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關65-66
「看!叛軍撤了!」潼關城頭,守城兵卒看到叛軍拔營而去,徐徐向東方撤離,有兵卒立刻飛報哥舒翰。聞訊趕來的哥舒翰與任天翔等人登上城樓,遙望這人去營空的叛軍陣地,眾人對叛軍的舉動都有些不解。緊隨而來的邊令誠則欣喜地高叫:「一定是安祿山後方已抵不住各路勤王兵馬的輪番猛攻,不得不將圍攻潼關的軍隊撤回去助陣,現在證書我們乘勢出擊的時候,若能追上叛軍,必能將之擊潰!就是收復東都洛陽,也當指日可待。」
哥舒翰知道現在各種形勢,已經不能再固守潼關。他轉向任天翔,以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沉聲道:「朝廷的特赦令已經下來,不僅赦免了公子過去的一切罪責,還認命你在老夫身邊參謀軍事,助老夫和邊大人守城。現在這潼關就托付給兩位大人了,我留五萬久經戰陣的老兵給你們,無論老夫前方是勝是敗,是沒見到老夫的面之前,你們都不可開關,切記切記!」
任天翔則慎重地點點頭:「將軍放心,我會牢記將軍教誨,無論前方戰事如何,都會堅守不出,力保潼關不失!」
65、奪關前
「後撤?未經接戰就要後撤?」崔乾佑剛被挑起了鬥志,對後撤的命令自然是疑惑不解。就聽司馬瑜解釋道:「我們要將哥舒翰大軍引得遠離潼關,才能將他們徹底擊潰。不然他們若是退回潼關,要想再將他們引出來,只怕就千難萬難了。」崔乾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拱手道:「末將遵命,我這就令大軍拔營後撤。」說完翻身上馬,回營調度人馬。
司馬瑜意氣風發,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豪情,卻突然發現安秀貞神色有些不豫,忙展顏笑問:「你是不是怪我以女子玉帛激勵崔乾佑鬥志?現在范陽鐵騎離家已久,戰意已衰,若不以長安城的財富和女子激勵他們,恐怕很難再讓他們奮勇爭先。我這也是想盡快攻入長安,為你大哥安慶宗、以及被朝廷派人刺殺的大將軍報仇,希望貞妹能理解。」
安秀貞幽幽歎了口氣,緩緩道:「戰場上的事我也不懂,只要你覺得正確就放手去做吧,我會無條件地支持你。」
「貞妹!」司馬瑜有些感動,忍不住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二人默默相擁,似在感受這大戰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雖然得到任天翔的保證,哥舒翰眼中依然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他心事重重地點點頭,轉身下樓。隨著他的手勢,早已集結完畢的二十萬大軍,發出震天的高呼,雖然大戰在即,不過所有將士都是一臉輕鬆,[下載:]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第一次上戰場,根本沒有廝殺搏命的經驗,有許多人甚至是第一次拿起武器,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如參加郊外狩獵一般的輕鬆。因為他們知道對手尚不足兩萬,而二十萬大軍的龐大聲勢,給了他們無窮的信心。
