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軍帳,陌生的火苗,苔絲掙扎著坐了起來,才發現身上已換了一身淡青的袍子,本以糾纏至膝蓋的長髮被齊肩剪斷,雙腳也纏著滿滿的白布。
站在她面前的軍人,正是鳳翼,身上是一套合體的軍服,科納多的雄獅標誌刺眼的帖服在上臂的肌肉上。
「你真的做了叛徒。」苔絲不帶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似乎在等待鳳翼的反駁。
「我沒有。」鳳翼簡短有力的回答。「一身軍服並不代表什麼,我來比不來好。」
苔絲怔了怔,卻不得不同意他的話,如果斐迪南趁著戴莫斯國內動亂忽然發難,鳳翼至少可以牽制一二,總強過敵人兵臨城下卻一無所知。
敵人……苔絲被自己的念頭逗得發笑,自己又算什麼呢?倉惶離故國,至死也不願意踩上戴莫斯的土地,比起鳳翼,只能更尷尬。
鳳翼捕捉到了她臉上那蒼白自嘲的笑容,堅定地說:「殿下,您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苔絲心中一痛,問道:「哦?你是在對我效忠麼?」
繼續堅定地搖了搖頭,鳳翼緩緩道:「我不會為任何人效忠了……陛下死了,皇室……也沒有什麼尊嚴感了。但是我還是戴莫斯人,我會為戴莫斯效忠,只要我的手還能握劍,就不會讓斐迪南的馬蹄踏過芭拉利伯河。
啪啪啪,幾記清脆的掌聲從帳外傳來,一個陰冷而戲謔的聲音傳來:「鳳翼少將,你還真是大義凜然啊。」
幕簾挑處,斐迪南挺拔的身影驟現。
他完全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看著鳳翼與苔絲就像看著手心的傀儡,揮臂,一把流光宛轉的劍已在掌中,劍尖斜斜指著苔絲。
鳳翼錯身一步,擋住了苔絲,壓低聲音道:「斐迪南你幹什麼?」
斐迪南修長的手指撥弄著劍柄,歪著頭,半是正經半是玩笑的問:「苔絲公主,如果我要和你聯盟,幫你回復皇位,你會不會同意?」
苔絲冷笑了一聲,懶得回答。
斐迪南繼續把玩著劍柄,劍尖在苔絲面前旋轉,他點頭:「不錯,我也料準了你不會答應……那麼你說你還有什麼用處?」臉色一沉,劍尖如毒蛇吐信,直取苔絲的胸膛。
鳳翼不假思索,佩劍揮出,他手中只是一把平常的寶劍,與斐迪南的「和平之劍」何啻天壤之別,是以以攻為守,逼得斐迪南回救。
斐迪南錯身擋過,手裡的長劍劃起一道優美的弧線,依然是直取苔絲。剎那間,鳳翼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根本就不是想殺苔絲,只是要試試自己的功夫究竟如何。但是,鳳翼又絕不敢放任不管——苔絲的性命,在斐迪南眼中或許當真無足輕重,倘若他一時興起殺了她,倒也沒什麼不可能。
雙劍以快打快,以虛對虛,二十多招拆下來居然沒有一次雙劍交鋒。苔絲看得瞠目結舌——短短一年不見,鳳翼的功夫早非吳下阿蒙,純以劍術而論,只怕當真可以與斐迪南、胡裡安鼎足而三。
「好鳳翼,果然藏私!」斐迪南冷嗤一聲,顯然也動了真火,劍勢一便,劍光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抖出無數霹靂,將鳳翼罩在其中,他身形在空中滴溜溜一轉,在無窮劍光裡,那一劍已凌空而下。
鳳翼退無可退,只得一劍又封了上去,劍刃相交,「噹」的一聲輕響,鳳翼手裡的佩劍已攔腰而斷。只見他臨危不懼,左手抄起斷刃,身子一矮擋過此擊,出手已是雙刀的套路。
他左手畢竟沒有劍柄,拈著鋒刃終究不變,斐迪南是何等樣人,劍劍向他左路招呼,鳳翼見苔絲已是無恙,索性拋開斷刃,挺胸而立,斐迪南的劍勢果然在半路硬生生停了下來。
這一停,苔絲更是驚訝,他顯然還未出全力,才能如此收發自如。只見這兩個人各用心計,武鬥之中還夾雜著智鬥。
「鳳翼」,斐迪南臉色陰沉:「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鳳翼苦笑:「鳳翼蒙殿下救命之恩,回國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報答,倘若陛下當真取了我的性命,倒也正好。」
「回國?」一向喜怒不形於顏色的斐迪南也露出驚駭之色,「你敢回去?你以為他們還信得過你?」
