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梟21墨家墨魂之卷
就在這時,突見一人挺身擋在了任天翔身前,迎上刺到的杖柄。就在杖柄刺中他肩胛的同時,他腰間的短劍也鏘然出鞘,順勢上撩,這一劍之迅捷突兀,已然超過任俠方才最快那一劍。饒是蒼魅留有後力也避之不及,只得拼盡全力暴然收腹,硬是將胸腹生生縮回一寸。這一劍由下而上,從蒼魅肚子到胸腹一劃而過,衣衫應聲而裂,乾瘦的胸腹上現出了一道細細的紅線。蒼魅一聲痛叫,身形一晃暴然後退,再顧不得傷人,捂著胸口踉蹌而走。他已經有數十年未受過刀劍傷,對手的悍勇無畏令他再不敢戀戰,落荒而逃。
眾人驚訝地望向一劍重傷蒼魅的同伴,卻是一直守在任天翔身邊的小川流雲。方才蒼魅與杜剛、任俠惡戰之時,他不僅未出手相助,還藏起了胸中的殺氣,因此讓蒼魅錯誤地估計了他的實力。沒想到最後關頭他不僅替任天翔擋了一刺,而且還有餘力拔劍反擊,這隱然有墨家死劍之意,卻又沒有死劍之決絕。
「這是忍劍。」像是回答同伴疑問的目光,小川勉強一笑,話音未落身子就是一晃,軟倒在地。就見他肩胛上血流如注,頃刻間便濡濕了半幅衣衫。方纔那一刺已將他肩胛洞穿,在他的肩頭留下一個血洞。
任俠忙過去將他扶住,撕下衣衫為他包紮。就在這時突聽杜剛一聲驚呼,目瞪口呆地望著小川身後的任天翔,那神情將任天翔嚇了一跳,跟著他便感到胸口劇痛,低頭一看,就見胸前有血跡慢慢滲出,他不禁一聲驚叫,兩眼一黑軟倒在地——那一刺不光穿透了小川流雲肩胛,也刺中了他。
幾個人一聲驚呼,急忙上前查看任天翔傷勢。就在這混亂之時,反綁雙手被捆在馬鞍上的安祿山,突然低頭將身旁看守他的小薇撞下馬去,跟著猛踢馬腹,那馬吃痛不過,猛地將韁繩從小薇手中掙脫,一聲長嘶放蹄飛奔。幾個人擔心任天翔傷勢,哪有心思追擊,片刻間那匹馬便馱著安祿山消失在大漠深處。
「沒事沒事,公子沒事!」任俠手忙腳亂地解開任天翔衣衫,頓時噓了口長氣。那傷口雖然正在心臟要害,但入肉不到半寸,連肋骨都未刺穿。幾人驚魂稍定,忙為他止血療傷,然後將水噴到他臉上,總算令他醒了過來。
任天翔方才只是受了驚嚇,加上旅途勞頓極度虛弱,這才突然暈倒。見眾人都圍著自己,小薇在一旁更是淚水漣漣、一臉後怕,他茫然問:「我……我受傷了?」「只是皮外傷,不要緊。」杜剛忙寬慰道,「倒是小川傷得極重,得趕緊找大夫救治。」
任天翔想起方纔那一幕,急忙查看小川傷勢,見他傷得不輕,任天翔不禁澀聲道:「你……又救了我一命!」小川勉強一笑:「是你送我的墨家忍劍救了我們,不然我們今日都逃不過月魔的魔掌。」
任天翔又驚又喜:「想不到那劍譜還真有奇效,你初學乍練就提高得如此迅速?你以前劍法顯然不及任俠他們,但現在只怕已與他們不相伯仲,甚至更勝一籌。」說著他轉向任俠和杜剛:「我會將這些劍法都傳給你們,墨門得祖師遺作之助,必能更上一層。」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抬眼望向四周,突然發現安祿山已不見蹤影,頓時心神大亂,「安祿山呢?」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小薇期期艾艾地道:「方纔大家見你受傷,都擔心你傷勢,沒顧上安祿山,結果讓他逃了。」
任天翔一愣,急忙問:「逃了多久?」
「逃了好一會兒,往那個方向。」小薇說著往前方一指,見任天翔呆若木雞,她不禁小聲建議道,「要不我們再追,也許還能追上。」
「還追個屁啊!」任天翔仰天長歎,「茫茫大漠,風沙漫天,百丈之外就看不見人影,我們往哪裡去追?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
一騎健馬吃力地奔行在漫漫黃沙之中,這裡遠離風口,但見前方天地分明,地平線盡頭甚至能看到隱約的城郭。安祿山疲憊至極的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不顧坐騎已口吐白沫,拚命踢其肚腹,驅使它加快了速度。
雖然雙手被縛,但在馬背上長大的他,用嘴叼著韁繩也能將馬操控自如。遙見前方漫漫黃沙之中,似有幾個黑點正排成一線,向自己這邊搜索過來,安祿山先是一驚,忙將自己隱到一座沙丘之後,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直到看清那些騎手的服飾,他才興奮地縱馬迎上前,拼盡全力高呼:「這裡!本將軍在這裡!」
幾名騎手立刻加快速度縱馬馳來,雖然隔得極遠,但其中一人脖子上的紅巾還是十分顯眼。安祿山縱馬迎上前,放聲高呼:「阿乙救我!」
幾名騎手來到近前,最前方果然是辛丑、辛乙兄弟。終於見到自己人,安祿山不禁淚如泉湧,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他將手伸給辛乙,正待令他給自己鬆綁,誰知辛乙卻冷冷望著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來了句:「將軍,勃律爾部落所有冤魂,托我向將軍問好。」
