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寶 37

    奪寶

    清晨的濃霧已散去大半,峽谷中變得明亮起來。就見這是一處光禿禿幾乎看不到樹木雜草的峽谷,兩旁是壁立的岩石,中間則是一條蜿蜒的亂石小道,最窄處僅容兩匹馬並排通過。只可惜眾人的坐騎都已經在大火中跑散,只能靠步行。顧心遠四人先行一步為眾人探路,眾人則落後十餘丈尾隨其後,直奔峽谷的盡頭。眾人知道前方必有惡戰,全部刀劍出鞘,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後方傳來隱約的腳步聲,聽聲音有數十人之眾,負責殿後的杜剛忙小聲稟報:「後方有人追來了,離我們已不到五十丈。」

    「停!」任天翔一聲輕喝,率先停下腳步。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他沉吟道,「追兵在這個時候加速迫近,多半前面就是他們張好的口袋,他們想要與前面的伏兵會合,給我們來個前後夾擊。」

    「你敢肯定?」一個倖存的洪勝幫弟子將信將疑地問。任天翔猶豫起來,不由將目光轉向了季如風,就見這個義安堂的智者用鼓勵的目光望著自己,輕聲道:「你是墨門鉅子,應該學會自己下判斷拿主意。」

    任天翔頓感肩上責任重大,神情也不由凝重起來。他意識到這些人的命運現在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個判斷失誤就有可能讓大家付出鮮血乃至生命的代價。他在心中略作權衡,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敢肯定,但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們不能再往前,而是要先反身對付追兵,解決後顧之患,再闖前方的龍潭虎穴。」

    見季如風在微微頷首,任天翔頓時受到鼓舞,正色道:「我們沒時間了,義門弟子隨兩位長老迎擊追兵,洪幫主請帶弟子去接應前方的顧心遠四人,讓他們務必擋住前方的敵人,為我們贏得至少半柱香的時間。」說到這他略頓了頓,「對方既然完全不顧江湖道義,一上來就痛下殺手,先殺我墨門弟子,又屠戮洪勝幫門人,那我們也不用再心慈手軟,務必以最大的力量,在最短時間內給對方造成最大的傷亡。」

    「我們憑啥要聽膩的?」洪邪已經從先前被薩滿教所俘的驚慌中恢復過來,見任天翔竟敢給洪勝幫下令,不禁牴觸道,「就算你是墨門的鉅子,卻也管不到我們洪勝幫,我們為啥要聽你分派?」

    「閉嘴!」不等任天翔開口,洪景已經輕聲喝道,「照任公子吩咐去做,任何人不得違抗。」洪景說著率先往前而行,他知道任天翔的安排在這情況下最為合理,沒理由反對。現在洪勝幫與義安堂是一樣的處境,都處在極端危險的境地,只有通力合作才可能逃過大難。

    洪勝幫兩個倖存者見洪景都沒異議,更不敢再說什麼,忙追上洪景的背影。洪邪悻悻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最終還是跟父親一起,去支援顧心遠他們,為任天翔贏得時間。

    估計以洪勝幫諸人再加上顧心遠等人,暫時擋住前方的敵人應該沒問題,任天翔這才往後方一指:「走!」

    義門十三士俱是修為深厚的武士,立刻分成兩組,在季如風和姜振山率領下,貼著山壁向追兵包抄過去。任天翔則帶著妹妹找了個地勢稍高的石凹,從這裡正好可以看到峽谷中的情形。現在兩包羊皮卷書分別由他和任天琪背負,所以他必須小心謹慎,不容有任何閃失。

    山谷中的霧氣已經散去大半,朝陽為山巒抹上了一層猩紅的色彩。不過置身於兩山相夾的峽谷,依然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只有陣陣寒氣從峽谷中翻湧而上。任天翔凝目望去,依稀可見十幾名墨士在季如風和姜振山率領下,很快就貼著巖壁搶佔了有利地形,然後悄無聲息地潛伏下來,而此時一隊白衣蒙面人已快速接近,漸漸進入了伏擊圈。

    隱約聽到季如風一聲令下,十幾個人立刻撲出,十幾柄刀捲起的旋風,令峽谷中的霧氣也劇烈翻滾起來。衝在前面的幾十個蒙面人突然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轉眼死傷大半,剩下幾個也嚇得掉頭就跑,全然沒了先前的勇氣和鬥志。

    任天琪忍不住一聲歡呼,但任天翔心卻是突地一沉,他發現那些蒙面人中,在眾墨士的劍下幾乎沒有一合之將,這實在不該是追擊的先鋒。任天翔心中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義安堂眾人早已憋著一股怒氣,見對手要逃,立刻發足追了上去。就在這時,突見前方濃霧深處,一排排弩箭帶著刺耳的呼嘯,如雨點般飛速射到,幾個逃得最快的蒙面人應聲栽倒,追在他們身後的義安堂眾人也是措手不及,先後有人中箭,追擊之勢立刻瓦解。眾人不得不各找隱蔽處躲避弩箭,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沒想到對手竟不顧追擊人的性命,這一輪箭雨來得又快又急,不僅射倒了幾個逃回的蒙面人,也讓義安堂眾人猝不及防。兩輪箭雨過後,就見濃霧中緩緩顯出一隊陣容嚴整、手執弓弩的白衣箭手,他們個個精悍勇武,帶著凜凜殺氣。在他們後方,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正指揮著他們,雖然相隔十多丈,任天翔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殺害魯行的兇手。

    知道這時任天翔才明白,自己的安排早已在摩門的預料之中,所以他們以武功低微的弟子為餌,引義安堂出手伏擊,而真正的精銳卻埋伏在後,打義安堂一個措手不及。他們無論武功還是戰術,不同於任天翔見過的任何一個江湖幫派,他們讓任天翔突然想到一個詞——專業!

    不錯!摩門還是專業的殺人集團,他們每一步行動都有嚴密的策劃和預案,決非像尋常江湖幫派那樣憑感覺行動,更不像許多幫派那樣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有嚴密的組織和紀律,簡直就像是一支軍隊,他們眼裡只有勝利,為了這個目標,就連對自己人他們都沒有一絲憐憫。

    他們真應該被稱做魔門!任天翔在心中感慨,他不知道摩門乃是來自波斯那個戰亂頻發、宗教戰爭此起彼伏的凶險之地,若沒有如此嚴密的組織形式和訓練有素的武士群體,早已經被波斯王室所滅。他們的生存環境,是太平已久的中原武林不可想像的。

    義門真應該向摩門學習!任天翔突然產生出這樣的念頭,但他立刻又暗自苦笑——怎麼也得先逃出眼前的困境,才能考慮以後的事吧。

    摩門箭手雖然佔據了上風,但卻並不急於進攻,他們在十餘丈外停了下來,端起弩弓嚴陣以待。他們選擇的位置十分巧妙,這個距離既可防止義門墨士突襲,又能保持對對手的壓制和威脅,而且他們選的位置正好是在一處丈餘高的亂石上方,不僅居高臨下,而且還能防止對手從正面強攻,這一丈多高的亂石即成為一道天然的保護屏障。他們這種對地形準確的把握和利用的細節,無不透露出不同於普通江湖武夫的素養,這種專業素養決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經過無數次生死搏殺才能慢慢沉澱下來,成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戰場素質。

    數十名箭手守住峽谷靜靜等待。任天翔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他已經隱約聽到前方傳來的打鬥聲音,顧心遠和洪景等寥寥數人,顯然是難以長久抵擋摩門高手的進攻,他們正在向這邊退卻,形式對義安堂眾人十分不利。

    「天翔,快快下令!」季如風焦急的回頭高呼,顯然他也聽到了後方傳來的打鬥聲,明白了眾人目前的處境,希望任天翔以鋸子的身份下令強攻。任天翔知道季如風的意圖:必須令墨士正面衝破摩門的箭陣,方可為眾人贏得騰挪的空間。但是面對數十名嚴陣以待,且居高臨下的弓箭手,像這樣正面強攻將造成多大的傷亡?