鳳翼低頭道:「他們信得過,信不過不是鳳翼職責所在……只是我是一名軍人,倘若可以自由活動卻不報效祖國,就再難逃叛國之嫌……殿下,你殺了我,不然就放了我。」
斐迪南一聲冷笑:「鳳翼,你真是白跟了我這麼久,還是象胡裡安一樣白癡。你聽好了,科納多大軍壓境,胡裡安現在恐怕十成已經死了四五成,國內混亂不堪,我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取了戴莫斯的皇宮……你最好不要讓我生氣。」
他一甩斗篷,擰身而去,身材修長勻稱,比起米夏又多了些剛硬之氣。
鳳翼低著頭,想著斐迪南的話,竟似一尊雕塑,默默無言。他當然知道斐迪南的為人和做派,看來他真的是得自己而後快。
苔絲沉吟:「鳳翼,你看他會出兵不會?」
鳳翼笑著搖了搖頭。
「哦?」苔絲奇道:「你憑什麼這麼以為?」
鳳翼回答:「斐迪南如果要出兵,恐怕早就出兵了,你逃出皇宮,胡裡安傷心欲死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現在戴莫斯已回復了大半元氣,我看,斐迪南只不過要試探一番虛實罷了。」他回答苔絲的語氣依然是畢恭畢敬,但是早有了一派統帥的氣度,這樣的人才……若是留在胡裡安身邊,恐怕斐迪南也不敢輕易再動刀兵。
但是,這樣的人物若是和斐迪南聯手呢。苔絲不禁打了個寒戰,幾乎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斐迪南既然費盡心思必得鳳翼而後快,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你……」苔絲抬起眼睛,坦然直視鳳翼的心思:「你究竟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鳳翼淡然道:「只不過明天會帶兵和陛下一決高低而已。」他的目光中已經有了無比的沉痛,「不然,斐迪南他憑什麼信我?」
聽到戴莫斯內亂的消息,斐迪南便直接去了鳳翼的牢房,絲毫不加隱瞞告知他詳情,而鳳翼經過再三考慮,決定隨同斐迪南前來,至少若有不測還有拚死的機會。
哪知到了半路,卻聽說戴莫斯國內大亂,胡裡安王子弒父篡位,更爆出驚天內幕——安德魯大帝居然是當初弒兄的惡徒……混亂中,苔絲公主神秘消失,戴莫斯人心思變,國內已不復當初祥和一統的氣魄。
斐迪南隔岸觀火,就在界河駐軍,他確實還忌憚胡裡安的強悍,知道若是硬打,難免會自損八百。
兩個人就在界河畔的大帳裡日日探討些軍法兵略,互相之間日益景慕。要知道斐迪南心思何其之重?既然如此苦心點撥鳳翼的擊技,就早已下定決心要收服了他,他身邊雖然猛將雲集,但是象鳳翼這樣足以獨當一面的卻是沒有。這一回大舉興兵,與其說是為了戴莫斯,倒不如說是為了鳳翼——千軍易得,良將難求,斐迪南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鳳翼一旦歸附,合他們二人之力,天下何處不可得?而鳳翼其人心態平和,頗似米夏王子,倒也不怕他日後成為自己的威脅。
在芭拉利伯河裡救出垂死的苔絲,二人都是狂喜,鳳翼心思還算簡單,只覺得老天有眼,公主命不該絕,而斐迪南的心裡早鋪下了一條條道路……苔絲和鳳翼一個是報國無門的大將之材,一個是淪落草莽的前朝公主,他下定決心,要施展手腕將這兩個人收在身邊,到時候統一艾尼高大陸,非借二人之力不可。
果然,當晚,斐迪南就明明白白地告訴鳳翼,若要他不奪戴莫斯,唯一的辦法便是明日由他領兵出征,只要擊敗了胡裡安,立即班師回朝。
鳳翼木然跪下,接受了科納多元帥的兵符印信,與王室的勳章。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再也回不了戴莫斯了……
斐迪南大喜之下,將自己的佩劍「和平之劍」當即賜給了鳳翼,恩寵如此,倒也是罕見了。
鳳翼回到自己的營帳,早有下人送上了元帥的盔甲戰袍……原來斐迪南一切早已算準,連盔甲戰袍都是一路帶來。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個人……鳳翼看著那把和平之劍,心裡涼到了極點,他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傢伙啊?
