠償協議,然後令祁山五虎將鏢車送到史朝義面前。史朝義急不可耐地撕開封條,但見鏢車中竟然是滿滿一車石頭,哪有半個銅錢?
「這……這是怎麼回事?」史朝義又驚又惱,「你怎麼會護送一車石頭上路?」
任天翔悠然笑道:「若不是這車石頭,鄭大公子怎可能找出是誰在跟商門作對?誰才是殺害岑老夫子的兇手?」
史朝義茫然問:「你那筆錢呢?是如何將它送到千里之外的景德鎮?」
任天翔抬手比了個飛翔的手勢:「我的錢已經長上翅膀飛過千山萬水,不然本公子哪有閒工夫陪你在這裡玩?」
不顧史朝義的驚詫和茫然,任天翔負手大笑,帶著褚剛、祁山五虎等揚長而去。出得陳州府衙,百思不得其解的褚剛忍不住問:「公子那筆錢,如何長上翅膀飛過千山萬水?那可是幾百上千斤啊,小澤一個人肯定是扛不動。」
任天翔悠然笑道:「這事說穿了一錢不值,不過沒有商門遍及天下的店舖和良好的商業信譽,也肯定是辦不成。也多虧了鄭大公子幫忙,才使本公子的錢成為飛錢。」
「飛錢?」褚剛一愣,「公子別再賣關子了,你想急死我不是?」
任天翔這才笑道:「我知道這次要將錢從洛陽送到千里之外的景德鎮,必定是困難重重,所以便找鄭大公子做了筆交易。我幫他找出商門暗藏的對手,他幫我完成飛錢計劃。簡單說來就是我將那三千多貫錢交給他,而他給我開一張同樣數額的欠條,小澤拿著這張欠條趕到景德鎮所在的饒州,那裡有商門的錢鋪,憑鄭大公子親筆簽署的欠條,小澤便可以從商門的錢鋪支取銀子,然後僱人送到景德鎮。憑著商門良好的信譽,這錢就這樣飛了起來。」
褚剛愣了半晌才喃喃問:「就這麼簡單?」
「可不就這麼簡單?」任天翔哈哈笑道,「本公子創造的飛錢之術,必將在全國商賈中風行開來。這得感謝商門遍及天下的錢鋪和良好的信譽,少一樣這錢都飛不起來。也許以後做生意都不必帶著幾百斤錢出門,只需帶上一張寫著銀錢數額的紙,就可以通行天下了。」
任天翔預料得沒錯,從他開始,「飛錢」出現在各地巨商富賈的異地交易中,成為盛唐經濟活動中最大的一項發明,也成為後世銀票和紙幣的前身。
當任天翔帶著褚剛等人回到洛陽,就見小澤和陶玉已將第二批命名為「公侯瓷」的陶玉全部售罄,收入了上萬貫錢。望著幾乎堆積成山的銅錢,褚剛、祁山五虎等皆是目瞪口呆,這輩子他們還從未見過這麼多錢。幾個人愣了好久,焦猛突然一個虎撲跳進錢堆,在錢山上拚命打滾:「錢啊!俺焦猛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啊!做生意比做強盜賺錢多了!任兄弟,以後俺祁山五虎就跟著你混了!有什麼需要兄弟盡快開口,俺們五虎水裡火裡,定不皺半個眉頭!」
朱寶更是激動地流淚滿面:「發財了!發財了!我得在這座錢山上睡一覺,就算明天就送命,那也是值了!」
任天翔呵呵笑道:「這次多虧了幾個哥哥幫忙,小弟決不會虧待你們。」說著轉向褚剛和小澤,「你們拿幾百貫錢給大家分分,剩下的咱們買宅子買商舖,要最好的宅子和商舖。天下第一名瓷,可不能馬馬虎虎就賣了。」