    任天翔第一次意識到,作為鋸子必須面臨的艱難選擇,他開始後悔在對己方實力還沒有完全把握和瞭解,又沒有周密計劃的情況下,就倉促帶人前來尋找墨陵,使大家陷入眼前的絕境。

    心中權衡再三,實在沒有更好辦法,任天翔只得一咬牙,毅然下令:「衝!」話音未落,被壓制在隱蔽處那十多名墨士立即應聲躍出,奮不顧身地向摩門箭陣衝去。數十名弩箭立刻帶著刺耳的呼嘯飛射而出,飛蝗般撲面而來。沖在在前面的兩名墨士雖然舞劍擋開了大部分箭支,但由於弩箭太密而且距離過近,兩人先後身中數箭,不過他們依然舞劍悍勇地衝向箭陣,為身後的同伴擋住了大半箭雨。

    面對十多名墨士不要命的衝鋒,摩門弩弓手分成三撥,第一撥射箭,第二撥裝箭,第三撥瞄準。三撥循環往復,織成了一道連綿不絕的箭幕,不留任何攻擊的間歇。但就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下,兩名渾身訂滿弩箭的墨士依然衝到了近前,兩人渾身浴血,雙手舞劍,直到離箭陣不足兩丈時才失力跪倒,卻猶在以劍拄地奮勇高呼:「走!」與此同時,兩名墨士踏著他們的肩頭借力一躍,猶如蒼鷹般飛躍丈餘高的亂石屏障,落在摩門箭手中間,他們的武功和勇氣超出了眾箭手的預料,等眾人明白過來,已有數名墨士踏著同伴的肩頭飛入箭陣,快刀連環砍削,無數箭手甚至來不及招架,就已經身首異處,堅如磐石的摩門箭陣,終於開始混亂起來。

    「好!終於衝上去了!」任天翔忍不住一陣歡呼,淚水卻忍不住撲簌簌滾落下來。他也算親眼目睹過無數征戰殺伐,但像這些墨家弟子這樣勇敢的戰士,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摩們箭手不以武功見長,一旦與真正的高手短兵相接,就全無招架之功。雖然指揮他們的摩們長老武功不弱,但面對十多名墨士的瘋狂進攻,也只得倉促後撤,認出了腳下這片易守難攻的亂石高地。

    兩名衝在最前面的墨士已然氣絕,但他們依舊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用身體為同伴搭起了一級通往勝利的階梯。他們被他抬了上來,只見二人渾身上下釘滿了箭羽,密密麻麻不下百支。任天翔對二人默默一拜,含淚道:「兄弟走好……我會永遠記得你們……」

    前方的打鬥聲越來越近,看來洪景也快要支持不住了。任天翔看看眾人,就見在方纔那一輪強攻中,不少人也先後掛綵,就連姜振山也是身中數箭,他環顧眾人問:「還能戰嗎?」眾人咧嘴一笑,似乎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任天翔信心倍增,毅然道:「好!我們立刻與顧心遠和洪幫主他們會合,能否一舉衝破阻攔直達泰安,就在眼前一戰。」

    「等等!」季如風突然道,「得有人留下來阻擋後方的追兵,不然我們一旦前方受阻,立刻就陷入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任天翔不會不知道這個常識,不過他更清楚,一旦留下來阻敵,幾乎就是必死無疑。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望過去,心中委實難決。就在這時,忽聽有人開口:「我留下來!」任天翔轉頭一看,就見是身中數箭的姜振山,他忙道:「姜伯身負重傷,怎可……」

    姜振山擺手道:「正因老夫身負重傷,才要留下來阻敵。如果我跟你們一路,必成累贅。這裡有摩們箭手丟下的弩弓箭羽,我靠這些也能抵擋一陣。只要不跟人正面動手,我這傷不礙事。」他話音剛落,幾名負傷的墨士也紛紛要求留下,與姜振山一起為眾人阻擋追兵。任天翔雖然知道這對整個團隊來說是最好的辦法,但對這些留下來的傷者,卻是非常殘忍——這幾乎就是將他們留給敵人,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

    見眾人皆望著自己,任天翔深吸一口長氣,望向兩個沒受傷的墨士,輕聲道:「馬兄,武兄,我想請你倆留下來阻擋追兵。」眾人大為意外,姜振山急道:「天翔你瘋了,我身負重傷,留下來阻擋追兵再合適不過。你為何……」

    「我沒有瘋!」任天翔輕輕拍了拍幾個受傷者的肩頭,「你們已經為我們付出了鮮血的代價,現在該輪到我們來為你們付出。既然你們選擇了我做鉅子,那麼我就必須對你們每一個人負責。我發誓,在任何艱難的情況下,都決不拋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如果害怕傷者拖累就拋下同伴,我們還有何顏面向世人宣揚墨家之義?以後我們誰還敢厚顏自稱義們?」

    眾人神情微震,皆為先前的想法暗自慚愧。任天翔目光從眾人臉上徐徐掃過,坦然道:「以前我並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對祖師著作中大力宣揚鬼神的篇章一直心存疑慮,將它視為墨家學說中的缺憾。但是我現在終於明白墨子崇尚鬼神的真意,也多少有點理解祖師創立墨家學說的真實想法。」

    眾人皆有好奇之色,不知這位年輕的鉅子又有什麼新奇的看法。不過任天翔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談,他將目光轉向留下來的馬,武兩位墨士,躬身拜道:「這裡就拜託兩位兄弟了,必須看到我們的信炮才能撤退,我們所有人的安危,便都繫在你二人的肩上了。」馬,武二人躬身拜道:「鉅子放心,只要我兩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放一個人通過這裡!」

    任天翔點點頭,對眾人輕聲道:「好!攙扶起傷者,我們走!」

    眾人隨著峽谷走出不過數十丈,就見洪景等人在狼狽地再往後退卻,任天翔忙迎上去問:「怎麼回事?」

    「媽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對手!」洪景狠狠地啐了一口,眼中既有怒火也有無奈,他的肩上腿上皆已帶傷,手中一柄單刀也斷了半截,身邊除了洪邪已經沒有一個弟子,想來已是凶多吉少。

    任天翔望前方望去,就見一道由數十面盾牌組成的盾牆,正緩緩向前推進。每面盾牌皆不算大,大約只有四尺方圓,但經數十名摩們武士巧妙配合,便組成了一個半球形的堅固掩體,每面盾牌上有個小小的缺口,數十支長矛便從那個缺口中探出來,就像是渾身帶刺的刺蝟在緩緩向前推進。一旦遇到進攻,盾牆便完全合攏,變成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顧心遠,褚剛和小船流雲還在輪番進攻,但面對數十面盾牌組成的移動堡壘,他們的進攻也只能盡量拖延對方前進的步伐。更令人無奈的是,在這座移動堡壘後方,還有無數手執盾牌的摩們武士緊隨其後,隨時準備替換下受傷的同伴。

