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 25

    保鏢

    馬車在入夜的長安街頭徐徐而行,車中褚剛剛與任天翔相對而坐,褚剛顯然有滿腹的疑問,不過幾次想開口都欲言又止,他悻悻的瞪了擠在車廂上的上官雲妹一眼,但這冷如冰箱的美女眼簾低垂,有鼻觀心,對褚剛的冷眼似乎渾然不覺。

    任天翔見狀笑道:「上官姑娘,你放著自己的駿馬不騎,為何一定要跟兩個臭男人擠在一個車廂裡?不怕我們的汗臭味熏壞了你?」

    上官雲妹依舊眼簾低垂:「夫人令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雲妹自然要盡忠職守。」

    「睡覺的時候也跟著我去?去茅廁你也跟著我?」任天翔故意壞笑著調侃,「本公子去青樓找姑娘,你是不是也要在一旁觀摩啊?」

    見上官雲妹依舊雙目低垂如老僧入定,任天翔只得使出下三爛的伎倆,故意壞笑著往著她身上靠:「看來上官姑娘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如咱們交流交流。今晚我就不找別的姑娘了,就跟上官姑娘好好切磋切磋。反正你是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不如來個貼身緊跟……」

    話音未落,任天翔突然感到眼前一花,生不由己往下俯衝,臉「砰」一聲貼在了車廂地板上,後脖被上官雲妹緊緊按住,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已抵在了他咽喉之上。這一下兔起鶻落、快如閃電,就連近在咫尺的褚剛也來不及救援,只能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上官雲妹居高臨下地盯著任天翔,一字一頓道:「你再敢對我口齒輕薄,我就殺了你!」

    任天翔第一次發現這美女不光面若冰霜,就連那眸子似乎都不帶一絲感情。他趕緊點頭:「上官姑娘饒命,在下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上官雲妹放開手,一翻手腕短劍鏘然入鞘,依舊垂簾端坐,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任天翔揉著自己臉頰慢坐起,悻悻地瞪了對面苦笑的褚剛一眼,暗想要是自己身邊是崑崙奴兄弟,定要這女人好看。

    任天翔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一計不成很快又生一記,故意問褚剛:「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天氣有點熱。」

    褚剛有些莫名其妙,夜晚的天氣十分涼爽,甚至還有幾分寒冷,跟熱毫不相干,不過他知道任天翔這一問一定有他的用意,便順著他的話答道:「好像有點熱。」

    「熱你還不脫衣服?」任天翔說著解開了自己的衣襟,褚剛心領神會,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衫,笑著點頭道:「是要脫件衣服才行。」

    轉眼間二人已脫去外套,袒胸露腹相視而笑,任天翔邊用衣衫扇著風,邊誇張的自語:「真不知今晚為啥這樣熱,看來光脫衣服還不行,還得脫掉褲子。」褚剛立刻隨聲附和:「沒錯,我也熱得不行。」

    「那你還不快脫?」任天翔促狹的催促道。褚剛滿臉尷尬,當著一個大姑娘脫褲子,這要傳出去,他的名聲全毀了,只得反詰道:「公子為啥不脫?」

    任天翔哈哈大笑:「好!咱們數一二三,一起脫!」

    上官雲妹的臉終於紅了,雖然她一直低垂著眼簾,但二人的對話卻一字不差的聽在耳中,當任天翔數到三的時候,她終於丟下「無恥」兩字,從車窗跳了出去,穩穩落在一旁的坐騎之上,聽到車廂爆出任天翔得意的大笑,她恨不得將這無賴立斃劍下。

    總算將上官雲妹趕出了車廂,褚剛趕緊穿好衣衫,收起笑容憂心忡忡地歎道:「公子一下背上了上二十萬貫的閻王債,居然還笑得出來?」

    任天翔意味深長的笑問:「你看我值多少錢?」

    褚剛有些茫然,反問道:「人豈能用錢來衡量?」

    任天翔悠然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價值,雖然錢不能完全體現這種價值,但也找不到比錢更好的衡量物了。」

    褚剛似懂非懂,遲疑道:「那……公子認為自己值多少錢?」

    任天翔笑道:「我在欠下韓國夫人二十萬貫巨款之前,在她眼中幾乎一錢不值,所以她要用我來活祭她的兒子;在我欠下她這筆債務之後,在她眼中我就升值了,起碼能值二十萬貫。所以她已經成為我的合夥人,她會盡力協助我賺到這筆錢,通常情況下,她還會盡可能地保護我這個欠債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二十萬貫欠條不僅洗脫我欽犯的身份,還買到這麼強大一個合夥人,這錢花得千值萬值。」

    褚剛還是不懂:「別人欠債都是愁眉苦臉,只有公子欠債還這麼開心。」

    任天翔哈哈笑道:「有時候一個人的價值跟他擁有的錢財不是成正比,而是成反比。比如一個腰纏萬貫的富豪,錢財對他來說就是負價值,錢財越多他的性命越危險,是個人都想搶他的錢。而一個欠下巨款的負債人,在他的債主眼裡就是個金娃娃,欠得越多價值就越大,每個債主都恨不得跟在他身後親自保護。就像那個凶巴巴的冷面美人,除了監視,又何嘗不是韓國夫人派來保護我的保鏢?所以要想成為一個舉足輕重、價值巨大的人物,就不要怕欠錢,只怕沒機會欠別人價值不菲的巨款。」

    褚剛終於有些明白了,卻還是憂心忡忡地道:「公子所說似乎有幾分道理,不過二十萬貫不是小數目,兩年時間景德陶莊就算擴大規模也未必賺得到,屆時公子拿什麼去還債呢?」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們韓國夫人這塊金字招牌和靠山,如果兩年時間連二十萬貫都賺不到,我實在太窩囊了,也就根本沒資格在富甲天下的長安城立足。」任天翔的自信感染了褚剛,他終於不再擔憂,欣然笑問:「看來公子已經有所盤算,不知想從哪來開始?」

    任天翔微微笑道:「具體的計劃還沒有,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請客。」

    褚剛一愣:「請客?」

    任天翔目視虛空,傲然道:「我要大張旗鼓的向世人宣佈,我任天翔回來了!長安將成為我縱橫馳騁的大舞台,所有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都要加倍的歸還,所有傷害過我的人,都要加倍付出代價。任重遠當年做到的事,我任天翔一定要做到,任重遠當年沒做到的的事,我任天翔也要做到!」

    褚剛有些驚訝的望向任天翔,他第一次從對方那稚氣未脫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自信和霸氣,很難想像他方纔還在一個女人的手下高聲討饒,更難想像他竟然是個文不能吟詩、武不能殺人的破落紈褲。