浩浩蕩蕩的大軍在哥舒翰率領下緩緩出城,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才全部出得潼關。但見龐大的隊伍在官道上猶如長蛇般蜿蜒而行,首尾皆望不到頭。其浩大的聲勢引得無數潼關百姓也竟相登上城樓觀看,就連見多識廣的任天翔也不禁歎為觀止,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不可戰勝的觀感。
在離潼關不到百里之外,司馬瑜也在若有所思地眺望著那看不到盡頭的唐軍。但見旌旗如林,斧鉞如沙,龐大的隊伍就如一條長蛇徐徐行進在浩瀚的天宇之下。獵獵朔風捲起人馬走過踏起的浮塵,使之陷於一片濛濛迷塵之中,更增添了唐軍的赳赳氣勢。
「唐軍有這麼多人馬?」跟在他身後的崔乾佑在小聲嘀咕,臉上已經微微變色。雖然長安城的玉帛、女子很吸引人,但面前這支龐大到不可想像的軍隊,已讓他所有的勇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綿羊再多依然是綿羊,永遠逃不出被屠殺的宿命。」司馬瑜不以為意地輕哼道,「傳我號令,繼續後撤,在靈寶一線列陣,與哥舒翰決一死戰。」崔乾佑應聲而去,沒多久叛軍兩萬人馬在靈寶縣郊外曠野停了下來,在崔乾佑指揮下排出了一個以防守為主的弓形陣。
不久後就見哥舒翰所率大軍在一箭之外停了下來,亂哄哄地排出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蛇陣。居中指揮調度的司馬瑜看到唐軍的陣勢,嘴邊不禁閃過一絲冷笑。長蛇陣是最簡單的陣勢,看來哥舒翰這二十萬大軍,果然是未經戰陣的新軍,除了長蛇陣只怕也沒操練過別的陣勢。
「崔將軍,聽說你是一員難得的猛將?」司馬瑜眺望著唐軍陣地,頭也不回地問。崔乾佑一愣,傲然道:「崔某自追隨大將軍以來,大小戰陣數十場,斬將不下百人,從未在任何對手面前退縮過。」
司馬瑜點點頭:「很好,不知將軍可敢單挑哥舒翰?」崔乾佑愣了一愣,色厲內荏地喝道:「有何不敢?不過我就怕哥舒老兒未必會應戰。」
司馬瑜對崔乾佑的膽怯視而不見,只道:「很好,那就請將軍向哥舒翰挑戰,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能激他出馬,就是全功。」崔乾佑縮了縮脖子,遲疑道:「哥舒老兒威震邊關多年,就是大將軍對他也不敢有絲毫輕視,是天下屈指可數的猛將,末將要是萬一不敵……」
「將軍無需顧慮。」司馬瑜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你能在陣前殺他最好,若是不敵盡可速速逃命。我並不望你能勝,只是希望你敗得光彩一點。」崔乾佑自舒了口氣,豪邁大笑道:「既然如此,末將去也!」
縱馬來到兩軍陣前,崔乾佑放聲高呼:「哥舒老兒,聽聞你浪得虛名久已,崔乾佑早已不服,可敢與我單打獨鬥酣戰一場?」
話音剛落,就見唐軍陣中一將縱馬而出,憤然高呼:「無名之輩,哪配死在哥舒將軍槍下?我吳天福殺你已經綽綽有餘!」說話間就見吳天福縱馬如飛,雙手舞動砍刀來到近前。崔乾佑勒馬不動,但見兩刀相碰濺出無數火星,跟著是一聲刺耳的脆響,吳天福手中的砍刀已應聲折斷。不僅如此,鋸齒刀巨大的力量甚至貫穿了甲冑,生生將他斬為兩段!
原本還在高聲為己方將領吶喊助威的唐軍兵卒,突然間靜了下來,他們從未見過戰場上如此血腥暴烈的廝殺,而且崔乾佑戰馬未動,僅憑單手之力就將一名猛將斬成兩段,那他的臂力將是多麼的驚人?所有人都暗自膽寒,甚至有稚嫩的新兵開始彎腰嘔吐起來,他們從未想到過,戰場上的廝殺會如此血腥,一個照面就決定了一個將領的生死。
「槍來!」唐軍帥旗之下,哥舒翰平靜地伸出了手。就見那名追隨他多年的隨卒左車,立刻將他那支白蠟桿大槍扛了過來。哥舒翰抄槍在手,正待縱馬而出,一旁的幾名將領急忙阻攔道:「將軍為全軍統帥,怎能親自冒險?衝鋒陷陣的事自該由我等代勞。」