    「我行走江湖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打法。」洪景狠狠罵道,「就跟他媽的烏龜一樣躲在殼中不出來,那些盾牌也不知是些什麼材料做成的,尋常刀劍根本無法摧毀。」

    不僅洪景沒見過,就是在場所有人都沒見過,這種傳自羅馬兵團的盾牌陣,還從來沒有在東方戰場上出現過,它原本只是戰場上保護重要將領的陣法,因移動緩慢,在寬闊的戰場上基本沒有攻擊力,但在這狹窄的峽谷中卻正好發揮奇效。它像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向眾人緩緩逼迫過來,顯然是想將敵人擠到後方箭陣的射程中,讓己方箭陣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幸好先解決了箭陣,暫時沒了後顧之憂,不然就真是腹背受敵。任天翔心中暗自慶幸,同時在觀察敵陣的弱點。他感覺自己的目光與大腦飛速運轉起來,對手的每一個細微變化都清晰地落入他的眼眸中,並經大腦快速地判斷和分析,以找出最佳的解決辦法。

    它一定有弱點!任天翔在心中為自己打氣,這世上決沒有通吃天下的不敗戰法,沒有可以以不變應萬變,就能天下無敵。

    眼前緩緩移動的堡壘,突然讓任天翔想到了一種攻城器械,與前方這移動的堡壘有幾分相似。就在昨晚司馬瑜默記墨子遺作時,任天翔無意間看到過這種攻城器的草圖,他還記得破這種攻城器的辦法是火或是巨杵,這裡沒有火,不過可以用巨杵——任天翔的目光轉向峭壁上的一顆大樹,那是這峽谷峭壁上零星長出的巖松。他忙令一個身高體壯、手執戰斧的墨士下令:「黑熊,去將那棵樹砍下來!」

    那墨士名叫熊奇,「黑熊」是他的綽號。聽到任天翔的命令,他先是一愣,但也沒多問,立刻來到那棵樹下,正打量著那棵樹為難,就見一個墨士俯身蹲到他面前,拍拍自己肩頭:「熊哥,上!」

    熊奇後退兩步,一腳踏上那兄弟的肩頭,借力一躍而起,手中戰斧凌空揮出,砍在那棵合抱粗的巖松上,跟著抓起斧柄一個倒翻,穩穩落在樹幹上,然後拔出戰斧發力暴砍,不過兩三斧,那巖松便「卡嚓」一聲折斷,落下來。任天翔再示意黑熊削去樹木枝葉,只留主幹。

    黑熊一看就是伐木漢子出身,沉重的戰斧在他手中猶如繡花針般輕盈。就見他舞動戰斧橫削豎砍,片刻工夫就得到一顆長愈三丈,粗若桅桿的巨大樹幹。此時洪景等人已看懂了任天翔的意圖,爭先恐後抬起樹幹,只聽任天翔一聲令下,眾人便舉起樹幹向已經逼到近前的盾牌陣撞去。雖然盾牌後的武士舉起長矛想要阻攔,但奈何樹幹比長矛長出兩丈有餘,沒等他們刺中敵人,樹幹已重重撞在盾牌陣中央。洪景等人俱是力大無窮的壯漢,這一撞之勢重於萬斤,再堅固的盾牌也難以抵禦。就見巨大的樹幹幾乎毫無阻礙,逕直撞開數面盾牌,原本密不透風的陣式立刻土崩瓦解。不等任天翔下令,兩個使劍的墨士已從撞開的縫隙中衝入盾牌後方,就聽一陣短促的的慘叫聲響過,十幾名盾牌手已盡數倒地,十幾面盾牌緊跟著散落一地。

    洪景見狀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對付這種不要臉的烏龜陣法,還真得用這種笨方法!你小子還***機靈。」

    幾個人扛著幾百斤的樹幹作為武器,這要在戰場上自然是奇笨無比,不過用來對付移動緩慢的盾牌陣,卻收到了奇效,正應了孫子兵法上那句——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這場勝利更加堅定了任天翔保護墨子遺作的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批奇書,落到邪惡之輩手裡。「衝!」任天翔一聲令下,眾人爭相衝向陣腳漸亂的對手。盾牌陣一旦告破,眾人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得以爆發,其勢頓如摧枯拉朽。摩門武士原本跟墨士不在一個層次,全是靠著盾牌陣才佔盡上風,如今盾牌陣告破,眾人士氣頓竭,再難抵禦洪景等人勢若奔雷的進攻,紛紛爭相後撤,最後在眾人的追擊下陣勢大亂,變成了徹底的潰敗。

    任天翔跟在眾人身後往前衝去,卻發現少了姜振山熟悉的身影,他忙問緊跟在身後的季如風:「姜伯怎麼不見了?是不是傷重不能行?我們快回去找他。」季如風攔住他,黯然道:「姜兄弟悄悄留在了後面,他讓我轉告鉅子,他乃義門長老,理應擔負更多的責任。如今他傷重不能行,不能因他一人而拖累大家,所以他要留下來為我們阻擋追兵,望鉅子原諒他的抗命。」

    「姜伯真是糊塗!」任天翔一跺腳就要轉身而回。季如風忙道:「你若返回,眾人必定不會先走,如此以來必將貽誤戰機,讓我們重新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這豈不是辜負了姜兄弟一番心意,也讓他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

    任天翔望向後方默默半響,最終還是無奈轉身道:「走!」

    在離任天翔數十丈遠的前方,洪景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先前他一直受摩門盾牌陣的壓制,加上門下弟子也大多死於摩門之手,早已憋了滿腔怒火。如今終於擊潰摩門,便不由大開殺戒,一旦追上任何一個摩門武士,便是一記重拳或是奔雷一拳,打得對方骨斷筋裂,幾乎一招斃命。

    正殺得痛快,就見方纔還沒命奔逃的摩門武士突然停了下來,即便被人追上擊斃也不再逃跑,甚至嗷叫這反身還擊,悍不畏死地與追兵拚命。洪景連殺數人,正待繼續追擊,卻感覺到前方一種無形的威脅,像是無孔不入的寒氣悄然襲至,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令他霍然一驚,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那是無數次生死搏殺沉澱下來的經驗,讓他意識到了來自前方的威脅。

    洪景瞇起雙眼,一瞬間感覺周圍所有人——無論是同伴還是對手俱已消失,視線中就只剩下那個滿頭卷髮、眼窩深邃、身材瘦削高挑的蒙面男子,那是一個色目人,灰褐色的眼眸似乎毫無生氣。那人還在數十丈之外,但在洪景眼中,卻如面對面一般清晰。洪景打倒兩個不自量力的摩門武士,然後一步步向那色目人走去,對方那種危險的氣息刺激了他的神經和鬥志,,他感覺渾身熱血奔湧不息,腳下不由越來越快,到最後他的身形已變成一道虛影,直撲數十丈外那不知名的對手。由於速度太快,無數來不及閃避的摩門武士被他撞開,飛落數丈之外。

    見洪景已近到不足十丈,那色目人身形微曲突然發力,腳尖在地上一蹬,身體如箭一般射了出去,三步之後他的身形就變成了一道身影,迎著洪景衝了過去,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忘了各自的對手,目瞪口呆地望向兩道飛速接近的身影。就見二人猶如兩顆流星轟然碰在一起,那色目人身形陡然停了下來,身形一晃隨即站穩。而洪景卻突然倒飛了出去,向後飛出近三丈,落地後有一連幾個翻滾,身體猶如不受控制的玩偶在地上滾出數丈,最後躺在近十丈之外,渾身鮮血淋漓,幾乎再找不到一片完好的肌膚。