    突然想起一事,褚剛一拍腦門,笑道:「差點忘了,我有件好東西送給公子。」說著從貼身處拿出一塊錦帕,面露得色地遞到任天翔面前。

    「是什麼?」任天翔說著接過錦帕,小心翼翼地打開,就見一塊不規則的墨玉殘片躺在自己手心,煥發著一種古樸而神秘的光華。任天翔大喜過望:「公輸白那塊?褚兄怎麼弄到的?」

    褚剛嘿嘿笑道:「說來也是湊巧,公輸白手下那個鐵摩,跟我不打不相識,請我去喝酒,於是我得知了公輸白的行蹤,花高價請了個江湖有名的妙手空空,在公輸白必經之路上潛伏。我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他竟然得手,將公輸白貼身藏著的玉片盜了出來。」

    「太好了!公輸白果然是要輸到洗白,他這名字還真沒起錯。」想起公輸白高價買到的玉片,就這樣被一個毛賊盜走,任天翔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不禁感慨,上天對自己還真是眷顧,在自己剛丟了一塊玉片之後,立刻又從別處找回了另外一塊。現在自己手上有兩塊玉片,義安堂也有兩塊,七塊殘玉已現四塊,就不知道餘下三塊在哪裡。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褚剛下車後發現馬車停在一座破舊的青樓門口,頓時皺起了眉頭:「公子就住在這裡?」

    任天翔坦然點頭:「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宜春院就像是我另外一個家。不過現在我要昂首進入長安上流社會,再住在這裡顯然不合適。你盡快給我另外找個地方,咱們明天就搬走。」

    褚剛連忙答應,隨任天翔下了車,就見趙姨迎了出來,驚喜交加的囔道:「公子你可回來了,小薇聽說你被人抓了去,急得茶飯不思,沒想到公子已經平安歸來,我這就讓人通知她……」

    突然看到緊跟在任天翔身後的上官雲妹,趙姨不禁大為奇怪。她幹這行這麼多年,還沒見過跟著男人上青樓的姑娘,正要動問,卻被對方那冷冽如冰的眼神,將衝倒嘴邊的疑問生生的壓了回去。

    任天翔見狀笑道:「這是我剛請的貼身女保鏢,趙姨不必驚訝。你就在我的臥房外給她安排個睡覺的地方就成。」

    趙姨連忙答應而去,任天翔帶著褚剛與上官雲妹來到後院,就見小川雲迎了出來。任天翔見他兩眼佈滿血絲,顯然是為自己的事奔前忙後,有一刻休息,心中甚是感動,不過他只是對小川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他與小川之間,勿需再說感激的話了。

    「公子擺脫欽犯身份,值得慶賀,容我去安排,今晚定要一醉方休。」褚剛提議道。

    任天翔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早已心神俱疲。當初與韓國夫人周旋之時還不覺得,現在才感到後怕,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將那段恐怖的經歷早點忘卻。他搖頭道:「明天吧,今天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褚剛等人離去後,任天翔見上官雲姝似要跟著自己進房,便故意調笑道:「我在這裡已經有個宜春院的姑娘伴寢,上官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非常歡迎。」

    上官雲姝臉上微紅,正要出言反擊,忽聽身後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你這幾天死哪兒去了,害我為你擔心……這女的是什麼人?」說話間就見一個滿口齙牙、面色黝黑的少女氣喘吁吁由外而來,見到任天翔本是滿臉驚喜,不過看到上官雲姝後,她滿臉的驚喜立刻變成了戒備,滿是敵意地打量著上官雲姝,那眼光有種要殺人的衝動。

    任天翔沒想到這醜女出現得還真是時候,他忙將她拉入房中,向上官雲姝介紹道:「這是我相好的姑娘,上官姑娘有沒有興趣認識一下?」

    上官雲姝有點意外,仔細打量了小薇幾眼,不屑地笑道:「任公子的品味似乎有點與眾不同啊。」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我就喜歡她這樣的,上官姑娘莫非是吃醋了?」任天翔說著哈哈一笑,搶在上官雲姝發火之前,「砰」一聲關上房門,將她擋在了門外。上官雲姝愣了愣,正抬手想推門進去教訓一下這個口齒輕薄的混蛋,卻聽到房門內傳來令人面紅心跳的嘖嘖聲,她只得悻悻地收回手,轉身避到外間。

    房門之內,任天翔故意噴噴有聲地親著自己的手心,讓小薇有些莫名其妙,訝然問:「公子這是幹什麼?」

    任天翔示意她噤聲,待門外上官雲姝已經走開,他才稍稍鬆了口氣,對小薇笑道:「我這是在練習親嘴。」

    小薇頓時有些扭捏,轉開頭去小聲道:「你、你練那幹什麼?」任天翔見這醜丫頭神情羞澀,突然意識到她還是個未下海的清倌兒,然在這宜春院耳濡目染了很久,卻依舊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自己這樣說多半讓她誤會了。任天翔可不想讓這醜丫頭誤會下去,趕緊板起面孔道:「我自練我的,干你何事?」

    小薇的聲音越發細微:「你方才說就喜歡我這樣的,可是真心話?」

    任天翔啞然失笑:「姐姐,這是哪裡?是迎新送舊的青樓,青樓會有真心話?」見小薇神情似有無盡失落,想起她這些天來對自己的照顧,任天翔心一軟,「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你會有新的客人,很快就會將我忘得一乾二淨。」說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兩天都沒睡好覺,困死了。早些歇息吧,還是老規矩,你睡床,我睡椅子。」

    將被褥鋪在椅子上,任天翔舒服地躺進被窩,正想好好睡上一覺,忽聽小薇一字一頓道:「我要從良。」

    「從……從良?」任天翔以為自己聽岔了,「你、你要從誰?」』

    小薇的目光轉到任天翔身上,一本正經地道:「你。」

    任天翔嚇得應聲從長椅滾到地上,狼狽地翻身起來,他苦著臉對小薇道:「姐姐你莫嚇我,我有什麼值得你從良?」

    「因為你喜歡我!」小薇一本正經地道,「這輩子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跟定你了。」任天翔抱頭大叫:「姐姐,我說過喜歡的女人多了去,要都爭著跟我,那我還不讓她們撕成碎片?」

    「我不管!」小薇決絕而堅定地道,「哪怕就做你身邊一個丫環,我也心甘情願。」任天翔舉起雙手懇求道:「我到底哪裡值得你喜歡,我改還不行嗎?求求你找別人從去吧,我既沒錢又沒品,現在還背了一身閻王債,跟著我你一定會後悔。」