安祿山一怔,突然如見鬼魅,滿臉更有恐懼之色,這沒有逃過辛乙的眼睛。就見他縱馬上前,短刀凌空而出,猶如一道閃電從安祿山喉間一劃而過。鮮血頓如湧泉般噴薄而出,跟著安祿山那肥碩的身體從馬鞍上栽了下來,「砰」的一聲激起一片黃塵,將沙土也砸出個大坑。
「你瘋了?」辛丑被兄弟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就見辛乙若無其事地道:「我沒瘋,這人根本就不是將軍,不信你們仔細看看。」
安祿山被任天翔剃去髯鬚化過妝,面目大變。幾名緊隨而來的武士將信將疑地來到安祿山近前,翻身下馬仔細查看,誰知辛乙這時突然向幾個人出手,幾名武士猝不及防,頃刻間全部栽倒,全是要害中刀。
「你……」辛丑瞠目結舌,本能地拔出長劍,卻又不知該不該向兄弟出手。辛乙緩緩收起短刀,淡淡道:「大哥別害怕,我沒有瘋。因為我已知道安祿山並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而是屠滅我們整個部落的大仇人。二十多年前他滅掉了契丹勃律爾部,只留下不懂事的孩子以補充自己部落人口。我們兄弟僥倖活了下來,並憑著苦練而成的武功成為他的衛士,又因為比狗還要忠誠,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他也許已經忘了我們是契丹勃律爾部後裔,但是我卻決不會忘。」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勃律爾部後裔?」辛丑質問。
辛乙解開衣衫,露出胸口那個隱約的狼頭刺青,緩緩道:「每個勃律爾的男孩,一出生就會刺上部落的標誌,別跟我說你沒有!」
辛丑解開衣衫低頭望去,胸口果然有隱約的刺青,雖然已經極淡,但依然能看出那是一個狼頭。他疑惑地抬起頭,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些?」
「因為我識字了。」辛乙臉上泛起一絲驕傲,「他只讓搶來的外族孩子學武,卻從不讓人教他們讀書識字,就是要他們永遠做一隻不知身世來歷的狗。幸虧我遇到了一位恩人和明師,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來歷和血海深仇。今日大仇得報,我們的族人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辛丑聽兄弟說得有根有據,疑慮漸消。看看地上那些屍體,再看看自己兄弟,他不安地問:「將軍已死,我們回去怎麼交代?」「大哥不必擔心,一切聽我的便是。」辛乙說著將安祿山的屍體橫放到馬鞍上,然後跳上自己坐騎,縱馬往東而去。辛丑猶豫了一下,也打馬追了上去。
「爹——」看到安祿山的屍體時,安慶緒不禁號啕大哭,拜倒在地。安秀貞更是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司馬瑜連忙將她扶住,低聲對安慶緒道:「少將軍節哀,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安慶緒一躍而起,咬牙切齒道:「是誰!誰幹的!」一名在蓬山被迷藥放倒的侍衛戰慄道:「一定是朝廷派出的密使任天翔,他以陰謀詭計迷倒我們幾個,將大將軍秘密抓走。他定知道帶著大將軍逃不掉,所以才下此毒手。」
「你們身為大將軍貼身護衛,竟然讓人在眼皮底下將大將軍抓走,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安慶緒說著一聲低喝:「來人!」一名目光陰鷙的將領應聲而入,安慶緒一揮手,「拉出去砍了!」那將領一聲低喝,幾名親兵應聲而入,拉起跪在帳前的幾個侍衛就走。幾名侍衛拚命哀求,卻不敢反抗,他們早已養成了像狗一樣對主子絕對服從的習慣,就是斧鉞加身也不知反抗。
直到幾名侍衛的哀求呼叫聲戛然而止,安慶緒才臉色鐵青地轉向辛乙。這契丹少年連忙拜倒,小聲稟報:「小人一路追蹤來到前方沙漠,發現了幾具屍體,除了幾個是先一步追來的同伴,其中竟有一具屍體身材相貌與大將軍依稀有些相似。小人不敢確定,便將他帶了回來。」
「混賬,你連大將軍的模樣也認不出來嗎?」安慶緒氣得渾身哆嗦,一腳將辛乙踢開,拔劍便砍,卻被司馬瑜攔住道:「阿乙說得不錯,這人不是將軍,只是跟將軍長得有些相似而已。」
說著司馬瑜示意左右退下,並讓人將傷心欲絕的安秀貞送到後帳。這才回頭對安慶緒低聲道:「少將軍節哀,現在萬不能讓人得知大將軍已死。這消息若是傳了出去,軍心必亂,大將軍生前籌措多年的大事,只怕就要一夜崩潰。屆時范陽、平盧、河東三府將士包括少將軍在內,皆如砧板上的魚肉,將任由朝廷宰割。別人或可得到朝廷赦免,少將軍合族上下卻是必死無疑。因為每一個想要活命的將領,都會樂於向朝廷供出大將軍生前意圖造反的真憑實據。」
安慶緒聞言面如土色,失聲問:「那先生的意思是?」「秘不發喪,立刻尋找與大將軍身材相貌相似的替身。」司馬瑜壓低聲音道。
「替身?」安慶緒一愣,「模樣再相似的替身,也只能瞞過普通將士,怎麼能騙過我爹爹身邊的親兵和愛將?尤其是我爹的結義兄弟史思明,若得知我讓人假扮我爹來騙他,那還不悍然興兵問罪?」
