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交鋒,多半是不宣而戰的。
慕雲山是典型的少壯派軍人,年輕而銳利,學過兵書,苦練過槍法,有膽識,有氣魄,辣手無情。
在戰場外,他的視線極少落在別人眉睫之下;在戰場上,他的眼光永遠只盯著敵人致命的地方。
蘇曠幾乎可以感覺到擦著臉頰飛過的利箭帶起寒毛飛動,可以感覺到胯下的戰馬因為恐懼而肌肉緊繃,可以感覺到大粒的砂石打過皮靴的微微震動……平心而論,他不是不害怕,但是,他還是要抓著那柄大槍,在一丈之外緊盯著那個指揮若定的年輕人。他是軍人我不是,他有一隊親兵我沒有,他穿著家傳的寶甲,我穿著青氈袍子……我為什麼非要保護他?這些問題象汗珠一樣,從蘇曠的額頭滲出來,然後轉瞬間蒸發了。他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廝殺,北國軍不知有多少,已經被殺得興起,紅了眼睛要取了這個年輕前鋒的性命。
半個時辰前,慕雲山還在滔滔不絕什麼「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此處衢地也,理應交結」,但是自從第一眼看見北國的先頭部隊,這位慕少將軍已經一馬當先,絲毫不顧及地形兵勢地衝了上去——噫吁戲!一字長蛇,攔腰而斬,何等壯觀何等威風?
至於五千人或者五萬人,在他的眼裡,僅僅是軍功,而非生靈。
蘇曠汗流浹背,馬蹄已經漸漸被屍骸所阻,但是敵軍還在源源不絕地增援,漸漸形成了合圍之勢。衝在前面的北國將領漸漸發現了這個衣著寒酸但身手不凡的年輕人,他不知化解了多少次慕雲山的危機,要剷除慕雲山,只怕非殺此人不可。
蘇曠不是傻子,自然一切瞧在眼裡,一催戰馬奔到慕雲山身邊,低聲催促:「快走,寡不敵眾!」
慕雲山斜眼,滿臉不屑,扭過頭一記漂亮的轉手槍,將面前一個騎兵刺於馬下,然後抖手收槍,敵人胸膛的熱血狂噴而出,劃起一道弧線。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蘇曠漸漸有火往上撞。
忽聽一聲呼哨,無數投槍四面八方一起擲來,幾乎封鎖了蘇曠躍起的每一個方向,蘇曠一驚,撒手扔槍,咬牙一按馬鞍,滾在馬腹之下,在一個瞬間,無數骨頭碎裂,肌肉撕開,內臟破損的聲音同時響起,那戰馬只來得及哀嚎了半聲,就重重倒了下去,身上所中投槍之多,竟然兀自支撐起它的屍體,一時半會兒不至於倒地。
蘇曠就地一滾,身形在無數馬蹄間穿過,已經躍上了慕雲山的馬背,慕雲山大驚:「你幹什麼?」
蘇曠嘿嘿一笑,附耳道:「反正再打半個時辰咱們一起見閻王,不如現在先弄死你,我還能帶幾個兄弟回去。」
慕雲山一驚,這才從殺戮中緩過神,回頭一望,屍橫遍野,馬不得行,五千精兵竟然剩下不到兩千,死傷已經慘重之極。
「還不快退!」蘇曠一伸手接住了遠處一枝利箭,慕雲山恍然大悟,吼道:「走——」
只是他還沒撥轉馬頭,蘇曠已經拉住韁繩,打馬向西南奔去。眼看著這個卑微的小人物隨手奪了自己的軍權,慕雲山眼裡的厭惡之色越來越重,只是蘇曠未曾看見而已……
跑在隊伍最末的士卒不斷被射中,擊倒,長長的隊列一路丟下屍體,但距離絲毫沒有拉開。這一通大戰,北國軍的人數至少在五倍以上,而單兵作戰力竟然不下於北庭軍。
「這是哪一支人馬?」蘇曠忍不住問道。
慕雲山頭也不回:「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北國的奸細。」
蘇曠幾乎想要一頭從馬背栽下來,他決定回去之後就向楚天河建議,三十歲以下的,來塞北五年以內的,沒有家小的,長相俊美的將官不宜帶兵。
北庭軍如一條迅速遊走的長蛇,最後的士兵驚惶失措地躲避著箭矢,又竭力跟上部隊的行進,好像長蛇的尾巴用力拍打地面,左右急速擺動,躲避身後另一條巨龍的追殺。
北國軍前鋒之中忽然一騎人馬閃電一般出襲,手裡的長刀過處,倉皇逃命的士兵紛紛斬為兩截,下身幾乎還向前跑了幾步。
一擊之後,北國軍大部跟上,那一票人馬當即隱沒,如巨龍口中的霹靂,燒灼著長蛇的尾部。
蘇曠一驚,他只恨自己是一個小小捕快,久居京師,根本連北國軍的番號將帥也不認得。但是如此追擊,恐怕千餘人的隊伍沒多久就要被斬盡殺絕,那樣的話,還不如留在原地決一死戰的好。
而這位慕小將軍……貌似絲毫不考慮有關斷後的問題。
蘇曠忍不住心中一動,如果,如果並肩作戰的是鳳曦和,就不至於這般無力挨打了吧?
