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啊,媽呀,你給我出去!」雲小鯊的叫聲慘絕人寰。
「忍著點兒……你在海裡不是挺硬氣的?」馬秦捧著藥碗,簡直不知如何下手。
「那是鯊魚啊大小姐,我叫兩嗓子它們又不會輕點,你是活人吶,你輕點兒行嗎?」雲小鯊中氣十足,看起來傷勢不像想像中嚴重:「珍珠粉,快點。」
如果那些宮廷貴婦們瞧見雲小鯊在用一粒粒手指大小的極品珍珠研粉,一定會痛心疾首,雲小鯊卻不管不顧地厚厚塗了一層:「若不是護著臉……也不會被那個畜生叼到腿,是不是斷了?」
馬秦點頭:「何止是斷了,斷成三截了。」
雲小鯊滿意道:「沒關係,骨頭斷了能接,破相了可就麻煩了……」她揮揮手:「去,叫十一船舵主一起到大艙候命,去客房把那群慕容家的人一起喊過來,對,牢裡關著的那個也拎出來讓大家認一認——我要是查出來是誰使得袢子,非活剮了他不可……咦?你站著不動幹什麼?」
馬秦面子上掛不住:「雲姐姐,你的使喚下人應該不少吧?」
雲小鯊點點頭,笑笑:「行了,出去吧。」
馬秦更尷尬:「我不是不肯幫你忙——那些人我都不認識……」
雲小鯊露出個溫柔和藹之極的笑容:「行啦,好妹妹,出去吧,啊?」
馬秦摔下藥碗奪路而出——她想要大哭,想要大叫,從小到大她都是掌上明珠,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這樣的難堪,她想要對每個人好,但是現在看來並沒有人多少人需要她的幫助,他們,對,就是他們,他們善意地笑笑自己的抱負,不顧自己的意志把自己推到一個安全的所在,在他們的血戰,經歷和驕傲面前,自己總是沒有辦法得到對等的尊嚴,這樣無聲的輕蔑!
蘇曠一直守在門外,見她臉色難看地衝出來,忙問:「怎麼了?」
馬秦抬起頭:「怎麼了?你們以為我不美,沒有財富,武功不高,就沒有平等的靈魂了嗎?」
蘇曠被問暈了,點頭:「有啊,當然,誰說沒有了?」
馬秦更難過:「我就是討厭你這樣!一個哄小孩子一樣,一個使喚下人一樣。」
蘇曠立即明白了:「你多體諒她些,她這回能撿回一條命,算是大幸了,你想想看,誰知道雲家要在這裡拋錨?誰連雲小鯊的好勝都算這麼準?這個人很可怕,他從來都沒有住手過,而且我們不知道他在哪兒,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雲家的內奸——雲小鯊怎麼會不急呢?她這麼些年下來,就是這樣剛愎自用的脾氣,不管剛才是誰在身邊,她都會一樣的。」
馬秦奇怪打量他兩眼:「你們很熟麼?」
蘇曠微笑:「將心比心而已。」
馬秦低頭,抿嘴笑了起來:「你對每個人,好像都一樣好。」
蘇曠搖頭:「這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我們在一條船上,船沉了,咱們誰也跑不掉,但是無論如何慕容家的人和雲家的人都在……司馬家的人也在,我們或許可以商量一個線索,看看究竟是誰保了這趟鏢,誰截了這趟鏢,這個人是為了什麼,還有,他想幹什麼……我們認識才不過第四天,你算算,幾條人命了?」
馬秦點頭:「雲姐姐說啦——去,叫十一船舵主一起到大艙候命,去客房把那群慕容家的人一起喊過來,對,牢裡關著的那個也拎出來讓大家認一認——你還站著幹什麼?」
蘇曠愕然:「什麼?」
馬秦笑:「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麻煩蘇大俠你跑跑腿,我去給雲姐姐上藥,女孩子,方便些。」
雲小鯊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幾乎所有人都乾咳了一聲。
她躺在一張軟榻上,被四個漢子大搖大擺抬了進來,臉上敷著層厚厚的珍珠粉,只露出一對眼睛四下亂看,披了件月亮藍的珍珠鮫紗袍,但凡外露的皮膚都滿滿塗著青紫藥膏,只是十指重新塗了鮮紅的花汁,整個人看起來像一串熟爛的葡萄,配著幾個小小櫻桃和一個碩大的白饅頭。