除去擴大生產所需的本錢和陶玉本人應得的獲利,任天翔這一次淨賺三千多貫。在富豪雲集的洛陽雖算不上什麼,卻也暫時擺脫了貧困的陰影。三天後褚剛為任天翔在城中買下了一座名為「陶園」的宅子,作為眾人的棲身之所,然後又在城中繁華地段買下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作為陶玉的銷售總店,「景德陶玉」的招牌,也在洛陽城掛了出來。
一夜暴富,任天翔自然不會忘記所有幫助過他的朋友,尤其是給他帶來莫大幫助的雲依人。在回到洛陽的第三天,他便讓褚剛準備了五百貫錢,親自給雲依人送去。這錢足夠為雲依人贖身,既然不能給雲依人一個未來,那就只有用金錢來補償,希望能稍稍安慰對自己癡心一片的雲姐姐。
夢香樓還是老樣子,只是比以前似乎冷清了許多。看到近日在洛陽風頭正勁的任天翔親自上門,老鴇喜得笑顏如花,屁顛顛地迎出來,老遠就在高叫:「任公子好久不來,老身還當把咱們夢香樓忘了呢?」
任天翔沒有理會老鴇帶來的那些姑娘,只道:「我要見雲姑娘。」
「雲姑娘?」老鴇神情頓時有些異樣,忙將幾個沒見過的女孩領到任天翔面前,「這是小紅、小翠、小蘭,她們都是剛下海的新人,比依人年輕漂亮……」
任天翔推開那幾個陌生的女子,抓著老鴇的手腕喝道:「我要見雲姑娘,她在哪?」
老鴇頓時有些尷尬:「雲姑娘已經……已經被一個年輕公子贖身,早已離開了夢香樓。」
任天翔一怔,急問:「是誰帶走了雲姑娘?什麼時候的事?」
老鴇歎了口氣,神情頗為惋惜:「自從公子成為依人第一個恩客,依人就對公子癡心一片,一直沒有下海接過其他客人。無論是誰花多大價錢,都不能令依人動心,老身軟磨硬泡也無濟於事。夢香樓總不能養個只能看不能碰的姑娘吧?所以老身放出話去,誰只要拿出三百貫錢,老身願將這棵搖錢樹賣了。可惜想買依人的公子王孫雖眾,但依人卻死活也不答應。半個月前來了個年輕公子,拿出三百貫錢要為依人贖身,本來依人也沒答應,不過那傢伙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與依人一席長談之後,依人竟答應了他,隨他去了長安。」
任天翔突然感覺心中一空,急忙追問:「他是誰?為何依人會答應他?」
老鴇回憶道:「好像是姓馬,生得倒是一表人才,而且知書達理,出手豪闊,是個女人都會喜歡,依人被他打動也不奇怪。」
「不會!一定不會!」任天翔連連搖頭,「雲姐姐既然不惜為我守節,怎會為別的男人動心?」
老鴇惋惜道:「依人雖然沒說,但大家都知道她一直在等候公子。可惜公子一直沒有再來,依人絕望之下,無奈離開洛陽這傷心之地,也是在情理之中。」
失魂落魄地離開夢香樓,任天翔只感到心中空空落落,雖然他從未必想過要娶雲依人,但在得知她失望而去後,任天翔心中還是異常難受,繼而又生出一絲怨憤:原來女人變心比翻書還快,枉我心中還有無盡的內疚,哪想別人已經另有新歡。看來我不娶她是對的,不然今天還不被天下人笑話死?