「所以少將軍要立刻舉事,以大將軍的名義起兵討伐國賊楊國忠,並將熟悉大將軍的將領全派出去。一旦戰事爆發,誰還顧得上理會大將軍的真偽?」司馬瑜說著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至於將軍身邊的親兵,可以讓他們全部為大將軍殉葬。只留下知情的辛氏兄弟,並令他們嚴守這秘密,便可萬無一失。以後就算有人懷疑大將軍的身份,那時少將軍已經掌握實權,隨時可以殺掉替身,取而代之!」
安慶緒似有所動,不過最終還是面有難色地自語:「倉猝之間,哪裡去找體型外貌都與我爹相似的替身?」司馬瑜微微一笑:「這個少將軍倒是不必擔心,大將軍生前就曾托我為他物色替身,以備舉事後代替他去冒險。我已找到一個神態外貌都有九分相似的備用人選,正養在府中秘密調教訓練,沒想到現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安慶緒大喜過望,跟著卻又想起一事,不禁猶豫道:「我大哥還在長安做人質,萬一……」「做大事者,萬不能瞻前顧後,形勢所迫時,親娘老子也可犧牲!」司馬瑜目光冷厲,沉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大將軍就是顧忌大公子安危,遲遲不願舉兵,結果反受其害。」
見安慶緒還在猶豫,司馬瑜又追問了一句:「少將軍想清楚,大公子若是平安回來,這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的基業,是歸你還是歸他?」安慶緒低頭沉吟良久,終於一咬牙一跺腳:「干!就照先生意思去辦!」
司馬瑜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頷首道:「我這就去安排,我們連夜回幽州,以奉旨討伐國賊楊國忠為名,揮兵直取長安!」
「等等!」安慶緒目中閃過一絲殺氣,「就算不能為我爹發喪,也不能放過殺害他的兇手。而且要想保住這秘密,也不能留下一個活口。」說著他沖帳外一聲高喝:「來人!」方纔那名目光如狼的將領應聲而入。安慶緒解下佩刀遞過去,沉聲吩咐:「帶上我的獵犬和虎賁營精銳往西追擊,將任天翔一行和所有知情者通通殺掉,一個不留!」
「遵命!」那將領跪地接過佩刀,轉身大步而去。片刻後帳外傳來狗吠馬嘶以及刀劍偶爾相碰的鏗鏘聲,緊接著馬蹄聲如滾滾奔雷轟然遠去——追擊任天翔的虎賁營精銳出發了。
當天夜裡,安慶緒率大軍拔營東歸,除了派去追擊任天翔的百名虎賁營精銳,其餘人馬將連夜趕回幽州,以范陽、平盧、河東三府節度使、驃騎大將軍安祿山的名義,發動討伐國賊楊國忠的叛亂。
在隨大軍趁夜東歸之時,司馬瑜不禁向西遙遙回望,在心中默默道:「好兄弟,謝謝你助我完成了這貌似不可能完成的偷天換日之舉,而且還替我背了個天大的黑鍋,但願你能逢凶化吉,逃過追殺。我還等著你與我聯袂登上這歷史的大舞台,一展胸中抱負!」
轉頭遙望長安方向,司馬瑜心潮澎湃,胸中豪情萬丈,情不自禁地悄然低語:「天下,我司馬瑜終於來了!」朔風如刀,刮起漫天飛沙,令灰濛濛的天地猶如混沌未分之時。一行人艱難地在風沙中跋涉,在這茫茫天地間顯得極其渺小。
「還有多久可到朔州?」任天翔疲憊地望向前方,但見前方沙海與天空相接,矇矇矓矓看不到盡頭,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一般。
「從地圖上看,應該快了。」杜剛有氣無力地答道,這樣的問答其實已經進行了多次,任天翔這樣問並非是要知道一個答案,而是在這寂寞天地間,如果幾個人再默不作聲,恐怕悶都要悶死。
安祿山已經逃脫,行動徹底失敗,任天翔有些垂頭喪氣。不僅如此,想起身後隨時可能出現的追兵,再看看身旁幾個同伴,除了小薇還算完整,自己胸口受傷,任俠肩上掛綵,杜剛小腿骨裂,小川肩胛洞穿,一旦被追兵追上,幾乎就再無可戰之人。想到這些,任天翔就不禁憂心忡忡,而且更讓人焦心的是,幾個人先後受傷,行進的速度大大遲緩,原本準備充足的清水過早地消耗殆盡,能不能堅持到朔州還是個問題。
「水……沒了。」小薇將最後一點清水餵給了重傷的小川,然後倒過水囊,只見那一滴水珠出現在水囊出口,卻怎麼也滴不下來。
幾個人心情越發沉重,都知道水對沙漠中的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就在這時,任天翔聽到了順風傳來的隱約駝鈴聲,他連忙側耳細聽,以確認駝鈴聲傳來的方向,幾個同伴精神也為之一振。在茫茫沙漠之中,有什麼比聽到駝鈴更令人欣喜呢?幾個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駝鈴聲是來自後方,如果是一支商隊,也許就能向他們買到救命的清水。
風沙漸漸停息,天地漸漸又恢復了清澄,駝鈴聲也越來越清晰。眾人極目望去,但見漫漫沙海之中,一匹孤獨的駱駝正徐徐行來,不急不緩,優雅從容。駝峰中那個騎手頭臉罩在衣袍中,完全看不清楚模樣。幾個人都有些驚訝,在這空寂無人的茫茫沙漠,怎有人竟敢孤身穿越?
駱駝漸行漸近,眾人又吃了一驚,從服飾上看,那孤身穿越者竟然是個女人,而且是個身著白色孝服的女人!