「你們沒人是他對手。」哥舒翰淡淡道,「所以必須老夫親自出戰。」
「面對這等粗人,我們揮軍掩殺過去便是,何須跟他單挑?」一個將領急道。哥舒翰搖搖頭,指向身後兵卒:「他們大多是沒上過戰陣的新兵,本對戰爭充滿了恐懼,更對我這個主帥沒有多少瞭解。我得用實際行動幫他們樹立信心,讓他們知道狹路相逢勇者勝的道理。」
眾將還想再勸,就見挑戰多時的崔乾佑已逼近到唐軍陣前,高聲對唐軍士兵道:「看到了吧,你們主帥是個膽小鬼,根本不敢出戰,只會教自己手下來送死,自己卻做縮頭烏龜。跟著這樣的懦夫能有什麼出息?你們不如跟了本將軍,我保證讓你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勝利。」
聽到這樣的挑釁,哥舒翰便知在不出戰,己方士兵的信息將被敵將摧毀殆盡。他示意眾將讓開,然後挺槍緩緩而出,慢慢來到兩軍陣前。唐軍眾兵將見主帥孤身應戰,不禁齊聲高呼,為主將吶喊助威,士氣隨之大振。
崔乾佑見一名鬚髮皆白、神情威嚴的老將孤身而出,雖不認識,卻也猜到必是哥舒翰無疑。他收起幾分狂傲,拱手拜道:「末將早已久仰哥舒將軍威名,今日得見將軍威儀,實乃平生之幸。」「既敢向老夫挑戰,也算有點膽色,那就放馬過來,就是死在老夫槍下,也是你的榮幸。」哥舒翰說著輕輕一抖長槍,就見那支白蠟桿大槍猶如活物般顫動起來,猶如吞吐著紅信的毒蛇躍躍欲出,似要擇人而噬。
崔乾佑心知哥舒翰威震隴右多年,絕不會浪得虛名,不過看他已年逾古稀鬚髮皆白,力量必定不如壯年。想到這崔乾佑一磕馬腹,縱馬疾馳上前,人未至,手中鋸齒戰刀已借戰馬的衝力凌空揮出,這一刀之力比平地上大了一倍不止。
哥舒翰橫槍於胸,以槍桿架住了崔乾佑奮力一刀。但見白蠟桿長槍在鋸齒刀巨大的衝力下完成了弓形,幾乎就要折斷,不過巨大的彈性也因此卸掉了刀上的力道。崔乾佑只覺自己這一刀就像是砍在了彈性十足的棉花上,軟軟地毫不受力。跟著那反彈之力就如浪濤洶湧而來,生生將自己的刀震開一旁。幾乎同時,哥舒翰已抖出一朵槍花,直奔自己咽喉。
崔乾佑急忙貼於馬背,狼狽地躲過了對方致命一槍。二人身形剛交錯而過,哥舒翰就已經折回馬頭,挺槍向崔乾佑後心扎來。原來他早已算好後招,刀槍相接的同時就已經在掉轉馬頭,追向崔乾佑身後。崔乾佑不及控馬轉身,只得縱馬前衝,同時揮刀擋開刺向自己後心的一槍。但見二人在場中一追一逃,越來越快,崔乾佑始終無法掉轉馬首正面對敵,而哥舒翰也總是差了一個馬身,無法將崔乾佑刺於馬下。
唐軍士兵見哥舒翰佔了上風,殺得敵將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不禁爆出震天歡呼。方才被崔乾佑那一刀之威打掉的信心,又重新找了回來。
戰不到二十合,崔乾佑已是險象環生,幾次差點被哥舒翰刺於馬下。想起司馬瑜的叮囑,他不敢再硬拚,急忙打馬往己方陣地落荒而逃。唐軍眾兵將見狀齊聲歡呼,情不自禁地往敵陣掩殺過去。
「停,快回來!」哥舒翰在馬背上高聲呼喊,也僅制止了身旁數千部卒的衝鋒,更遠的唐軍在數十萬人的吶喊助威聲中,根本聽不到他的喊話,更忘了跟隨旌旗的指揮。衝鋒一旦發動,就再也停不下來。後面的士兵推擠著前面的兵將,亂哄哄地向叛軍的陣營掩殺過去。
眼看唐軍戰線前鋒漸漸逼近,司馬瑜示意兵馬先讓過敗退而回的崔乾佑,然後下令全線撤退。就見范陽騎兵立刻轉身而逃,雖逃的迅速,卻依然保持著基本隊形,並沒有因之混亂和驚慌。