她托著腮,側身而臥,四下一望:「都到齊了?」
這種放肆的姿勢,對於中原的男人們來說,好像……應該在青樓一類的地方才會看到。
雲小鯊敲敲軟榻:「一樣一樣說,這件事大家都明白了,慕容鏢頭接了一趟鏢,按理說,鏢沒到我手上,應該是慕容家負責追回,慕容鏢頭,是不是?」
慕容璉珦只能點頭。
雲小鯊繼續道:「那麼好極了,你和你的二位鏢師,十三名弟子,是慕容家來追鏢的,沒錯吧?」
慕容璉珦只能繼續點頭。
雲小鯊手一劃:「這三位,林千常林二爺,何清源何先生,張百萬張掌櫃,都是慕容家多年的老朋友,也一塊兒,嗯,目睹了那一天的事情,要來給慕容家討個公道,三位,不錯吧?」
一個花甲之年的矍鑠老者,一個清瘦勁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圓臉的男人,聞言也都點了點頭,那圓臉男子笑道:「還要雲船主費心。」
雲小鯊的手指移到最後一人:「武夷陳氏的陳洛鈞陳大俠,是為亡弟討個公道的,沒錯吧?」
陳洛鈞是眾人裡瞧雲小鯊最不順眼的,哼了一聲,沒有做答。
「至於這兩位——」雲小鯊看了蘇曠和馬秦一眼:「是我的朋友。」
陳洛鈞斜眼瞥了瞥蘇曠,又哼了一聲。
雲小鯊冷冷一笑:「諸位也算是同船共濟了,理要說清話要說明,心裡頭有什麼疙瘩,咱們日後也不好相處,是不是?陳大俠,我說蘇曠和馬秦是我朋友,不知你有什麼看法?」
陳洛鈞沒想到她還真是得理不饒人,便皮笑肉不笑道:「雲船主愛和誰交朋友,我管不著,只是煩勞雲船主稍微有個待客的禮節,不用這麼個樣子見人。」
「好極了。」雲小鯊回頭:「秦舵主,吩咐小船送陳大俠上岸,他若是不稀罕,大可以自己游回去。」
陳洛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了半天,不知說什麼才好。
雲小鯊怒道:「你給我聽著,你弟弟不是我殺的,即便是我殺的,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這船是我的,我喜歡鑿沉了都沒關係,脫了衣服跳舞你也管不著,到我的地盤,煩勞各位——守一守海上的規矩——你聽明白了麼?」
圓臉男人打圓場道:「陳大俠是守禮君子,雲姑娘是性情中人,大家不打不相識。」
雲小鯊卻不理這套,咄咄逼人:「你聽明白沒有?不願意就給我出去。」
幾個人都在扯著陳洛鈞的衣袖,低聲勸導退一步海闊天空,陳洛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拂袖道:「陳某即便一死,也不要你們的雲家的船。」
蘇曠實在看不下去了,伸臂一攔:「陳兄。」
陳洛鈞劈手打開他:「惺惺作態。」
雲小鯊還在煽風點火:「跳啊,跳下去我當你是條漢子。」
陳洛鈞怒極,一拳打出:「滾開,我沒有你寡廉鮮恥,混吃混睡。」
雲小鯊拍榻道:「蘇曠,你再攔他,就和他一起跳下去算了!」
陳洛鈞一拳沒有打著,又被雲小鯊一句接一句刻薄,當真熱血上湧,直想擇人而噬,蘇曠依舊伸臂一攔:「陳兄,你們武夷陳氏兩條性命,難道比不上一句風涼話麼?」
陳洛鈞牙咬得咯咯直響,兩頰肌肉都在扭動,跺腳回頭啪一抱拳:「雲船主,是我錯了。」
雲小鯊的目光越過陳洛鈞,見蘇曠眼裡幾乎有懇求的神色,她一時索然無趣,揮手:「坐吧陳大俠,蘇大俠,也坐吧。各位,失禮了,雲某傷得不輕,實在不能下來招呼,見諒,各位,見諒。」她不等眾人說話,就又吩咐:「把那個人帶過來吧,此人指使了空謀害了開元寺了塵禪師,被蘇大俠抓了,其中玄機,還請各位撬開他的嘴才知道。」
鐵鏈叮啷,兩個雲家人拖了個灰衣男子進來,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只是被鐵索捆得結結實實,其時天氣酷熱,老遠就聞道一股餿臭,馬秦不自覺就摀住了鼻子。
「船主。」一個男子順手抓起那人的頭髮,向上一提,一腳踢在他腿彎,那人幾乎癱在地上。