    「不要你掏錢!」小薇欣然道,「趙姨說過只要有人要我,多少錢隨便給。我以前幫姐姐們洗衣做飯,她們打賞了我不少錢,我都攢了起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你的債我也可以幫你還。」

    任天翔啞然失笑:「傻丫頭,你知道我欠了多少,就要幫我還?」

    「你欠了多少?」小薇忙問。』

    「我怕說出來會嚇死你。」任天翔歎了口氣,「早點睡吧,別胡思亂想,做人要現實一點。你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睡在一間屋內已經是天大的意外,難道你還想讓我下半輩子天天都是意外?」說完蒙頭而睡,不再理會這傻丫頭。

    誰知這傻丫頭只安靜了一會兒,就開始在房中翻箱倒櫃,吵得人無法入睡。任天翔掀開錦被正要喝罵,卻見小薇正捧著一個小包裹立在自己面前,滿臉決絕地道:「這是我所有的積蓄,至少能值二十貫錢,你先拿去還債,要是不夠我再找相熟的姐姐借點。」

    包裹中是幾支劣質的玉釵、幾個做工粗陋的手鐲以及幾塊散碎銀兩,根本值不了幾個錢,不過任天翔神情卻有些異樣。他愣了半晌,突然抬手將它推開:「我從來不用女人的錢,尤其是醜女人的錢!」

    小薇眼中漸漸盈滿淚水,卻忍淚將包裹再次遞到任天翔面前:「算是我借給你的,等你有了錢再還我。」

    任天翔見小薇說得認真,頓感頭大。以前他擺脫過不少美女的糾纏,但對付醜女卻還是第一次,而且看這傻丫頭的執拗勁,只怕輕易不好打發,而且現在還有另外一個負責監視自己的冷美人,幾乎寸步不離地貼身緊跟,這兩個女人要湊到一起……想到上官雲姝,任天翔心中突然一動,如果有這醜丫頭在身邊,倒也可以用她來對付上官雲姝的監視。這醜丫頭呆呆腦,難得又對自己一片癡心,對付她總比對付那不知深淺的冷美人容易些。

    這樣一想任天翔頓時有了主意,他將包裹塞回小薇手中,正色道:「要想跟著我可以,但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

    小薇忙問:「什麼條件?你說!」

    任天翔想了想,屈指數道:「第一、你只能做我的丫環,不能有任何癡心妄想,更不得干涉我與別的女人交往;第二、你必須對我言聽計從,對我的命令不能有任何違抗;第三……第三暫時沒想好,等我想好後隨時補充。你能答應我這三個條件,我明天就為你贖身。你這錢還是自己留著吧,這點錢還不夠本公子一頓飯的開銷。」

    小薇只得收起包裹:「只要公子讓我跟著你,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那好,今晚你睡長椅,我睡床。」任天翔往榻上一躺,「從今往後,你不能再霸佔我的床,不然我就將你再賣到青樓,你永遠也別想再見我。」

    「是,公子爺!」小薇雖有不滿,卻還是乖乖地下床,在鋪著被褥的長椅上躺了下來。這一夜任天翔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經過這幾天的折騰,他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第二天褚剛果然找好了房子,任天翔便向趙姨辭行。聽說他要為小薇贖身,趙姨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爽快地答應。道別之時,任天翔見趙姨依不捨,便笑道:「趙姨放心,我會常回來看望你。」

    趙姨眼眶一紅,欲言又止。任天翔想起她當年對自己和母親的照顧,忙道:「趙姨視天翔如子侄,天翔卻一直無以為報。若趙姨不嫌棄,請容我叫你一聲姨娘。」趙姨眼中淚花閃動,神情卻有些怪異,囁嚅半晌,終遲疑道:「好孩子,有件事在我心中藏了很久,一直沒機會告訴你。」

    「什麼事?」任天翔忙問。

    趙姨遲疑良久,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當年江公子意外摔死的事嗎?」任天翔點點頭:「我一直很奇怪,那天我為何醉得那般厲害,始終想不起是怎麼與江玉亭發生爭吵,又是怎麼失手將他推下樓去?」

    「那是因為,你們根本沒有發生過爭吵。」趙姨悄聲道,「那晚只有小蘭那丫頭在跟前伺候,快天亮時老顧起夜,發現後院依然有燈,卻寂靜無聲,便上樓查看。才發現樓上只有你與小蘭在伏案而眠,江公子卻不見了蹤影。老顧打著燈籠四下尋找,才發現江公子已摔死在後花園中。」

    任天翔神情大變,急問:「那老顧為何說我與江玉亭發生爭吵?你們是想將江玉亭的死推到我身上,好擺脫自己l的干係?」

    趙姨臉上有些羞慚,爭辯道:「也不完全是這樣。當時老顧發現江玉亭已死,急忙向我稟報,我讓人弄醒小蘭,問她發生了何事。她說你與江公子喝醉後,她正在收拾殘局,突然有人在她脖子上重重一擊,她便失去了知覺,所以對之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這麼說來當時樓上還有一個人,他才是摔死江玉亭的兇手?」任天翔恍然醒悟,「你們怕追查兇手影響到宜春院的生意,更怕找到不兇手宜春院被官府查封,所以就讓小蘭說謊,讓人誤以為是我與江玉亭爭吵,失手將他推下了樓。」趙姨滿面羞慚,愧然道:「老身也是萬不得已,我原以為憑義安堂的勢力,楊家也不能把你怎樣,誰知……」

    「趙姨不必愧疚,在那種情形下,換作我也會這樣做。」任天翔歎了口氣,理解地點點頭,「這事還有誰知道?」

    趙姨遲疑道:「除了我,只有老顧和小蘭知道。小蘭我第三天就將她打發走,老顧去年得病去世,現在就只有老身一人知道。你娘臨終前曾托我照顧你,沒想到我卻害你背了這個黑鍋,心中一直不安。現在你總算從中解脫出來,老身也就放心了。」吃頓飯的錢都不夠。不過他依然堅持要在醉仙樓大宴賓客,褚剛只好趕洛陽,將景德陶莊最後一點流動資金給任天翔送來。正午時分,幾名鮮衣怒馬的年輕人率先來到醉仙樓。幾個人在門外下馬後,爭相與任天翔招呼:「老七,幾年不見,發達了?」

    「聽說你小子在東都洛陽生意不小,是瓷器新貴陶玉的合夥人?」

    「老七怎麼跟楊家拉上的關係?有好處千萬別忘了兄弟們啊!」

    任天翔連忙迎上前:「幾位哥哥別來無恙?小弟這廂有禮了!」

    「去你媽的,啥時候變得如此文縐縐了?」一個肥頭大耳的錦衣公子,上來就給了任天翔一拳,幾個狐朋狗友立刻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只有兩個年齡略長的年輕人略顯拘謹,只是笑著對任天翔點了點頭。