他心念已絕,雙臂一展,從慕雲山馬上高高躍起,也不落地,就踏著北庭軍的人頭,逆大軍狂奔之勢,向後急速掠去——這八步趕蟬的輕功,在江湖上也算稀鬆平常,但是到了戰場上,竟有了飛龍在天一般的氣勢。
「咄!」蘇曠一聲怒喝,正和第二次閃速出擊的騎兵小隊正面相迎。
北國軍與北庭軍本來就在比拚著速度,而北國軍內奇兵突起,竟是急速之中又出急速,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北庭軍裡還有一個人,一個更快,更強的人。蘇曠雙手各自奪過一柄斬馬大刀,右手刀上下翻飛,抵住來馳之勢,左手刀卻矯若游龍,一刀一刀盡向馬腿招呼,這支小隊本來就是精兵裡的精兵,胯下的戰馬更是萬里挑一的良駒,一刀砍斷馬腿當即撲下,身後的戰馬收勢不住,有的當即從人身馬身上傾軋過去,有的一撞之下也倒成一團。
兩軍相接,單槍匹馬幾乎根本發揮不出任何作用,但是北國軍出此奇計,以快打快,以少襲多,卻正好給了蘇曠可乘之機。
蘇曠向前走了十步,僅僅是十步,這已經是他的極限——只是他每一步走出,必然有兩匹駿馬倒下,連同馬背上的騎士。十丈突進,足以令這個百餘人的小分隊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之中。
當然,如果再向前的話……萬劫不復的就不只是那個小分隊了。
蘇曠從來自命是聰明人,難得做了一次傻事,無論如何,不能一傻再傻下去。十步之後,他轉身就跑,一個橫掠,身形已在亂軍之外。
只是他足尖剛一落地,腦後金刃劈風之聲也已襲來。
「不自量力!」蘇曠一聲暴喝,人已拔地而起,這一飛沖天,足有三丈,藉著下墜之勢,他猛地一個轉身,已經閃到那四名黑甲大將之後,手中血光一閃,隨即隱沒,踢下一人屍首,落在馬上,疾馳追趕大軍而去。
後隊跟上的騎兵幾乎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四員大將的絳青披風上,慢慢滲出傷口的血跡,隱隱竟是四個草書,識得中國文字的人忍不住脫口而出——中原蘇曠!
騎兵之後,就是中軍大隊,主帥見自己四名親兵衛士竟然轉眼橫屍,一時大怒。只是他剛剛舉起刀來,一枝弩箭竟破空而至,沒入馬頭。那主帥也非俗手,立即躍離馬屍,跳上身後一騎戰馬。
他愕然片刻,但很快就揮手下令——「大軍停止追擊,後撤!」
馬首的弩箭上,赫然標著一個「五」字。
死神之翼漸漸收攏,隨即回頭,只是那主帥猶自驚疑未定地看著遠方——那不是鳳曦和,但中國還有什麼人,射得出這樣的勁弩?