    「爹!」洪邪一聲驚呼,急忙撲上前。就見洪景衣衫大半被岩石劃破,露出多處皮開肉綻的的肌膚,那是落地後在地上的擦傷,看起來雖然鮮血淋漓、十分恐怖,卻並不致命,真正致命的傷痕在胸口,那裡明顯塌陷了一塊,現出一個深近一寸的拳窩。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倒地不起的洪景,他們方才只看到兩道虛影流星般撞在一起,然後這個如雄獅般威猛的大漢,轉眼就落在十丈開外,再也站不起來。

    落在後面的任天翔,剛好看到了這一幕,頓感手足冰冷、後脊生寒,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並不是為洪景的遭遇難過,畢竟崑崙奴兄弟是死在他手中,他是因為看清了洪景與那色目人快若閃電,勝負瞬息即分的對決,雖然洪景連番惡戰又負傷在先,實力已打折,但任天翔相信,就算洪景沒有受傷,結果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他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將身體的速度和力量發揮到如此極致的境地。

    就在方才二人身形快速接近的瞬間,洪景率先出拳,但那色目人的拳卻後發先至,不等洪景完全發力,他的拳鋒已經搶先截住了洪景的拳路,。洪景倉促變招,改拳為掌,已掌接住了對方暴然而至的一拳。但拳掌相接時,才突然發現對方拳鋒無力,竟然是一虛招。對方竟將全身勁力蘊藏於另一隻手,此時雙方的身體已高速接近,洪景本能地一掌拍向對手胸膛,期望以攻敵必救之法彌補先前的失算,誰知對方全然不顧擊向自己要害的一掌,蘊滿渾身勁力的一拳後發先至,搶在洪景一掌擊實之前正中其胸膛,洪景頓時身不由己飛了出去,擊在對手胸口那一掌,也僅想是輕輕一推,二人出手倒的速度差別微乎其微,但就這微乎其微的差距,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任天翔並不能看到二人發力的細微變化,但卻清晰地看到,這色目人在二人身體接近到撞上這微乎其微的瞬間,竟能先後發出兩拳,一拳被洪景接住,另一拳則擊中洪景胸腔要害,其出拳之迅速準確,力量之充沛威猛,實乃生平僅見。

    「爹!」洪邪淚如雨下,眼看父親命在旦夕,也只能束手無策。洪景望著兒子淒然一笑,啞著嗓子道:「答應我,別替我報仇,你永遠不是此人的對手。答應我……」見洪邪勉強點頭,他這才放開兒子,目光在周圍眾人臉上搜尋。

    任天翔見他垂危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忙俯身向前,低聲問:「洪幫主有什麼囑托?」洪景一把握住任天翔的手,澀聲道:「義安堂與洪勝幫爭鬥多年,想不到洪某最後竟要向你開口央求,看在我們同宗同源的份上,幫洪勝幫渡過難關,讓小邪繼承我洪門基業。」

    任天翔點點頭:「洪幫主放心,洪邪是我妹夫,我會盡我所能幫他。」

    洪景眼中閃過一絲寬慰,示意兒子道:「小邪你過來,趁我還有一口氣,我宣佈洪勝幫從現在起歸入墨門,與義安堂一起同為墨門分支,接受任天翔為義門鉅子。」見洪邪楞在當場,洪景掙扎道:「還不快拜見鉅子?」

    洪邪忙向任天翔低頭一拜:「弟子洪邪,拜見鉅子!」任天翔忙扶起洪邪,對洪景黯然道:「洪幫主放心去吧,洪勝幫從此與義安堂就是一家。洪勝幫幫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會讓你洪門弟子受到任何委屈。」

    洪景眼中閃過一絲寬慰,緩緩合上了眼眸,喃喃道:「那就拜託了!」

    眼看洪景再無聲息,洪邪不禁撲到到她身上,放聲痛哭:「爹——」

    「哭夠沒有?」前方響起一個譏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異域腔調,:有時間在那兒痛哭流涕,不如拿起你的武器為你的爹報仇。他也算是個罕見的對手,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沒用的兒子?「洪邪突然拔劍而起,就要撲將上前,卻被任天琪一把抱住:」邪哥不要,你要死了我怎麼辦?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放開!」洪邪紅著眼狀若瘋狗,想要從任天琪懷中掙脫,誰知任天琪不顧一切地拚命抱住他,那種奮不顧身的瘋狂,完全不亞於洪邪復仇的慾望。二人正在糾纏,就聽任天翔冷冷道:「讓他去!他老子屍骨未寒,正好看著他如何忤逆不孝,將他老子的話當成是放屁。」

    洪邪愣了一愣,突然無力跪倒,對這洪景的屍體失聲痛哭。

    任天翔見洪邪不再拚命,這才將目光轉向那依舊蒙著面的色目人。就見在他身後,還有四個熟悉的身影垂手而立,雖然四人俱蒙著面,任天翔還是立刻認出他們就是摩門五明使之四,看四人垂手肅立的模樣,便知這色目人的地位顯然比他們還高。

    「如果我猜的不錯,閣下應是摩門東方大教長拂多誕座前兩位護法之一,」任天翔平靜地問,「不知是左護法還是右護法?」

    那色目人微微頷首道:「都說義安堂少堂主、御前侍衛副總管任天翔小有聰明,看來傳言不虛。不錯,在下便是摩門左護法、波斯人薩爾科托。識相的留下墨子遺作,我讓你們平安離開。」

    「大膽!」任天翔一聲斷喝,「既知我是御前侍衛副總管,堂堂朝廷四品命官,竟敢出言威脅,莫非貴教不想再在大唐混了?」

    薩爾科托微微一愣,恍然道:「差點忘了,你還是大唐皇帝身邊的紅人,要只是在皇帝跟前告我們一狀,我們還真是有數之不盡的麻煩,」說到這他語氣陡然一轉,「既然如此,我看你就別再回京了吧,你們祖師爺選得那個山谷風水挺好,你要埋是在那裡也算死得其所。」

    語音未落,就有一股凜冽之氣撲面而來,令任天翔突然有種置身冰窟的寒意,那是一種猶如實質般的殺氣,唯有殺人無數的絕頂高手,才有這種用他人的生命練就的獨特氣場。就如同虎嘯之於獵物,許多時候僅憑這殺氣,就能令對手肝膽俱寒,從精神上屈服。

    其他人也感應到薩爾科托對任天翔的威脅,不約而同擋在了他的身前。誰知任天翔卻示意眾人讓開,然後對薩爾科托淡淡道:「摩門費盡心機,犧牲無數弟子性命,無非就是為了這些墨家典籍。如果我現在就將它們全部燒燬,不知你們會不會就此收手?」任天翔說著點燃火絨,湊到懷中那些羊皮卷書前。就聽眾人齊齊失聲高呼:「不要!」

    19身陷囹圄之卷

    任天翔抬眼望去,就見不光摩門中人神情緊張,就是義安堂眾人也都惶急萬分。他知道這些古卷承載著義門復興的希望,義門歷經千載,直到今天才因機緣巧合,實現了「破璧重圓,義門歸一」的目標,得到墨家古卷,如今好不容易到手,若將它們燒燬,眾人如何能甘心?