這樣一想心中稍稍好受了一點,但是想起雲依人當初那款款深情和萬般憐愛,任天翔心中還是難以釋懷。褚剛見他鬱鬱寡歡,忙勸慰道:「公子別為一個水性楊花的青樓女子難過,這種女人哪裡沒有?如今公子年少多金又名揚洛陽,要找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難過了?」任天翔強笑道,「我才不會為一個青樓女子耿耿於懷。三條腿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還不是滿大街都是。走!咱們去最奢華的青樓,叫上幾十個女人陪咱們喝酒。」
褚剛與任天翔相處日久,任天翔的心情自然瞞不過他。也是想讓任天翔早一點從抑鬱和失落中擺脫出來,褚剛笑著提議:「去青樓還不如去紅樓,聽說紅樓才是男人的天堂,公子想不想去見識一下?」
「當然要去!」任天翔大笑,「我不信還有什麼地方能超過長安的宜春院。這洛陽城最高級的紅樓叫什麼?」
「那自然是醉紅樓了。」褚剛笑道,「不過醉紅樓的後台是洪勝幫,上次咱們在那裡跟洪勝幫發生了點小衝突,恐怕多少有些不便。」
任天翔兩眼一瞪:「上次咱們是去求人,這次咱們是去花錢。花錢就是大爺就是天,我不信洪勝幫會將咱們往外趕。走!就去醉紅樓!」
心知任天翔心中憋著一口氣想要找個地方發洩,褚剛只得順著他的意,將馬車趕往醉紅樓。少時馬車在醉紅樓外停了下來,立刻有小廝上前伺候,將二人領入樓中。進得大門,任天翔才感覺紅樓與青樓確實有所差別,青樓通常是老鴇帶著姑娘們在門外迎客,而紅樓卻是打扮得體的少年為客人領路,直到將客人領進包房,才由老鴇帶著一群群的姑娘們進來,供客人挑選。
任天翔與褚剛在包房中坐定,就有老鴇進來問候:「兩位大爺要什麼身價的姑娘?」
任天翔故作老練地問道:「你們這兒的姑娘都什麼身價?」
老鴇賠笑道:「從兩百個錢到十貫不等,過夜加倍。」
任天翔有些好奇:「相差這麼多?不知兩百個錢的姑娘和身價十貫的姑娘有什麼差別?」
老鴇雖然不認識任天翔,但已看出對方是個不差錢的主兒,忙陪著笑解釋:「兩百個錢的姑娘不是年老色衰,就是長相平庸,而且不會任何技藝。十貫身價的姑娘不僅年輕漂亮,而且吹拉彈唱樣樣精通。」
任天翔不屑道:「青樓的姑娘大多精通吹拉彈唱,也很少有這麼高的身價。」
老鴇啞然失笑:「青樓的吹拉彈唱跟咱們紅樓的截然不同,至於如何不同,公子體會一次就知道了。」
見老鴇笑得曖昧,任天翔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好奇,點頭道:「好!就把你們十貫身價的姑娘叫上來吧。」
老鴇大喜,忙對門外一聲高喊:「牡丹閣的姑娘,見客啦----」
隨著一陣香風,就見十多個姑娘裊裊娜娜地來到房中,齊齊向任天翔和褚剛屈膝行禮:「奴婢見過二位大爺。」
任天翔見這些姑娘皆有幾分姿色,至少都在中人之上,不過他心中還在想著雲依人,對其她女人根本視若無睹。褚剛見他無動於衷,忙對老鴇呵斥道:「你當我們是鄉巴佬嗎?這等貨色也敢拿來敷衍咱們公子?」
老鴇趕緊揮手讓她們退下,跟著又叫來十多個姑娘,誰知任天翔依舊不為所動。一連換了三批後,老鴇無奈對任天翔和褚剛陪笑道:「這是咱們醉紅樓最漂亮的姑娘了,如果二位還不滿意,老身只好給二位大爺磕頭賠罪了。」
褚剛以挑剔的目光審視片刻,回頭對任天翔小聲道:「這大概是醉紅樓最漂亮的姑娘了,公子勉強挑幾個吧。」
任天翔見這十多個姑娘個個模樣標緻,身材或珠圓玉潤,或亭亭玉立,皆是不可多見的大美女,這要在青樓中多半是風流客們追捧的紅姑娘,沒想到在這紅樓中卻如任人挑選的貨物一般,任由老鴇和客人忽來喝去。真不知洪勝幫使了什麼手段,竟將這些本該矜持自傲的美女,調教得這般乖巧聽話。