三十丈外,一騎火紅的駿馬當風而立,馬背上一個紅衫的影子冷冷旁觀,看上去竟然是個女人。
龍晴。
同樣是看見龍晴,蘇曠心情不由大好,甚至還有點小小遺憾:「哎呀哎呀,沒想到行軍殺敵這麼威風這麼彪悍,早知道的話……嘖嘖嘖嘖,真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
慕雲山和龍晴一起黑下臉,都覺得蘇曠在諷刺自己。
蘇曠自覺失言,吐了吐舌頭:「沒想到鳳五那個小子這麼有名,連北國軍都賣他面子。」
一個聲音冷冷插話:「我只不過和北國軍有過約定,兩不相幫而已。」鳳曦和的寬袍大袖出現在龍晴身後,臉上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他幾乎遏制著自己不去看慕雲山,生怕多看一眼就動了殺機。
慕雲山已經抬頭大聲叫道:「大膽!逆賊竟敢私下——」
蘇曠再也顧不得形象,飛奔過去捂慕雲山的嘴,但是已經來不及,鳳曦和冰冷的眼睛已經在他臉上一轉:「他是你表哥?」
蘇曠硬著頭皮:「是——」
慕雲山回頭怒道:「誰是你表哥?」
鳳曦和還是看都不看慕雲山一眼,只對著蘇曠道:「你最好奉勸令兄閉嘴,不然……」
慕雲山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蔑視,已經按劍怒道:「不然怎麼樣?」
鳳曦和的眼睛終於轉到他臉上,慕雲山只是對視片刻,竟然不知不覺打了個寒戰,鳳曦和緩緩道:「不然,我就叫你閉嘴。」他回過頭,輕輕拉著龍晴的手,轉身便要離開。
「慢著……」蘇曠連忙搶到慕雲山面前,生怕這位大爺一時又說出什麼話來,當場上演血濺五步的慘劇,對著鳳曦和擠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容:「鳳曦和,北國軍不會走得太遠,你,你容我們兄弟們避一時之難,蘇某感激不盡。」
鳳曦和雲淡風清:「哦?」
風水輪流轉的道理蘇曠明白,只得陪笑:「五爺。」心裡卻不知罵了多少遍小人得志,昔日的要犯如此耀武揚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鳳曦和點了點頭:「叫他們放下兵器,跟我走。」
說罷,攜著龍晴頭也不回地離去。
慕雲山本來就氣得臉色發白,聽了鳳曦和的話更是氣到臉色發黑,怒道:「本將軍寧可一死,也不受這等折辱。」
算準鳳曦和絕不會聽見自己的對話,蘇曠這才急道:「大少爺,你寧可一死,難不成這千把個兄弟也要死在這兒不成?」
慕雲山兩眼望天:「身為戍邊將士,為國盡忠本來就是應該的。」
蘇曠回頭望去,只見這一路急馳,幾乎人人身上帶傷,丟盔棄甲,灰頭土臉,慘不忍睹,他越看越來氣,按捺不住振臂一呼:「兄弟們,想要命的跟我走——」說著,自己向鳳曦和消失的方向走了過去。
一陣微風拂過,空氣中還帶著青草和湖水的氣息,千餘人竟然安靜如死寂,沒有一個人動一步,甚至連猶豫的神情也看不見——蘇曠忽然一陣眩暈,楚天河究竟是怎麼帶的兵?怎麼能練出這樣的北庭軍來?
這種安靜,幾乎可以用悲壯來形容,即使是愚蠢的悲壯。
慕雲山一臉輕蔑:「你若貪生怕死,自己去就是了。」
蘇曠一聲長歎,輕輕在慕雲山耳邊說了四個字:「假道伐虢。」
慕雲山的眼睛亮了起來,只是並沒有考慮眼下的形式,究竟誰才是虢國。他揮手道:「諸軍聽令——所謂敵脅以從,我假以勢,先跟我走,等到——」蘇曠用力拉著他的衣角,慕雲山才咳嗽一聲道:「放下兵器,走。」
一陣匡啷響動,刀槍劍戟落了一地,蘇曠心中也是打鼓,兩百多人死在北庭軍手下,以鳳曦和的性子,此仇必報,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偏偏就是相信,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鳳五爺不會趁人之危,尤其是,不會趁自己之危。
反正留在鳳五勢力之外,也必然會被北國軍殲滅,不如賭上一把。