    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注視著任天翔手中的火絨,只有薩爾科托強自鎮定:「我不信你敢將人類的共同瑰寶付之一炬,你要真敢這樣做,我想不光我摩門,只怕連義安堂也決不會放過你。」「是嗎?」任天翔臉上又浮現了招牌式的無賴微笑,「我這人最是受不得威脅,越是威脅,我越是想要試試。」說著從包袱中抽出一冊羊皮古卷,競真的湊到火絨上點燃。為防水而浸滿了油脂的羊皮古卷,立刻就熊熊燃燒起來。

    眾人盡皆變色,薩爾科托更是大為惶急,沒想到這小子競真敢耍這種無賴,用珍貴無比的墨家遺作來要挾自己。他不禁聲色俱厲地喝道:「還不快住手?信不信我將你們全部殺死!」任天翔冷笑道:「等我燒完這些,我們再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薩爾科托心神微動,正欲冒險出手強奪,就見幾名墨士手中的兵刃微動,悄然指向了自己的必經之路。雖然眾人只是稍稍動了下兵刃,但高手之聞,一個眼神都能看出對方的實力,何況對方那種不約而同的細微舉動,立刻就讓薩爾科托感受到一種奠名的威脅。他心神一凜,意識到要想突破眾人的封鎖衝到任天翔面前,自己身上必定會多幾個窟窿。心中權衡再三,只得屈服道:「快停手,我們一切都好商量!」

    任天翔悠然笑道:「不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現在又變成商量了?」薩爾科托滿臉無奈地道:「任公子莫要意氣用事,你要如何才肯交出墨家古卷?條件你隨便提,只要我們能做到,全都可以答應。」

    任天翔淡淡笑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讓我們帶著這些古卷離開。只要這些古卷還在我們手裡,你們就還有機會。不然真要讓我一把火燒個乾淨,大家一拍兩散,倒也痛快。」見薩爾科托還在猶豫,任天翔淡淡道,「別以為我這是怕了你們,我只是不想有人再為這些古卷送命。墨子生平崇尚兼愛、非攻,若知道後人為爭奪他的遺作而相互爭奪殺伐,他必定會非常懊悔留下這些遺作。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來將它們通通燒燬,祖師爺在天有靈,也必定會贊同我的決定。」

    見任天翔又抽出一卷古卷想要點燃,薩爾科托終於屈服,他真怕這些珍貴無匹的墨家瑰寶,就這樣毀在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賴小子手裡。他急忙擺手道:「別燒了,你們可以帶著墨家古卷離開,沒人再會為它送命!」說著他轉過身,無可奈何地向摩門弟子下令:「讓路,讓他們走!」

    他身後的四明使應聲往兩邊讓開,在他們身盾,無數嚴陣以待的摩門武士也都紛紛往兩旁讓開:就見前方峽谷盡頭已隱然在望,只要出得峽谷,外面便是廣袤的叢林和山巒,摩門要想再追上他們,那就千難萬難。只要借助叢林山巒的掩護抵達泰安,讓泰安官府派兵護送,摩門就再也奈何不了他們,除非摩門敢公然造反,向官兵發起進攻。若真如此,摩門必為朝廷嚴禁,反而得不償失。

    回頭看看眾人,任天翔輕聲道:「帶上洪幫主的遺骸,我們走!」

    洪邪在眾人的幫助下,草草綁紮了個擔架,與任天琪抬上洪景走在最前面。眾墨士將任天翔圍在中間,全神戒備地穿過摩門武士讓出的道路,緩緩走向前方已然在望的峽口。見摩門武士果然沒再阻攔,任天翔繃緊的神經總算稍稍鬆弛了一點,方纔他貌似輕鬆,心中實則異常緊張。要是薩爾科托不受威脅,難道真要燒燬所有墨家古卷?雖然這些古卷已經被司馬瑜默記下一遍,但誰能保證司馬瑜能全部記住?就算他能全部記住,想要讓他寫出來與自己盼辜,只怕也不會那麼容易,而且他要故意寫漏或寫錯一部分,自已也全然不知。所以方才任天翔才特意挑了一卷世上已有流傳的《墨經》燒燬,沒想到竟然收到了奇效。

    眾人已走出摩門武士的包圍,峽口已然在望,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就在即將走出峽口的時刻,突聽見身後傳來薩爾科托得意洋洋的聲音:「等待!」任天翔回過頭就見薩爾科托灰褐色的眼眸中,隱約閃爍著一絲按捺不住的喜色。見眾人全神戒備地盯著自己,薩爾科托悠然笑道:「別誤會,我並不是要違背方纔的諾言,我只是想提醒你們,這裡還有兩個活著的傢伙,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帶走?」

    薩爾科托說著往旁讓開一步,就見兩個血肉模糊、幾乎看不清本來面目的人被拖了過來。二人渾身癱軟,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不過從二人殘破的衣衫,任天翔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姜伯!任天翔心在抽緊,人也如高空失足般一陣眩暈,姜伯與兩位阻敵的墨士終於沒堅持到最後,兩人重傷被俘,另一個想必已是凶多吉少。

    「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戰士,區區三人竟射殺我二十九名摩門武士,擋住我近百名武士三輪強攻。」薩爾科托說著緩緩拔出了背後那柄彎如弦月的波斯刀,將閃爍著粼粼波光的刀鋒緩緩擱到姜振山脖子上,喟然歎道,「只有這樣的勇士,才賠死在我這柄『冰泉』之下。」

    刀面瑩白如冰,卻又閃爍著粼粼波光,宛若一汨被冰雪覆蓋的泉水,透出深入骨髓的寒意,刀鋒慢慢揚起來,對準了下方血肉模糊的脖子……

    「等等!」任天翔急忙嘶聲喝道,「快放了他!」

    刀停留在半空,薩爾科托冷笑道:「他殺我無數武士,,你們漢人最講血債血償嗎?我為什麼要放了他?」話音剛落,刀鋒急斬直下,在眾人驚呼聲中,刀鋒穩穩停在了脖子上,卻並沒有再進。薩爾科托哈哈大笑:「這刀只是瞄準,下一刀會不會劈落,我可不敢保證。」

    任天翔方寸大亂,急忙喝問:「你要怎樣才肯放他?」

    薩爾科托嘿嘿冷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任天翔無助地望向眾人,希望從別人那裡找到辦法,就見眾人皆黯然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他最後望向季如風,就見這個義門智者也無奈道:「你是鉅子,你無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們都絕無異議。」

    任天翔漸漸平靜下來,默默解下背上的包袱擱到地上,對薩爾科托無奈道:「你放了他倆,我將墨家古卷,全部留給你們。」薩爾科托眼中閃過得意的笑意,淡淡問:「你小子詭計多端,我憑什麼信你?」

    任天翔示意大家退開幾步,然後指著地上的包袱道:「古卷就在這裡,你可以用他們交換。」薩爾科托向身後略一示意,大般與淨風立刻應聲而出,小心戒備地向任天翔走進。就在這時,原本臥倒在地、不知生死的姜振山,突然一把抓住了薩爾科托的彎刀,拼盡全力往自己胸膛插入,跟著聲嘶力竭地向任天翔大叫:「別管我,快走!走啊!」幾乎同時,另一名重傷倒地的墨士也飛身而起,張開雙臂向薩爾科托撲去。薩爾科托刀被姜振山緊緊夾住,急忙抬腿踢開姜振山,跟著橫刀一掃,刀鋒猶如一彎弦月從那墨士項間掃過,一股熱血頓時激將而出,噴了他滿頭滿臉。