與此相反,唐兵追兵很快就不成隊形,亂哄哄的向敵人追去。哥舒翰幾次想要喝住大軍,奈何己方人數實在太眾,未經訓練的新兵又根本沒有聽令而行的習慣。眼看敵人敗退,眾人立功心切,便亂紛紛追了上去,生怕落在人後。
哥舒翰攔了幾次都沒有攔住興奮狂熱的唐軍,只得向崔乾佑的叛軍追了上去。兩支人馬一追一逃,轉眼便在數十里開外。不知不覺間,唐軍尾隨叛軍進入了一條南面靠山,北臨黃河,中間為七十里長的狹窄通道。哥舒翰大半生都在隴右駐守,根本不熟悉靈寶一帶的地形,待發現眼前的地形對大軍極為不利時,二十萬大軍已大半進入了隘口,擁擠在七十里長的狹長山道中。
「退!快退!」哥舒翰急忙喝令退兵,但此刻已經晚了。就見南面山坡上,數十輛裝滿草料的馬車,帶著滾滾濃煙順坡衝下,轉眼就將山道徹底阻斷。車上滿載的草料轉眼便燃成一座火山,將二十萬唐軍徹底堵在了七十里長的狹窄通道中,而山道的另一頭,也早已被叛軍用燃燒的草木扎斷。跟著就見南面山上出現無數埋伏的叛軍,將早已準備好的滾木亂石推了下來,唐軍人仰馬翻哭爹叫娘,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風勢將草車的濃煙灌入隘口,眾將士被嗆的不辨東西,紛紛跳入滔滔黃河,有精明的士兵將長槍紮成木排順江而下,卻剛好成為等在下游的叛軍弓箭手的活靶子。混亂中二十萬大軍早已失去統一的指揮,混亂到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只知各自逃命,再無半分戰意。
哥舒翰見機得早,總算沒有被堵在隘口內,眼看混亂之勢已成,自己的將令除了身邊的親兵,根本沒有人再聽。他無奈一聲長歎,率身邊的親兵轉身衝出亂軍包圍,一路逃往潼關。誰知剛衝出數里,就見一彪兩千人的精兵攔住了去路,看他們的打扮和氣勢,顯然不是崔乾佑手下的那些兵馬。
「老將軍別來無恙?」攔路的將令高聲問候,聲音依稀有些熟悉。高聲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失聲輕呼:「突力!」
就見這身材魁梧、目光銳利如狼的突騎施猛將,緩緩控馬來到哥舒翰近前,拱手拜道:「末將突力,見過哥舒將軍!」
哥舒翰見他身披叛軍甲冑,不禁瞠目怒道:「好你個叛臣賊子,老夫待你也算不薄,沒想到你竟然投靠了安祿山!」突力舉起腰間佩刀,輕歎道:「將軍這柄哥舒刀,末將一直待在身邊,將軍對末將的恩情,突力一直沒忘。只可惜大唐皇帝不是突力的恩人,而是害我國破人亡的大仇人,無論誰要造他的反,我都會捨命相隨。將軍罵我亂臣賊子,不錯,我就是藥做個亂臣賊子,為自己,也為石國百姓討還個公道。」
哥舒翰看著突力身後那彪精銳之師,再看看自己身後不足千人,無奈歎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怪你。望將軍看在老夫過去待你不薄的份兒上,讓我過去。」突力歎道:「正因為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末將絕不能放將軍回去。你想想高仙芝和封常清,他們不過丟了幾座城池,折損了幾千人馬。就被玄宗那昏君賜死,將軍將二十萬人馬葬送在這裡,你以為回去還能活命?」
哥舒翰眉梢一挑,冷冷問:「這麼說,你是要將我留下了?」
突力拱手拜道:「不敢,末將只是想救將軍一命。」
哥舒翰緩緩抬起手中長槍,一聲冷哼:「將軍好意老夫心領了,不過老夫一生忠於大唐,從未有過異心。而且老夫現在身為大唐副元帥,兼領宰相之職,為聖上這份恩寵,決無背叛之理。你若還念老夫過往恩情,就請讓路。不然老夫只好以手中長槍,殺出一條血路。」突力略一沉吟,緩緩道:「既然將軍執意要走,突力不敢強留。不過突力受命在此攔住將軍,總不能空手而回。將軍要走可以,不過得將其他人留下。」