    「大哥和正哥越來越有派頭了,果然不愧是前途無量的官場新貴。」任天翔對二人抱拳道。

    「別理他們!」肥頭大耳的錦衣公子不屑道,「刑部捕頭和大理寺少卿就了不起麼?東照在皇上身邊行走,也沒有他那麼大的架子。」

    原來這幾個年輕人就是當年長安城惡名昭彰的幾個紈褲子弟,人稱「長安七公子」。老大高名揚,出身名捕世家,如今在刑部供職,前日因將任天翔騙到郊外交給韓國夫人,害任天翔差點被活埋,如今再見,神情自然有些尷尬;老二施東照,官宦子弟,靠著祖上的福蔭做了大內帶刀侍衛;老三柳少正也是官宦世家,如今年紀輕輕就做到大理寺少卿的高位;老四就是肥頭大耳的錦衣公子費錢,四方錢莊的少東家,與任天翔關係最鐵;老五周福來,長安城最大綢緞莊的二少爺。

    「高哥、東照、阿正、大錢、福來,樓上請。」任天翔用當年的小名熱情地招呼幾個兄弟。見高名揚神情有些拘謹,他忙笑道:「高哥現在是刑部名捕,小弟一直擔心您老自傲身份,不屑再與小弟喝酒呢。」

    「他敢!」肥頭大耳的費錢接口道,「一聽說老七回來,我就一個個去通知眾兄弟,誰要敢不來,以後就別想在我家四方錢莊借錢周轉。」

    眾人哈哈一笑,高名揚對任天翔歉然道:「前日的事……」任天翔打斷了他的解釋:「我知道大哥的苦衷,我要是你也會那樣做。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咱們誰也別再放在心上。以後誰要再提,就不是兄弟!」

    上樓時,任天翔湊到柳少正面前,悄聲道:「三哥前日出手相救之情,小弟永遠銘記在心。」柳少正微微一笑:「老七不用謝我,為兄也不過是受人之托而已。」

    他的回答證實了任天翔的猜測,柳少正定是受了李泌或太子李亨之托,才敢到韓國夫人府邸來要人。不過現在任天翔要以韓國夫人所代表的楊家為招牌,暫時不方便與李泌所代表的太子一黨來往過密,所以這酒宴他沒有請李泌,更不敢去請太子。

    樓上早已排下酒宴,更有樂師舞孃舞樂助興,一如當年眾人少年荒唐之時。樓上還有一美一丑兩個妙齡少女,美的那個腰佩寶劍,冷若冰霜,讓人不敢正視;醜的那個作丫環打扮,捧著酒壺在一旁伺候。

    費錢最是好色,見那紅衣少女美若天仙,不由調侃道:「兄弟好艷福啊,從哪裡找到這等尤物,讓給為兄如何?」說著伸手就想去摸紅衣少女的臉,誰知還沒碰到對方一根毫毛,他的手已落入對方掌握,頓覺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幾乎將他手骨捏斷,他立刻痛得殺豬般大叫起來。

    高名揚出身名捕世家,多少練過幾年武;施東照身為御前帶刀侍衛,也是刀不離身。一見同伴受辱,二人急忙出手相救。高名揚一把扣向少女的咽喉,攻敵之必救;施東照則拔刀虛張聲勢地往少女手臂上比劃,嘴裡大喝:「御前帶刀侍衛施東照在此,還不放手?」

    少女對施東照虛張聲勢的一刀不理不睬,卻將費錢一把拖到自己跟前剛好護住自己咽喉要害。高名揚這一爪沒碰到少女一根寒毛,卻結結實實地扣在了費錢脖子上,急忙收手不迭。幾乎同時,施東照一刀劈空,被少女纖纖玉手提住刀背,施東照卯足力道想奪回刀,卻被少女順勢一送,一個踉蹌仰天跌倒。

    高名揚一爪誤中費錢,心有不甘再度出手。施東照一個照面便讓人摔個四腳朝天,更是惱羞成怒,一躍而起就要揮刀再上。任天翔見狀急忙攔在中間,急道:「住手住手!千萬不要動武!」

    被任天翔這一阻,施東照與高名揚總算停手。任天翔忙對二人道:「忘了給大家介紹,這是韓國夫人義女上官雲姝,是夫人派來保護小弟的保鏢,不是小弟的相好,大家千萬不要誤會。」

    聽說是韓國夫人義女,眾人立刻收斂了許多。在任天翔的央求下,上官雲姝才恨恨地放開了早已嚇得滿臉煞白的費錢。施東照原本還想耍耍御前帶刀侍衛的威風,聽說這少女是韓國夫人義女,他趕緊收起佩刀,拉過任天翔小聲問:「韓國夫人不為難你也就罷了,怎麼還會派個美女來保護你?」任天翔笑而不答,只是招呼眾人入座,然後叫過小薇,耳語了幾句。小心領神會,忙過去對上官雲姝笑道:「上官姐姐也餓了吧?咱們去外面吃飯。這一幫花花公子聚會,不定有多少污言穢語,沒的污了姐姐的耳朵。」

    上官雲姝先還有些猶豫,但架不住小薇軟語相求,只得隨她退了出去。她這一走,眾人才噓了口長氣。幾個紈褲以前只見過在男人面前曲意奉承的女子,像上官雲姝這樣武藝高強的女人,卻還從未見過,幸虧任天翔讓小薇將她支開,不然這酒肯定喝不痛快。

    眾人先後落座後,周福來不禁有些感慨道:「可惜老六天人永隔,不然咱們長安七公子今日總算再次聚齊。」

    提到江玉亭,眾人都有些黯然。費錢忙為任天翔開脫:「這事也不能全怪老七,畢竟他們都喝醉了,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眾人紛紛點頭,只有周福來疑惑道:「玉亭跟天翔都是兄弟,他們誰出意外我們都不好受,所以這事我們不怪天翔。但是我很奇怪,老七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競能讓韓國夫人也放過你,而且還給你派了個美女保鏢?」

    30請客

    任天翔悠然一笑,淡淡道:「首先,六哥並不是因我而死,這中間有些誤會,韓國夫人聰穎多智,豈會上這種小當?其次,韓國夫人對我的陶玉生意興趣甚隆,願屈尊降貴與我合夥,當然要派心腹保護我這個能給她帶來滾滾財源的合夥人。」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施東照問道:「聽說老七在洛陽風光無限,景德鎮的陶器在你手中賣出了玉一般的價錢,將邢窯、越窯的貢瓷都比了下去,莫非你要將它賣到長安來?」