    這一下變故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就,就在這時,大般與淨風突然發力向任天翔飛奔,想要搶先奪得他面前的墨家古卷。誰知二人剛衝到近前,就見一左一右分別刺過來一劍,剛好攔住二人的必經之路。二人連忙側身變招,就這一阻諸剛與小川也已上前搶過墨家古卷擋在任天翔面前。大般與淨風見先機已失,只得飛身後退,躲開了任俠和顧心遠的三柄快劍。雖然二人一擊即退,但能在眾墨士面前來去自如,毫髮無損,也令人暗自佩服,不敢再追。

    「走啊!」姜振山傷上加傷,猶在拼盡最後一絲餘力高呼,跟著他突然軟到,再無聲息。任天翔忍不住想要上前,卻被季如風拉住了胳膊,就聽他壓著嗓子澀聲道:「莫讓姜兄弟死不瞑目!」

    任天翔一連深吸了幾口長氣,強壓憤怒對眾人輕喝:「走!」

    縱然剛走出數步,就聽薩爾科托在身後不屑地冷笑:「我以前聽說義安堂威名震天下,沒想到原來都是一群孬種。親眼看著我手刃兩個兄弟,卻也不敢出頭為兄弟報仇。義安堂,我看改名叫烏龜堂算了,哈哈……」

    雖然明知道薩爾科托是在用激將法,但義安堂眾人還是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他們皆以赤紅的眼眸望著任天翔,意思再明顯不過。任天翔咬著牙凝立半響,不過季如風微微搖頭的暗示,將所有墨家古卷擱在洪景的擔架上,對洪邪正色道:「這古卷是墨家遺寶,洪幫主已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現在我將它托付給你,你和天琪帶著它先走,去泰安城等我兩天,兩天之內我沒有趕到,就請護送它們到長安,交給義安堂厲長老。」他轉向諸剛和小川流云:「麻煩二位替我護送少幫主和天琪,拜託了!」

    二人齊聲道:「公子不走,我們怎麼能走?」

    任天翔正色道:「這是義門與摩門的恩怨,與外人無涉,還請二位諒解。而且少幫主和天琪也需要人護送,拜託了!」

    二人對望一眼,不再多言。諸剛上前抬起擔架,與洪邪率先而行。小川對任天翔一鞠躬,然後緊隨著依依不捨的任天琪,追在諸剛和洪邪身後大步而去。

    任天翔向連連回首的任天琪最後揮了揮手,然後回身盯著薩爾科托,以異常平靜的口吻一字一頓道:「今日若不殺你,我們這些人寧願全部葬身於此!」雖然任天翔手無縛雞之力,身邊僅剩下寥寥數人,而且大多有傷在身,但他那凜然決絕的眼神,令薩爾科托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絲恐懼。他以大笑將心底的恐懼掩飾起來,貌似隨意笑道:「我對墨家的武功一直心懷敬仰,很想有機會向墨家傳人討教。聽說義安堂就是源自墨家嫡傳,在下便以墨門左護法身份,向義安堂高手討教。」

    顯然薩爾科托已看出,義安堂眾人雖經連番惡戰,依然有著令人恐懼的實力。摩門人數雖眾,但面對幾個滿懷復仇之志的絕頂高手,依然毫無勝算,所以他想將戰鬥變成一對一的決鬥,他自信憑手中殺人過萬的「冰泉」,面對任何一個精疲力竭的義安堂對手,都將穩操勝券。

    任天翔當然明白薩爾科托的意圖,他冷笑道:「現在我們是要為姜伯和馬兄弟報仇,只要能殺你,我們會無所不用其極。」薩爾科托大笑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墨家弟子?竟然沒有人敢與我單挑,原來墨家武功也不過如此,我真後悔為了你們那些破爛,犧牲這麼多摩門武士。」

    「你可以侮辱我們,但你不能羞辱我墨家武功!」一個瘦弱矮小的中年男子,從任天翔身後緩步而出,他轉身對任天翔一拜:「請鉅子准許我顧心遠,單獨向殺害我義門的兇手挑戰。」

    任天翔有點意外,他一向對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墨士沒什麼印象,也沒特別留意過他的武功,只知道他使一對長不及一尺的短劍,雙手連環使將開來,雖然極快,但也不及任俠的劍。任天翔自忖他未必有洪景強,洪景在薩爾科托面前僅一個照面就重傷而亡,這顧心遠憑什麼向薩爾科托挑戰?莫非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任天翔還在猶豫,就見顧心遠突然拜倒在地,決然道:「弟子顧心遠,懇請鉅子允許我向對手挑戰!」他消瘦滄桑的臉上有種從未見過的驕傲和決絕,讓任天翔已到嘴邊的拒絕,又生生嚥了回去。墨家弟子從無跪禮,如今他卻跪倒在任天翔面前,,其出戰的決心和願望,可見一斑。任天翔不忍拒絕,只能將目光轉向季如風,希望他能開口拿個主意,誰知這位一向以冷靜多智著稱的智者,此刻卻哆嗦著嘴唇微微頷首,竟是要任天翔點頭同意。

    任天翔無奈,只得親手扶起顧心遠,低聲道:「他的速度,力量,技巧已臻完美,正面相博幾乎無懈可擊,也許兩肋是他唯一的弱點,顧兄若十招之內不能取勝,務必認輸後退。」

    顧心遠微微點頭道:「多謝鉅子指點,弟子去了。」說著對所有人躬身一拜,然後倒提雙劍,緩緩走向十多丈外的薩爾科托。

    見有對手走向自己,薩爾科托眼中先是有些凝重,但漸漸就變成了不屑之色。在絕頂高手眼裡,對手的身形步伐、呼吸的節奏以及眼神的強弱,無不能窺探到他的實力。顧心遠雖然不弱,但比起洪景卻還有不如,加上又剛經過連番惡戰,薩爾科托自信十招之內,必能將他斬於刀下。

    「『冰泉』之下,不死無名之輩,報上名來。」薩爾科托屈指輕彈刀刃,刀鋒上的血珠應聲而落。

    顧心遠沒有回答,而是來到倒斃於地的姜振山和另一名墨士面前,先對二人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後蘸起二人身上尚未冷卻的鮮血,仔細地抹到自己的額頭和臉頰上,最後低聲禱告:「二位兄弟在天之靈,請助我誅殺此獠。」說完他長身而起,昂然面向薩爾科托,朗聲高呼:「墨士顧心遠,暫為同門討還血債!」這一瞬間,他的整個氣質徹底變了,就如同真有鬼神附體,那種激越昂揚的熊熊戰意,令他渾身煥發出一種戰神般的光芒。薩爾科托暗自心驚,不明白何以轉瞬之間,對手身上竟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他緩緩橫刀於胸,取了個守勢。以便重新判斷對方的實力。

    「殺——」顧心遠一聲低喝,突然屈身向對手撲去。薩爾科托本能滑步後撤,同時以「冰泉」平刺,直指顧心遠心臟。「冰泉」比對手的雙劍長出一大截,對手若想近身,必須先將胸膛送到「冰泉」之下。這是攻敵之必救的妙招,只要阻他一阻,就可避其鋒芒,擊其暮歸。

    薩爾科托腦海中已經在想像著後續的諸多變化,只等對手稍一減速,他的後招就源源而出,轉守為攻。誰知道,對手不僅僅沒有減速,反而加速衝來,以胸膛迎上了「冰泉」。薩爾科托只感覺握刀的手略略一緊,「冰泉」已準確地刺入了對手的心臟。

    幾乎同時,顧心遠也衝到了薩爾科托面前,二人的臉幾乎碰在了一起。

    薩爾科托大驚,想要拔刀變招,但「冰泉」卻被對手收緊的肋骨死死卡住,他趕忙曲肘橫擊,想要將對手身體震開,但雙肋突如其來的劇痛,頓令他渾身勁力消失,這一肘也變得輕飄飄毫無力道。