哥舒翰哈哈大笑:「老夫身為他們的統帥,豈能棄他們而去。既然你執意要留下我們,老夫只好捨命闖關!」話音剛落,已縱馬挺槍,當先直撲敵陣。突力急忙拔刀相迎,與哥舒翰戰在一處。他的力量或許比崔乾佑稍弱,而刀法卻比之高出何止一籌,哥舒翰數度衝殺,卻始終突不破他的阻攔。而唐軍眾將士早已是疲敝之師,驚弓之鳥,哪裡還是叛軍精銳的對手,一連數度沖針,皆被叛軍擋了回來,死傷慘重。
哥舒翰眼看身邊將士越來越少,不禁雙目赤紅奮勇高呼:「隨我衝!」說著再次率軍衝向敵陣,長槍只攻不守,儼然是搏命之勢。突力面對狀如怒獅的哥舒翰,終於手軟,不由自主的讓開一條道路。哥舒翰率十幾名親兵,留下一路血污和殘屍,終於衝破阻攔奪路而去。
突力沒有追趕,只在身後遙遙呼道:「有位故人在前方等著候將軍,將軍見到他後,或能改變主意。」
哥舒翰沒有停留,一路落荒而逃,他身邊只剩下十幾名親隨,幾乎人人帶傷,個個人疲馬乏,再經不起任何惡戰。就在這時,突聽一聲號炮響,數百名騎兵從埋伏處一湧而出,攔住了哥舒翰的去路。哥舒翰勒馬橫槍,想略作歇息再闖敵陣,卻聽敵陣中領頭那文士打扮的青年人遙遙拜道:「哥舒將軍,晚輩在此等候多時。」
哥舒翰定睛一看,驚得差點從馬鞍上摔下來,他目瞪口呆的望著那個年輕人,神情如見鬼魅,結結巴巴的喝問道:「是你?你、你竟然投了安祿山?」年輕人坦然點頭:「不錯,晚輩現在是大將軍的軍師。」
哥舒翰一聲長歎:「我早該想到,以崔乾佑的腦子,怎能想到這種巧妙利用地形之利,破我二十萬大軍的狠招。原來是你在暗處籌劃。老夫這一仗敗的不冤。」司馬瑜談談笑道:「老將軍過獎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哥舒翰搖頭歎道:「公子人中龍鳳,為哥舒翰一生最為敬佩之人,沒想到你不為大唐建功立業,竟為叛將安祿山所用。將絕頂的聰明才智,用到了禍國殃民的邪道上,實在令老夫惋惜。」
司馬瑜微微笑道:「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物,而天子之位,也唯有德才皆備者方可居之。大唐自天寶以來,日漸頹廢,為上者驕奢淫逸,只知奢侈享受,不管民間疾苦;為下者只知媚上爭寵,剛直正氣蕩然無存。尤其是聖上年邁昏聵,內寵宦官國戚,外用虎狼之將,終使內外失和,埋下亡國的禍根。而我所做的不過是為這禍根澆水施肥,讓它早一天發展壯大,動搖這個帝國腐朽的根基,讓天下在打亂中實現大治,最終為這天下找到一個真正的聖明天子。」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我勸公子盡早迷途知返,不然一世的聰明將反而害你終身。」見司馬瑜不為所動,哥舒翰不禁仰天歎道:「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勉強。今日老夫兵敗,公子若還念著過去的情分,就請讓一條道放我過去,不然老夫只好以手中長槍,殺出一條血路。」
「我正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才不能放你回去送死。」司馬瑜歎道:「有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前車之鑒,哥舒將軍難道對那昏君還不死心?就算他不殺你,難道與你勢同水火的楊國忠會放過你?」
哥舒翰冷哼道:「為將者不是死在沙場,就是死在法場,斷無投降之理。你不必再多言,只安心守好陣腳,老夫就要提槍闖陣。」