慕容璉珦驀的站起,渾身都在發抖,一把抱住那青年:「阿止!怎麼會是你!」
一室嘩然,這個「活口」居然是慕容璉珦失蹤的愛子慕容止。
這梁子,真結大了。蘇曠抬起頭,詢問般望向雲小鯊,這個捉摸不透的女人,眼裡露出一絲嘲諷的光來。
慕容止自從被擒,整整被鐵索捆縛了十二個時辰,手足氣血凝滯,一被解開,軟搭搭靠在父親肩頭,幾乎已經廢了。慕容璉珦又是驚,又是怒,又是羞,又是急,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他一邊為愛子推拿活血,一邊問道:「怎麼回事?你到開元寺幹什麼?說。」
「爹……」慕容止咬牙切齒:「我怎麼知道?我只遠遠看見這個人抓住了空大師,用分筋錯骨手嚴刑逼供,我見他功夫高,打不過,自然要跑,他一路把我逼到雲小鯊船上,就自己喝酒去了。」
慕容璉珦輕輕放兒子平躺艙板上,站起來:「蘇大俠,犬子所言,是否屬實?」
蘇曠沉默許久:「屬實。」
一陣低低駭歎從四座傳來,慕容璉珦一步步逼近:「你與犬子之間有什麼恩怨,咱們暫且放下不提,了空禪師多少年廣積善行,我輩江湖之人也仰慕得很,不知他有什麼過失,要你對一個不會武功之人嚴刑相逼?」
從慕容止出現的那一刻起,蘇曠就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局中,這個局或許不是為他布的,但是他剛好不好地一腳踩了進去,直覺告訴他要遠離漩渦的核心,小小鬥爭片刻,他還是選擇了解釋,原原本本將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只略過了了塵禪師所說的那段舊事。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笑話,馬秦實在無法保持沉默,她走過來,「我可以作證。」
「你?」慕容璉珦道:「你還是先想想怎麼給自己作證的好。」
馬秦歎口氣,輕輕拔下頭上的玉簪筆,擱在桌上。
慕容璉珦看著玉簪筆,眼神一怔:「你究竟是什麼人?」
馬秦頓時間又有了那種高絕睥睨的風華:「即使別人不認識這枝玉簪,慕容先生,你還是應該認識的,我姓司馬——不知道我的話,能不能算作證據?」
慕容璉珦點頭:「能,當然能,我若是連司馬家的人都信不過,還能信誰的話?」
蘇曠的嘴裡泛起了一陣莫名的苦澀,原來人家根本就是認識的,不僅認識,看來還是世交,隨隨便便拔出一根簪子,立即就代表了整個家族的威嚴。
慕容璉珦話鋒一轉:「司馬姑娘,我有一言請教,你和蘇曠,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馬秦臉紅了紅,一下就懵了:「我們……我剛到泉州,銀子快要用光了,看見,嗯,老鏢頭的酒宴,我就那個,在外頭蹭飯,蘇曠他、他,他也過來,嗯,帶我進去吃……」
慕容璉珦奇道:「什麼叫帶你進去吃?」
陳洛鈞哈哈大笑:「就是說,蘇大俠當時也是風流倜儻,一路大搖大擺地闖進慕容家的酒席白吃白混,臨了還露了手功夫鎮鎮我們這幫不入流的角色。至於有什麼其他打算,在下可就不知道了。」
慕容璉珦淡淡道:「這麼說來,蘇大俠你千里迢迢趕到泉州,還真是衝著我們家來的?」
蘇曠已經不想再解釋下去了。
馬秦卻急忙道:「他不過是前來拜會慕容老鏢頭而已。」
陳洛鈞第一個哈哈大笑:「真沒想到,陳某人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一個聖人——姓蘇的,你大老遠跑來泉州,不見正主兒反而到酒樓上探聽消息,湊巧認識人家司馬姑娘,一時興起去鏢局救人,順便偷窺一下拳經秘笈,大仁大義地留下來治水清毒,了空大師引薦你入寺,結果自己反而慘遭折磨,慕容止小兄弟瞧見,你就要置他於死地,然後又這麼巧把這事兒忘了……哼哼,哼哼。」
蘇曠低頭,微微笑道:「結論是?」
「結論?結論你心裡明白。」陳洛鈞雙拳握緊:「說,是誰指使你潛入慕容家的,說清楚了,或許給你留個全屍。」
馬秦忙道:「陳大俠,不要血口噴人,你有證據沒有?」