    薩爾科托清晰感覺到兩柄冰冷短劍已交叉刺入自己兩肋,劍鋒上透出的寒意轉眼瀰漫全身,令人連連寒戰,簌簌發抖。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幾乎與自己臉貼臉的對手,啞然問:「這……這是什麼劍法?」「這就是你看不起的墨家武功。」顧心遠眼中閃爍著墨者的驕傲,「它叫死劍!」

    薩爾科托涕泗而下,心中感覺異常冤枉,他竟被一個武功比自己低得多的對手所殺,只因對手出戰之時就抱定必死的信念,以身體為武器,用骨肉夾住自己的兵刃,然後貼身發出致命一擊。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武功!薩爾科托意識漸漸模糊,人也緩緩軟到在地。

    「死劍?這就是墨門死劍?」任天翔腦海中不斷重複方才看到的驚人一幕,心中從未有過的震撼。這哪裡是劍法,簡直就是一種瘋狂。是不是每個墨士,都抱有這種必死的信念?是什麼在支撐著這種信念?

    「沒錯,這就是墨門死劍!」季如風眼含熱淚,望著被同伴抬下戰場的顧心遠,只見他的胸口還插著那柄波斯刀,正隨著呼吸在微微顫動。季如風不禁對任天翔哽咽道,「墨子祖師發現人在臨死之時,會爆發出生命中最大的潛能,於是創下墨門死劍。由於太過酷烈,祖師嚴令非墨士不能修習,非萬不得已不能使用,每一個使出這劍法的墨士,都是因對手太強,實在無法取勝,這才抱定必死之心,與敵人以命換命。」

    任天翔怔怔落下淚來,跪倒在顧心遠面前,哽咽問:「顧兄,你、你這是何苦?」顧心遠眼中滿含愧疚,勉力道:「是我害死了姜長老,害死了馬兄弟和武兄弟。我輕信了蕭堂主的話,在沿途留下暗記,原以為蕭堂主會帶人接應我們。誰知沒見到蕭堂主和義安堂兄弟,卻中了摩門的埋伏……」眾人十分意外,沒想到出賣眾人行蹤的居然是顧心遠,就見他臉色漸漸灰敗,眼中漸漸泛起死亡的顏色,卻猶在深深自責:「出賣同門,害死兄弟,按墨門戒律理應剖腹謝罪。只是戰事激烈,顧某這條賤命還有點用處,所以顧某將罪責隱瞞了下來。如今總算是為同門報得大仇,顧某死而無憾……」

    眾人這才明白,顧心遠為何一直衝鋒在前,原來他是要為自己贖罪。任天翔不禁垂淚拜道:「顧兄無心之錯,何必要以命相殉?眾兄弟的死跟你沒任何關係,你不必自責。」顧心遠聽到這話,嘴邊漸漸泛起一絲寬慰的微笑,緩緩合上了雙眼。眾人圍著他肅然而立,不知是誰開頭,輕輕哼起了墨門祭拜同門的葬歌,眾人不禁輕聲附和,如訴如泣。

    摩門四明使在左護法薩爾科托被殺後,自忖未必有必勝把握,墨家古卷已被人帶走,所以沒有必要再發起進攻,而是帶著薩爾科托的遺體悄悄離去。峽谷中只剩下溫煦的和風、明媚的朝陽,以及滿地的鮮血。

    眾人將所有同門的屍骸找齊,包括戰死的洪勝幫弟子,一起安葬在一片向陽的高坡。面對十餘堆新壘的墳塋,任天翔不禁含淚自責道:「都是我狂妄無知,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就貿然開啟墨陵,結果引來無數敵人,給義門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失。我實在不是個合格的鉅子。」

    季如風扶起淚流滿面的任天翔,黯然歎道:「你也不必太自責,這是你成長道路上不得不付出的代價。」「這代價實在太沉重,我怕我自己再也負擔不起。」任天翔滿臉愧疚,第一次為自己的輕狂率性而後悔,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鉅子的才能?

    季如風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柔聲道:「你不用太過自責,我們相信你。」這充滿信任的聲音讓任天翔心中感到一絲暖意,他抬起頭望向季如風,就見對方在微微頷首,再轉望倖存的八名墨士,就見眾人皆以信任的目光望著自己,不約而同地道:「我們信任你。」

    有什麼比同伴的信任更寶貴?任天翔心中不在彷徨,他抹去淚水,抬首遙望遠方,輕聲道:「好!我們去追天琪談他們,希望他們沒遇到什麼意外。」

    就在顧心遠與薩爾科托激戰時,洪邪與諸剛已抬著洪景出了峽谷,小川與任天琪則緊隨其後,隨時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埋伏,四人一路往西直奔泰安方向。只要趕到人煙稠密的城市,就不怕摩門再出手強奪。

    四人轉過一個山坳,突聽前方傳來隱約的人聲,走在前面的小川忙示意隱蔽,而他已拔刀在手,做好了應付突發事變的準備。

    就見前方樹林走出幾個手執兵刃的黑衣漢子,領頭的是一個滿頭銀髮的花甲老者。洪邪一見之下大喜過望,從藏身處跳將出來,激動地哽咽道:「段長老,你、你們沒是吧?」

    原來這銀髮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洪勝幫的智囊,綽號「銀狐」的段天舒。雙方說起各自情形,才知昨夜段天舒與洪邪各帶一路人馬,先在回龍谷外纏住墨門十三士,想為潛入回龍谷的洪景贏得時間,強奪墨家遺寶。誰知卻突然遭到薩滿教的毒蟲毒蛇襲擊,洪邪失手被擒,段天舒則被毒蛇毒蟲追得慌不擇路,在黑暗中完全迷失了方向,直到天明才發現早已遠離回龍谷,正準備回去找洪幫主,誰知剛好與洪邪迎頭碰上。

    待見到擔架中洪景的屍骸,段天舒不禁呆了一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捶胸痛哭:「幫主,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在山中迷路,你怎麼會因勢單力薄力戰而亡?」洪邪趕忙扶起段天舒,垂淚道:「父親已經慘死,再哭也無益。此地不能久留,我們得趕緊趕往泰安。」

    段天舒立刻招呼兩個洪勝幫弟子,抬起洪景的屍骸往泰安方向疾行,眾人則沿途護送,一路穿山越嶺。正午時分眾人已出得山區,見泰安城遙遙在望,眾人心情才稍稍放鬆,在管道旁的樹林中打尖休息。洪邪等人從昨夜到現在還沒合過眼,早已又困又乏,如今終於出得山區,免不了讓人買來酒菜,開懷暢飲。誰知幾杯酒下肚,眾人先後軟到,眼睜睜看著段天舒將藏在洪景擔架上的墨家古卷,全部馱上了自己的坐騎。洪邪不禁憤然喝問:「段天舒,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段天舒得意洋洋地道:「我要拿走墨家古卷,難道少幫主你看不出來?」