    任天翔嘴邊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陶玉僅僅是我計劃中的小部分,我還有更多賺錢的生意,只是現在手頭還差小部分資金,不知道幾位哥哥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合夥人?」幾個人有點意外,相互對望了一眼,周福來說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不知道老七還有哪些賺錢的生意?」

    任天翔笑道:「隔牆有耳,我說出來這些生意就有可能被人搶先。我就說說大家都知道的陶玉吧..陶玉現在的行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也不用我多說。我要說的是,我計劃在長安和廣州開設兩個景德陶莊的分部,將陶玉經長安遠銷西域,經廣州銷往南洋。只是這兩項投資都比較大,所以需要有更多的資金支持。」

    見眾人將信將疑,任天翔悠然道:「韓國夫人已答應將陶玉薦到宮裡,讓它成為超越邢窯和越窯的貢瓷,這將對陶玉的銷售產生多大的影響?所以我才會與她在長安合作。有韓國夫人背後的楊家那龐大的勢力和財富做後盾,大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費錢沉吟道:「老七既然有楊家的支持,怎麼會缺錢呢?」

    任天翔笑道:「我剛說了,除了經長安銷往西域的旱路,我還要開發由廣州下南洋的水路。旱路既然已經與韓國夫人合作,水路我就不想再讓楊家插手。」眾人紛紛點頭,都贊同這種分散風險的辦法。不要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是投資安全的第一準則,這道理大家都懂。費錢代表大家問道:「不知老七還差多少錢?」

    任天翔豎起兩個指頭,費錢輕鬆一笑:「兩萬?大家一起湊湊,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不是兩萬,是二十萬,這是最節儉的計劃了。」

    費錢連連搖頭:「不可能,這超出了咱們能負擔的限度,而且這麼大一筆款項,就算是我們錢莊也定要仔細考察,我作不了主。」

    任天翔笑道:「兄弟們肯定有辦法,不然咱們長安七公子的名號就白叫了。」見眾人皆微微頷首,似有所動,任天翔接著道.「如果大家不願冒風險,也可以將錢借給小弟,我給你們兩分的年利,你們看如何?」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周福來沉吟道:「老七跟我們借錢,不知拿什麼來抵押?親兄弟明算賬,這麼大筆款子,總不能空口白話吧?」

    「這倒不用擔心。」施東照笑道,「老七好歹還是義安堂的少堂主,任堂主留下的遺產只要爭得一星半點,就足夠抵押這筆款子。除此之外老七還是陶玉的大東家,憑陶玉現在的勢頭,肯定不止值二十萬貫。」

    眾人微微頷首,都將目光轉向了費錢。費錢是四方錢莊的少爺,財力在幾人之中最為雄厚,對資金往來也最有經驗,所以在這方面,眾人皆以他為首。就見他沉吟良久,這才笑道:「咱們幾個要認真湊湊,二十萬貫大概也還湊得出來。不過親兄弟明算賬,老七得依我兩個條件。」

    任天翔抬手示意:「請講!」費錢正色道:「第一、老七要以你擁有的陶玉作為抵押,以保證我們的資金安全;第二、利息兩分半,這比行價略高,不過這麼大一筆款子,這個利息也不過分吧?」

    「不過分,勉強可以接受。」任天翔笑著舉起酒杯,「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眾人紛紛舉杯,正待將此事確定下來,突見酒樓的小二推門而入,稟報道:「樓下有位馬公子不請自來,要見任天翔任公子。」

    「馬公子?」任天翔皺起眉頭,想不出有哪個姓馬的公子與自己相熟,他正待推卻,卻聽小二補充道:「馬公子說是專程給任公子送錢來了,請公子務必不吝賜見。」

    任天翔心中一喜,忙道:「快請他上樓來。」

    小二應聲而去,不多時就聽腳步聲響,一位青衫公子已緩步上樓。任天翔一見之下大為詫異,正待拜見,卻見對方已搶先拜道:「小生馬瑜,見過諸位公子。任兄弟別來無恙?」任天翔一怔,不明白司馬瑜為何變成了馬瑜,不過他也不點破,笑著與眾人介紹:「這位馬公子不是外人,曾在隴右哥舒將軍神威軍大營中,與我不打不相識,與小弟情同兄弟,大家定要好好敬他幾杯,馬公子的才能和酒量,都是世間罕見。」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道:「既然不是外人,那就請馬公子入席共飲!」

    司馬瑜也不客氣,坦然坐到任天翔身邊,舉杯與眾人一一相碰,然後一連干了數杯,惹得眾人紛紛叫好。待眾人叫好聲稍停,任天翔忍不住小聲問道:「大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怎麼突然想起來看小弟?」

    司馬瑜淡淡笑道:「兄弟請客的消息在長安城都傳遍了,我想不知道都難。我猜兄弟現在肯定很缺錢,所以特意給你送錢來了。」

    任天翔對這種天上掉下餡餅的好事,本能地生出一絲警覺,忙哈哈笑道:「小弟現在不差錢,多謝兄長好意。」

    「是嗎?」司馬瑜把玩著酒杯,悠然笑道,「聽說兄弟跟義安堂鬧翻了,以後只怕不能再從義安堂拿到一個銅板;為了從韓國夫人手裡買命,你不僅花光了景德陶莊的積蓄,甚至將陶玉在長安的經營權,也送給了韓國夫人,不僅如此,你還欠下了韓國夫人一大筆買命錢,數額大得能讓你徹底破產。」

    任天翔的笑容僵在臉上,見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望著自己,他強笑道:「不知大哥從哪裡聽到這些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司馬瑜笑著望向任天翔,眼中隱然有種咄咄逼人的銳光,「不知兄弟現在住哪裡?」

    任天翔一怔:「大哥為何突然想起問這個?」

    司馬瑜淡笑著道:「是住在朱雀門外的崇義坊吧?那是長安城有名的富人區,不過你住的宅院好像是租的,而且只租了十天,十天之後你要弄不到錢,就要被人掃地出門。你花高價在這醉仙樓請客,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因為你的宅院中既沒有廚師也沒有丫環僕傭,要在家請客你立馬就會穿幫。」

    任天翔感覺心在下沉,就像被人渾身剝光置於廣庭大眾之下,令他異常尷尬。就聽費錢突然笑道:「老七手頭緊跟哥兒幾個說一聲,大家肯定幫忙,何必編造那樣的故事來逗咱們玩?你現在窮成這樣,何必還要花這冤枉錢來請我們喝酒?得,今天這頓我請,算是給老七接風洗塵。」