眾人心中雖然奇怪,卻也沒作他想。他們的目光已經被駱鞍上掛著的幾個羊皮水囊吸引,看它們鼓鼓囊囊的模樣,就知它們全都灌滿了清水,任俠忙搭訕道:「夫人這是要到哪裡去?如果同路何不一起走?也免得你孤身一人在沙漠中迷路。」「我跟你們走的不是一條路。」那身穿孝服的女人說著一口流利的京腔,卻又帶有一絲異族的尾音,「你們走的是死路,而妾身還要活著回去祭奠亡夫呢。」
對方雖然處處透著詭異,言語也透著古怪,但任俠已經被她那幾大袋水吸引,無心探究她言下之意,忙賠著笑道:「夫人好像準備了不少清水?能否分些我們?我們的水已經喝光了,還請夫人施以援手。」那女人淡淡問:「妾身這裡是有好幾大袋水,不過我憑什麼要分給你們?」
「我們不白要。」任俠急忙道,「我們可以掏錢買。」
那女人一聲輕嗤:「沙漠中的水貴逾黃金,你們買得起嗎?」
「多少錢一袋?夫人儘管開個價。」任俠忙問。
「我不要錢,只要命。」女人說著拍了拍駝鞍旁掛著的水囊,「一條命換一袋水,你們一共是五條命,可以換五袋水。你打算先換多少?」
任俠尚未答話,就聽任天翔突然輕歎道:「別搭理她,她這是成心消遣我們。她不會給我們一滴水,她巴不得我們全都在沙漠中渴死。」說到這他頓了頓,「因為她是蕭倩玉,專程跟來欣賞我們的死相。」
眾人有些將信將疑,雖然看不清那女人罩在衣袍中的面目,但聽聲音卻十分陌生,怎麼可能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老堂主遺孀?正驚訝間,就聽女人咯咯一笑,款款抬手摘下頭上罩著的披麻,露出了蕭倩玉那張成熟妖媚的臉,她的聲音也恢復了本來的音色:「任公子目光如炬,這麼快就認出了妾身的身份,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任天翔一見蕭倩玉就立刻明白,方纔她是故意改變聲音,沒想到竟真的差點騙過了所有人。若非她耳邊的吊墜讓自己的利眼給認了出來,也不會從聲音上聯想到是她。這讓任天翔想起了長安大雲光明寺發生的那場大火以及大鵬臨死前高呼的那些話。現在看來摩門果有模仿他人聲音的絕技,段大鵬臨死前高呼看到光明神的那些話,顯然是出自摩門高手之口。由於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將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騙過了。
「果然是蕭姨!」任天翔歎了口氣,「沒想到你竟然從長安一直追蹤我們來到這裡。不知你想做什麼?」蕭倩玉碧綠的眸中閃過一絲怨毒,切齒道:「我要看著你們死,用你們的性命祭奠蕭郎在天之靈。」
「蕭堂主是自己剖腹謝罪,跟公子無關。」任俠急忙解釋道。
「是你們逼死了他,不然蕭郎怎會自絕於人世?」蕭倩玉恨恨道,「我要為他報仇,用你們的血來祭奠蕭郎。我一直在暗中等待機會,沒想到老天爺這麼幫忙,不用我動手,就讓你們陷入了絕境。現在你們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生生渴死,要麼拿命來換我的水。我倒想看看,在生與死之間,你們究竟是選擇生,還是選擇墨門所謂的義。」
「我們還有一條路。」任天翔嘴邊泛起一絲壞笑,露出一副無賴嘴臉,「我們可以搶。」蕭倩玉大笑:「我巴不得你們來搶。我就想看看你們這些自詡義字當頭的墨家弟子,在生死面前,會不會變得跟強盜一樣,將信仰丟到一邊,動手搶我一個弱女子的救命水?我就想看看你們信奉的墨家之義,與你們的性命比起來,究竟孰輕孰重?」
任天翔愣在當場,再看任俠與杜剛沮喪的模樣,就知他們決不會動手搶別人的東西,這不僅是墨家信仰的要求,更是他們做人的道德底線。任天翔自己也不能動手去搶,一來沒那本事,二來自己好歹是墨門鉅子,如果自己在生死面前就拋開墨家信仰,恃強凌弱去搶一個女人的東西,那以後還有何面目領袖墨門?何況任俠與杜剛也決不會眼睜睜看著這種事在他們眼皮底下發生。蕭倩玉是看準了墨門嚴格自律的弱點,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
任天翔正束手無策之時,就見小薇挺身而出,對蕭倩玉道:「我不是墨家弟子,什麼信仰都跟我沒一文錢關係。你乖乖地給我們兩袋水救命,不然就別怪姑奶奶不客氣!」「我好害怕啊!」蕭倩玉誇張地做了個鬼臉,跟著冷笑道,「別說你未必有本事從我手裡搶東西,就算你有,我也不是一個人。」
「你還有幫手?」小薇十分驚訝,四處看了看,但見沙海茫茫,哪裡還有別的人。不禁奇道,「你的幫手在哪裡?」蕭倩玉手捋鬢髮,悠然一笑:「所有墨家弟子,都是我的幫手。只要你動手搶,不必我出手,他們自會阻止你。」
最先倒下的是任天翔,雖然他胸口的傷並不算嚴重,但從小養尊處優的他,體質怎能跟練武者相比。他滿臉煞白昏迷過去,小薇連忙拍打著他的臉焦急地呼喚:「公子你醒醒,千萬不能睡,現在千萬不能睡,千萬……千萬不要死啊!」說到最後,已是哽咽不能言。
杜剛與任俠急忙過來查看,但見任天翔面如死灰,呼吸已微不可察。杜剛忙示意任俠掰開任天翔的嘴,然後拔出匕首,在自己手腕上劃開一道口子,將自己的鮮血滴到了任天翔口中。
有液體入口,任天翔本能地舔舐吞嚥,片刻後終於悠悠醒轉。突然感覺到口中那粘稠的液體腥鹹有味,睜眼一看,就見自己正在舔舐杜剛手腕上的鮮血。他吃了一驚,急忙推開杜剛的手:「你……你這是做什麼?」「你方才昏了過去,我只好用這辦法救急。」杜剛說著收回手。小薇急忙撕下一副衣衫為他包紮傷口,哽咽道:「杜大哥……謝謝你……」
杜剛嘿嘿一笑:「沒事,我體質好,出點血無所謂。」話音未落,他身子一軟突然栽倒,幾個人急忙扶著他躺下,但見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發紫,顯然也虛弱到了極點。水,只有水才能救所有人性命!任俠突然轉向一旁的蕭倩玉,澀聲問:「你方才說你的水,可以用命來換?」
蕭倩玉點點頭:「不錯,一條命,換一袋水!」