哥舒翰說著慢慢舉起手中長槍,僅餘的十幾名親兵聚攏到他身後,就見哥舒翰以槍柄猛拍馬屁,一聲大吼:「殺!」
十餘名親兵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跟隨哥舒翰的身後,向嚴陣以待的范陽精銳騎兵衝去。哥舒翰長槍遙指司馬瑜,他知道這年輕人那可怕的才能,若為善則天下大幸,若為惡則是天下大禍。若能在陣前將之刺殺,即便力戰身死,也死得其所。
兩名范陽騎兵挺槍迎了上來,哥舒翰長槍挽起兩朵槍花,將兩人閃電般刺於馬下。跟著馬不停蹄直衝司馬瑜。更多的騎兵衝上阻攔,卻哪能擋住視死如歸的一代名將。二人的距離已不足十丈,就見司馬瑜依然穩穩立在原地,面對哥舒翰咄咄逼人的目光和銳不可當的氣勢,他的眼中沒有一絲膽怯和驚慌,只有一種對英雄末路的惋惜和同情。
哥舒翰終於衝到了司馬瑜面前,長槍如電暴然刺出。眼見寒光閃閃的槍鋒就要洞穿司馬瑜咽喉,就見一柄彎刀從旁飛來,電光石火間撩開了哥舒翰的槍鋒,跟著一名契丹少年從馬鞍上一躍而起,凌空一刀直劈哥舒翰頭頂。哥舒翰雖舉槍擋住了當頭一刀,卻沒能躲過他隨之而來的一腳,胸口被一記重擊,身不由己翻身落馬。無數范陽騎兵立刻圍了上來,混亂中就聽司馬瑜輕聲道:「刀下留人。」
范陽騎兵收起刀鋒,改用鉤鐮槍將哥舒翰拖到在地,哥舒翰連番惡戰,早已精疲力竭,身不由己被眾人綁了起來,由那名契丹少年親自押到司馬瑜面前。司馬瑜翻身下來,示意隨從為哥舒翰鬆綁,然後躬身拜道:「晚輩實不忍將軍回去送命,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將軍諒解。」
「少廢話!」哥舒翰瞠目結舌怒道:「哥舒翰既已戰敗被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司馬瑜搖頭歎道:"將軍與我有故人之情,我豈會殺害將軍?將軍既然抱定為大唐殉葬之志,我也不強人所難。只要你幫我做一件小事,我立刻就放了你和你那些親兵。
哥舒翰轉頭望去,就見幾名追隨自己多年的親兵俱已被俘,其中也包括力大如牛、忠心耿耿的左車。看到他們大多傷痕纍纍血跡斑斑,哥舒翰無奈一聲長歎,默默垂下了頭。司馬瑜見狀嘴邊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指向潼關道:「我想請將軍為我打開潼關。」哥舒翰神情一震,斷然搖頭:「你休想!哥舒翰死則死矣,斷不會做這等卑鄙無恥之事。」
司馬瑜不以為然地笑道:「將軍對我最為瞭解,當初沃羅西人固若金湯的石堡城也被我輕易拿下,小小潼關又怎能擋住我司馬瑜的步伐?我求將軍為我打開潼關,只是不想守城將士做無謂的犧牲。」哥舒翰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異樣的微笑,搖頭歎道:「這一次不同,你攻不下潼關。」
司馬瑜有些意外:「將軍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哥舒翰呵呵笑道:「老夫沒有懷疑你的能力,但是這次守衛潼關的是任天翔。如果這世上還有誰是你的剋星,那一定就是這小子。」
司馬瑜原本得意的微笑漸漸僵硬,回首眺望潼關方向,他的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潼關城頭,任天翔也在焦急地眺望著地平線盡頭。潰敗的兵馬已經陸續來到城樓前,哭喊聲、叫罵聲、受傷兵將的哀號聲不絕於耳,但是沒有看到哥舒翰,任天翔不敢開關放他們進來。