慕容璉珦嘿嘿一聲:「他剛才口口聲聲說小兒是受人指使,是謀害了塵大師的真兇,難道他就有什麼證據不成?司馬姑娘,你還年輕,江湖的險惡,你未必明白。」
馬秦還要說話,慕容璉珦一句話將她擋了回去:「司馬家風素來不牽涉到是非之中,只要秉筆直書,是不是,姑娘?」
馬秦提起的一口氣,漸漸鬆了下去。
慕容璉珦轉向蘇曠:「蘇曠,你若是不能自圓其說,恐怕,也只好請你跳下海去了。」
蘇曠笑笑,除了兇手,誰他媽的天天沒事琢磨自己做事嚴密不嚴密?他並沒有憤怒,只是覺得悲哀,他看看慕容璉珦,果然是一腔浩然正氣;瞧瞧雲小鯊,依舊笑吟吟地好像在看一齣好戲,連馬秦知道的似乎都比他多些,折騰了半天,自己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人。
他抬頭,目光中也有寒意:「你們三家的爛事,我怎麼自圓其說?慕容璉珦,我知道的已經全盤托出,信不信且由得你們,只奉勸一句,多說無益,你的寶貝兒子最好趕緊療傷,不然四肢廢了,又得算到蘇某頭上。」
慕容璉珦暴怒:「你以為這筆帳現在就不算在你頭上?」
蘇曠嘿嘿一笑:「算在我頭上又有何妨?蘇某水性素來不好,這海是說不跳,就不跳,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他索性大搖大擺地向一張交椅上一躺:「雲船主,戲也看夠了吧?煩勞打點賞錢,拿酒來。」
「拿酒來。」雲小鯊笑得分外開懷:「你早這樣多好,我就瞧不得你假模假式的樣子。」
馬秦滿頭是汗:「蘇曠……有話好好說,何必?」
慕容璉珦推開她:「司馬姑娘,你還替他說話?你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誰?就是了塵大師。」
馬秦渾身一震,如雷轟頂:「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慕容璉珦點頭:「你若還信他是湊巧認識了塵大師,潛入開元寺,我也無話可說。」
馬秦猛搖頭,拉住蘇曠袖子:「他真的死了?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酒已送到,齊齊排在蘇曠身邊,都是大肚方口四斤八兩斤裝的瓷瓶,蘇曠拇指一扣推開瓶蓋,慢飲一口:「好酒……慕容璉珦,你教唆她也沒用,就她的那點功夫,幫不了你什麼。」他一飲而盡,微笑著望了馬秦一眼:「我要說的早說明白了,你既然不信,儘管併肩子動手吧。」
陳洛鈞第一個忍不下,揮拳就打:「老子還怕了你不成?」
蘇曠隨手一擲空瓶,酒瓶和拳頭凌空撞在一處,喀喇一響,酒瓶當空粉碎——只是陳洛鈞也捧著拳頭痛得彎下腰去,拳頭居然也撞碎了。
慕容璉珦喃喃道:「好狠的出手!」
「少廢話。」蘇曠拈起第二個酒瓶,胸中的傲意和酒意一同翻湧:「那倒還是個漢子……慕容璉珦,要出手趕快,喝完第三瓶,我可就要起來活動活動了。」
馬秦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曠——在她印象裡,蘇曠好像一直是一個笑嘻嘻的,開著不輕不重玩笑的可愛小伙子,但是眼前這個人,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渾身都是強自抑制的殺氣,好像一口一口的烈酒可以澆滅胸中的戾氣一樣——馬秦轉身:「雲姐姐,你說句話。」
雲小鯊無辜道:「我說什麼話?難不成這麼多人,還要我一個受傷的女人出手?」
慕容璉珦道:「雲船主,這可是你的地盤,你要主持公道。」
「哈!」雲小鯊一聲笑:「我為什麼要主持公道?」
慕容璉珦忍氣道:「因為雲船主志在追鏢,此人極有可能就是截鏢人的同黨。」
雲小鯊搖頭:「那就煩請慕容鏢頭幫我擒下此人。」
慕容璉珦恨不得將這個女人從軟榻上扔下來:「當時小兒逃到碼頭,可是雲船主幫忙擒住的,雲船主,幫理不幫親。」
雲小鯊抿著嘴,笑得一臉珍珠粉都落下來:「那是我高興,我高興幫親。」