「好,我就用一條命,換你一袋水。」任俠說著拔劍就要橫過自己咽喉,突聽身後的任天翔嘶聲高呼:「住手!」杜剛也吃了一驚,掙扎著坐起身來,虛弱地喝道:「兄弟你瘋了?快住手!」任俠回過頭,平靜道:「我沒有瘋!如果沒水,我們都走不出這片沙漠,與其同死,不如有人做出犧牲。就讓我來領受這份拯救大家的榮耀吧。」
看到任俠臉上那平靜而決絕的神色,任天翔便知他已抱定必死之心。任天翔急忙厲聲高喝:「住手!立刻給我住手!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墨家弟子,就不要違抗鉅子的命令!」任俠淡然一笑:「公子,你是墨門千年後第一位鉅子,承載著墨家弟子千年的希望。墨門誰都可以死,唯有你不能死。作為一名墨士,我必須盡一切努力保護你的生命,因為那不單單是你的生命,也是墨門鉅子千年之後的延續。請原諒我要第一次違背你的命令。」
眼看他就要橫劍劃過咽喉,任天翔突然跪倒在地,乾涸的眼眸中滾出兩滴滾燙的淚水,他嘶聲問道:「好!你要死我不攔你,但你先問問大家,你用生命換來的水,我們能不能喝得下去?」
「我喝不下去!」杜剛含淚怒視著任俠,厲聲質問,「我要喝這水,就像是在喝兄弟的血!你若是我,能不能喝下去?」「我也喝不下去。」小薇哽咽道,「任大哥,這水我能肯去偷去搶去討,也不要你拿命去換!」
任天翔掙扎著走向任俠,一字一頓道:「你拿生命換來的水,我會毫不珍惜地將它倒在這沙漠中,就倒在你的腳下。因為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比兄弟的性命還珍貴。」
任俠眼中泛起一層水霧,他無力地跪倒在地,痛苦地自責:「我沒用,我真沒用,不能救鉅子於危難之中,還算什麼墨士?」任天翔扶起任俠,淡淡笑道:「生死有命,何必強求。如果我命中注定難逃此劫,那也是冥冥中的天意,說明我並不是墨門等待了千年的鉅子。」「你們要水救命,不一定要拿命來換啊。」蕭倩玉突然笑道:「你們只要做一回強盜動手來搶,這裡也沒有多的人,世人不會知道。要不做一回狗跪下來求我,我說不定會善心大發賞你們一點水。」任天翔淡淡道:「我早說過,你留著你的水,我留著我的尊嚴,我們誰也別欠誰。」
蕭倩玉眼中閃過一絲頹喪,氣急敗壞地問:「為什麼你們都是這樣,將一些空泛無用的信念,看得比感情、比生命,甚至比一切都重要?任重遠是這樣,蕭傲是這樣,現在就連你這個紈褲子,居然也這樣?墨子究竟有什麼魔力,竟然令千年後的弟子,依然自覺地嚴守著他的信條?」
任天翔臉上泛起一絲驕傲的微笑:「你不會懂,不理解墨子的人永遠都不會懂。其實我對墨子也才剛剛有點膚淺的認識,但這已經足以讓我看穿你所有別有用心的伎倆。你想用慢性死亡的威脅動搖墨者的信念,從精神上摧毀墨門信仰的根基,進而達到改變、收服、利用墨門的目的。你潛伏義安堂多年,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害死了我爹爹,也害死了蕭堂主。但是你什麼目的都沒達到,墨者還是墨者,即使是深愛著你的蕭堂主,最終也迷途知返,用最慘烈的方式維護了他作為一名墨者的尊嚴。」說到這任天翔微微一頓,「你可以等到我們精疲力竭時,從肉體上消滅我們,但你永遠也別想再精神上,戰勝一個真正的墨者。」任天翔轉身就走,不再回頭。蕭倩玉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因為她從這個她從瞧不起的紈褲臉上,看到了一種由內而外、發自靈魂深處的自尊和自傲,那種睥睨一切、看淡生死的豪情,以前她曾在任重遠身上看到過,但是現在,她從任天翔身上,也隱約看到了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光芒————那不僅是墨子思想的延續,也是人性中最高貴的精神在閃光。
墨者,精神上的貴族,寧死也不肯低下高貴的頭顱!
戈壁大漠的黃昏寂靜蒼茫,西天的晚霞如血,東方卻已昏暗無光。幾個艱難跋涉者終於停下來,他們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身體更是嚴重脫水,明知一旦停下來也許就再沒有力量站起,卻也只能屈服於大自然的規律——他們已經沒有力量再往前走。
五個人橫七豎八地倒在沙漠中,除了微微的喘息跟死人已相差無幾。蕭倩玉驅使駱駝慢慢來到近前,一一打量著這些不可理喻的對手,現在不需要她動手,這幾個仇人也活不過今夜……
但她心中卻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只有一絲的無奈和失落。她開始相信蕭傲是死於墨者的自律,而不是任何人的逼迫。
「如果你們有人開口求我,我會考慮給他清水。」蕭倩玉打開水袋,故意將水,倒在眾人面前,「我最後再問一次,有沒有人想要活下去」在一陣靜默之後,蕭倩玉終於聽到一個乾啞微弱的聲音:「蕭姨,我、求、你。」是任天翔,因為乾渴,他的聲音就像沙石在土地上摩擦。蕭倩玉嘴邊泛起一絲勝利的微笑,如果墨門鉅子都開口想自己央求,那個整個墨門拜服在光明神面前的日子,就一定不會太久遠。為這個目標,聖教已經謀劃多年,沒想到今天終於看到了希望。
「你求我什麼?」蕭倩玉騎著駱駝來到任天翔跟前,以勝利者的姿態笑瞇瞇地問,「聲音太小我聽不見。」任天翔勉勵喘息道:「我求蕭姨,我死以後,救救小薇。她不是墨家弟子,跟你也無冤無仇,希望蕭姨心存一絲憐憫,救救這個可憐的醜丫頭。」蕭倩玉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愣了半晌,突然嘶聲道:「我偏不救,既然你決心要死,那就帶著遺憾去死吧!」任天翔還想乞求,小薇已吃力地爬到他面前,無淚哽咽道:「公子,你、你不肯為自己低頭,卻為了小薇向仇人哀求?」任天翔歎息道:「是我害了你,你跟這些江湖恩怨本沒有半點關係,是我貪圖你這不要工錢的傻丫鬟服侍,私心將你留在身邊,沒想到最終害你……」