「開門!開門!開門」城樓下的潰兵齊聲吶喊,聲震曠野,邊令誠高聲喝罵道:「叫什麼叫?哥舒將軍有令,他沒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開關放人。」
「哥舒將軍早已兵敗被俘,再不會回來了!」有兵卒在城樓下高喊。
「放屁!誰再敢擾亂軍心,殺無赦!」邊令誠氣急敗壞地喝道。不過越來越多的兵卒都在說哥舒翰兵敗被俘,他只得發狠道,「若哥舒翰不能回來,你們便自尋生路吧,潼關決不能放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進來。」
眼看潰敗的兵卒越來越多,而范陽叛軍的前鋒已漸漸迫近,潼關城下哭喊聲,叫罵聲震天。
任天翔心中終有不忍,對守軍將領道:「開關,放人!」「不行!」邊令誠急忙喝道,「誰知道這些敗軍中有沒有混入范陽叛軍的精銳。要是他們進城後趁機作亂,潼關便危險了。」
任天翔心知邊令誠的顧慮不無道理,當初哥舒翰下令任何情況下也不能開啟城門,也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但是面對無數飢寒交迫、急需救助的傷兵,他又怎麼忍心任由他們在野外等死。但是敗兵如此之眾,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對他們一一進行甄別,若其中混有范陽精銳,放他們進來就是極大的冒險。任天翔躊躇再三,最終無奈歎道:「都是長安兒郎,我們怎忍心見死不救?開關,放人!」
任天翔的命令得到大多數守城兵將的擁護,紛紛爭相開關。邊令誠阻攔不及,只得對任天翔恨恨道:「任天翔,別忘了你還是戴罪之身。潼關萬一有失,你有多少腦袋都不夠砍!」任天翔無心理會邊令誠的威脅,急忙將幾名守將召集起來,秘密交代他們如何防止奸細作亂以及如何將計就計反戈一擊!
在離潼關城樓一箭之遙,司馬瑜看到城門緩緩打開,潰敗的兵卒蜂擁進城。他的嘴邊泛起微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勝利的微笑。
「軍師,下令攻城吧!」崔乾佑看到機會難得,忍不住就要率軍發動衝鋒。誰知司馬瑜卻搖頭道:「現在進攻,守軍必定強行關閉城門拒敵。雖然我們能殺掉城外的敗軍,卻也攻不進固若金湯的潼關。所以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
眼看著那些敗軍陸續逃入城中,崔乾佑心有不甘地問:「那要等多久?」司馬瑜抬頭看了看天色,不緊不慢地道:「等天黑。」
天色終於徹底黑盡,大戰的喧囂也早已平息。兩萬范陽鐵騎在潼關郊外枕戈待旦,靜靜等待著總攻的時刻。就見司馬瑜獨自佇立於最高處,默默地眺望這夜幕下的潼關城樓,不斷在心中計算著時辰。
終於潼關城中出現了隱約的火光,隨風傳來隱隱的吶喊和呼叫。司馬瑜微微一笑,向崔乾佑一揮手。這員虎將立刻一躍而起,舉刀輕呼:「攻城!」
上萬范陽精銳直撲城下,果然看到城門正緩緩打開,日間扮成敗兵的先頭部隊收到奇效,趁夜奪得了城門。
范陽騎兵立刻蜂擁進城,誰知衝入城門才發現,城內除了第一道城樓,裡面還有一道更為堅固的甕城,就見甕城下大門緊閉,城樓上投下了無數火把,引燃了地上堆積的柴草,城樓與甕城間那不足十丈方圓的空地上頓時變成了一片火海。
「退!快退!」崔乾佑雖然頭腦簡單,但也是久經戰陣,發現勢頭不對,立刻揮刀衝出城門。就見沉重的城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閉,將上千名最精銳的先鋒勇士,關在了城門與甕城之間的狹窄地段。