"如果不是信任我,並且不是為了和平的人是無法得到力量的。"
伴著這句話,和平之劍從Hellmarsh的湖-gares中升起。傳說和平之神由於擔心混沌、戰爭、私慾的世界而將自己的靈魂在做劍的時候融了進去,並永遠留在科納多的神廟裡,是三把寶劍之一。身為劍手的鳳翼當然也早就聽說過這句話。
斐迪南用的劍,居然叫做「和平之劍」?這是何等的諷刺呢……
第二天,清晨的薄霧籠罩在芭拉利伯河,東方第一縷朝陽剛剛灑下點點鱗光,鳳翼大元帥早已帶著他的部隊渡河了。
披著黑色鐵甲的戰馬列陣排開,背後就是芭拉利伯河,真可謂背水一戰。鳳翼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那也是科納多軍庫中的寶物,斐迪南幾乎全力想讓戴莫斯人看見他對鳳翼的厚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豈是當初小小少將可以比擬的?
斐迪南的車駕停在隊伍的最後,他冷眼旁觀,連兵器和親兵也不帶,似乎對鳳翼有了絕對的把握。他的身邊,是一個穿著白衣,蒙著黑紗的女子,只是一頭短髮,很是引人注目。
戴莫斯的邊防早就接到報告,如果沒有算錯,當太陽真正升起的時候,胡裡安國王陛下的御駕便到了。
一片砂礫的荒原,沒有動物也沒有植物,夜裡極重的寒氣隨著陽光褪去,而酷熱在慢慢降臨。石子和砂礫反射著刺眼的白光,但是沒有一個人動作,只有戰馬偶爾打個響鼻。
科納多軍人的素質,確實遠在戴莫斯人之上……戴莫斯,沒有大將之材啊,鳳翼歎了口氣——國王動不動就親征,這固然說明了他的勇猛,但又何嘗不是說戴莫斯國內無人?又何嘗不是戴莫斯將領的恥辱。
他今年二十四歲,在國內被任命為少將時還有不少將領反對,這樣的破格提拔,恐怕等一輩子也等不到。但是斐迪南卻是例外,他看上的人,看上的地方,就一定是他的,就一定要量材是用,放在應該的位置上。
還沒有異樣,但軍人的直覺告訴他,敵人來了。
遠處,一條黑線出線在天邊,似乎捲起了無邊的煙塵。黑線迅速變粗,馬蹄踏地聲已隱隱可以感覺到。
好快的速度,這樣的馬隊,決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可以帶出來——胡裡安,艾尼高大陸上的第一勇士胡裡安。
鳳翼抽出了和平之劍,迎著胡裡安的隊伍驅馬上前。這樣的速度啊,鳳翼在心中感歎,敵人已經是以逸待勞,胡裡安卻還這樣不惜馬力,絕對是一個失誤。這種失誤一定還有很多,比起斐迪南,他實在更瞭解胡裡安,在講武堂的時候,他就早已細細觀察過每一個假想敵。胡裡安,他確實優秀,但千不該萬不該是個王子,他過於驕傲,總是要憑借一己之力解決一切,在這一點他比起斐迪南實在差了太多。在第一次遭遇時,這差距就已經很明顯。
兩個人一個照面,全是大吃一驚。
胡裡安的臉……確切的說,那根本就是魔鬼的面孔,一張厚厚的青銅面具戴在臉上,顯得陰森恐怖之極。
而胡裡安的感覺卻不僅僅是吃驚了——鳳翼!他怎麼也沒想到和他對決的居然是鳳翼,而非老對手斐迪南。
戴莫斯的軍隊開始騷動了,那裡面還有鳳翼的舊部,一直感念著他捨生取義的大德。
「鳳大人。」胡裡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元帥勳章上:「別來無恙啊?」
鳳翼心中似乎被千把萬把小刀攪著,說不出的難受——但他無話可說,他穿著科納多元帥的戰袍,拿著斐迪南王子的佩劍,站在戴莫斯國王面前,他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雖然相隔極遠,但他感覺的到身後冰冷的目光。