「公子別說了!」小薇突然摀住了任天翔的嘴,「你不用內疚,因為我接近你本來就別有用心。不過現在我倒真的有幾分喜歡你了,你雖然是個小無賴小混蛋,但卻是個有良心有底線的混蛋,死到臨頭還在為別人考慮。還從來沒人這樣關心過我,我、我好開心……」任天翔啞然一笑:「橫豎是死,能開開心心地死,也算不賴。」見二人在死亡面前,竟然相擁而笑,蕭倩玉氣得渾身發抖。她突然跳下駱駝,拔刀指向小微咽喉,對任天翔冷笑道:「如果她死在你前面,不知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任天翔一聲輕歎:「天琪如此善良,怎麼有你這麼惡毒的母親?」說著他轉望小薇,柔聲問:「怕嗎?」小薇搖搖頭:「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任天翔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對蕭倩玉道:「蕭姨,其實我很同情你。」「同情我?」蕭倩玉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就聽任天翔輕聲道:「沒錯,我同情你。只有未曾感受過憐憫和溫情的人,心中才沒有憐憫和溫情。你見不得別人幸福快樂,說明你從未有過幸福和快樂。」蕭倩玉僵在當場,臉上陰晴不定。她想起了與蕭傲相戀的日子,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但那樣的日子實在太短暫,為了聖教大業,她毅然離開了蕭傲,成為了任重遠女人。從此二人近在咫尺,卻心隔天涯。她在沒有幸福快樂過,心中只剩下為聖教獻身的悲壯。
她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冷酷的寒光,嘶聲道:「你說得不錯,這輩子既然不能跟蕭郎在一起,我也就見不得別人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你們兩個必定有一個要先死,快說,誰先死?」任天翔與小薇相視而笑,對這問題已不屑於回答。蕭倩玉已氣急敗壞地揚起了刀,正待揮刀劈下,突聽極遠的天邊傳來了隱隱的雷聲,像潮水般綿延不絕,漸漸清晰可聞。
現在不是春雷,不該是打雷的季節,而且戈壁大漠水汽稀薄,更難在天空形成雷雨。蕭倩玉有些奇怪地望向雷鳴的方向,就見那黃昏那朦朧的天宇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群跳躍地墨點,像潮水般洶湧而來。隨風傳來的除了奔雷版密集的馬蹄,還有獵犬興奮地狂吠。
那一群騎手漸行漸近,漸漸能看清他們的甲冑和服飾。蕭倩玉認出那是范陽精銳騎兵的服飾,不禁失聲道:「看來想殺你的人還不少,看在天琪的份兒上,我乾脆就讓他們代勞,免得將來天琪知道後,對我這個母親心生怨恨。」說著她收起刀,翻身跨上駱駝退到一旁。不多時就見一百多名虎賁營將士縱馬趕到,將所有人包圍起來。領頭的將領打量場中情形,見任天翔五人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顯然是因乾渴而虛脫。一旁卻還有個披麻戴孝、精神飽滿的女人騎在駝背上袖手旁觀,這情形實在令他看不明白。
「誰是任天翔?」那將領高聲喝問,目光卻是望向一旁那個女人。他知道地上幾個人已經只比死人多口氣,要他們回答顯然不太現實。就見那女人往地上一個人一指:「他就是!」那將領抬起頭,做了個格殺勿論的手勢,身旁副將低聲問:「那個女人呢?」那將領木然道:「少將軍有令,不留一個活口。」那將軍泛起一絲淫笑:「既然如此,不如讓兄弟先樂樂。奔波了好幾天,兄弟們早憋壞了。」見主將沒有反對,那副將向身旁幾個早已躍躍欲試的心腹一揮手,幾個人立刻縱馬向蕭倩玉包圍過去。蕭倩玉見狀急忙喝道:「你們要幹什麼?我跟任天翔不僅沒任何關係,相反他還是我的大仇人。」幾個騎手根本不理會蕭倩玉的解釋,嘻嘻哈哈地調笑道:「美人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跟我們玩玩。」
從那些騎手像狼一樣放光的眸子中,蕭倩玉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過她也非尋常女人,雖置身於無數淫性大發的獸兵中間,卻並不慌亂。見兩個騎手爭相恐後地向自己衝來,她腰間的彎刀立刻鏗然而出,左右橫掃迅若閃電,刀鋒輕快地掠過二人咽喉。就見兩個騎手縱馬衝出幾步後,便從馬鞍上一頭栽了下來,伏在沙中再不動彈。
正在興奮高叫的一百多虎賁營騎兵突然靜了下來,他們沒料到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犀利的刀法。見她橫刀喝道:「誰要再敢無禮,別怪姑奶奶刀下無情。」
領頭將領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向手下輕輕一揮手,幾名騎手立刻又衝了過去,拔刀指向蕭倩玉。這一次他們已有所防備,蕭倩玉雖然武功比他們高出一大截,奈何馬戰非她所長,胯下的駱駝也比不上戰馬靈活,被十幾個騎手連番圍攻,頓時陷入左支右絀的苦戰。
眾騎手也顧忌蕭倩玉凌厲的刀法,不敢過分緊逼,只輪番游鬥消耗她的體力。蕭倩玉幾次想要突圍,但駱駝的速度比不上戰馬,幾番衝殺只不過又砍翻幾個騎手,卻始終不能逃脫。眼看眾騎手越逼越近,而那個眼神銳利如狼的主將還沒有出手,蕭倩玉便知今日再無倖免之理。她眼珠疾轉苦思脫身之計,突然看到地上躺著的幾個人,眼中陡然一亮,急忙摘下駝鞍旁的水囊扔過去,低聲輕呼:「救我!」
水囊落在小薇身邊,她連忙拿過水囊拔掉塞子,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後將水囊湊到任天翔嘴邊,將救命的清水一點點灌入他們的口中。眾騎手忙著圍攻蕭倩玉,大多沒看到小薇的舉動,就算看到,也是無心理會。