心知褚剛是想讓自己盡快忘了雲依人,所以想盡辦法讓自己散心,任天翔不好拂他一番好意,只得勉強笑道:「還挑什麼,都留下來吧。多幾個美女陪我喝酒,豈不更加熱鬧?」
老鴇聞言大喜,急忙招忽廚下準備酒宴。少時酒宴送入房中,山珍海味滿滿當當擺滿一大桌,十二個漂亮的姑娘蜂擁在任天翔左右,爭相向他敬酒獻媚。一次就叫上醉紅樓身價最高的十二個紅姑娘,這樣的豪客眾姑娘還是第一次見到,自然是十分上心。
任天翔左擁右抱,依紅偎綠,嘴裡品嚐著甘洌美酒和海味山珍,手裡握著溫香軟玉,耳邊聽到的是燕語鶯聲,鼻端聞到的是陣陣馨香,卻始終食不知味,心神麻木,似乎往日那些令他開心的醇酒美人、飲宴歡歌,也失去了它們應有的刺激。
「依人……依人……」任天翔將頭埋在一個身材豐胰的姑娘胸前,心中想的卻還是雲依人那溫暖熟悉的懷抱。
22、假腿
樓下突然響起的吵鬧,將任天翔從半醉中驚醒。就聽一個魯莽粗獷的聲音在樓下嚷嚷:「這醉紅樓的漂亮姑娘都死絕了嗎?竟然讓這些二三流的貨色來煳弄我家公子!把身價最高的姑娘都給我叫上來,讓我家公子慢慢挑選!」
老鴇在小聲賠罪,不過那人卻還是不依不饒,高聲斥罵。老鴇無奈,只得小聲答應,暫時將那人安撫下來。少時老鴇來到任天翔所在的雅廳,滿臉歉然地對他賠笑:「這位公子,你們只有兩人,卻包下了咱們醉紅樓最紅的十幾個姑娘,其他客人難免會有意見,你看是不是……」
若在往日,任天翔也知道獨樂樂,不若與眾樂樂的道理,但此刻他肚裡正憋著一股邪火,聽老鴇這話不由兩眼一瞪:「我少你錢了?」
「這倒沒有。」老鴇連忙賠笑。
「那不就結了!」任天翔一聲冷哼,「誰規定一個人只能要一個姑娘?」
老鴇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公子有所不知,若是旁人,老身早把他打發走了,也不敢來打攪公子雅興。但是這位公輸公子,老身卻是得罪不起。」
「公輸公子?」任天翔故意調侃道,「一聽這名就是個逢賭必輸的傢伙,你讓他來跟本公子賭上兩把,他要贏了本公子,這裡的姑娘他隨便挑!」說完摟著兩個姑娘繼續喝酒調笑,再不理會老鴇。
老鴇還想囉唆,褚剛已雙眼一瞪:「還不快滾!」
老鴇無奈,只得告辭下樓。少時就聽腳步聲響,一個身高幾乎與門框平齊的大漢已推門而入。這身高遠超常人,走到哪裡都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正與任天翔喝酒調笑的姑娘們也都安靜下來,皆以驚訝的目光望向那人。
褚剛見這漢子不光身材魁梧彪悍,而且渾身肌肉猶如腱子般一塊塊凸起,猶如充滿野性的雄獅猛虎。他心中微凜,渾身肌肉也不由自主暗自收緊。
任天翔也感受到了這巨人般的大漢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壓力,他抬頭掃了對方一眼,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公輸公子?」
大漢一聲冷哼:「我家公子豈會親自來跟你要人?我家公子說了,你們今日的開銷算咱們的,只要你將姑娘們給咱們公子讓出來。」
任天翔啞然失笑:「你家公子好大方,不知是哪路神仙?」
大漢臉上泛起一種異樣的崇敬:「我家公子名叫公輸白,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哦,原來是公輸白,」任天翔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在下可真是久仰得很呢!」
「你聽說過我家公子?」大漢頓時滿臉殷切,「原來你也知道我家公子的大名?」