    眾人紛紛叫好,齊齊舉杯,任天翔只得尷尬地舉起酒杯,陪眾人繼續飲宴,心中卻恨不得這酒宴早點結束。眾人也像知道他的尷尬,喝完這杯酒就不約而同地起身告辭,臨出門前紛紛慷慨解囊,將身上的零花錢都掏了出來,強塞到任天翔手中。這個說:「老七,缺錢儘管跟哥開口,不要不好意思。」那個問:「夠不夠?不夠我讓下人明天再送二十貫到你府上。」

    好不容易送走眾人,任天翔猛地把懷中那堆零錢扔到地上,怒氣沖沖反身上樓。就見樓上司馬瑜若無其事地獨坐一方,正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飲。

    任天翔來到他面前,澀聲問:「不知小弟哪裡得罪了兄長?今日兄長競要專程登門來拆台。」

    司馬瑜笑著示意任天翔坐下,這才悠然道:「你錯了,我今日不是來拆台,而是來幫你。」

    「幫我?」任天翔冷笑道,「有你這麼幫人的嗎?我任天翔現在雖然身負巨額債務,但這債務並非是生意失敗,而是支付幾年前一場禍事的對價,並不能說明我的能力。只要有一筆啟動資金,我就能賺到更多的錢,不會少他們一個子兒。我有這信心,也有這能力。」

    「我相信!」司馬瑜笑著點點頭,「所以我幫你把那些俗人打發走,因為你的能力,需要賣給真正賞識你的人。」司馬瑜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條,笑著遞到任天翔面前,「我說過,我是來給你送錢的。你只要在這張字據上簽上名字按上手印,就可以在長安任何一家錢莊,支取二十萬貫錢。」

    任天翔將信將疑地打開紙條,就見那是一張二十萬貫錢的借據,借款人卻是空白。他冷笑道:「就憑這張紙,我就能在任何一家錢莊借到二十萬貫?你不是在開玩笑?」

    司馬瑜微微笑道:「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它是由通寶錢莊提供擔保。通寶錢莊是皇家錢莊,它的信譽毋庸置疑。」

    任天翔這才注意到,借據的背後蓋有通寶錢莊的印鑒,也就是說如果借款人到期還不出欠款,將由通寶錢莊為他支付。這種情況通常是借款人在通寶錢莊有巨額存款,足夠支付他所借的款項和利息。任天翔知道自己從未在通寶錢莊存過錢,那麼就只能是司馬瑜在通寶錢莊有巨額存款。

    不過任天翔還是不明白,沉吟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瑜微微笑道:「我知道兄弟賺錢的能力,所以願意將錢借給你,以分享你的收穫。為了保障我有個比較好的收益,我把利息定得比通常稍微高了一點。」

    任天翔細看借據,不由失聲道:「你瘋了?一年之後竟然要我還四十萬貫,做什麼生意能有如此暴利?」

    司馬瑜笑道:「別人不行,但你行!而且你不用拿任何東西做抵押,就算還不上也沒什麼損失,難道我還能送你去坐牢?」

    任天翔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不過很快就堅決地將借條還給司馬瑜,斷然道:「不行,你這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往我脖子上套絞索。」

    司馬瑜笑著將借據塞回任天翔手中:「別著急做決定,好好考慮一下。什麼時候想通了,再填上名字按上手印不遲,你需要這筆錢。」

    司馬瑜已經離開很久,任天翔依舊對著那張借據呆呆出神。褚剛不解道:「公子不是說,一個人的價值與他欠債的多少成正比嗎?既然司馬公子給你送來巨款,你何不爽快地收下?」

    任天翔微微搖頭:「司馬瑜給我的不是債,而是賣身錢。」

    褚剛一怔:「賣身錢?此話何解?」

    任天翔歎道:「司馬瑜查清了我所有的底細,知道我窮得只剩下一身債,卻還巴巴趕著給我送錢來,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萬貫之巨,這說明這筆錢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他根本就沒打算要我還這筆錢。」

    褚剛笑道:「那豈不是更好?公子將這二十萬貫先還給韓國夫人,司馬子那裡總比韓國夫人好說話吧?」

    任天翔連連搖頭:「我欠韓國夫人二十萬貫,她會盡量協助我賺到這筆巨款。我要是欠下司馬瑜二十萬貫,他不僅不會幫我賺回這筆錢,反而要從中作梗,破壞我的賺錢計劃,讓我沒法還他這筆錢。」

    褚剛撓撓頭:「借給你錢,卻不要你賺錢還他,莫非他瘋了?」

    任天翔搖頭歎道:「他沒有瘋,這二十萬貫借款他根本沒打算收回。他是要用這筆債務作韁繩,將我牢牢拴住,從此不得不聽命於他。」

    褚剛皺眉想了半天,遲疑道:「你怎麼知道司馬公子的用心?」

    任天翔微微笑道:「是直覺。司馬瑜做事有條不紊,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他就像最冷靜最高明的棋手,至少算清了後面十步才會慎重落子。他查清了我的底細,趕來拆我的台,斷了我的去路後才拿出這張借據,就是算準我沒法拒絕,明知是絞索也不得不把脖子湊上去。可惜他還是低估了我的定力,我不會要他這筆錢,偏不如他所願。」

    褚剛理解地點點頭,卻又有些不解:「公子與司馬瑜是結義兄弟,為何卻對他懷有最大的戒心?你們不像是兄弟,倒像是天生的對頭。」

    任天翔哈哈笑道:「你說對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防備一個人。」

    「這是為什麼呢?」褚剛十分不解。

    「因為,」任天翔笑容消失,眼瞳深處射出一縷寒芒,「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司馬瑜更聰明的人,從來沒有。」

    馬車在黃昏街頭徐徐而行,司馬瑜半躺半坐在舒適溫暖的馬車中,閉目養神,忽聽趕車的辛乙突然道:「我不明白,當初咱們拚死阻止姓任的那小子賺錢,如今為何又趕著將錢給他送來?」

    司馬瑜沒有睜眼,只徐徐道:「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錢從來都只是工具,它能達到什麼目的才是最重要。」

    辛乙沉吟道:「不知這次先生想用它達到什麼目的?」司馬瑜微微一笑:「很簡單,用這二十萬貫錢拴住任天翔的脖子,讓他為將軍所用。」辛乙問道:「他會就範?」「不會。」司馬瑜悠然道,「不到走投無路之時,他不會輕易就範。只要還有一分希望,他都不會要咱們的錢。」辛乙突然笑了起來:「先生已經想好如何滅掉他最後的希望了?」司馬瑜淡淡道:「阿乙,你是將軍身邊少有的、愛動腦筋的武士,我很欣賞你。不過動腦和動手是兩碼事,我想將軍恐怕不希望他的武士一心二用,尤其不願看到身邊最信任的武士,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辛乙面色微變,忙道:「先生教訓的是,辛乙知錯了。」