此處已經接近達裡湖,地勢漸漸高漲,十餘個土城圍攏如扇,漸成守勢,依照縱橫的水道築成壕溝,就連慕雲山也不得不承認,鳳曦和的確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五爺……五爺……」一騎飛至,正是蕭爽,他下馬行禮:「五爺,我奉令去打掃戰場,兄弟們已經把兵刃收攏帶回來了,還有一個、一個,嘿嘿。」他看見鳳曦和身邊的龍晴,眨了眨眼睛,賊笑著退下:「屬下把她放在那邊帳篷裡了,請五爺示下。」
這種嘿嘿,是男人心照不宣的笑聲,龍晴的眼睛已經瞪了起來:「鳳曦和,你敢再犯老毛病!」
鳳曦和一臉無辜:「我只是去審問而已,晴兒你若不放心,就一起來便是。」
龍晴一撇嘴:「誰希罕!」
鳳曦和一笑,向帳篷走去,蘇曠瞧見,心念一動,也追了過去:「五爺,你要是不方便,不如……那個我可以代勞,嘻嘻。」他這個「代勞」說的又輕又軟,是個男人就會明白。
鳳曦和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
蘇曠搓搓手,腆著臉皮跟了上去:「你反正有了龍姑娘了,何必看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
鳳曦和終於哈哈笑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二人一起走進了小小的帳篷。
帳篷裡鋪了張地毯,毯子上坐著兩個雙手被反綁的北國女人,一個衣著華麗高貴,一眼看過去,非富即貴。另一個穿著侍女的衣裳,一臉驚恐。
鳳曦和已經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女人幾乎嚇得昏倒過去,強撐著問:「你們……又是什麼人?」
鳳曦和冷笑一聲,捏住她的下巴:「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說!」
蘇曠已經湊了上去:「五爺,嘿嘿,審女人不是這樣審的,要——」
門簾一挑,龍晴已經鑽了進來,鳳曦和一陣尷尬,連忙鬆開手。
哪知龍晴也笑瞇瞇地搓著手:「嘿嘿,要這樣審,是不是?」說著,已經湊上前,輕輕伸手去解那女人的衣帶。蘇曠還只不過做勢嚇唬嚇唬人,她已經動起手來。
那個女人看見一個臉如冰霜的男人,一個滿臉淫笑的男人,已經嚇得半死,沒想到進來一個女人,竟然看上去更可怕。她尖叫一聲,結結巴巴地用不大標準的中國話說:「住手!住手!我是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你敢碰我,叫你們是無丈身之地。」
「是無丈身之地?真是好威風啊……」鳳曦和歪著頭笑笑,「我說今天喜鵲怎麼喳喳直叫,原來抓了個公主——蘇曠,你這麼想審,就交給你吧,那個公主咱們不敢動,另外一個不見得也是公主,你給我問個名堂出來——晴兒你又胡鬧,快走快走!」
他生怕龍晴做土匪做得太入戲,連忙拖了她離開,帳篷裡便只有蘇曠一個人。
蘇曠一陣尷尬,他本來只是想跟著鳳曦和探聽點消息,哪知鳳曦和使壞,把一個爛攤子就這麼交給他。他當然沒有真的去「審問」的意思,他既不想被楚天河軍法處置了,也沒興趣做北國大君的女婿。
只是……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是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說不定倒是手裡的一張王牌——只是這張牌,鳳曦和又怎麼肯送給北庭軍?
兩個女人都一臉戒備森嚴的樣子,似乎認準他就是採花的大淫賊。
蘇曠無奈笑笑,公主的千金之軀他自然不敢碰,就向那個侍女走了過去,伸手解開她身上的繩子。
兩個女人立即此起彼伏的尖叫起來:「你不許碰我——」
「你不許碰她——」
女人尖利的叫聲真的可以殺人,蘇曠忍不住火氣大漲,忽然有點理解勒土匪們的心態——我這還沒打算幹什麼呢,一個個叫成這樣,搞得我接下去什麼都不做的話何其沒有面子!