任天翔笑著點點頭:「公輸白嘛,就是不光逢賭必輸,而且還輸得徹底洗白的那個傢伙。你轉告他,本少爺不差錢,要想從我這裡帶走姑娘,先過來陪我賭上幾把。贏得了本少爺,這裡的姑娘你家公子隨便挑,錢算我的。」
大漢一愣,突然一聲暴喝:「***是在消遣鐵爺?」說著一把便向任天翔抓去。
褚剛早已暗自戒備,見狀閃身而出,抬手一拳便擊向大漢巨靈般的爪子。二人拳掌相碰,就聽一聲悶響,大漢身子微微一晃便站穩,褚剛卻不得不連退兩步,心中吃驚不小。
大漢驚訝地打量著比自己矮了幾乎一頭的褚剛,沉聲問:「你是何人?竟然能硬擋我鐵摩一擊?」
褚剛滿臉凝重,徐徐拱手一禮:「青州褚剛。閣下好大的力氣,佩服佩服!」
「好說好說!」鐵摩洋洋自得地擺擺手,「看你能擋我一擊的份上,鐵爺不為難你。叫那小子識相點,將姑娘們交出來,鐵爺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褚剛笑著搖搖頭:「我家公子說了,讓你們公輸公子過來陪他賭上一把,不然就別想帶走一個姑娘。」
鐵摩一聲冷哼:「既然如此,就別怪鐵爺不客氣了!」說著抬手便向褚剛頭頂拍去。
褚剛已知對手力大無窮,不敢硬接,側身一滾閃過一旁,就見鐵摩巨靈般的大掌拍在酒桌上,頓時將偌大的楠木八仙桌拍成了幾大塊。酒水菜餚四下飛濺,將眾姑娘嚇得尖叫連連,四下閃避。
就在鐵摩一掌拍實的同時,褚剛已從其腋下閃過,同時一拳擊中了鐵摩的腰肋。就見鐵摩只是裂了裂嘴,回手便抓向褚剛頭頂,似乎根本未將褚剛隱含龍象之力的一拳放在眼裡。褚剛暗自吃驚,沒想到這巨漢不僅蠻力驚人,更精通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橫練功夫,抗擊打能力超強。
二人在廳中乒乒乓乓斗在一處,鐵摩勢大力沉,隨便一掌就將廳中桌椅板凳擊成碎片;褚剛身形靈活,但廳中狹小騰挪不便,幾次差點被鐵摩擊中,一時間竟佔不到上風。只急得聞訊趕來的老鴇忽天搶地,既心痛家什的損失,又不敢上前阻攔。
正惡鬥間,突聽門外一聲呵斥:「住手!」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黑影如鬼魅般衝入了房中,跟著一道刀光如閃電劃過天際,將激鬥中的二人一刀隔開。褚剛見這道刀光來得不僅突然,而且速度、氣勢、角度,無不拿捏得恰到好處,他心中微凜,急忙退開兩步。就見一年輕男子目光如劍,雙手執刀立在二人中間,雖然其身材跟褚剛和鐵摩比起來,不僅顯得瘦弱單薄,而且比褚剛還矮上半頭,但他渾身上下煥發出的那種凌厲氣勢,卻不容任何人忽視。
褚剛認出這服飾怪異的年輕人,竟是不久前重創過鄭淵的小川流雲,一個來自東方遙遠島國的年輕武士。這小子刀法雖然算不上多麼精湛,卻有一種悍不畏死的凌厲氣勢,無形中將他的殺傷力提高了不少。褚剛知道他的厲害,犯不著為點小事跟他拚命,所以便退開兩步,靜觀其變。
小川流雲雙手執刀攔在二人中間,以尚不流利的唐語結結巴巴地道:「這裡……是洪勝幫的堂口,任何人……不得在此動武……」
鐵摩正打得興起,卻被人無端隔開,猶如酒鬼剛嘗到第一口美酒,卻被人打破了酒碗,心中憤懣可想而知。他怪眼一瞪,立刻將怒火撒向衝進來勸架的小川流雲,厲喝:「哪來的倭人?竟敢掃鐵爺的興!」說著一拳便擊向小川頭頂。
小川一聲輕喝,對鐵摩缽盂大的拳頭視而不見,猛然擰腰原地轉了半圈,手中長刀猶如風車般旋轉,平平掃向鐵摩的腰肋。這一下大出鐵摩預料,他這一拳固然可以將這倭人腦袋打碎,但對方這旋風般的一刀,恐怕也會將他攔腰斬成兩截。雖然大唐各派武功中都有萬不得已之下兩敗俱傷的招數,但一上來就使出這種同歸於盡的狠招,卻是極其罕見。
鐵摩喜歡打架,卻不喜歡跟人同歸於盡,不得已收拳後撤,暫時避其鋒芒。誰想他剛一變招,對手便趁其氣勢稍竭這白駒過隙的剎那,倭刀如無孔不入的颶風跟蹤而至,逼得鐵摩連連後退,一個照面便先機盡失、狼狽不堪。