    司馬瑜微笑道:「以後這樣的話題,你只能在我面前談論。我想對安將軍來說,肯定只希望身邊的武士多做,而非多想,最好什麼也別想。」

    「多謝先生指點!辛乙牢記在心。」辛乙點點頭,猛然甩了個響鞭,馬車立刻加快速度,向前疾馳而去。

    陽光明媚的正午,醉仙樓外人流如織,樓中卻異常安靜。幾個小二懶洋洋地坐在大堂中,正百無聊賴地望著外面的人流發怔。大門外,任天翔眼巴巴地望著外面的長街,眼中的焦慮漸漸變成了無奈。

    這是他大宴賓客的第二天,請的是過去相熟的朋友和長安城的老闆掌櫃,作為曾經的義安堂少堂主,當年不知有多少小老闆傾心結交,刻意奉承,誰不以認識義安堂少堂主為榮?能得到他的邀請,誰不受寵若驚?但是現在,眼看飯點已過,依舊不見一個人來赴宴。

    「恐怕不會有人來了。」陪著任天翔迎客的褚剛,也終於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小聲嘀咕。

    「我應該想到。」任天翔恨恨道,「以司馬瑜行事之嚴密,怎會讓我有機會從其他人那裡借到錢?他定已將我一貧如洗的風聲放了出去,所以才沒人來赴宴。那些傢伙也許正躲在對面的街角,等著看我笑話呢。」

    褚剛看看天色,遲疑道:「今天恐怕不會有人來了,那些預訂的酒菜怎麼辦?明天的酒宴呢?要不要取消?」

    任天翔想了想,無奈苦笑道:「就算取消,醉仙樓也不會退咱們錢。要找人白幹活很難,要找人白吃飯還容易?你讓小二上酒上菜,我這就去找客人上門吃飯。」

    不等褚剛動問。任天翔已獨自離去。褚剛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招呼小二上菜。廚房中立刻傳出烈火烹油的飄香,不多時美酒佳餚便由小二陸續端了上來,滿滿當當排下了十餘桌。褚剛正擔心這些酒菜無人享用,卻見任天翔已帶著數十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浩蕩而來。眾乞丐原本還有些畏畏縮縮,不敢相信天下競有這等好事,不過在任天翔的熱情招呼下,終於齊聲歡呼,如餓狼撲食般衝進醉仙樓,雙手齊動,大快朵頤。

    剛開始來的乞丐還不算多,不過很快就有更多的乞丐聞訊而來,將整個大堂擠了個滿滿當當。眾人一陣風捲殘雲,很快就將十多桌酒菜掃了個精光,這才想起向主人道謝。

    任天翔舉起酒杯,對眾人朗聲道:「多些諸位朋友賞臉,我任天翔敬大家一杯。明天大家還到這裡來,我願再請大家飽餐一頓!」

    「多謝任公子賞酒!」眾人紛紛舉杯高呼,「咱們丐幫的兄弟別的本事沒有,吃飯確是天下第一。以後任公子要再有這等難處,只要招呼一聲,丐幫兄弟立刻趕到,為任公子排憂解難。」

    「多謝!」任天翔團團一拜,「明天我也訂下了十多桌酒席,還請大家繼續賞光。」

    「一定一定!」眾乞丐紛紛答應。

    第二天中午,更多的乞丐聞訊而來,將醉仙樓擠了個水洩不通。醉仙樓的老闆見這架勢,忙找任天翔商量:「任公子,我們醉仙樓可是長安城有名的酒樓,你讓這幫乞丐在這撒野,我們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任天翔攤手笑道:「人都來了,你總不能趕他們走吧?再說我預定了酒席,包下了你醉仙樓三天,你要反悔可得加倍賠我。」

    老闆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加倍賠你,你將這些乞丐統統趕走。」

    「晚了!」任天翔無奈歎道,「你現在要想將他們趕走,小心他們將你這醉仙樓拆了。」

    有乞丐聽到了任天翔魚老闆的對話,立刻將這話傳給同伴,少時便在所有乞丐中傳遍。眾乞丐紛紛高喊:「咱們應任公子之邀前來赴宴,任何人不能將我們攆走。」

    數百人起身高呼,聲勢頗為害人。老闆無奈,只得讓小二開席。這一頓酒宴直到黃昏時分才最後散去,臨去前一個領頭的乞丐拍著胸脯想任天翔保證:「難得任公子看得起我們這些可憐人,不僅請我們喝酒吃肉,還與我們同桌共飲。就憑這,我滾地龍周通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但凡有用得著我們丐幫弟子的地方,只需招呼一聲,我滾地龍不敢說赴湯蹈火,也必定會全力以赴。」眾乞丐也紛紛向任天翔表示,從今往後,他就是所有丐幫弟子的朋友。

    終於將所有乞丐都送走,也送走了延續三日的熱鬧。面對飲宴散盡的破落,任天翔只感到心中空空落落,有種繁華過後的孤獨和寂寥。就在這時,只見暮色矇矓的長街盡頭,一匹雪白如玉的駿馬正緩緩踱來,馬背上是一個紅衣如霞的妙齡少女。

    「天琪!」任天琪十分意外,他想過會有哪些朋友可能會來,但卻沒想到最後等來的卻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只見少女在大門外勒住坐騎,抬腿翻身下馬,逕直來到任天翔面前。

    「你……你怎麼會來?」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

    「聽說你滿世界找人借錢,所以我來看看。」任天琪若無其事地道。

    任天翔臉上一紅,想起她前日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中頓感憤懣難平,不由冷笑道:「原來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這下你滿意了?」

    任天琪沒有說話,卻從馬鞍上解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錦囊,遞到任天翔手中,柔聲道:「三哥,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也不知能不能幫到你。」

    任天翔愣在當場,倒不是意外天琪會幫自己,而是這聲「三哥」讓他突然意識到,這世上也就這麼個妹妹,就算自己對她有多麼不理解,也依然割不斷這種血肉親情。他沒有推辭,他知道妹妹這點私房錢對他來說根本無濟於事,他只是想讓天琪知道,自己願意接受她的幫助。

    默默結果錦囊,他對天琪笑道:「等你嫁人的時候,我會加倍還給你。」

    任天琪紅著臉轉過頭,翻身上馬,卻又忍不住回頭道:「三天後我就要嫁人了。我希望能得到三哥的祝福。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任天翔的笑容僵在臉上,失聲問:「是洪邪?」