清水入喉,幾個人便感覺生命的活力漸漸在恢復,不過他們依舊躺著未動,只是默默地調息,以便讓身體盡快從缺水的虛弱中恢復過來。
「啊!」那邊傳來蕭倩玉一聲驚叫,她被一個悍勇的騎手從駝背上生生拖了下來。落地後雖然一刀將之斬殺,但失去坐騎,她越發陷入被動,只能手舞彎刀拚命招架。眾騎手見她如此悍勇,片刻間已連殺己方數人,心中也有顧忌,便都將她圍在中間,不敢過分緊逼。
領頭將領見己方上百人,竟奈何不了一個女人,不禁一聲輕喝:「退下!」眾騎手讓開一條路,就見那將領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在半空中腰刀已出鞘,藉著下墜之勢凌空下斬,迅捷威猛,狀若天神。蕭倩玉急忙舉刀相迎,兩刀相接,就聽「噹」一聲巨響,蕭倩玉彎刀應聲折斷,一口鮮血脫口而出,雙腿一軟坐到在地,再無反抗之力。
眾騎手歡呼,爭先恐後地撲上前,竟相撕扯蕭倩玉的衣衫。蕭倩玉拚命掙扎,驚慌失措地高呼:「救命!快救命!」
眾騎手哄堂大笑,紛紛調笑道:「美人兒,在這時候,除了神仙還有誰會來救你?」話音剛落,那個已撲到蕭倩玉身上的副將,突然感覺身後漸漸靜了下來。他好奇地回頭望去,就見方纔還像死人一樣癱在地上的幾個人,正掙扎著慢慢站了起來。他們依然還很虛弱,但卻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口吻低聲道:「放開她!」那副將愣了一愣,突然爆出一陣狂笑:「放開她?憑什麼?」
領頭那年齡最長的漢子淡淡道:「就憑一個墨者的決心。」副將又是一陣狂笑,雖然對方的眼神透著無比的堅定威嚴,但方纔還只比死人多口氣,現在幾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傢伙,能有多大的威脅?他挑釁似的將手伸向蕭倩玉高手的胸脯,咧嘴笑問:「我要不放呢?」話音未落,周圍的騎手便看到方纔還搖搖欲倒的漢子,突然變成一道虛影射了出去。跟著就聽「啪」一聲脆響,他陡然停止那副將面前,二人面面相對不及一尺。副將的佩刀已拔出一半,剛好擋在胸前,巴掌寬的刀面已彎成了曲尺,裂開甲冑深深地嵌入了副將的胸膛,那漢子的拳鋒就抵在彎曲的刀面上,可以想見若非被刀面所阻,它一定能將人體洞穿。
副將滿臉懷疑地看著自己胸口,再看看面前正氣凜然的對手,然後像攤爛泥一樣慢慢軟到在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悍勇之輩,見過各種武功,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霸道威猛的一拳。
「這……是什麼拳法?」領頭的將領滿臉震駭,澀聲輕問。就見對方緩緩收拳,淡淡道:「它叫義門唐手。」「義門……唐手?」領頭的將領一聲讚歎,「好凌厲的拳法,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那漢子淡淡道:「在下不過是義門一名無名小卒,賤名不足掛齒。」
那將領微微頷首,拱手一禮道:「北雁門燕寒山,非常佩服閣下的拳法。只可惜少將軍有令,你們都得死,不然我倒是真想交你這個朋友。」
那漢子咧嘴一笑:「要想殺我們,現在只怕沒那麼容易。」
燕寒山點點頭,陰陰一笑道:「不錯,如果現在要殺你們,確實要付出不小代價。不過我可以等。」
「等什麼?」「等你們體內的水再次消耗殆盡。」
說著燕寒山向眾手下一揮手:「撤!」片刻之間,一百多虎賁營騎士便縱馬呼嘯而去,他們不僅帶走了受傷戰死的同伴和所有的馬匹駱駝,也帶走了所有的水囊,沒給任天翔他們留下一滴水。
「趁我們還有體力,繼續走!」任俠說著依舊拉起躺著小川流雲的馬鞍率先而行,方纔他一直仗劍守在小川和任天翔身邊,雖然沒有出手,但他的氣勢已震懾了范陽鐵騎,加上杜剛一拳擊斃虎賁營副將,技驚全場,也令他們不敢再輕易冒險。
任天翔抬首眺望西方,頷首道:「不錯,希望在我們倒下前,能夠找到新的水源,或者趕到朔州。」說著他轉向蕭倩玉,就見她倒在地上,幾次掙扎也無法站起。燕寒山那一刀已經將她五臟六腑震傷,短時間內只怕無法恢復。
「我的傷不礙事,」任天翔對攙扶自己的小薇道:「你去扶蕭姨,把她也帶上。」「憑什麼?」小薇瞠目質問道,「方纔她眼睜睜看著我們渴死,也不給我們一點水救命。若不是她陷入危險還要我們出手相救,也絕不會給我們一滴水。現在杜大哥已經幫她打退了那些禽獸,我們跟她已兩不相欠。不找她算賬就已經便宜了她,憑什麼還要救她?」
任天翔知道小薇說的在理,以恩怨分明的江湖規則來說,蕭倩玉不僅是自己的殺父仇人,更是整個義安堂的敵人,不趁人之危向她尋仇就已經夠仗義了,出手救她確實有些說不過去。現在體力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很寶貴,如今蕭倩玉身負重傷,義安堂眾人必須犧牲寶貴的體力才能帶上她,這簡直是拿自己的命去救仇人的命,難怪小薇不答應。
但她畢竟是天琪的母親,任天翔又怎忍心將她拋下?正不知如何說服小薇,就見杜剛已拉過來一副馬鞍,那是方才范陽軍將士從一匹死馬身上卸下的。杜剛將馬鞍拖到蕭倩玉身旁,然後對小薇道:「現在她只是一個需要幫助的傷者,一個差點被禽獸凌辱的女人,我們能忍心看她再落入那些禽獸之手麼?」
小薇啞然,她也是女人,那些獸兵的舉動令她既噁心又恐懼,再看到蕭倩玉滿臉慘白、衣衫破碎的樣子,她突然有種感同身受的憐憫。默默過去將她扶上馬鞍,但還是心有不甘恨恨道:「我是因為後面那些禽獸才救你,要是沒有他們。我才懶得管你生死。」
蕭倩玉喘息著冷笑道:「我不會領你們的情,你以為你們以德報怨捨命救我,就能讓我敬佩感動,在你們面前心懷愧疚?錯,我只會笑你們傻,像你們這麼傻的人居然還活在江湖上,也算是個奇跡。」