眼看鐵摩一步步退到門口,突聽門外傳來一聲弱弱的歎息:「阿摩,叫你辦點小事,你又來跟人打架?」
這聲歎息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中氣不足,但語音中卻透著一種百年世家才有雍容和懶散,甚至透著一絲慵懶厭世的倦意。聽到這聲歎息,鐵摩不再後退,突然奮不顧身一拳直擊小川面門,對斬向自己下腹的一刀也視而不見。
眼看二人就要兩敗俱傷之際,就聽小川流雲一聲輕喝,終於在最後關頭擰身閃避,同時收刀後撤。畢竟他只是要迫鐵摩停手,並非真正的生死相搏。見鐵摩已退到門口,他也就趁勢收刀,不過依然攔在鐵摩與褚剛之間。
鐵摩一拳逼退小川,急忙後退兩步,對門外喘息道:「公子別怪鐵摩又跟人打架,是那小子不是個東西,兩個人竟霸佔了那麼多漂亮姑娘。跟著又有個來歷不明的倭人過來拉偏架,所以鐵摩只好奮起還擊。」
「別說了,沒的讓人笑話。」隨著一聲懶懶的呵斥,聲音已在門外。鐵摩趕緊讓開一步,在門側垂手而立。方纔還氣勢如虹的一個彪彪漢子,此刻神情竟如奴僕一般恭謹。
眾人好奇地望向門外,都想知道這公輸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將鐵摩這樣的勇士收為奴僕。隨著腳步聲響,就見一張軟椅被兩個壯漢一前一後抬了進來,軟椅上鋪著純白的虎皮,一個滿臉蒼白的男子蜷縮在虎皮軟椅之中,虎皮並沒有為他增添一分威儀,反而使他更顯瘦弱和單薄。
那男子雖然滿臉病容,但模樣卻還算得上英俊,眉宇間有著一種世家子弟才有的自負和孤傲。看年紀應該不到三十歲,卻已經像六十歲的老人那般虛弱。不僅說話有氣無力,就連忽吸都像是要使出渾身的力氣。眾人既意外又驚訝,已經病成這副模樣,不在家裡好好休生養息,卻還要到醉紅樓來買笑尋歡,這等好色不要命的主兒,還真是極其罕見。
任天翔最先忍不住笑了起來,故意調侃道:「這位想必就是公輸公子了?公輸公子好大的架子啊,上紅樓尋歡作樂也要下人抬著,不知道其他事是不是也要人幫忙啊?」
「閣下誤會了。」公輸白指向自己的小腿,「我從小患有腿疾,至今兩隻小腿依舊如孩童般粗細,所以不得不靠下人代步,讓公子見笑了。」
見眾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公輸白示意一個家人撩起自己的長衫下擺,露出兩隻赤裸的小腿。但見那兩隻小腿竟只有小孩手臂粗細,果然是先天的腿疾。
任天翔故作驚訝地拜道:「我原以為自己從小混跡青樓,也算是個資深玩家。誰知今日遇到公輸公子,才知道天外果然還有天。公輸公子兩條腿已經不靈便,卻還要讓人抬著來這裡尋歡作樂,而且還要跟人搶紅姑娘,小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公子誤會了!」公輸白沒有理會任天翔的揶揄,淡淡道,「我今日只是要在這裡宴請貴賓,需要幾個漂亮姑娘充下門面,所以還請公子幫個忙吧。」
任天翔看不慣公輸白骨子裡透出的那份世家子弟特有的雍容和自負,啞然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這關我鳥事!」
「混賬,竟敢對我家公子無禮!」公輸白尚未開口,一旁的鐵摩已雙眼圓瞪,手握拳頭就要直奔任天翔。卻見小川流雲閃身攔在他面前,以唐語結結巴巴地道:「誰也不能……在這裡動武……」
「阿摩,退下!」公輸白一聲懶懶的輕斥,鐵摩只得悻悻而退。就見公輸白略一沉吟,懶懶問任天翔,「公子說只要我賭贏你一把,就可以將姑娘們帶走?」
任天翔笑著點點頭:「不錯!」
公輸白沉吟道:"公子既然劃下道來,怎麼賭是不是由我來選?