揮手,隊伍迅速變成了兩翼,向著胡裡安的隊伍包抄。
「叛徒,不敢和我說話嗎?」胡裡安大叫著衝了上來:「我殺了你!」
他多少天的激憤總算有了可以發洩的途徑,龍血之劍閃著血光,全力劈了下去。鳳翼沒有躲避,也是硬碰硬的一劍迎了上來——這一劍他也等了很久了,私心裡,他要和艾尼高第一勇士比試一場,他要看一看自己真正的實力。
劍在空中激烈的碰撞,遠處的苔絲卻是暗暗焦急,哥哥的出手完全不按照章法,而鳳翼似乎還在不緊不慢地動手,似乎還在逗弄他。
斐迪南輕笑一聲:「鳳翼這小子,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只用了三招,就知道那個白癡的毛病在哪裡……」
苔絲的拳頭攥緊了,但是她咬緊牙關一個字也沒有說——「哥哥」,她默默祈禱:
「你一定要殺了他,鳳翼這一回來,就真的是斐迪南的人了!」
鳳翼的軍隊迅速分成九股,衝殺一番之後,又結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戴莫斯人馬已經疲憊,最近幾個月又根本就沒有練兵,被這麼一通猛衝,陣腳早就亂了。
一排盾牌手,一排弓弩手,鐵甲的戰馬,一衝一殺科納多已經形成包圍之勢,戴莫斯人竟已在箭陣之中。
「陛下」,鳳翼壓低了嗓子:「讓他們放下武器投降吧,你忍心讓自己兄弟死在這裡麼?」
胡裡安也是無可奈何,出戰點兵時候就發現各處兵營早就亂成一團,將軍們都在忙著在新一任宮廷爭權奪位,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別說操練,連盔甲也不是現成的。他早知道凶多吉少,但是這樣的一敗塗地實在大出他的意料!特別是這個鳳翼——他什麼時候精進成了這樣?
鳳翼的話在他聽來根本就是嘲諷,胡裡安忍無可忍,打馬全力衝了上來。
鳳翼哀歎一口氣,人已半離鞍,身子斜斜一探,劍光指處,居然是胡裡安的坐騎——他已憤怒到了極點,完全不顧及坐騎的安危。
和平之劍帶起一道斜月似的血光,鳳翼出手也是真重,馬的四蹄同時被削斷,二馬錯鐙之際,鳳翼已經坐正,而胡裡安卻和馬一起跌了出去。
那是何等的速度?戰馬幾乎是一頭栽在地上,偌大的身子一翻,胡裡安的腳還在馬鐙裡,被壓在了馬身之下——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他的雙腿已是斷了。
鳳翼手裡的劍已指在他的咽喉。
胡裡安一千一萬個不服氣,但是他無話可說,他確確實實有生以來第一次戰敗了,敗在一個叛徒手裡,敗在兩軍陣前,從武藝到兵法,敗得無話可說。
「你殺了我吧!」胡裡安的聲音因為過分的憤怒已嘶啞。
鳳翼回頭看了看斐迪南,目光中既有詢問又有威脅——你若敢趁勢起兵,我自然會臨陣倒戈。
斐迪南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樣的點頭,在胡裡安這樣的烈性漢子看來,真是比死還難受。
鳳翼跳下地,一腳踢開胡裡安身上的殘馬,沒有了四蹄的戰馬哀嚎著,胡裡安只覺得心中難過無比——這匹馬跟了他也有七年了,卻是這樣的下場——過去的一切都離開了他,連馬也不留下。
他完全絕望,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殺他——這樣的機會,哪裡找去?
戴莫斯,戴莫斯真的就此亡國了麼?