「你……」小薇氣得滿臉煞白,抬手就想一巴掌摑在蕭倩玉臉上,卻被身旁的杜剛一把捉住了手腕。就見杜剛將馬鞍繩拴在自己肩上,對蕭倩玉的嘲諷若無其事地答道:「我們救你並不是要你感激或是改變什麼,只是源於一個理由——我們是墨者。」蕭倩玉一怔,冷冷道:「原來墨者都是些恩怨不分的傻瓜,難怪幾千年來你們活得很憋屈,不僅朝廷不容你們,就是江湖上對你們也沒什麼好感。你們前邊救了別人,轉過頭別人就將你們出賣,這樣的事在你們身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就是最蠢的傻瓜也知道改了,你們為什麼還不知悔改?要知道現在這世上騙子實在太多,傻瓜越來越不夠用,遲早有用完的一天。」
面對蕭倩玉惡毒的譏諷,杜剛若無其事地淡淡道:「墨者不是傻瓜,只是他們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是這種信念將他們和普通人區別開來。」
蕭倩玉冷笑:「什麼信念?」杜剛骯髒污穢的臉上,泛起一種自信和驕傲的微光,一字一頓:「擔當公平的最後守護者,做這天地的良心。」
提起馬鞍慢慢踏上西去的旅途,杜剛不再浪費體力說話,所有人都沒有再開口。因為他所說的那個信念,已經足以解釋墨者的所作所為。
驕陽似火,烈日如炎,將整個天地變成了一個大火爐。昨晚還寒冷刺骨的沙漠,白天就變成了炙熱的世界。任俠拉著小川,杜剛拖著蕭倩玉,小薇攙扶著任天翔,一步步往西蹣跚而行,他們不知還要走多遠,只知道昨天喝下的水,最多只能在堅持兩天。
在眾人身後不遠出,幾名范陽游騎在不緊不慢地尾隨著。他們一點也不著急,大隊人馬趁正午天熱之際紮營避暑,只由幾名游騎兵遠遠尾隨跟蹤,在茫茫無際戈壁荒漠中,幾個沒有坐騎又帶著傷者的人,是不可能逃過戰馬的追蹤。
「看!那邊好像有樹!」走在最前面的任俠突然停了下來,抬手遙指前方。眾人極目望去,果見前方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出現了零星的樹木。在確信那不是海市蜃樓後,幾個人不禁加快了步伐。有樹的地方必有水源,只要找到水源,他們就有信心一直走到朔州。他們每個人身上都還有乾糧,所以糧食不是大問題,最要命的是水。
黃昏時分,六個人終於來到那片樹林前,但見無數枯木猶如猙獰怪獸,張牙舞爪地佇立在漫漫沙漠之中。那是一片早已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胡楊樹,雖然早已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但依舊屹立不倒。
眾人滿腹希望轉眼變成了無盡的絕望,胡楊是沙漠中最耐旱的植物,它們的根系可達地下十多丈,只要一點水分它們就能生長。如果連它們都已經全部枯死,那說明地下至少十多丈範圍內,水分早已經蒸發殆盡,不可能找到一滴水。
幾個人疲憊地在胡楊樹下躺了下來,精疲力竭地喘著粗氣。任天翔回頭看看來路,對不遠處那幾個等著他們倒下的游騎恨恨地啐了一口,對眾人喘息道:「休息一個時辰,等天黑再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大漠大漠變得朦朧一片。幾個人相互鼓勵著,強迫自己將幹得像石塊泥土的烙餅強行嚥下肚。然後靠在胡楊樹旁閉目養神,只有任天翔在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眸,苦思脫身之策。
夜晚的風漸漸大了起來,在胡楊樹林中發出嗚嗚的怪叫,像無數厲鬼在林中穿行。一條枯枝受不住風的摧殘,「卡嚓」一聲突然折斷,剛好落到任天翔腳邊。(咋不砸他頭上,讓他悟出萬有引力,o(╯□╰)o)任天翔撿起枯枝,若有所思地望著在烈風中搖曳的枝條,再看烈風吹來的方向和頭頂的月亮,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快起來!」任天翔一聲輕呼,杜剛與任俠應身而起,拔劍戒備。見四周如常,范陽鐵蹄並沒有趁夜偷襲,二人舒了口氣,喃喃問:「誰在說夢話?」任天翔對二人招招手:「我有辦法逃過范陽鐵蹄的追蹤了。」
二人忙問:「什麼辦法?」
任天翔拍拍身旁一棵胡楊樹,悠然道:「砍樹!」
幾棵樹幹筆直、粗細合適的胡楊樹被砍到,在任天翔的指揮下,杜剛與任俠將兩棵樹加工成船型,並將它們用橫桿榫接起來。乾枯的胡楊樹十分輕巧,卻異常堅固,正因為如此,才能在枯死後屹立百年不倒。
杜剛與任俠並不知道任天翔要做什麼,但他們對這個史上最年輕的鉅子充滿了信賴。在任天翔的指揮下,他們的作品漸漸有了雛形,框架有點像海上見過的雙體船,只是缺少風帆。
任天翔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即興之作,這不是墨子古卷記載有的東西,但墨子古卷中關於守城器械以及自行牛馬的設計和製造圖,給了他最初的靈感,他想墨子既然能將平常之物巧妙打造成各種器械和工具,那自己為何不能將身邊可用之材,變成幫助自己的工具呢?
杜剛與任俠雖按照任天翔的指揮,將幾棵枯樹加工安裝了起來,卻還是沒看出它有何用處。就見任天翔脫下自己的外袍,然後綁在那東西豎著的桅桿上,二人這才看明白,它依稀像是一艘雙體船。
二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疑惑——鉅子是不是因為乾渴發瘋了,竟然大半夜叫我們在沙漠中造一艘船。
「我沒有瘋,」任天翔像是看透了二人的心思,悠然笑道,「將船底削平、打磨光滑,他們就能在沙中滑行。」
任俠遲疑道:「可是沒有風,它們如何滑行?」
任天翔肯定地道:「明日一定有風,而且是颶風。」
任俠奇道:「你怎麼知道?」
任天翔指指天上的月亮:「月影昏暗有暈,明日必起大風。」
任俠抬頭看看月亮,再看看一臉自信的任天翔,有些將信將疑:「公子怎麼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