蘇曠第二瓶也喝完,啪得往地上一摔:「雲小鯊,你有完沒完?那幾個人不經打,你既然存心看笑話,索性派兩個人過來,看到底的好。」
雲小鯊直身坐起,鮫紗也落下半截來,她罵道:「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逮誰咬誰?」
蘇曠提起第三瓶酒:「我既然上船了,也沒打算活著下去,雲小鯊,你既然什麼都明白,何不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雲小鯊瞪眼:「我明白什麼?」
蘇曠第三瓶也已經喝完,他站起身來,雙足穩穩紮在地上,目中有一絲凌厲:「我正想請教,咱們這艘船,是開向何處的?你要追的是誰?」
眾人這才發覺,十一艘船早就升了滿帆,全力向東——這位海上的霸王不僅心裡早就有了打算,而且也早就做了決定,大傢伙在這兒鬧得熱火朝天,果然不過是人家的消遣。
「好吧,過來。」雲小鯊招招手,「過來嘛,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嗎?」
「你們的真相根本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蘇曠冷冷道:「你看錯人了。」
「我現在去甲板上曬曬太陽,想要替天行道的,嚴刑逼供的,看戲看熱鬧的,都只管放馬過來,失陪了。」他拂袖而去,一步步走向艙口,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裝瘋,腳步還有些踉踉蹌蹌的。
這個人囂張之極,要是不追上去,簡直就是直陳自己懦弱沒種。
慕容璉珦提了口氣,但是慕容止卻顫聲叫:「爹,爹,我的手……我的手……」
他的雙手和兩臂從剛剛解開時候的慘白變得烏黑腫脹,試圖挪動,但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他駭極:「爹……我的手……爹你殺了我!」
慕容璉珦恨不得以身相代,他急忙抱著兒子,雙手急急搓著他的穴道,試圖舒筋活絡。
蘇曠已經走得艙口,又站住,冷笑一聲,繼續大步向前,只是……又頓住,也不回頭,諷刺道:「再揉下去,那個畜生的雙手就真的要剁了。」
慕容璉珦如夢初醒,忙拔刀在兒子手掌各化一個十字,小心摧動真氣,慕容止右手勞宮,左手中渚,漸漸流出紫黑色的淤血來……
陽光下的大海無邊無際,那種望不到陸地的浩瀚給人強烈的壓迫感,無論什麼樣的蓋世英雄,只怕都難免要望洋興歎,蘇曠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為什麼這麼害怕雲小鯊——在這裡,一切都要依賴這條船,喜歡不喜歡,高興不高興,都非得賴在人家地盤上不可——陸地上來的人,實在沒有幾個有骨氣跳進海裡的。
海風一吹,酒醒三分,蘇曠忽然笑了起來,他自認素來是一個能把情緒控制得很好的人,行走江湖,不白之冤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像今天這樣發作,還是頭一回。怎麼回事?這條船好像有種說不出的魔力,總把人內心中肆虐而任性的風暴鉤出來——是因為雲小鯊那種嘲笑的眼神麼?這女人的身上好像有種暴戾而野性的因子,在她的目光中,一切克制看起來都像是虛偽,一切溫和看起來都像是矯揉造作,她像是一隻嗜血的野獸,無形之中逼著人用同樣的強悍去面對,不然,就有可能被吞噬。
蘇曠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不要忘記為什麼到這條船上來,他對自己說。
慣有的溫和而坦蕩的力量再次主宰心魂。
身後一片腳步聲,衣袂帶風聲,兵刃撞擊聲——怎麼又來了?蘇曠緩緩轉過身去,不要動手,他告誡自己,劍不虛施細碎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