    任天琪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三哥對他有偏見,不過……我還是希望三哥能尊重我的選擇。」

    「我很想尊重你的選擇,但洪邪是什麼人?」任天翔激動地高聲喝道「我要不阻止你嫁給那混蛋,就不是你哥!」

    任天琪神情平靜,但眼神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喜帖早已經發出去,日子也已經定下,已經不可更改,而且我主意已決,誰也不能阻止。」

    「你知道洪邪他……」任天翔還想揭露洪邪的邪惡,卻已被妹妹打斷:「我知道他以前做過不少壞事,曾經包娼庇賭,甚至逼良為娼,而且還是青樓妓寨的常客,這些我都知道,三個也不用再說。」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嫁給他?難道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沒有道理可講,你不會因為他曾經的過錯而放棄,更不會因為家人的阻撓而退縮。」任天琪癡癡地遙望虛空,眼中煥發著一種奇特的神采,「你會願意為他生,為他死,他就是你生命的全部。可惜三哥你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你不懂。」

    「我不懂?」任天翔氣極而笑,「三哥見過太多女人像你這樣墮入惡棍的情網,如飛蛾撲火般自尋死路。就算是我,交往過的女孩子也比你認識的還多,你三哥會不懂?」

    「可你有過這種感覺嗎?」任天琪突然怔怔地盯著任天翔,「你有過一個你願意為她生、為她死,甚至為她放棄整個世界的女孩嗎?」

    任天翔啞然,突然想起了六歲時的可兒,想起了六歲時的可兒,想起了與她在宜春院拉鉤約定的那一刻,那一刻他願意為可兒放棄整個世界,可惜長大後的可兒已經不是六歲的可兒,所以他再沒有過那種奇妙的感覺。無論對小芳、丁蘭、仲尕,還是對雲依人,都不曾有過。

    「只有當你遇到過那樣一個女孩後,你才能明白我現在的感受。」任天琪說著調轉馬頭,卻再次回頭道,「如果你沒有遇到,那你永遠都不會懂得飛蛾的幸福,更無法理解它們為何要奮不顧身地撲向烈火。」

    任天琪一人一騎已經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任天翔呆呆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發愣,心中卻在回味著她所說的飛蛾的幸福。可惜他從未遇到一個令他願意付出一切的女孩,所以也就無法感受到那種飛蛾撲火的癡迷。難道撲火而死也是一種幸福?他使勁搖搖頭,丟開這種想法,像走投無路的困獸一般,在醉仙樓大門外徘徊了幾個來回,最後停步切齒道:「一定不能讓天琪嫁給洪邪那混蛋!我只有這一個親人,我不能看著她往火坑裡跳。」

    一旁的褚剛歎了口氣:「如今公子已經與義安堂翻臉,無法再借助他們的力量,公子你還能怎麼阻止?而且任小姐已經打定主意,只怕不會再輕易改變。如果咱們去大鬧喜堂,不一定有效不說,任小姐還會恨你一輩子。」

    任天翔目視虛空良久,最後自語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褚剛忙問。

    「我要去見洪邪。」任天翔似下定決心,咬牙道,「馬上就去!」

    聽說任天翔要去找洪邪,醜丫頭小薇也要跟去。任天翔一心想著妹妹,哪有心思理會這些,匆忙一揮手:「好!誰想去都可以!」

    洪勝幫已經在長安設立分堂。當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到洪勝幫分堂所在,就見那裡正張燈結綵,無數僕役在門外忙碌地佈置。洪邪則在廳中與十多個手下飲宴。見任天翔領著褚剛、崑崙奴等人匆匆而來,僕役急忙進去稟報,洪邪立刻領著十多個手下迎了出來,一見之下不由調笑道:「喲呵,是俺大舅子來了?你是不放心這喜堂佈置得簡陋,特來檢查嗎?」

    任天翔沒有理會洪邪的調侃,只正色道:「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洪邪笑著攤開手:「有什麼話咱們還是開誠佈公的說吧,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有必要瞞著我身邊的兄弟。」見任天翔似有些猶豫,洪邪作勢轉身要走,「你若不願說那就請回吧,我還得監督這喜堂的佈置,不想誤了三日後的吉期。」

    「你怎樣才肯放過天琪?」任天翔終於咬牙澀聲問。

    洪邪回頭笑問:「你這是來求我,還是來恐嚇我?」

    「我求你!」任天翔雙目赤紅,咬牙道,「我求你放過天琪,你有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就是要我交出景德陶莊我都可以雙手奉上。」

    「一下子變得這麼大方?」洪邪嘿嘿冷笑道,「不過我現在對你妹妹的興趣,已經超了你視為珍寶的破陶瓷。我對你的建議不感興趣,不過如果你坑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

    任天翔原本以為自己只要肯奉上景德陶莊,洪邪一定會答應放過天琪。畢竟與陶玉那潛在的巨大利益比起來,一個女人的去留對洪邪來說不算什麼大事。沒想到洪邪看穿了他的弱點竟不為眼前的利益所動。任天翔方寸大亂,一向精明過人的頭腦在涉及到妹妹的終身幸福時,竟變得混沌不清,在惶急無助之下,他無奈緩緩跪倒:「我求你!求你放過天琪!」

    31結親

    「公子!」褚剛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攙扶,崑崙奴兄弟見主人如此,也急忙跪地去扶,卻都被任天翔推開。就見他赤紅著雙眼對洪邪嘶聲道:「你贏了,我懇求你放過我妹妹,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洪邪看看左右,故意問:「他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到?」

    任天翔無奈抬起頭,大聲高呼:「求洪少幫主放過我妹妹,求您了!」

    「我還是聽不到。」洪邪指指自己腳下,「爬過來面對面對著我說,我喜歡聽別人的哀求,尤其是你的。」

    任天翔正要往前爬,小薇急忙上前阻攔:「你傻啊,他耍你呢!你就算爬過去,他也未必會答應放過你妹妹……」

    「你走開!」任天翔狠狠地將小薇推開,對想要阻攔的褚剛吼道:「誰也別攔我,不然就不是我兄弟!」

    褚剛被任天翔的眼神嚇住,只得退到一旁。在洪勝幫眾人的哄笑聲中,任天翔一步步爬行到洪邪面前,對著這個他最痛恨的混蛋大聲道:「洪少幫主我求您,求您放過我妹妹,無論你有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好像很有誠意,不過你得證明一下。」洪邪說著向一個手下揮揮手,那手下會意,笑著去廳中端出一盤吃剩的菜餚,擱到任天翔面前,笑道,「將這盤好菜吃了,記住,要像狗一樣吃。」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