任天翔想了想,笑道:「沒問題,只要我會的,無論牌九、骰子還是押寶,都可以奉陪。」
公輸白遺憾的搖搖頭:「在下從小體弱多病,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自由活動,也沒機會去什麼賭坊,所以你說的賭法我都不會。不過我剛想到個賭法,公子一定會。」說著公輸白撩起自己的褲腿,指著自己那雙兒臂粗的小腿,「我不靠任何人幫助,自己從軟椅上站起來,並且走到你面前。你認為我能還是不能?」
任天翔從懂事起就會賭錢,卻從未聽到過這種賭法,頓時來了興趣。他暗忖如果說能,公輸白只要躺著不動,自己肯定是輸;但要說不能,這雖然符合常理,不過公輸白既然開口打這個賭,就肯定有辦法站起來,並且走到自己面前。至於用什麼辦法,倒是讓人頗難猜測,而且公輸白身邊也沒有任何枴杖之類的輔助物,就算有,以他兩腿皆殘的現狀,只怕也沒法使用。
任天翔在心中盤算再三,始終想不通公輸白有什麼能耐能自己站起來,雖然知道無論賭能還是賭不能,自己多半都輸定了,正常情況就該拒絕這樣的打賭。但他心中的好奇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很想看看公輸白如何靠自己的力量從軟椅上站起來。所以他在沉吟良久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我賭你不能!」
公輸白眼中閃過一絲詭計得逞的笑意,慢慢從軟椅後方拿出一對木製的物件。任天翔仔細一看,竟是一對做工精緻的木腿。就見木腿與人腿的結構幾無二致,一端連著木鞋,另一端卻以一種複雜的結構折疊起來,像是某種機關結構。木腿內部中空,且可從側面打開。就見公輸白將腳穿入木鞋,然後將木腿打開固定在自己殘疾的小腿上,並將另一端的機關固定到自己大腿根部。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扶著軟椅扶手,就憑這這對木製的假腿,顫巍巍地從軟椅上站了起來。
眾人不禁發出一陣驚歎。一個雙腿發育不全的天生殘廢,竟靠著一雙木製的假腿站了起來,這在常人眼裡不啻是難以想像的奇跡。在眾人的驚歎聲中,就見公輸白若無其事地對任天翔淡淡道:「我從小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站起,這是我人生的不幸,不過幸運的是我生在一個精於機械和製造的家庭,加上我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樣跑跳玩耍,所以我只有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花那些祖傳的技藝上。在我九歲那年,我終於做出了一雙能讓我站起來的木腳,並在十二歲那年,將它改進成能讓我自由行走的假腿。沒想到這雙假腿,今日竟讓我贏得了人生第一個賭局。」
說完公輸白邁出了笨拙的一步,他的步伐雖然有些蹣跚僵硬,腳步聲更是異於常人,但卻走得十分平穩,一點不像是個雙腿俱殘的廢人。就見他一步步走到目瞪口呆的任天翔面前,眼中閃過一絲居高臨下的微笑:「你輸了!」
「你……你是齊州公輸世家的傳人!」一旁的褚剛突然想起了什麼,不由失聲驚忽。
公輸白傲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不錯,我是公輸世家第九十八代傳人!
「公輸世家是幹什麼吃的?好像沒聽說過!」任天翔莫名其妙就賭輸了,心中頗有些不甘,故意不屑地問。
「公子連公輸世家都不知道?」褚剛頗有些尷尬,急忙壓著嗓子小聲解釋,「那你總該知道公輸班吧?」見任天翔還是搖頭,褚剛急道,「就是所有匠人的祖師爺,因生在春秋時的魯國,所以後人也稱其為魯班。」
任天翔這才醒悟:「原來就是歷史上那個最有名的木匠啊?難怪他的後人也精通木器,給自己做雙可以走路的假腿,害本少爺莫名其妙賭輸了這一局。」
「公輸班可不是普通的木匠!」褚剛小聲道,「據史書記載,他可是當時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製造的攻城器械天下馳名,堪稱是攻城掠地的必備利器。」
任天翔突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點頭道:「我記得史書中好像寫過,他與墨家創始人墨子之間的一次模擬攻防戰,結果他輸在了墨子手裡,如此看來他也不怎麼樣嘛。」
褚剛歎道:「恐怕當時也唯有墨子可以抵禦他的攻城利器了。據說他傳下的記載有一生心得的《公輸三經》--《木經》、《石經》和《鐵經》,堪稱無價瑰寶,只怕唯有傳說中墨子的《九御》可與之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