鳳翼低下身子,將他抱了起來,胡裡安想也沒想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好重的出手,鳳翼只覺得腦子都在轟鳴,但心裡卻似乎輕鬆了很多。
「服侍你們的國王上馬啊?」他對著兩個侍衛低吼,「你們的」三個字咬得極重——那正是他昔日的老部下,此刻卻正在用生食其肉的眼光盯著他。
鳳翼不敢抬頭,不敢迎視任何一個戴莫斯人的目光,適才打仗時他沉著冷靜,指揮若定,但現在,他俊美的臉上已滿是汗珠。
斐迪南遠遠看著,他等的就是這一幕——訣別,永遠的訣別,鳳翼徹徹底底切斷和戴莫斯的最後一點關係。
胡裡安坐在馬上,看著站在他馬前的鳳翼,冷冷道:「元帥大人,你究竟要把我們怎麼樣,倒是處置啊?」
鳳翼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辯解,終於無言,只是回頭拾起了胡裡安的劍,恭恭敬敬奉上。
「陛下,你們回去吧……」他聲音之低,幾乎只有胡裡安一個人可以聽到。
「你只是要戲弄我們?」胡裡安無法忍受這種蔑視,抓著劍的手在顫抖。
鳳翼不再解釋,舉手朗聲發令:「收兵!」
隊伍迅速又變回原先方陣的隊列,馬蹄踏響了大地,回到原先的位置,偌大的戰場,就只有鳳翼一個人站在戴莫斯人之間。
原來他真的不殺自己,胡裡安的頭腦亂成一片,身邊侍衛提醒道:「陛下,我們也回去吧……不用和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慪氣。」
鳳翼的牙幾乎咬得酸痛,他知道斐迪南一定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
胡裡安在羞愧和怒火中撥轉了馬頭,「慢!」鳳翼忽然叫道。
胡裡安早就等著他喊住自己——他本來就不信會有這樣的便宜事。他傲然道:「鳳大人還有什麼吩咐,敗軍之將,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這句話一出口,左左右右的士兵們呼啦往上一圍,生怕鳳翼真的傷害他們的王。
鳳翼看了看胡裡安,看了看過去的部屬和戰友們,撲通一聲跪在胡裡安馬前,竭力控制自己的音調:「陛下,我該死,你處死我吧……」
這一舉實在過於出人意料,士兵們一起大喊起來:「殺了他……打死他……」
「叛徒」、「走狗」之類的怒罵不絕。
鳳翼抬起頭,他無話可說,只希望可以死在國王手中,略減少心中的內疚。
過了許久,胡裡安終於長出一口氣:「鳳翼,不管我有多恨你,瞧不起你,你確實贏了我了,也放了我一條生路,我胡裡安不是那種忘恩負義卑鄙小人!」
「走!」他大喝一聲,又一次撥轉了馬頭。
士兵們卻不那麼客氣,地上還有無數兄弟的屍體,一個個從跪在地上的鳳翼身邊經過,或是踢打,或是唾棄,惡言惡語不住口地扔了過去。
鳳翼也不還手,三下五下就被踢倒在地。
遠處苔絲急著叫:「斐迪南,你怎麼不救他?」
斐迪南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委頓於地的身影,沉聲道:「我要他自己站起來,收拾那群戴莫斯人。」
苔絲怒沖沖地看了他一眼,忍無可忍,跳上一匹馬,衝了過去。
「住手!」她大喊一聲,衝進圍毆的人群中——她來的正是時候,士兵們已快要動用刀劍了。
胡裡安遠遠看著那個絲毫不會武功卻衝進千軍萬馬中的女人,只覺得極是熟悉。
「什麼人?」士兵們大喊著。
苔絲掃視了他們一眼,指著胡裡安道:「你!還有你們這群孬種,居然還有臉打他?若不是他你們早就——」
「住口!」鳳翼勉強站起身來,大聲制止。絕不能洩漏秘密,否則就是功敗垂成,
苔絲看著那些人,慢慢揭開了臉上的黑紗——一陣驚歎聲從人群裡蔓延看來,「苔絲公主啊……是苔絲公主!」
「苔絲!」胡裡安大叫一聲跳下馬來,而折斷的腿骨一陣劇痛,滾落塵埃。
苔絲深深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無數的話似乎湧到嘴邊,只覺得好生苦澀,她沒有上前攙扶胡裡安,只是閉了閉眼睛,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對他說:「從今以後,我再不是你妹妹,也不是戴莫斯的公主,陛下。」
「走吧……」她重新蒙起面紗,扶著鳳翼,向回走去。
鳳翼回過頭,留下一句話:「陛下,公主是為了戴莫斯才不要這個皇位的,您若是還不想亡國,就好好練兵……不然下次斐迪南再來,就……」
他憤然轉過身子,向回走去,苔絲一手扶著鳳翼,一手牽著馬,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怎麼會如此親密?胡裡安真想衝過去問一聲。
如果苔絲看見他的表情,不知會不會為他留下,可是苔絲再也看不見了,每個人只能看見一張冰冷的面孔,如神殿裡的偶像,遙不可及。
淚水在胡裡安的青銅面具下肆虐……
淚水在苔絲的面紗中肆虐……
沒有人看見,他們的淚都沒有人看見;他們的心也已被封印在祭壇深處了……