看到城門內那沖天的火光,聽到那狀若來自地獄的慘叫和呼號,司馬瑜立刻意識到守軍早有防備,自己派人假扮敗兵混入城中,趁夜奪取城門的計劃宣告失敗。那些駕著雲梯想要強行攻城的范陽將士,也先後被城上守軍射了下來。
甕城與城樓之間的那狹小地段,此刻已經變成了地獄。就見地上火光熊熊,四周城樓上箭羽亂飛,衝入城樓的叛軍頓成了火光下的活靶子。不過盞茶功夫,上千名衝入城中叛軍就成了箭下之鬼,僥倖未死的也紛紛跪地投降,不敢再作抵抗。
守軍初戰告捷,紛紛向徐徐退去的叛軍高呼:「潼關固若金湯,歡迎再來送死!」
僥倖逃回的崔乾佑氣得破口大罵,眾將也為那些不幸失陷在城中的同伴悲憤不已。只有司馬瑜神情平靜,似乎對這樣的損失並不在意。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黑黢黢的潼關城樓,心中已在盤算下一步的行動。
「阿乙,你大哥有消息嗎?」司馬瑜望著身後的契丹少年。
辛乙忙縱馬趨近兩步,低聲稟報:「我大哥帶著先生的親筆書信和厚禮去了近一個月,按說也該回來了。不知這公輸公子是何許人,竟敢讓先生三番五次去請?若依著辛乙的脾氣,還不如一根繩索給先生綁了來。」
司馬瑜啞然一笑,淡淡道:「這位公輸公子是世所罕見的奇才,必須以禮相待,誰敢冒犯公輸公子,便如冒犯我一般。」
辛乙神色一震,忙道:「先生放心,辛乙已牢記在心。」
潼關城頭,眾將紛紛向任天翔道賀。在哥舒翰大敗的危急時刻,這一場勝利無疑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只是眾將始終不明白,任天翔是如何從眾軍之中,一眼就認出混在其中的范陽奸細,雖然他也遺漏了少數奸細,但他僅憑肉眼就認出大半奸細的本事,依然令眾將嘖嘖稱奇。
任天翔無法向眾人解釋《心術》的神奇,因為一眼就看到比別人更多的細節,這種天賦並不是人人都有,再加上從細節中發現表象下的規矩,並依照規矩進行推理,從敗兵中分辨出奸細對他來說並不是多大的難事。他相信墨子也正是運用這種《心術》,從碌碌大眾中找到了無數義烈忠勇之士,所以他率領的墨家弟子才能做到捨身為義,英勇無畏。
雖然倉促之間任天翔不可能認出所有的奸細,但少數漏網之魚已掀不起大浪。所以他才能將計就計,將范陽叛軍的先鋒引入甕城,來了個關門捉鱉,總算為守軍重塑信心。
接下來的幾天叛軍沒有再攻城,雙方依然遙遙對峙。在長安得到消息的諸剛等人也都紛紛趕來助陣,與他們同來的自然還有醜丫頭小薇。他們雖然支持任天翔為妹妹報仇,但也更支持他放下個人恩怨,為長安百姓守潼關的壯舉。
眾兄弟的到來,給了任天翔無窮的信心。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個個都以一當十,尤其是在收到宦官邊令誠的掣肘下,有這樣一幫兄弟,無疑會讓邊令誠有所顧慮,不敢再獨斷專行。
平靜的日子僅僅過了不到十天,就有兵卒飛速來報,說叛軍又要發起進攻了,這次他們好像使用了一種新式武器,即便征戰多年的老兵,也從來沒有見過。
任天翔與諸剛等人說說笑笑地登上城樓,他們並沒有將叛軍的進攻放在心上。潼關是天下第一雄關,而守軍的人更是攻城叛軍的兩倍有餘,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需要擔心。不過當任天翔看到叛軍陣中緩緩逼近的攻城武器時,笑容陡然凝固。
他一眼就認出了在墨子遺作中曾經提過的攻城器具,他甚至立刻就想起了它的名字——雲霄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