只可惜有面子的事情連鳳曦和都不敢做,他一個小小捕快,還是奉公守法來得好些,解開了那女子的綁縛,他向後退了一步,微笑——只是微笑立即就凝固在臉上。
那個侍女的嘴角流出一絲黑血來,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已經死了。
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立即尖叫著大哭起來。
龍晴一把撩開帳子,大聲道:「蘇曠,你真敢——」但是她頓時也驚呆。
蘇曠臉色一片鐵青,默默轉身,離開了帳篷。
龍晴已經追出來:「蘇曠,你個畜生,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蘇曠忍不住怒吼,但是聲音卻軟了下去:「我應該先解釋的……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在喃喃自語,滿是自責和後悔。
鳳曦和已經匆匆進帳查看一番,正好走出,怒道:「人是你弄死的,衝著晴兒吼什麼。」
蘇曠一怔,但一個字也沒有分辨。
他和所有的中原人一樣痛恨北國軍,但是……他並沒有為難一個亂軍中的女人的意思。
他們在江湖上打滾太久,忽略了一個女人對於戰爭的恐懼。
鳳曦和先緩下口起來:「罷了,只是個侍女而已。」
蘇曠吼道:「侍女也是人,和公主有什麼不一樣?」
鳳曦和臉色一沉:「那你要我怎麼說?說你大錯已成,最好一死謝罪?」
蘇曠的拳頭漸漸握緊,又漸漸鬆開,一聲長歎:「和你們這種土匪,根本沒話說。」
「是是是,蘇大人。」鳳曦和冷笑:「我知道你慷慨激昂,能言善辯,現在就煩勞你送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回去,順便擺平這件事,如何?」
「我?」蘇曠一愣。
「當然是你,難不成還是我?」鳳曦和回頭吩咐:「來啊,給這位蘇大人準備一輛馬車。」
蘇曠低聲:「你不怕我把公主帶回北庭軍?」
鳳曦和冷冷:「你願意惹這個麻煩,我當然不介意。」
「好。」蘇曠走了幾步,又轉身:「這裡的兄弟,煩你照應。」
鳳曦和點頭:「我並沒有落井下石的雅興。」
鳳曦和堅持要把侍女的屍首一併送回去,那公主只哭得花容失色,無論別人問什麼,都只管哭,一個字也不說。
「你叫什麼名字?」蘇曠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一愣,繼續大放哀聲,哭得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你這樣回去,他們會不會殺了你?」蘇曠也不回頭,只管打馬。
公主停住哭泣:「你……你說什麼?」
蘇曠回頭:「我是說,公主殿下已經死了,你有什麼打算?」
那個「公主」的臉色頓時慘白:「你……你怎麼知道?」
蘇曠心情不好,抬起頭上下打量了那女人一眼——從頭到腳都是破綻,她根本就在侮辱自己的專業素養好不好?
那女人明明嚇得渾身都在哆嗦,嘴裡還是忍不住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蘇曠歎了口氣:「女人的好奇心都是這麼強的麼?」他揮手,馬車停了下來:「你走吧,你回去的話,他們必定要拿你問罪。」
「你是好人。」那女人忽然說:「我第一次聽別人說,公主和侍女沒什麼不一樣的。謝謝你,我叫帕爾梅。」她哭——並不是因為怕蘇曠,而是怕回家。
帕爾梅一步步遠去,蘇曠跳下車,隨地掘了一個大坑,把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的屍體放了進去,這毒藥昂貴而稀缺,他不信北國人會如此在乎一個侍女的貞操。
而鳳曦和……想必也早就看出來了吧?否則何必把這個燙山芋丟給他?活著的公主是王牌,死去的公主,卻僅僅是災難而已。
掩上浮土,灑下細砂,連亂草都回復如常——沒有人會發現地下有什麼不同,王侯貴胄,也不過是草原荒地下一堆枯骨。
「等一等!」剛剛跑開的帕爾梅又跑了回來,似乎下定了決心:「我們大君快要死了,扎疆緬元帥——也就是巾闐尼敕勒梅尤公主的丈夫,一直在和王子殿下爭奪王位,所以這次才出重兵要掃除北庭軍,他們都說,只要除掉北庭軍這根釘子,黃河以北就已經是我們的土地了。」
蘇曠冷冷道:「癡人說夢!」
帕爾梅的臉通紅:「我只能說這麼多……你,蘇,你保重。」
蘇曠笑了——她不知道說得已經足夠多,多到足以扭轉戰局的地步。
蘇曠又一次掘開土,翻出幾件公主的隨身飾物,細細在地上做了個難以覺察的標誌,解開馬車的套軛,躍上馬背,縱身返回。
鳳曦和啊鳳曦和,這回你還想坐收漁利?蘇曠冷笑著——做夢!
他的心情忽然一片大好,只覺得馬兒跑得也輕快了許多,一個時辰之後,就回到了土城的入口處——只是,那已經變成了鮮血之城!
蘇曠按住胃部,幾乎要嘔吐起來,這是他捕快生涯中永遠難以醒來的噩夢——暗紅色的土牆昭示著剛剛屠殺的慘烈——土城之上,長長的一排人頭幾乎看不到邊界,正中就是那個俊美輕狂的少年將軍慕雲山,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活不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