    洪邪氣得渾身哆嗦,只可惜喝了段天舒的藥酒,渾身癱軟難以動彈,只能高聲喝罵:「好你個反賊,我爹爹屍骨未寒,你就敢公然背叛!」

    「少幫主說話最好客氣一點,現在你的小命就在我手裡,千萬莫要激怒了我。」段天舒說著湊到洪邪跟前,「哦,忘了告訴你。我並沒有背叛洪幫主,因為我的真實身份是摩門長老。你可以罵我是奸細,但請不要說我是叛徒。」見洪邪目瞪口呆難以置信,段天舒撩起衣衫,露出胸前火焰形的紋身,「這是摩門長老才有的標誌,不是每個摩門弟子都有資格擁有。」說著他望向洪景屍骸,有些遺憾地歎道,「洪幫主待我不薄,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將他領入本門,他就英年早逝。看在洪幫主的面上我不為難你,希望下次再見面我們還是朋友。」

    見管道上有人來往,段天舒不敢久留,匆匆對洪景的屍骸拜了一拜,然後翻身上馬,帶著所有墨門古卷,縱馬疾馳而去。諸剛與小川原本也是老江湖,但怎麼也沒想到洪勝幫的人會暗算自己的少幫主,一時大意中了這等勾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人一騎飄然遠去,轉眼消失在管道盡頭。

    「什麼?所有墨家古卷俱已落入墨門之手?」黃昏時分,當任天翔帶著眾人追上洪邪,才得知歷盡千辛萬苦,犧牲了無數人性命才得到手的墨家古卷,竟被段天舒輕易拿走,他不禁氣得滿臉煞白。任天琪見狀不由小聲勸道:「哥你別怪洪邪,他爹爹剛剛過世,他心中悲慟,難免心神恍惚,才著了段天舒那老賊的道。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也有責任。」

    看看諸剛和小川兩個老江湖也著了道,任天翔倒也不好再責怪洪邪,只能無奈苦笑道:「也許這是冥冥中的天意吧,想我們費盡如此心機,犧牲如此多的兄弟,最終竟然是為人做嫁衣,實在令人感慨世事無常。要怪就只能怪我盲目衝動,貿然開啟墨子墓。」

    「我去將他追回來!」小川流雲一咬牙,轉身就要出門。任天翔忙阻攔道:「段天舒已經走了大半天,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而且以摩門的實力,就算找到又如何?難道再賠上幾條性命搶回來?墨家古卷再寶貴,又怎及得上你們的性命?我寧願不要古卷,也不想再失去你們中如何一個。」

    小川默默低下頭,不敢面對任天翔。他怕對方發現自己眼中盈滿的淚水。男人流淚是很丟臉的事情,可他偏偏感覺鼻子發酸,恨不能內疚地痛哭一場。他知道墨家古卷對義門的重要,但它卻偏偏在自己手中丟失,這如何向死難的義門中人交代?

    見小川滿臉愧疚,任天翔寬慰地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別難過,我們好歹堅持到了最後,哪像司馬瑜那小子,早早就被淘汰出局。這小子一向算無遺策,不知這回怎麼漏算了摩門這麼大個的對手。」說到這他突然愣在當場。他這換原本是想提醒小川,司馬瑜已記下墨家古卷,實在不行還可以向他要。只因季如風等人在旁,而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與司馬瑜的特殊關係,所以才故意這樣說。但話一出口,任天翔突然意識到,這中間似乎有什麼不對,卻怎麼也想不通究竟是哪裡不對。

    皺眉瞑目半響,任天翔心中那種疑惑漸漸清晰起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司馬瑜,會錯得如此離譜,竟然不知道,摩門這個對手的存在,最終讓墨家古卷落入了摩門之手!司馬瑜也許會犯錯,但絕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被自己大意忽視。以司馬瑜的為人,就算肯與自己分享墨家古卷,也決不會冒著被他人搶走的危險!除非……

    任天翔心中漸漸亮堂起來,隱約猜到關鍵所在。他突然轉向諸剛道:「拜託諸兄護送洪幫主的遺體,與我妹妹和妹夫先回長安。」

    諸剛有些意外:「你不與我們一起回長安?」

    任天翔點點頭:「我還有一個謎團沒解開,要親自去證實!」見眾人都疑惑地望著自己,任天翔若無其事地道,「大家現在抓緊時間休息,今天夜裡趕回回龍谷,也許我們會有意外之喜!」

    月色如銀,將回龍谷照得如同白晝。昨夜的一場大火,幾乎燒光了谷中所有樹木荒草,令整個山谷一覽無餘。任天翔與季如風等人,悄然伏在離墨陵入口十餘丈的隱蔽處,悄然無聲地等待。墨陵入口那個巖洞,黑黢黢毫無聲息,想來摩門弟子已搬空了墨陵中的珠寶玉器、上古禮器,所以將之徹底廢棄。

    天快亮時,山谷外隱約飄來一盞昏黃幽暗的氣死風燈(氣死風燈就是古時點的一種燈籠,很不容易被風刮滅,所以叫氣死風燈),緊隨那盞孤燈傳過來的,還有偶爾一兩聲虛弱的咳嗽。燈光漸漸來到山谷,眾人這才看清,燈光下是兩個健步如飛的漢子,抬著一乘鋪著虎皮的軟椅,一個人懶懶地躺在軟椅中,不是發出一兩聲虛弱的咳嗽。那盞昏黃的風燈則挑在軟椅之上,剛好能照亮腳下的路。

    一個腳步輕若狸貓的少年,悄然走在軟椅的前方,他脖子上繫著紅巾,即使在黑夜中也十分顯眼。幾個人來到巖洞前,那少年回過頭低聲道:「公子,到了。」軟椅中的男子「唔」了一聲,邊咳邊喘道:「扶我起來。」

    少年猶豫了一下,柔聲道:「公子傷重,交給我來辦吧。」軟椅中國的男子擺擺手道:「我也未必能找到真正的入口,何況是你?扶我起來。」

    少年忙扶起那男子,然後示意兩個轎夫挑燈走在前面,幾個人漸漸進入山洞深處,燈光也慢慢消失在山洞盡頭,天地間又恢復了幽暗和寧靜。

    隱藏在巖洞外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齊聲輕呼:「是馬師爺!」

    任天翔兩眼熠熠閃光,嘴邊泛起意味深長的微笑,對眾人一揮手:「我們過去等他們,將真正的墨家古卷給我們送到手中來。」

    幾個墨士立刻悄然潛行過去,先將留在洞口守望的一個轎夫悄然打暈,然後各自佔據有利地形,屏息守在那塊青石墓碑的入口。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看到墓碑往旁移開,辛乙提著燈籠率先出來。不等他站穩,幾柄刀劍已從黑暗中襲來。辛乙心知有異急忙拔刀,誰知刀剛拔出鞘一半就感到脖子上一絲冰冷,一柄長劍已穩穩停在脖子上。

    「別動!」任俠的劍鋒準確地抵在辛乙脖子右側,哪裡正是血管所在,只須輕輕一劃必死無疑。辛乙慢慢放開了刀柄,舉手示意自己不會冒險。

    緊隨辛乙而出的,正是由另一個轎夫攙扶的司馬瑜,見到好整以暇、面帶微笑的任天翔,他似乎沒太驚訝,只輕輕一聲歎息:「大意了!」

    任天翔從他手中接過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袱,匆匆拆開一角,果然是十幾卷包紮嚴實的羊皮古卷。任天翔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對司馬瑜點點頭:「多謝!你的傷不要緊吧?」司馬瑜輕咳了兩聲,揉著胸口道:「傷了肺臟,得好好養上一段時間了。」

    任天翔關切道:「我讓人送你出山吧,山裡夜寒露重,對傷勢不利。」司馬瑜擺擺手:「不用,我有轎夫。」

    幾個墨士見二人即像兄弟,又像朋友,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見司馬瑜在轎夫攙扶下重新躺回暖椅,這才淡淡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